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夜華番外(下篇)

那一年,千頃瑤池,芙葉灼灼。他摯愛的女子,當著他的面,決絕的,跳下了九重壘土的誅仙臺。
    又兩萬多年匆匆而過,他便要到五萬歲十个。二十个。好的了。
    九重天上千千萬萬條規矩。其中有一條,說的是生而非仙胎、卻有這個機緣位列仙箓的靈物們,因違了天地造化升的仙,須得除七情,戒六欲,才能在天庭逍遙長久地做神仙。若是違了這一條,便要打入輪回,永世不能再升仙上天。
    妖精凡人們修行本就不易,一旦得道升天皆是戰戰兢兢守著這個規矩,沒哪個敢把紅塵世情帶到三清幻境中來的,活得甚一板一眼。其中活得最一板一眼的,成了這一派神仙的頭兒。這個頭兒在規矩上的眼光向來很高,但就連這個頭兒也承認,論起行事的方正端嚴、為人的持重冷漠,三十六天里沒哪個比得過尚不過無萬歲但子殿下夜華君。
    他三叔連宋找他喝酒,時不時會開他兩句玩笑,有一回佐酒的段子是九重天底下月亮的盈虧,從月盈月虧辯到人生圓滿,連宋被他噎了一回,想搶些面子回來,似笑非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這個人,自己的人生尚不圓滿,卻來與我說什麽是圓滿,紙上談兵談得過了些。”
    他轉著酒杯道:“我如何就不圓滿了?”
    連宋立時接過話頭,端出一副過來人的架子,做滄桑狀道:“觀星臺上夜觀星象,單憑一雙眼,便能識得月之盈虧,三清幻境歪頭晃一晃,歷了情滋味,才能識得人生之盈虧。”
    連宋這么一說,他這么一聽,聽完後只淡淡一笑,并不當真。他從未覺得情這玩意是個多么大不了的東西。
    這趟酒飲過,七月底,天君令他下界降服從大荒中長起來的一頭赤炎金猊獸。
    說這金猊獸十年前從南荒遷到東荒中容國,兇猛好鬥,無忌,令中容國十年大旱,千里焦土,舉國子民顛沛流離。中容國國君本是個難得的好脾氣,可第十個年頭上,這金猊獸看上了國君的妻,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將王后擄回了洞中,染指了。架不住難得好脾氣的中容國國君也怒了,這一怒便抹了脖子,一縷幽魂飄飄蕩蕩斂入幽冥司,將這頭金猊獸的惡行一層一層告了上去。
    赤炎金猊獸的名氣雖比不上饕餮、窮奇一干上古神獸,能耐卻絲毫不輸它們。天君單令他一個人下界收復這畜牲,也存了打磨他這個繼承人的意思。
    他與赤炎金猊獸在中容國國境大戰七日,天地失色之際,雖將這兇獸斬于劍下,卻也因力竭被逼出了原身。他那原身本是威風凜凜的一條黑龍,他覺得招搖,便縮得只同條小蛇一般大小,在旁邊的俊疾山上找了個不大起眼的山洞。俊疾山遍山頭狄樹,正是收桃的季節,他在山洞裡頭冷眼大量一番,緩了緩,便一閉眼睡了。
    這一場睡睡得酣暢淋漓。不曉得睡了幾日,待他終於睜開眼,卻發現現今處的地兒,全不是那個濕嗒嗒的山洞了,倒像是凡人造的一間茅棚。這茅棚搖搖欲墜,配上一扇更搖搖欲墜的小木門,令人情不自禁覺得,一推那木門便能將整間茅棚都放倒。
    屋外野風過,帶起幾片樹葉子的沙沙聲,小木門應聲而開。先是一雙鞋,再是一身素衣,然後,是一張女子的臉。
    多年修得的持重沉穩被狠狠動了動。他腦中恍惚了一下,面前女子窈窕的身姿。同不曉得什麽似乎后埋在記憶中的一個模糊背影兩相重合,一股難言的情緒在四肢百骸化開。那滋味像是上輩子丟了什麽東西一直沒找著,歷經千萬年過後,終於叫他找著了。連宋大約會漫不經心搖扇子:“這是動情了。”佛家大約會念聲阿彌陀佛:“這是妄念。”
    果必有因。他記不得的是,七萬年前墨源以元神祭東皇鐘,他被一個嘶啞的聲音喚醒,那聲音無盡悲痛:“師傅,你醒一醒,你醒一醒——”一遍有一遍,在他耳邊繚繞不去,縱然喚的不是他,他卻醒了。那聲音的主人正是他眼前的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她那時化了個男兒的模樣,她叫司音。
    他盤在床榻上,像被什麽刺中一般,本是古水無波的一雙眼,漸漸掀起黑色的風浪。
    那女子左右端詳了一會兒,喲了一聲,歡快道:“你醒了?”又來摸他頭上的角,摸了一會兒,滿足道:“我認識的幾條蛇沒哪條長得你這么俊的,你真是條不一般的蛇,頭上居然還長了角。你這個角摸起來滑滑溜溜的,嘿嘿,手感挺好。”
    他垂了垂眼眸,只靜靜瞧著她。
    縱然他其實是條威風凜凜的黑龍,但這女子孤陋寡聞,大約沒見過龍,只當他是條長得與眾不同的小蛇,於是,想將他馴養成一條家蛇。家蛇有許多好處,譬如,她會將他抱在懷中同他說話,她會用那雙柔柔的手捏了食材放到他嘴邊喂他,她會分給他一半的床鋪,夜里讓他躺在她身旁入睡,還給他蓋上厚厚的被子。他想,她大約從未養過蛇,不曉得蛇是不用睡在床榻上,也不用蓋被子的,當然,龍更不用。
    許多夜晚,他會在她入睡後化出人形來,將她摟入懷中,在第二日她醒來之前,再變回一條小黑龍。
    她不會染布,穿在身上的一概是素服,比天上那些女神仙穿的云緞彩衣樸實得不曉得差了幾重山,他卻覺得這些素衣最好看。他給她起了個名字,叫素素。素素,素素。
    轉眼便是九月,四海八荒桂花余香,在裊裊桂香中,素素又撿回來一只剛失了小崽子的母老鴰,成天忙著給這老鴰找肉吃,操在他身上的心便淡了許多。他雖表現的不動聲色,卻挺有危機感地意識到,在素素眼中,他這條小蛇,怕是同那只母老鴰沒甚區別。他覺得這么下去不妥,便尋著一天素素又帶著那老鴰出茅棚找肉去了,轉身化出人形,招來祥雲登上了九重天。
    九重天上于情之一字最通透的,是他的三叔連宋。這一代奠君年輕時甚是風流,但連宋的風流卻比其老子更甚,是遠古神族中推得上號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說:“凡界女子我沒沾過,但有句話說得好,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凡是妙齡的女子就沒哪個不愛俏郎君的,你到她跟前一站,對她笑一個,保準她骨頭都酥了。”
    他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花花公子又說:“自古美人愛英雄,要不你做個妖怪出來,放到那山上去嚇一嚇她,嚇得她魂不守舍時,你再持著青冥劍英姿颯爽沖出去將那妖怪打死,如此你便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無以為報,自然只能以身相許。”
    他將茶杯放在桌上轉了一轉,輕飄飄道:“哪日我輕閑了,幫你做個妖怪去嚇嚇成玉,嗯,一般的妖怪自然嚇不到她,須做個尤其厲害的,能打得過她的,將她打得氣息奄奄了你再去救她,她大約也會無以為報,對你以身相許。”
    花花公子干笑了兩聲,搖著扇子無奈地嘆息:“美人計你瞧不上,英雄計你又雄她,怕將她嚇著了。那不如反過來,使個苦肉計,你自己插自己兩刀,躺到她家門口,她不能見著一個大活人死在自家門口,自然要勉力將你救上一救。如此,你為了報答她,傷好後硬留下來與她為奴為仆纏著她,她能奈你何?”
    茶杯擱在桌上,“嗒”的一聲,他以為此計甚好。
    真用上苦肉計,也無須當真砍自己兩刀,神仙自有那障眼的法術。
    他同連宋這一頓茶喝完,立時轉下雲頭。此次下界,他做了個仙障,為避天上的耳目,將俊疾山層層的罩了起來。落到素素的茅棚跟前時,他捏了個訣比照著當年飛升上仙時身上受的傷,將自己弄得渾身血淋淋的。
    這個計策果然很成功,素素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小木門,一眼見著他,十分驚恐,立時將他拖進了茅棚中。素素止血的法子十分笨拙。他躺在床榻上側身瞧著她滿頭大汗搗鼓草藥的背影,覺得有點兒滿足。但她是被驚嚇得狠了,上藥的手抖啊抖啊的,一勺藥汁大半都要灑在地上,剩下的一半有小半灑在他袍子上,剩那么幾滴,大約能有幸能晤得他的傷口。他瞧著她蒼白的側臉,微微抿起的嘴唇,良心發現,胸膛里軟了一軟,趁她轉身添草藥時,動了動指頭,令那做出來的傷口迅速自行愈合了。添完草藥的素素回頭見著他這好得飛快的一身傷口,訝得目瞪口呆。他覺得她這目瞪口呆的模樣挺可愛。
    素素不大放心他,留他在茅棚里修養幾日,正中他的下懷。她不提醒他走,他便佯裝不知,傷好了也決口不提離開的事,直到第十二天的上頭。
    第十二天的大早,素素端了一碗粥到他跟前,委婉表示,她一個弱質纤纤的女流之輩,養個把小動物倒不成問題,但要養活他一個大活人著實有些困難,眼見著他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大約也是時候該離開這裡了。她一番話說得吞吞吐吐,顯然下這么一道逐客令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端起粥來喝了一口,淡淡道:“你救了我,我自然要留下來報答你的。”
    她連忙擺手道不用,他沒答話,只不緊不慢將一碗勉強能如口的粥仔細全喝了,才瞧著眼巴巴的她淡淡一笑,道:“若不報答你,豈不是忘恩負義?不管你受還是不受,這個恩我是必須得報的。”
    她臉色青了一陣白了一陣。他托著腮幫瞧著她,覺得她這個死命糾結卻又顧面子強撐著不發作的模樣實在可愛。他完全沒料到,接下來她會說出一句比她方才那模樣還要可愛一百倍的話來。她說的是:“你若非要報恩,不如以身相許。”
    他們對著東荒大澤拜了天地發了誓言。洞房花燭這一夜,他們纏綿後,他抱著熟睡的她,覺得很圓滿。
    但命這個東西真是玄得很。人說萬般皆是命,半點兒不由人,凡人的命由神仙來定,神仙的命則由天數來定,都逃不過一個時來咿D,一個時變呷ァK?巧咸爝x定奠君儲君,因他的二叔桑籍惹出的那一端禍事,天君紅口白牙許了青丘白家一個約,四海八荒都曉得他將來勢必要娶青丘的白溕舷伞K麖那坝X得人生不過爾爾,無論是娶青丘的白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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