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老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古龙《白玉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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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黄道吉日
    夺命更夫(一)
    三月二十七日,大吉。
    诸事皆宜。
    ×××
    赵无忌倒在床上。
    他快马轻骑,奔驰了三百里,一下马就冲了进来,进来就倒在这张床上。
    又香又软的床。
    这是香香的床,香香是个女人,又香又软的女人,每次看到赵无忌的时候,总会笑得像糖一样甜蜜。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花香。
    赵无忌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终于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的日子。”
    香香今天居然没笑,只淡淡的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
    赵无忌用一只手支起了头,看看她:“你想杀人?”
    香香道:“只想杀一个人。”
    赵无忌道:“杀谁?”
    香香道:“杀你!”
    赵无忌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
    香香咬着嘴唇,道:“我本来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还会想到来看我,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赵无忌道:“你知道?”
    香香道:“我当然知道,今天是赵公子大喜的日子。”
    她美丽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泪光:“我也知道赵公子今天到这里来,只不过是为了要告诉我,从今以后,他跟我已经一刀两段了,就算我以后还会看见他,也应该把他当成陌路人。”
    赵无忌不能否认,也不能不觉得有点难受:“我还带了样东西给你。”
    他从身上拿出串珍珠:“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我还没有忘记。”
    珍珠晶莹圆润,就好像少女们纯情的泪珠一样。
    香香接过来,轻轻抚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来给我的,你一向是个很有信用的男人。”
    她居然没有流泪。
    可是她的手已经在发抖,她忽然跳起来,用力将这串珍珠往赵无忌的脸上砸过去,大声道:“可是谁稀罕你这串臭珠子,谁稀罕你这个小王八蛋。”
    珠串并没有打到赵无忌的脸,却由窗口飞了出去。
    赵无忌又笑了:“小王八蛋多少总有点好处的。”
    香香跳起来,道:“有什么好处,你说!”
    赵无忌道:“小王八蛋至少总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让香香也笑一笑。
    他们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条件和誓约,但是分离毕竟总是难免要令人悲伤。
    他一直希望他们在离别的时候还能笑一笑。
    香香还是没有笑出来,刚才被她掷出窗外的那串珍珠却飞了回来。
    接着,“夺”的一声响,一根三尺六寸长的箭,将这串珍珠钉在柱子上。
    箭杆上,银光闪闪,箭尾的银羽还在颤动,窗外,又有根短箭飞来,钉在这杆箭上。
    长箭虽强,短箭更准。
    香香看呆了。
    像这样的箭法,的确不是时常能看得到的。
    赵无忌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叹息着道:“我的债主们终于来了。”
    香香变色道:“他们来干什么啊?”
    赵无忌道:“债主当然是来讨债的,你难道看不出今天也是讨债的好日子!”
    (二)
    这里是个小楼,现在正是春天。
    小楼外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有的鲜红,有的嫩绿,有的鹅黄。
    两个黑衣人站在鲜艳的花丛间,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少年人是条身长八尺的壮汉,老妇人的背已驼了,一双眼睛却仍闪闪发光。
    两个人,两把弓,金背黑胎,一长一短。
    香香站在小楼上的小窗旁,忍不住问:“这两个人是谁?”
    赵无忌说道:“是黑婆婆,跟她的儿子。”
    香香道:“黑婆婆是什么人?”
    赵无忌道:“是个可以用一枝箭射中十丈外苍绳眼睛的人。”
    香香脸色变了,道:“这驼背的老太婆,有这么厉害……”
    赵无忌道:“她的儿子虽没有她准,可是两膀天生的神力,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把并排站着的两个人射个对穿。”他叹了口气接着道:“金弓银箭,子母双飞,这母子两个人,谁看见,谁倒霉。”
    香香道:“可是,你偏偏欠了他们的债?”
    赵无忌苦笑,说道:“我一向都很倒霉。”
    香香道:“你欠了他们什么?”
    赵无忌道:“欠了他们两个人。”
    香香不懂,道:“怎么会欠他们两个人?”
    赵无忌道:“有一次我半夜从明湖春喝了酒出来,看见有两个小姑娘在前面逃,他儿子在后面追,有个小姑娘已中了一箭,不停的在喊救命!”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见那么样一个大男人在追小姑娘,我当然要拔刀相助,替她们挡一阵,让她们逃走。”
    香香道:“后来呢?”
    赵无忌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小姑娘根本不是小姑娘。”
    香香更不懂,问道:“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赵无忌道:“是男人。”
    香香傻了。
    赵无忌道:“江湖中有帮叫‘一窝蜂’的采花贼,专门喜欢扮成小姑娘。”
    香香道:“那两个小姑娘,都是采花贼?”
    赵无忌点头苦笑:“幸好这母子两个人总算还看得出我不是采花贼的同伙。”
    香香道:“他们当然也不会就这样放了你。”
    赵无忌道:“他们给了我三个月限期,叫我把那两个采花贼抓回来。”
    香香道:“现在限期已经到了?”
    赵无忌道:“快到了。”
    香香道:“你有没有替他们把人抓回来?”
    赵无忌道:“还没有。”
    香香看着他,摇头叹气,道:“这世上有种人好像总喜欢把虫子捉来往自己头发里放,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人?”
    赵无忌道:“只有一两只虫子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香香道:“你头发里还有什么?”
    赵无忌叹道:“好像还有五六个蝎子,七八条毒蛇。”
    香香没有再问。
    她已经吓得声音都哑了。
    她已经看见了好几条毒蛇!
    ×××
    毒蛇在一个破麻袋里,从破洞里伸出了头,吐着红信。
    麻袋在一个人背上。
    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不但鼻子缺了半个,耳朵也被咬得完全不像耳朵,一双眼睛里满布血丝,就像是毒蛇的红信。
    可是他身上却偏偏穿着件大红大绿、五颜六色的袍子,更让他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有条毒蛇已爬上了他的肩,盘住了他的脖子,伸出红信舐他的脸。
    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香香却已经有感觉了,香香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这个人也是你的债主?”
    “嗯。”
    “你欠他什么?”
    “欠他五条蛇!”赵无忌嘴里好像也有点苦水:“五条最毒的蛇。”
    香香有点不服气了:“你救了那两个采花贼,是你的错,像这样的毒蛇,你就是再多杀他几条也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还给他?”
    赵无忌道:“因为他就是毒菩萨。”
    香香道:“毒菩萨?”
    赵无忌道:“他虽然满身都是毒,可是他的心却像菩萨一样。”
    香香道:“菩萨也养蛇?”
    赵无忌道:“别人养蛇,是为了害人,他养蛇却是为了救人。”
    他知道香香不懂,所以又解释:“只有用毒蛇的唾液和血炼出来的药,才能解毒蛇的毒。”
    香香又道:“你欠他的那五条毒蛇呢?”
    赵无忌道:“那五条蛇都是异种,他在滇边的穷山恶水之中找了三年,才总算把这五种毒物抓齐了。”
    香香道:“抓齐了又有什么用?”
    赵无忌道:“用这五种毒蛇的唾液,就可以合成一种药,能解百毒,但是却一定要在它们活着的时候,让它们自己吐出来的毒液才有用。”
    香香道:“我听说毒蛇只有在咬别人的时候,才会把自己的毒液吐出来。”
    赵无忌道:“不错。”
    香香道:“为了要采这五种毒蛇的唾液,难道他就让它们去咬人?”
    赵无忌道:“他只有这法子。”
    香香道:“他让它们去咬谁?”
    赵无忌道:“咬他自己。”
    香香又傻了。
    赵无忌道:“我看见他的时候,那五条毒蛇正咬在他身上。”
    香香道:“那时你怎么办?”
    赵无忌苦笑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连想都没有想,就拔出剑把那五种毒蛇都斩断了,每一条蛇,都砍成了七八截。”
    香香也不禁苦笑,道:“看来你的剑法倒真不错。”
    赵无忌道:“可是我这件事却又做错了。”
    ×××
    花园里很静,黑婆婆和毒菩萨显然都是很沉得住气的人。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笃、笃”两声响,声音仿佛很遥远,又好像在耳朵边。
    听见这声音,黑婆婆和毒菩萨的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香香道:“这是不是打更的声音?”
    赵无忌道:“是的。”
    香香道:“我真的没有听错?”
    赵无忌道:“你没错。”
    香香道:“现在还是白天,这个人就打起更来,是不是有毛病?”
    赵无忌道:“他没有毛病,他想什么时候打更,就在什么时候打更。”
    香香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因为他打的更和别人不同,不是报时的。”
    香香道:“他打的是什么更?”
    赵无忌道:“是断魂更。”
    香香道:“断魂更?”
    赵无忌道:“只要他打过了三更,就有个人必定要断魂。”
    他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夺命更夫柳三更,一打三更人断魂。”
    又有更鼓响起,声音更近了。
    虽然也只不过是很普通的更鼓声,可是现在听在人耳里,已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香香忍不住问道:“现在他打的是几更?”
    赵无忌道:“二更一点。”
    香香又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二更一过,三更岂非就快要到了?”
    赵无忌道:“不错,二更一过,三更很快就要到了。”
    香香道:“他也是你的债主?”
    赵无忌道:“是个大债主。”
    香香道:“你欠他什么?”
    赵无忌道:“欠他一刀!”
    香香道:“你还有几个债主?”
    赵无忌道:“大债主,就只有这三个。”
    香香道:“他们老早知道今天你会在这里?”
    赵无忌道:“他们不知道。”
    香香道:“可是他们全来了。”
    赵无忌道:“是我约他们来的。”
    香香几乎叫了出来:“是你约他们来的?你为什么要把这些要命的债主,都约来?”
    赵无忌道:“因为欠了人的债,迟早总要还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难道你看不出今天也正好是个还债的好日子?”
    (三)
    断魂更又响了。
    “笃、笃、当。”还是二更一点。要什么时候才到三更?
    除了夺命更夫外,没有人知道。
    ×××
    柳三更慢慢的从花丛中走了出来,青衣、白袜、麻鞋、苍白的脸。
    花丛中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现在却偏偏有这么样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手里有轻锣、小棒、竹更和一根白色的短杖。
    ──难道这就是夺命更夫追魂夺命的武器?
    终年不见阳光的人,脸色本就是苍白的,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是白色的,一种奇秘的惨白色,看不见眼珠,也看不见瞳仁。
    ──难道这个总是令人断魂的夺命更夫,竟是个瞎子!
    ×××
    花丛外是条小径。
    弯弯曲曲的小径,铺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
    黑婆婆和她的儿子就站在小径旁的一丛芍药里。
    瞎子当然看不见他们。
    可是柳三更走过他们身旁时,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道:“黑婆婆,别来无恙?”
    黑婆婆冷冷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淡淡的回答:“托柳先生的福,我们孤儿寡母,总算还没有被人活活气死。”
    柳三更仰面向天,仿佛在沉思,也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一别算来已有十三年了,日子过得好快。”
    黑婆婆道:“每天都有三更时分,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日子怎么能过得不快?”
    柳三更慢慢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表情。
    “何况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个三更,左一个三更,右一个三更,有的人老了,有的人死了,日子又怎么能过得不快?”
    他嘴里在喃喃自语,手里用白色的短杖点着地,慢慢的向前走。
    走到毒菩萨面前,他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开口,毒菩萨也没有开口,麻袋里已有两条蛇像箭一般蹿了出来,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瞎子看不见,既然没有声音,瞎子当然也听不见。
    可是这两条蛇刚蹿过来,他手里的短杖已挥出,恰巧打在这两条蛇的七寸上。
    两条蛇立刻像麻绳般凭空掉了下去,躺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了。
    柳三更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是又打死了你两条蛇?”
    毒菩萨道:“哼!”
    柳三更道:“你是不是想要我赔?”
    毒菩萨道:“你赔得出?”
    柳三更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只不过是一条竹叶青、一条饭铲头而已,你要我赔,我随时都可抓个七八十条给你。”
    毒菩萨吃惊的看着他,神色虽变了,声音却很冷淡:“用不着你费心,我自己也会抓。”
    柳三更道:“既然你不想要我赔,我倒有句话要劝你。”
    毒菩萨道:“你说。”
    柳三更道:“你舍身喂蛇,以血肉换它们的毒液,虽然每次都能及时将蛇毒拔出来,可是多多少少总还有些残毒留在你的血里。”
    他叹了口气,又道:“天毒尊者的拔毒取毒秘技,并不见得是绝对有效的。”
    毒菩萨既没有承认,也不能否认。
    柳三更道:“现在你血里的残毒,已经有一百零三种。”
    毒菩萨忍不住问:“你看得出?”
    柳三更道:“我是个瞎子,怎能看得出?”
    他淡淡的接着道:“可是我知道,你血里的毒性只要再多加五种,菩萨就要变成僵尸了。”
    ×××
    赵无忌已走下了楼,站在灿烂的阳光里,看着这个夺命更夫。
    他心里在问自己!
    这个人究竟是真的瞎子,还是假的?
    他不知道。
    除了柳三更自己外,没有人知道。
    ×××
    小径上铺着鹅卵般的圆石,短杖点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很奇特。
    那绝不是竹木点在石头上的声音,也不是金铁点在石头上的声音。
    这根短杖是用什么做成的?
    赵无忌也猜不出。
    他抬起头,看见柳三更已走到他面前。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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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凶手
    疑凶(一)
    大风堂的三大巨头之中,名满江湖的“金龙剑客”赵简,竟在他独生子大喜的那一天,神秘的失去了他的头颅。
    这当然是件轰动天下的大事。就算不认得,没有见过赵简的人,至少也听过他的名字。
    他有朋友,当然也有仇敌。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仇敌,对这件事都会觉得很惊讶、很好奇。
    有些对这件事知道得比较清楚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被人询问的对象,大家最想询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凶手是谁?”
    这问题的答案谁都不知道,谁都不敢妄下断语。因为如果有人说错了一句话,这个人也很可能会在半夜里失去头颅。所以江湖中难免议论纷纷──“赵简真的死了?真的被人割下了他的头?”
    “绝对是真的。”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他的儿子成婚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七日。”
    “听说那一天是个大吉大利,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那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娶媳妇当然要选个好日子,难道杀人也要选个好日子?”
    “那一天诸事皆宜,宜婚嫁、也宜杀人。”
    “所以杀他的那个人,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找出来?”
    “要把这个人找出来,恐怕还不太容易。”
    “可是赵家的人多多少少总应该有点线索?”
    “好像有一点。”
    ×××
    于是有些热心的人,就开始想替赵家的人找出更多的线索来!
    “赵简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就死在和风山庄。”
    “那一天到和风山庄去贺喜的人一定很多,为什么没有人看见?”
    “因为他是死在他的密室里。”
    “他那密室真的很秘密?”
    “绝对秘密,甚至连他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
    “有谁知道?”
    “听说到过他密室中去的,除了他自己外,一共只有三个人。”
    “哪三个人?”
    “司空晓风,上官刃和他的儿子。”
    “难道,只有这三个人,有可能杀死他?”
    “我实在很难再想出第四个。”
    “为什么?”
    “赵简并不是个普通人,他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凭着他的一柄剑,开始闯荡江湖。”
    “我也听说过,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在长安市上,拔剑杀了‘长安虎’。”
    “从那时开始,三年之间,他就杀了‘关中七雄’、‘黄河四蛟’,还击败了关中最负盛名的剑客笑道人和陶中雄。”
    “所以,他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名满天下。”
    “他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已帮着云飞扬创立了大风堂,你想想,像这么样一个人,总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割下头颅去。”
    “我根本就想不通。”
    “你应该能想得到的,割他头颅的人一定是跟他很熟的人,所以他才会对这个人毫无戒心。”
    “这个人的武功一定也很高,出手也一定极快。”
    “华山医隐陆通当时也在场,而且还验过赵二爷的尸。”
    “他怎么说?”
    “他断定杀死赵二爷的凶器绝对是把剑,而且一剑就割下了赵二爷的头颅。”
    “司空晓风和上官刃刚好都是用剑的高手。”
    “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赵二爷的儿子是不是那个随时都可以替朋友挨刀的赵无忌?”
    “就是他!”
    “他当然不会是凶手。”
    “绝不会。”
    “那么依你看,凶手究竟是上官刃?还是司空晓风?”
    “我不知道。”
    “你猜猜?”
    “我不敢猜。”
    ×××
    这些议论是在公开场所就听得到的。
    在半夜三更,小院里的瓜棚架下、私室里的小桌酒樽旁,还有些别人听不到的话。
    “听说最有嫌疑的一个人,就是司空晓风。”
    “为什么?”
    “因为他本来是最后到和风山庄的一个人,是三月二十七日那天晚上才到的。”
    “最后的一个人,应该是没有嫌疑才对。”
    “可是后来又有人调查出来,他在二十五日那一天,就已经离开保定。”
    “那么他二十六日就已经应该到和风山庄了。”
    “最迟下午就应该到了。”
    “从二十六日的下午,到二十七日的晚上,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知道。”
    “所以才有人认为他的嫌疑最大。”
    “不错。”
    “可是我听说二十七日的那天下午,只有上官刃一个人始终跟赵二爷在一起。”
    “所以上官刃的嫌疑也不小。”
    “他们两个人呢?”
    “直到今天他们还在和风山庄。”
    “谁走了,谁的嫌疑就更大,他们当然是谁都不会走的。”
    “其实他们走不走都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赵二爷的生死之交,都没有一点理由要下这种毒手,如果找不到确实的证据,谁也不敢怀疑到他们。”
    “现在有找出证据来吗?”
    “没有。”
    (二)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四。“头七”已经过了。
    夜。
    现在距离无忌发现他父亲尸体的那天,已经整整有七天。
    ×××
    已经七天了,无忌还没有流过泪,连一滴泪都没有。
    他也没有喝过一滴水,当然更没有吃过一粒米。
    他的嘴唇已干裂,甚至连皮肤都已经干裂。
    他的眼眶已凹下去,健康红润的脸色,已变得像是张白纸。
    他的全身都已僵硬麻木。
    看见这种样子,每个人都害怕了,甚至连千千都害怕了。
    可是没有人能劝他。
    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最难受的一个人当然是卫凤娘,她一直在流泪,可是现在连她的泪都已干了。
    这七天里,每个人都很少说话,每个人都在找,想找到一点线索来查出真凶。
    可是他们找不到。
    他们将和风山庄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也找不出一点可以帮助他们查明真凶的线索来。
    谁都不敢怀疑上官刃,更不敢怀疑司空晓风,可是除了他们外,别人更连一点嫌疑都没有。
    如果凶手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这凶手一定是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妖魔。
    ×××
    大家虽然很少说话,多多少少总还说过几句。
    上官刃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赵简被害的那段时间,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人敢要他解释。
    后来别人才知道那时候他已醉了,醉倒在姜总管为他安排的客房里。
    那是个有五间房的跨院,他和他的随从都安排在那里住宿。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赵标。
    赵标不但是赵家的老家丁,而且还是赵二爷的远房亲戚。
    赵标已经证实,三月二十七的那天,从黄昏以后上官三爷就一直在屋里睡觉。
    他醒着时虽然很少出声,醉后睡着却有鼾声。他的鼾声有很多人都曾听过。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认为,司空晓风能够有今天,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的涵养。
    他的内家锦拳和十字慧剑,都还没有真的练到登峰造极,可是他的涵养功夫却绝对是天下第一。
    这些虽然带着些讥讽,却也是事实。
    只不过大家似乎都忘了,一个人练气功夫若不到家,又怎会有这么好的涵养?
    他知道和风山庄的人对他都难免有些怀疑,因为他的确在三月二十六那一天就已到了。
    可是他态度上绝没有露出一点不安的样子,更没有为自己辩白。
    他提早一天来,为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绝对是个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几天他还是和平常一样镇定冷静,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有个人保持冷静,才能使情况不致变得太乱。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都绝不会忘记份内应该做的事。
    他尽力安排赵简的葬殓,劝导大风堂的子弟,他相信这件事的真相,迟早总会水落石出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谁也不能不否认他的确有种能够使人稳定的力量。
    所以大风堂永远不能缺少他。
    ×××
    “头七”已过,最后留下来守灵的一批大风堂子弟,也都回到他们本来的岗位上。
    赵简虽然是大风堂的一根柱石,可是大风堂绝不能因为这根柱石断了而整个崩溃。
    那就像是座精心设计的坚固建筑,虽然少了根柱石,却依然还是屹立不动,依然还是可以禁得住风吹雨打。
    司空晓风已经让他的子弟们明白了这一点,他希望大家都能化悲愤为力量!
    设在大厅的灵堂里,除了赵家的人之外,留下来的已不多了。
    上官刃忽然站起来,道:“欧阳在等我。”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这句话只有五个字,除了司空晓风外,谁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只要有一个人明白就已足够。
    如果只用五个字就能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上官刃就绝不会说六个字。
    千千看着他走出去,忍不住问:“难道他就这么样走了?”
    司空晓风道:“他非走不可!”
    千千道:“为什么?”
    司空晓风道:“因为他和欧阳约好了见面的。”
    千千道:“欧阳是谁?”
    司空晓风道:“就是欧阳平安。”
    欧阳平安,就是中原十八家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他们早已计划,要和大风堂连盟。
    这次欧阳平安和上官刃商议的,想必一定就是这件事。
    千千没有再问。她也隐约听到过这件事,大风堂的确需要一个有力的盟友。
    自从他们知道霹雳堂已和蜀中的唐门结成儿女亲家后,就在希望这盟约能早日签成。
    霹雳堂独门火器已经足够可怕,现在又加上了蜀中唐门威镇天下一百六十年的毒药暗器和他们的独门暗器手法,无疑更是如虎添翼。
    这一直是司空晓风心里的隐忧。他只希望欧阳平安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将原定的计划改变。
    (三)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上官刃显然已带着他的随从们离开了和风山庄。
    蹄声走远,灵堂显得更沉寂。
    无忌还是动也不动的跪在他父亲的灵位前,干裂的嘴唇已沁出血丝。
    司空晓风缓缓地道:“这里的事,大致都已有了安排,再过一两天,我也要走了。”
    他当然也是迟早要走的。
    云飞扬犹在封关期中,赵简忽然暴毙,大风堂更不能缺少他。
    千千垂着头,想说什么,又忍住。
    她也不敢随便说话,只要一句话说错,他们很可能就要家破人亡。
    可是她心里实在害怕。她父亲死了,哥哥又变成了这样子,和风山庄却一定要维持下去。
    这副千斤重担,无疑已落在她身上。
    她怎么办?
    司空晓风看着她,仿佛已看出她的心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可是我们真有点担心他。”
    他担心的当然是无忌。
    每个人都在为无忌担心,却希望他能站起来,挺胸站起来。
    可是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站起来。
    ×××
    静寂的灵堂,忽然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千千用不着回头就知道是老姜。
    他的呼吸急促,脸上已因兴奋而发红,手里拿着个酒樽,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他是不是又喝醉了?
    不是。
    酒杯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尘土。
    老姜喘息着道:“这是我从上官三爷的客房里找到的。”
    他又解释:“上官三爷一走,我就带着人去扫房子。”
    “打扫”当然只不过是托词。
    上官刃也有嫌疑,只不过他在的时候,没有人敢去搜查他的屋子。
    司空晓风道:“你找到的,究竟是什么?”
    老姜道:“我正想请大爷您,鉴定鉴定。”
    ×××
    酒杯里只有浅浅半杯褐黄色的粉末,仿佛是从地上刮起来的泥土。
    可是这半杯泥土却带着奇特的香气。
    司空晓风用两只手指拈起了一小撮,放在手心,用指头慢慢的研磨,又凑近鼻子嗅了嗅。
    他脸上立刻露出极奇怪的表情。
    老姜道:“酒宴的执事老陈鼻子最灵,我已经叫他嗅过,他说这里不但有石灰,而且还有麝香和龙角。”
    司空晓风慢慢的点了点头。
    他也不能不承认那个老陈的鼻子确实很灵,这泥土中的确有麝香、龙角和石灰。
    老姜道:“这是我从上官三爷卧房里的桌子底下,用小刀刮起来的。”
    他的眼角仿佛在跳,手也在抖!“不但地上有,连桌缝里也有,我……我想不通上官三爷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甚至连声音都在发抖,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麝香和龙角,都是很名贵的香料,不但可以入药,也可以防腐。
    石灰却是种很普通的干燥剂。
    上官刃屋里,有什么东西需要防止腐烂、保持干燥?
    赵简的棺木里,也有这三样东西,用来保持他尸体的完整和干燥。
    可是他的头颅却不在棺材里。
    他的头颅在谁手里?
    那个人是不是也同样要用这三样东西来保存他的头颅?
    这些问题联起来想一想,就变成一个极可怕的问题──上官刃的屋里有这些东西,难道就是为了要保存赵简的头颅?
    难道他就是杀死赵简的凶手?
    ×××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确定这件事,甚至连说都不敢说出来!
    可是千千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全身也已开始不停的发抖。
    甚至连司空晓风的脸色都变了。
    他勉强自己保持镇定,沉声问道:“那天是谁看见上官三爷在屋里睡觉?”
    老姜道:“是赵标。”
    司空晓风道:“去找他来!”
    老姜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
    ×××
    他已经派出去十二个人,十二个人都是赵府家丁中的好手!
    现在他们已经回来复命。
    “赵标的人呢?”
    “就在外面!”
    “叫他进来!”
    “他已没法子自己走进来!”
    “那么就抬他进来。”
    四个人用门板把赵标抬进来,老姜虽然跟他同事多年,现在也已几乎认不出他就是赵标。
    他全身都已变得乌黑肿胀,一张脸更黑更肿,五官都已扭曲变形。
    他进来的时候还在喘息,一看见司空晓风,就立刻断了气。
    “是谁杀了他?”
    “不知道,他的胸口中了暗器,刚才好像还没什么,想不到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子!”
    抬他进来的人,眼睛里都带着恐惧之极的神色!
    这样可怕的变化,他们虽然是亲眼看见的.却还是不敢相信。
    司空晓风沉声道:“去找把刀来。”
    有人的靴筒里就带着匕首。
    司空晓风用刀尖挑破了赵标前胸的衣裳,就看见一枚很小的,像芒刺一样的暗器,打在他左乳房,伤口虽然没有血,却已乌黑腐臭。
    老姜倒抽了口凉气,失声道:“好毒的暗器。”
    司空晓风看看手里的刀,刀锋只不过沾到伤口上的一点毒脓,现在也已变得发黑。
    他的脸色更沉重。
    普天之下,只有一种暗器上带着这么可怕的毒。
    千千咬着嘴唇,嘴唇已被咬得出血:“这──这就是蜀中唐家的毒疾藜?”
    司空晓风慢慢的点了点头,一字字道:“不错,这就是唐门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的毒疾藜!”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蜀中唐门,已经和霹雳堂结成亲家,唐家的人,怎么混入了和风山庄?
    这实在太可怕。
    抬着门板进来的一个少年家丁,好像想说话,又不敢乱说!
    司空晓风已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道:“你想说什么?”
    这少年家丁迟疑着,道:“有件事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司空晓风道:“你说。”
    这少年家丁又犹疑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上官三爷带来的随从里,好像有个人是从四川蜀中那边来的!”
    司空晓风动容道:“你怎么知道?”
    这少年家丁道:“因为小的母亲是蜀人,小人也会说几句川话,昨天我无意间听到,上官三爷的那位随从说的就是川话。”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川中的人为了纪念诸葛武侯,平时都喜欢在头上包块白布,那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是在头上包块白布,我本来想跟他用四川话聊聊,谁知他死也不承认是四川人,到后来几乎跟我翻了脸。”
    老姜接着道:“上官三爷这次带来的随从里,的确有个人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本来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跟上了上官三爷的?可是我也知道上官三爷的脾气,又不敢问。”
    现在当然什么话都不必问了。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等于指明了凶手是谁。
    上官刃收买了赵标,替他作伪证,又怕赵标的嘴不稳,就叫他这个从川中来的随从,杀了赵标灭口。
    可是川中唐门的弟子,一向骄傲得很,怎么肯做上官刃的随从?
    这其中想必还有更大的阴谋。
    “难道上官刃已经跟蜀中唐门和霹雳堂有了联络?”
    “他杀了赵简,难道就是为了要讨好他们?”
    ×××
    这些问题大家非但不敢说出来,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司空晓风的拳紧握,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候,一直跪在地上的赵无忌,忽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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