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剑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古龙《湘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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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乱刀分尸
    万流归宗
    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映影得多彩而绚丽,无人的山道上,潇洒而挺秀的骑士,也被这秋日的晚霞,映影得更潇洒而挺秀了。
    没有炊烟,因为这里并没有依着山麓而结庐的人家,大地是寂静的,甚至还有些沉重的意味。
    “今天该会有月亮吧──”马上的骑士落寞地挥动着马鞭,喃喃地低语着,英俊的面庞,因着太多的风尘之色,而使人看起来有一种萧索的感觉,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道两端下弯的弧线,嘴角上带着的是一些嘲弄和一些厌倦。
    也许是他对世界上美丽的和丑恶的事都看得太多了吧。
    于是他微眯着眼,任凭跨下的马在这无人的山道上缓缓踱着步子,马蹄敲着山路上的石子所发出的声音,混合了他腰边的长剑敲在马鞍上的声音,形成了一种虽不悦耳,但有节奏的音乐。
    远处,一群秋鸦飞起──
    他微微抬起眼皮,眉毛微皱了一皱,然后仍然合起眼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对他自己所想起的或是发现的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暮色越来越重,入山也越来越深──
    夜已经来了,大地上一片黑暗,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秋天的晚上居然没有月亮。
    山道越发陡斜。狭小、弯曲而陡斜的山道,并没有使这一人一马露出丝毫迟滞,他们仍然是依着不变的速度行走着。
    渐渐,深山里开始有了各种声音,秋虫的夜鸣,獐兔的奔跑,归鸦的飞翔──
    突地,在这许多种声音之中,有另一种奇异的声音发出,那是像蜂群飞起时所发出的声音,但是所带起的风声,却又远比蜂群大。
    马上的骑士微眯着的眼睛也突地张开,像是两道电光,在黑夜深山的丛林里打了一个圈子,嘴角一扬,重重地发出一声冷笑。
    也许他这声冷笑并没有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面上的神色,却使人有一种凛然的感觉,只是深山寂寂,又有谁看得见他面上的神色──
    冷笑声方自山林间消逝,焦雷似的一声暴喝,却又自山林间发出,声音低沉而重浊,听起来像是根沉重的鼓槌,敲在你的心里。
    马上的骑士面色微变,双目微一顾盼。
    蓦地百十件暗器,挟着劲荡的风声,从山林的四周击向马上的骑士。
    暗器来得那么快,在喝声将住的那一刹那,已经快击在马上的骑士身上,看起来,那几乎是无法躲避的,因为那是这样地突如其来,这样地猝不及防,似乎没有任何人的能力能避开这些暗器。
    这一刹那,可以说是决定武林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个重大的关键,因为这马上骑士的生死存亡,断然地可以影响到武林的命运。
    在这严重的关头,马上的骑士可显示出了他超凡入圣的武功。
    他仍然稳如山巅般地坐在马上,脸上仍然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嘲弄和厌倦的神色,双臂看似缓慢地抡起,奇怪的是那些挟着无比强劲风声,以无比速度击向他身上的暗器,像是突然受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吸引,在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而投向他双臂所抡起的半圆之内。
    于是,恍眼之间,飞蝗般的百十件暗器,突然又消声灭迹了,在那匹马身的两侧,零乱地散布着一些残断的镖箭。
    他这种惊人的手法,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自己,仍然是漠然的。
    缓缓地,他勒住了马缰,眼光懒散地向四周扫视着:“今天又是哪一路的朋友来找我姓仇的晦气?”他冷笑着,像是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漠然地说:“各位既然有种,也该出来亮亮相呀。”
    语声方落,小径旁的山林里,爆发了一连串洪亮的笑声。
    七剑三鞭
    随着这笑声,山林里掠出十数条身影,几乎是同一动作,在这一人一马的四侧,布下一道圈子。
    “怎么今天只有这么几位──”马上的骑士嘲弄地说。四周是黑暗的,等到他从黑暗中辨出这自树林中掠出的身影是谁之后,他语气中的嘲弄,显然地减少了,接着说:“噢,想不到,想不到,原来称雄武林的七剑三鞭,今日全来齐了!”
    “阁下果然好眼力,贫道姓柳,承江湖朋友抬爱,也把我在‘七剑三鞭’里算上一份。”站在马首前的瘦长道人,正是川、黔一带的武林魁首,巴山剑客柳复明。
    他清朗的口声,在黑夜中传出老远,目光一抬,在马上骑士的面庞上轻轻一瞥,接着说道:“贫道久仰‘仇先生’的大名,今日得睹,实在是快慰生平,尤其是‘仇先生’方才所施的那一手‘万流归宗’,确实已到了传说中‘摄金吸铁’的境界。”他干笑了两声,道:“贫道有缘,能会到天下第一奇人──”
    马上的骑士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我就是仇独。”他脸上瞬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神色:“阁下眼光倒也不错。”他略一停顿,双目电也似的张开,瞪在巴山剑客脸上,冷然道:“七剑三鞭都是武林中光明磊落的侠士,今日却偷偷地躲在深山里向我放冷箭,可真教我对阁下们这些被武林中视为泰斗的侠士们失望得很。”
    巴山剑客目光一闪,避开了仇独的目光,正考虑着该如何回答,他身侧另一个更瘦长的黑衣人,肩头一晃,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掠了过来,冷笑着道:“姓仇的,你也是聪明人,该也知道,对付卑鄙的人最好也用卑鄙的手段。”他尖刻地说:“不错,今天我们用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是用这种手段来对付阁下,我姓毛的还觉得太客气了呢!”
    被当今武林中视为蛇蝎的“仇先生”仇独,自出道以来,无论黑白两道,见了他都是敬而远之,避之惟恐不暇,在这种环境下,他的一身无可比敌的武功,养成了他刚愎自用、率性而为的性格。
    在他的想法中,他所做的事,都是可以用道理来解释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所作所为,不但有许多是违背了天理人情,更有许多犯了武林大忌,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人会认为他是正直的,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点而已。
    这就是人类潜在的卑劣性格,对别人的过失,远比对自己看得清楚。
    许多年来,武林中人不止一次地想除去他,可是他武功太高,每次都令对方铩羽而归。
    这么一来,他的性格自然也更狂傲,行事也自然更任性了。
    “仇先生”的恶名,一天天传得更大、更远,有些他所做的事,即使他是完全地没有半点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是他的错了。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但是造成这种倾向的因素,除了他自己,又能怪谁呢?
    于是,分布在中原武林每一省的豪士,全都对他起了无比的仇视,被中原武林尊为泰山北斗的“七剑三鞭”,也经过许多次筹商,计划着除去这个武林中的“败类”。
    巴山剑客柳复明,是川黔一带的武林人物,他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是至交,于是他便联合了宋令公,做这件事的倡导者。
    原来当时武林中最享盛名的,男女共有十人,除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外,还有河朔双剑汪一鹏、汪一鸣昆仲,广西大豪,“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陕甘两省的夫妇双侠,鸳鸯双剑程飒、林琳。
    这七人被称为“七剑”。
    再加上浙江的灵蛇毛皋,关外大侠七星鞭杜仲奇,云南点苍门下的侠女,百步飞花林琦琤,就是“七剑三鞭”,在当时武林中,“七剑三鞭”所处的地位,所享的盛名,几乎是难以指述的。
    他们十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相等,声息自然相通,巴山剑客柳复明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着义愤,暗传飞柬通知“七剑三鞭”里的另外八人,要联手除去武林此害,其余八人自然一口答应,经过许多日子的筹划,他们在这荒僻的熊耳山里,截住了一向独行的“仇先生”仇独。
    是非难判
    灵蛇毛皋尖刻地说完了话,这种话自然深深地激怒了仇独,在他的想法中,他是全然正直的,“卑鄙”这名词对他是太生疏了。
    他仰天长笑了几声,是怒极所发出的笑,高亢的笑声,压下了秋夜深山里的各种声音。
    “卑鄙?”他急突地止住笑声,凛然道:“姓毛的,你认为我姓仇的卑鄙?”
    “当然!”灵蛇毛皋似乎想起了某件事,以致未能很快地说出下面的话。
    巴山剑客接过了他的话,朗声道:“阁下怎地今日也畏缩了起来,若是贫道也做了卑鄙的事,就不怕别人说我卑鄙。”
    娇笑声自仇独的马后传来,仇独往后一转身,目光落在嘲笑着的百步飞花林琦琤的一双水灵灵的俏眼上,厌恶地一皱眉,不屑地回过头去,心里泛起另一个美丽而纯洁的影子。
    柳复明暗地调整了一下他背后背的剑,随时准备着动手。
    然后他又朗声道:“四川成都府的老武师万胜刀王天民,设场授徒数十年,一向安分守己,刚正不阿,与阁下又有什么冤仇?阁下竟当着他数十弟子之面,踢了他的场子,又重重地羞辱了他一顿,使得他在风烛之年,吐血而亡,这叫不叫‘卑鄙’?”
    “王老头子误人子弟,将数十百个青年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他那套毫无用处的刀法之上,我没有亲手杀他,已经是客气的了。”仇独立刻在脑海泛起这么一种想法,但是他却不屑于将他心中的事,说给这些他认为是“欺世盗名”之辈的人听。
    “浙江永嘉的镖师没羽箭赵国明,妻子不守妇道,乘赵国明走镖在外,偷人养汉,赵国明不甘受辱,自然要将那一对奸夫淫妇杀之而快,哼!”柳复明词色渐厉,道:“可是阁下却将赵国明点住要穴,任凭那一对奸夫淫妇逃走,这种违背天理、国法、人情的行为,又叫做什么?”
    “他两人真情流露,男女两情欢悦,又有谁有这权利阻挡,赵国明不知爱护自己的妻子,岂能禁止别人爱护呢?”仇独冷笑暗忖,想到那一对“奸夫淫妇”在赵国明刀下相拥低泣的状况,更断然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河南开封府的神枪汪鲁平,有子忤逆,他欲正之家法,阁下有什么权利干涉?”
    “人命得之于天,老子有什么资格杀死儿子?”仇独不平地想着,终于,他不耐地叫道:“姓柳的,住嘴!”
    灵蛇毛皋冷笑道:“姓仇的恼羞成怒了,是不是?”他将声音放得更刺耳,道:“可是还有比这些更卑鄙的事呢!”
    “河北保定府的离魂圈诸葛一平无意中得罪你,被你逼得无地容身,逃到开州县外的八公桥,埋头一忍。”灵蛇毛皋冷笑着道:“想不到你还要赶尽杀绝,到八公桥去将他大卸八块,死状惨不忍睹,我说姓仇的,你也未免太毒了吧!”
    “诸葛一平鱼肉乡里,结交官府,为非做歹,此人不死,简直是毫无天理了!”
    仇独自思忖至此,却听毛皋又冷笑道:“就算诸葛一平与你有仇,他的妻子与你又有何仇?你不但杀了他,还将他妻子剥得精光,吊在树上,恣意嘲弄,我说姓仇的,你简直卑鄙得像条没有人性的畜牲。”
    “诸葛一平的妻子在保定引诱良家妇女,逼良成娼,这就是她的报应。”
    仇独暗地将对方诉说自己的罪状,一一辩白,等到他确切地认为自己是毫无过失的时候,他的心里更泰然了。
    于是他嘲弄地向灵蛇毛皋道:“就算我所做的这件事是卑鄙的,可是这还比不上你姓毛的在衡州所做的那样事之万一。”他冷笑着,用马鞭的鞭梢指着毛皋,道:“姓毛的,你若是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那你就大错了!”
    “汪一鹏,汪一鸣!”他用鞭梢指着置身右侧的河朔双剑,又回过头,指向林琦琤,道:“还有你,你们都要记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
    情窦初开
    “废话少说!”汪一鹏厉喝着,身形突然掠起,横剑斜削,带起一溜青光,剁向马上的仇独。
    汪一呜也在同一刹那里,自相反的方向,横剑而展,两道青蓝色的剑光,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取仇独“肩井”和“肩贞”两处大穴。
    河朔双剑称雄两河,剑法上果然有很深的造诣,黑夜中认穴,居然不差毫厘,身法之快,也是迥异于一般武林人物的。
    剑光堪堪已达到仇独身上,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里,仇独右掌所握的马鞭,“刷”地电也似的反卷了上去,鞭梢轻轻在汪一鹏的剑身上一搭,汪一鹏立刻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他的手中剑不由自主地向左下方划了下去,“呛”然一声,竟和汪一鸣的剑相击,发出一声悠长的音吟。
    仇独这一出手,时间拿捏之准,临敌经验之丰,内力之深厚,这些武林中的名手,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微一颔首,脱口而呼:“果然名不虚传,好!”
    河朔双剑身形微一顿挫,脚尖一着地面,又掠了上来。
    灵蛇毛皋也随手挥出他那条仗以成名的奇形长鞭,鞭身弯曲间,点向仇独前胸的“将台”。
    河朔双剑剑势连绵,灵蛇毛皋鞭如灵蛇,剑光鞭影漫天而来,他们各有亏心之事被抓在仇独手中,决心越早将仇独毁去越好。
    人们的心里,大多是可怕的自私,巴山剑客柳复明,青萍剑宋令公,以公道之心传下围歼仇独的武林飞柬,他们却不知道接到武林飞柬的人,心里的打算又有几个和他们一样呢?
    仇独一声清啸,右手的马鞭画起一道圈子,马鞭的后柄点向汪一鸣右掌掌缘正中的“合谷”穴,鞭梢搭住灵蛇毛皋的鞭梢,向上一抖,两条软鞭“刷”地向上飞起,左手倏地伸出,快如电光石火,汪一鹏手腕一紧,已被仇独刁住右腕,他疾地手腕反翻,想以“小擒拿手”挣脱仇独擒住的手。
    哪知他已迟了一步,仇独左手一拉,一扭,“咔”的一声,汪一鹏的右臂便硬生生地被他扯落了下来,虚软地搭在身侧。
    三个武林名手同时攻击一人,哪知不但被对方以一招化解,还乘隙反击,伤了自己一人,这种情形武林中人若非亲见,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百步飞花林琦琤咬了咬嘴唇,想到仇独所知道的她的丑事,脸立即变得飞红,她年纪还轻,还不到二十岁,能在武林中享此盛名,一大半是靠了她已故世的师兄神剑手谢铿。
    一年前她情窦初开,对男女间事有忍不住的好奇的渴望。
    那时神剑手谢铿方去世,也就是百步飞花林琦琤刚刚扬名江湖的时候,林琦琤少女无知,又被盛名冲昏了头,很干了几件见不得人的坏事,“仇先生”浪迹天涯,无意之中,也给撞上了几件。
    她本来对仇独没有丝毫恶感,甚至还有些被仇独的那种奇特的风度所迷醉。
    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家的利益远超出了一切,玉腕翻处,一条银光灿然的亮银练子鞭光华缠绕,击向马上的仇独。
    最怪的是那匹马非但没有因着这鞭剑的光华而被惊吓,而且居然还会随着刀剑的来势,替自身和仇独选一个最优良的地势,来躲避这些中原武林顶尖儿的高手同时所发出的袭击。
    这二人招式一出,端的是不同凡响,仇独鼻孔里冷冷一哼,暗忖:“七剑三鞭原来也不过如此。”右手马鞭涌起如山,左掌或抓或削,自漫天鞭影里巧妙地发招,应付这些高手,居然绰绰有余。
    汪一鹏右臂被折,面色苍白地站到一旁,七星鞭杜仲奇掠到他身侧,探手一摸,不禁暗暗皱眉,口里却安慰地说道:“汪兄别心急,这伤大约不妨事的。”其实他知道汪一鹏这条右臂算是废了。
    “七剑三鞭”中以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阅历最丰,城府最深,行事也最慎重,此刻他见汪氏昆仲、百步飞花等人这种打法,心中一动,暗忖:“难道这几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一触即发
    “无论如何,这仇独却也绝不能容他留在世上,今日若不除去此人,只怕此后武林中永无宁日了。”青萍剑反复思索,断然地替自己下了个决定:“就算今日我们用的是最卑鄙的手法,只要能为武林中除此大害,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向巴山剑客微一颔首。
    巴山剑客柳复明袍袖一展,灵巧地将背后长剑撤到身前,随着身形的流动,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
    就是这啸声开始到结束的这刹那间,鸳鸯双剑、七星鞭杜仲奇、子母双飞丁衣以及青萍剑宋令公都以极快的速度撤出兵刃。
    而正在动着手的灵蛇毛皋、汪一鸣、林琦琤,却倏地停顿了攻式。
    除了右臂被折的河朔双剑中的汪一鹏外,九件寒光闪灿的兵刃,被握在九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手里,在仍端坐马上的仇独身侧两尺之内,紧密地结成一道圈子。
    这种被围攻的滋味,对仇独来说,是经历得太多了,本来他已经可以不再有任何奇异的感觉。
    然而,此时的仇独,脑海中突然泛起“死”的意念来。
    “就算是死,我也是值得的了。”那美丽而圣洁的少女身影,又自他心底升起:“我已经得到了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
    他的思潮被青萍剑宋令公冷峻的语音打断。
    “仇先生!”江南大侠自持身份,嘴中绝不肯吐出半个脏字来,他仍然客气地说道:“今日兄弟们在此荒山里邀截阁下的意思,就是兄弟们不说,谅阁下也知道得清楚得很。”
    仇独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宋令公没有停顿地说下去:“久闻阁下武功盖世,而且行事也痛快得很,那么在下也不必多说废话。”他略一挥动掌中的剑,立刻带起一道寒芒。
    然后他接着说:“老实说,今日阁下若不能胜得兄弟们手中的十件兵器,阁下也不必奢望再能出山了。”
    仇独冷然听着他的话,心中反而平静得很,面上也丝毫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这种冷静的态度,倒使宋令公感到有些意外,略为沉吟了一会,说道:“正如阁下所说,今日我等所为,确实有欠光明,但是聪明的阁下,想必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
    仇独清越地仰天一阵长笑,冷然道:“阁下话说得倒的确客气得很,只是用这种斯文的话来对我说,完全是对牛弹琴。”他语气中嘲弄的意味,使得宋令公面上微微一红。
    “我姓仇的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阁下也不必费心来解释,要动手,各位只管请上。”他讥讽地笑了笑,说道:“莫说只有十个人,就算再多上几倍,我姓仇的也见识过。”
    他极快地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抽出鞍边挂着的长剑,在他自己的剑光接触到他的眼帘的时候,千百种思潮,飞快地自他脑海中升起:“一件事的幸与不幸,的确不是事先可以料想得到的。命运,的确是人们最难捉摸的东西。我若没有遇到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丝毫危险,就算我抵敌不住十个人,要一走了之,也是最简单不过的,可是──”
    他努力地禁止着自己再往这一面想下去:“到底,我已得到了我真正所要的,那么,‘死’,又算得了什么?”他幸福地换了另一种想法:“若是我没有遇到她,活着又有什么意味?”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突然想起这句话里的涵意,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暗忖:“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句话呀,古人所说的‘道’,其中该是包括了许多种意义吧。”
    第一次,他感觉到生命虽然重要,可是世上还有许多种东西,远比生命更可贵,得到了这些东西,纵然其代价是以生命来交换,在他此时说来,也认为是值得了。
    他的沉默和他的笑容,使得环伺在他身侧的武林高手们都觉得有些诧异。
    “难道他自己认为他稳操胜算吗?”他们都有这种想法。只有灵蛇毛皋在心里冷笑:“我知道你笑的是什么,你心里高兴你能得到了许多是不是,哼──”他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让你临死的时候,叫你还要受到比‘死’更大的痛苦。”
    灵蛇诡异
    夜更深了,深山里有片刻静寂,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而已。
    “各位还不快动手招呼他?”站在圈外的汪一鹏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呼,他右臂被折,痛入心脾,对仇独自然更是恨之彻骨。
    仇独冷笑着,道:“正是,再不动手,天就要亮了,被过路的看到堂堂‘七剑三鞭’竟然围殴,日后传说出去,怕也不好听呢。”
    随着说话,他猛地升起一个念头:“今日我若被此十人杀死,江湖中连知道的人都不会有一个。”转念又忖道:“唉!我独往独来,结怨又多,就是有人知道,又有谁会来为我复仇?”
    一念至此,他微微觉得有些心酸。
    人们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想起最亲近的人,他暗地思量:“只有她,可惜她仅仅是个弱女子而已,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突然想起“她”,今后也是只剩下一个人了,求生之念,猛又升起:“我不能死,我还要照顾她!”抬眼望到围列在他四周的剑影鞭光,心头一冷:“可是我──”
    此刻已不再有时间容他思虑了。
    像是一阵突来的骤雨,九件兵刃一齐发动,又像是暴雨中的闪电,齐都击向马上的仇独。
    他只得收了一切杂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声清啸,右剑左鞭,倏然而舞。
    霎时间寂静的山谷突然骚动了,小径两旁的林木,被这些内家高手兵刃上所带起的风声,扫得簌簌作响,林叶片片飞落。
    仇独以无比曼妙的招式以及雄浑的内家真力应付着这九件兵刃,因为他坐在马上,身形不便动转,招式上自然大大地打了个折扣。
    可是他仍然不下马,他跨下的坐骑虽然灵异,此刻也不免不安地骚动着,这么一来,他应付得更是显得勉强。
    巴山剑客剑光如虹,剑剑不离仇独的要害,若然不是仇独剑上所发出的那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他怕不早在仇独身上刺了几个透明窟窿。
    只是巴山剑客心中不免奇怪:“这仇独为何要在马上动手,这样岂非自己限制住了自己的身法?”
    这感觉几乎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除了毛皋。
    “居然她不负我所望,完成我的使命,仇独呀仇独,你武功再高,今日也怕难逃公道了。”灵蛇毛皋得意地暗忖着。
    他掌中的长鞭,传自五台,与关外的七星鞭杜仲奇,被称为鞭法上的“南宗北祖”,出招时宛如灵蛇伸缩,竟将丈许长的鞭做点穴镢使,迥然不是普通鞭法横扫斜抽的路子。
    他念头闪过之后,嘴角又挂起那种诡异的笑容,突然自剑影中撤出自己的鞭来,微一抖动,鞭梢舒展,不取人而击马。
    仇独面色立变,但是他此刻所要应付的是另外八人凌厉的攻击,绝对无法再照应自己的坐骑。
    灵蛇毛皋的长鞭瞬即卷住了马腿,微一沉腰,向外一撤,那马再是灵异,怎禁得起他这内家高手的真力?昂首一声长嘶,软瘫在地上。
    巴山剑客微一皱眉,暗忖:“灵蛇毛皋素来以机智闻名江湖,今天怎的蠢了起来,你将他坐骑击倒,他不再有顾忌,身法岂不更要灵便,我们要制住他,岂不更费力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哪知仇独在坐骑倒地后,身形却没有跃起来,仍然坐在倒在地上的马背上。
    那马在竭力挣扎,想站起来。
    灵蛇毛皋连连冷笑,鞭梢如雨,又在马背上抽了几鞭,那马喉咙里低喝了几声,倒在地上气绝了。
    仇独此刻已经等于坐在地上了,掌中的马鞭和剑,更为吃力地挥动着,他轻功绝世,但是此刻他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些。
    须知以寡敌众,最重要的是要以自家身形的捷便,在敌人的兵刃中寻找空隙,使得敌人的兵刃,互相撞击,然后再乘隙反击。
    此时他身形固定,变成了只有招架而不能还击的局面,也就是说,他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制胜,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了。
    满腹温馨
    幸好他身怀武林中久已失传的“万流归宗”内功心法,发出的招式,都带有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但饶是这样,也是岌岌可危了。
    “他为什么不跃起来?”
    这是每一个人心中都存在的疑问,虽然他们的心中,又都在希望着仇独永远不能跃起来。
    “难道他两条腿废了?”巴山剑客心中倏地起了这念头:“可是又是谁使得他两条腿废了呢?今日江湖上,又有谁有如此功力?”
    “若然他两条腿真的废了,今日一战,他是绝无活路的了,只是我等以九高手,来群战一个废人,倒是有些惭愧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心中疑窦丛生,矛盾不已,但手中的剑,却丝毫也松懈不得。
    因为他要小心地运用自己的真气,来和仇独剑上所发出的“摄吸之力”相抗。
    仇独思潮如涌,他自己也知道,以自己尚剩的功力,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时辰了,须知这种“万流归宗”的内家功夫最是消耗精力,而他假如不用这种奇妙的内功,他更无法来和这些高手相抗。
    此刻唯一使他尚能支持的力量,就是他对“她”的思念,虽然“她”使得他几乎变成废人,但是他一点也不怨“她”。
    “因为她是无意的呀!”爱情使得他能宽恕一切,对于某些人来说,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再能比爱情强烈的了。
    交手的局势,因为他心里的纷乱,而对他更为不利了。
    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中,他仍然不能将精神专注在比斗上。
    每一件有关“她”的事,此刻都在他脑海里电闪而过,因为他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里,重温一遍这温馨的旧梦。
    “多么偶然呀,我遇见了她,就爱上了她,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能比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所生出的那种情感更强烈。”
    他嘴角微笑着,左手马鞭反卷,鞭梢扣住鸳鸯双剑里一字剑程飒的一招“大漠垂风”,鞭身挡住素女林琳的一招“流沙落日”。
    右手的剑,真力满注,画了个极大的圈子,剑身在他身侧排起一道光墙,挡住了其余五人的鞭、剑,马鞭的后柄后击,潇洒地撞向七星鞭杜仲奇的鞭梢,心里却不断地在思忆着:“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就从我的目光,看出我对她的情意。”
    “这真是奇妙,我和她之间,竟像是有一种神灵的默契,这大概就是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他的心里仍然甜甜的:“不到半月的相处,她就将她的一切全给了我,我也将我的一切全交给了她。”
    “我们日以继夜地在一起相处着,除了每天子夜我练功的时候之外,因为我‘万流归宗’的内功尚未练成,每天一定要抽出一段时间来练功,只是我有了她之后,甚至连练功都不能专心了。”
    “唉,这是天命。”他的双腿是麻木的,下半身像是已不属于他了,他苦笑了笑,又奋力招架了九件兵刃一招,暗忖:“有一天我练功的时候,她突然闯了进来,不知怎地跌了一跤,肩头正好撞在我腰下的‘锁腰穴’上。”
    “那时我正是练功最吃紧的时候,动也不能动,被她这一撞,我当时下半身就麻木了,没有任何知觉。”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怎能怪她呢?她丝毫不懂武功,当然更不知道这一类事情的利害。”
    江南大侠宋令公长剑如雪,突地贴地平削,快如电光石火般,在仇独右腿上划了一道尺许长的伤口,鲜血汩然流出。
    但是仇独却丝毫不感痛苦,因为他的腿,已不能有任何感觉r,长剑一挥,自剑影中穿出,刺向灵蛇毛皋的前胸。
    他这一剑只要身形能向前挪动尺许,灵蛇毛皋便要伤在他的剑下,只是他身子动也不能动,剑式无法够得上部位。
    灵蛇毛皋又是一声诡异的冷笑,突然尖刻地说道:“朋友还挣什么命?两条腿都给人家废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趁早还是自己了结了吧!”
    心如刀割
    仇独面如凝霜,撤剑回保,却听得灵蛇毛皋又冷笑道:“此刻你抛下兵刃,束手就缚,毛大爷也许还看在我妹妹的面上,让你落个全尸。”
    灵蛇毛皋此话一出;仇独浑身一凛,微怔之间,肩头上又着了杜仲奇一鞭。
    “告诉你,让你死得清楚些。”灵蛇毛皋凄厉地长笑着,说道:“高冰就是毛冰,毛冰就是我的妹妹。”
    仇独一听,当时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上一慢,左胸又被一字剑程飒划了道口子,鲜血渗出,渗得他淡青色的衣裳,变成一种丑恶的淡紫之色。
    灵蛇毛皋笑声越发凄厉,“姓仇的,这下你可明白了吧?”
    仇独身上连受几处重创,痛入骨髓,但是比这伤势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此刻恍然了解了,他所深深爱着的人,也是他以为深深爱着他的人,竟是仇家所派来的工具。
    “原来这都是别人的安排,原来她并不爱我,她使我受的伤,也不是无意的。”
    “我为什么这么傻,当她殷勤地叫我离开她去治伤,还说她一定等着我时,我竟然感动得流下泪来。”他紧咬着牙,牙缝的血水,自嘴角渗了出来,脸上流动着水珠,他也不知道是泪水抑或是汗水,顿时,他觉得万念俱灰,本来强自挣扎着的,现在也失去了挣扎的力量,片刻之间,身上又中了三剑。
    他全身都被血水渗满了,他的心也正像被人用尖刀在一片片地宰割,这打击对他来说,是太残酷了些。
    “天呀,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我宁愿被骗至死,也不愿意受到此刻的痛苦!”
    他真气更加不继,招式也更零乱,根本再也无法抵挡这九大高手犀利的攻势。
    灵蛇毛皋鞭梢前掠,“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道血痕。
    此刻他身上所受的伤,已有数十处了,但是他绝不放弃最后挣扎的机会,这并不是说他对这人世还有任何留恋的地方,因为这世界所施于他的,的确是太残酷了些,当然,这也许大多是他自取的。
    但是一种本能的求生的欲望,仍使他强自挣扎着,应付着这九大高手犀利的攻势。
    想到“她”,他不禁心里一阵阵剧痛。
    心里的疼痛,使他忘记了所受的伤,但是自家体内真气的不继,他当然非常清楚。
    “没有多久可活了吧!”他暗忖,左手的马鞭微一疏忽,在那不是绝顶高手绝难发现的空隙,鸳鸯双剑,剑扣连环,“比翼双飞”,刷刷两剑,又在他左面胸腹之间刺了两刺。
    这时候,即使他有再大的雄心壮志,也都被消磨殆尽了。
    唯一使他仍未忘怀的,就是他的身后之事,在这濒临死亡边缘的一刻,这一生都是嫉世愤俗的豪士,也未能免俗了。
    他自己也知道,今日他一死,武林中是很少有人对他惋惜,或是同情的。
    “死,本不足惜!”他长叹了口气,左鞭右剑,尽力挡开了灵蛇的三鞭、林琦琤、丁衣的两剑,暗忖着:“但是今日我的死,却不免死得太悲哀了,死在这般人手里,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微一疏神,背后又中了一剑,若不是他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不能再支持下去了。
    “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委屈和不平,使他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悲哀,他暗忖:“所有的人却将以为我是死在这‘七剑三鞭’手里──可是,又有谁会知道我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一个毫无廉耻,也毫无情感的女人手里。”
    他完全软弱了──
    灵蛇毛皋得意地桀桀怪笑着,说道:“姓仇的,有什么后事,趁你还剩最后一口气,快说出来吧,我看在我那位好妹妹面子上,也许还会替你办一办,你要是再不说,嘿嘿!恐怕你再也──”
    乱刀分尸
    仇独一生中,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
    更使他气愤的,是别人对他尽情的嘲弄。他尽力一声怒喝,右手猛挥,剑化长虹,脱手而飞,直取灵蛇毛皋。
    灵蛇毛皋再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着,等他发觉的时候,剑光已到了他咽喉之间,剑的来势太快,这武林第一奇人临死前最后的一剑,声势何等惊人,灵蛇毛皋眼看就要被伤在这一剑之下。
    突地,“呛啷”一声巨响,原来左手神剑丁衣一招“灵鹤展翼”,本是斜削仇独的左肩,此刻他见势如此,剑式微转,硬生生剁在那仇独脱手掷向灵蛇毛皋的长剑上。
    但饶是如此,以左手神剑丁衣那样的功力,尤不能将那剑劈落在地上,只是稍许劈偏了些。
    剑的去势,也稍微减弱了些,灵蛇毛皋往后一仰身,刷地,长剑自他颈侧掠了过去,只要稍为再偏少许,灵蛇毛皋哪里还有命在。
    他惊魂初定,掌心已沁出冷汗,额上也现出豆大汗珠。
    左手神剑丁衣也自面目变色,他全力一剑,劈在仇独已经脱手的剑上,手腕仍被震得隐隐作痛,心里不禁暗骇仇独的功力。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里,仇独长剑方自脱手,因为他是全力一击,左手的鞭势力自然也停顿了,这样他守势全失,在这种局面下,焉容你有片刻的停顿,他甚至看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有没有击中毛皋,鸳鸯双剑、巴山剑客、青萍剑、河朔双剑里的汪一鸣、百步飞花林琦琤、七星鞭杜仲奇的五柄长剑,两条长鞭,剑光交错,奔雷骇电般,都剁在仇独身上。
    大地仍然是无星无月,一片黑暗,山林里枭鸟夜啼,似乎在为这一代奇人的死而悲哀。
    等到灵蛇毛皋神智清楚的时候,仇独已完全气绝了,人世间的荣辱.已不再能影响到他。
    片刻静寂──
    突然灵蛇毛皋连声怪笑,身形动处,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猛地一鞭,打在仇独的尸身上。
    他的长鞭乃百炼缅铁所打造的,再加上惊人的内力,这──鞭何止千百斤力量。
    鲜血仍温,远远溅到地上,仇独的一条左臂,已被击断。
    灵蛇毛皋鞭梢一晃、一带,将仇独的断臂卷了上去,左手微抄,抄在手里,笑声显得更狰狞和更刺耳了。
    江南大侠宋令公眉心微微一皱,沉声道:“仇某人已经死了,毛兄何苦还要作贱他的尸体?”青萍剑宋令公一生正直,方才他听了灵蛇毛皋的话,已略为有些知道在这日之前,灵蛇毛皋已用诡计伤了仇独,所以仇独才会不能起立。
    于是他心里已微有了些惭愧,但是仇独的所作所为,更使刚正不阿的他觉得憎恨,何况发起歼灭仇独,本是他自己。略一权衡,他就顾不得内心的惭愧,而下手去围攻一个已是半身伤残的人。
    此刻他见了灵蛇毛皋的举止,心里越发不满,才发出话来。
    毛皋怪笑着说:“这姓仇的戕害武林同类,不知有多少个江湖同道被这厮害得家破人亡,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侃侃而言,心里居然没有──丝惭愧:“今日你我兄弟既然将这厮除去,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要抚掌称快,兄弟这里倒有个建议,你我大家将这厮乱刀分尸,一人拿去一块,带给武林中的弟兄们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欢喜。”
    河朔双剑、百步飞花等,心里各有对仇独的怨毒,闻言立刻哄然称好。
    鸳鸯双剑、左手神剑丁衣、七星鞭杜仲奇等,心里无甚计较,但一想到若拿到仇独的一块肢体,回到故乡,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必然增高。
    于是他们也不反对了。
    汪一鹏右臂被折,新仇更深,大步跨了上去,一把夺过汪一鸣手里的剑,刷地,又将仇独的右臂卸下,挑在剑尖上,咬牙说道:“我要将这厮的骨头,好好保留在家里,传之后代,让这厮的尸骨,千百年也不能复合,哈,这才消了我心头之恨!”
    肢断骨残
    汪一鹏再又一剑劈下,口中喝道:“各位,还等什么,上呀!”
    眨眼之间,仇独的尸身已是肢断骨残了。
    巴山剑客一声长叹,朝青萍剑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他为人最是谦和,不愿在这些人里显得太过特殊,更不愿被别人认为他是故作伪善的,刷地,也在仇独的尸身上取了一片残骨。
    血腥之气,在深夜清冷的秋风里,传出去老远,老远──
    突然──
    山林里有一声冷笑,一个令人听了极为不舒服的声音说道:“好狠!”
    灵蛇毛皋暴喝道:“是谁?”头也未回,身形倒纵,窜向山林里。
    这十人俱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闻声之后,各各身形暴动,窜回山林里。
    江南大侠宋令公却仍屹立未动,看着仇独的尸身,心里不觉感慨万千。
    这事是他发动的,但是他绝未想到会有这样残酷的后果。
    虽然他极端不满意仇独在武林中的所作所为,但是如今他看了这被武林中视为鬼怪的奇人,肢体凄惨地,零乱地萎顿在地上,心中却又有些恻然。
    旁边是他那匹尽忠为主的良驹,鲜血四下流落在地上。
    山林里又有夜行人衣袂带风和叱咤问话的声音。
    夜风已有些凉意,吹得树枝上将落未落的叶子飒然作响。
    这景象是凄凉的。
    江南大侠一咬牙,心里断然有了个决定,跑过去一把抱起仇独只剩下头和躯干的尸骸,也不顾血流在他干净的衣裳上。
    他略为朝四围望了望,脚尖顿处,身形掠起,向山下奔去。
    灵蛇毛皋纵入山林,惊得山林里的宿鸟,零乱地飞了起来。
    他身形在树干与树干之间,极快地移动着,手里的长鞭,排起一座鞭山,四下挥打。
    但是山林除了宿鸟的惊起之外,绝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这时鸳鸯双剑、河朔双剑以及左手神剑、巴山剑客等等,也都掠了进来。
    “大伙四下搜搜看。”灵蛇毛皋,以低沉的声音朝他们说。
    七星鞭杜仲奇高喝:“相好的,有种就出来亮个相,别藏头缩尾的,像个耗子。”
    他关外粗豪的口音,在静夜里更是洪亮。
    但是山林中却像丝毫没有人迹的样子,饶是这些武林高手以绝妙的轻功搜索着,但却也没有任何人被搜出来。
    “这小子的身法倒挺快。”灵蛇毛皋低骂着,手里的鞭击得树干叭叭作响。
    左手神剑丁衣道:“搜不到就算了,反正我们也并不在乎。”在他心中所想的是,反正今日之事是要公诸于武林,有人知道又有何妨。
    灵蛇毛皋眼珠一动,有些事他虽然不愿别人知道,但是这些事是别人绝难知道的。
    于是他也高声说:“对,谅他不过只是个见不得人的鼠辈!”
    话一说完,他首先纵出林去,但是林外此刻也不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灵蛇毛皋首先发现的是,地上仇独的残尸已失踪了。
    他呀的一声,掠了过去,忽然瞥到马身上八个用血写成的大字:“十年之后,以血还血!”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异样地苍白,拿着仇独残骨的左手,也不免有些微微颤抖。
    等到其他的人看到这字迹时,他们的表情也是同样地:“这字是谁写的呢?”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有着同一想法,七星鞭杜仲奇四下顾盼,忽然叫道:“青萍剑宋大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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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剑影鞭丝
    江南道上
    江南的春天,是多彩而绚丽的。
    江南的秋天,却也并不萧索。
    天高气爽,沿运河至秣陵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结伙奔来一群快马,马口白沫横飞,马上的人却是个个气定神闲,像是并没有将这长途的奔驰放在心上,但是奇怪的却是马上的人每一个都双眉深锁,每个人都仿佛有着很大的心事。
    官道的行人远远地望见这一群快马奔至,都赶紧躲开,诧异地相询:“这一群人是什么来路?”
    皆因这一群骑士不但个个装束诡异,而且有男有女,身上都带着兵刃,在这文采风流的江南道上,显得太过扎眼。
    蓦地,路的一端,响起嘹亮的呼声:“振武──扬威──”
    声响高亢而悠长,散布在四野。
    路上有的久走江湖的行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江南最大的镖局,江苏镇江府振武镖局的趟子手在走镖时喊镖的声音。
    马上的骑士们略一回顾,仍然急驰向前,眼看就要闯入振武镖局走镖的队伍。
    于是有好事的路人都驻了脚,低声地说:“有热闹瞧了。”
    须知江湖上行道的,除非官府或是兵卒之外,就算是成群结队的客商,若是见了走镖的镖队,也多是远远避开,从来不会有人闯入镖队的,这一来固然是因行路的人谁不愿意添麻烦多事,二来也是镖局在当时的势力太大,冲散了他们的镖,即是犯了他们的大忌,非要和你见个真章不可。
    这些快马骑士,看上去固然是有些斤两,但振武镖局的总镖头飞虹剑屠梦平,在江南也是素称扎手的人物,手下的镖师们,也都是桀傲不驯的角色,怎会容得别人闯散自家的镖队。
    是以那些久走江湖的路人们,都知道这一定有热闹好看了,事不关己,又都知道乱事不会波及到自己头上,大家也都乐得看个热闹。
    哪知事情大谬不然──
    那群健马,马不停蹄,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
    振武镖局的趟子手看见了,果然气往上撞,眉一竖,眼一瞪,就准备破口大骂。
    铁叫子小沈,是振武镖局最得力的趟子手,往日火气最大,今日见了有人闯队,暗骂:“这群鸟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片薄嘴唇一掀,破口道:“相好的──”眼角一瞟,瞥见第一、二匹马上骑士的脸孔,凛然一惊,赶紧将下面的话,咽回了肚里。
    他一缩脖子,暗自称幸:“还算我姓沈的福大造化大,总算认得这几位主儿,嘿!我这要是一骂呀,我小沈的乐子可就大了。”他是北方人,虽然久居江南,语声里仍不脱北方味儿。
    另一个趟子手大约见识得还不广,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出来:“龟孙子,走路没有带着眼睛呀!”
    话还没有骂完,被对面马上的骑士,马鞭一抽,竟将自己从马鞍上直飞了出去,“吧”的一声,重重地摔在路旁的乱草里。
    镖队微乱。
    那群快马也当然被阻,马上的人个个铁青着脸,冷眼望着镖局里的镖伙,趟子手们忙乱,喝骂,有的已经要抄家伙动手了。
    铁叫子小沈定了定神,两只乌光溜溜的小眼睛,再在那群快马上的骑士身上打了一转。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暗自擦汗,忖道:“乖乖,原来全来了呀!”
    镖局里的趟子手以及镖伙们,个个都将兵刃抄在手上。
    有的圈马回驰,准备去报告这次押镖的师傅,小丧门刘定国,神镖客钱宗渊,其实他们干这行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焉有看不出这一群人难缠的道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谁罢了。
    镖车一行十余辆,显见得这趟他们保的定是重镖,镖伙们更紧张,生怕这群人是来劫镖。
    但是又有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人众多的道上明目张胆地劫镖呢?
    另有文章
    镖局里的镖伙们,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有一番混战,趟子手铁叫子小沈一看事情不妙,急得高声喊道:“哥儿们,快别动手。”
    镖伙们一愕,方自错疑平日火暴火燎的小沈今天怎地说出了这等话来,铁叫子小沈已连着喊道:“这几位就是‘七剑三鞭’。”
    这可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七剑三鞭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振武镖局的总镖头飞虹剑屠梦平,也是“七剑三鞭”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的亲传弟子。振武镖局得以立足江南,多多少少也沾了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的光。
    振武镖局的镖伙们一听到“七剑三鞭”四个字,随时准备捋胳膊打架的盛气,不由收得干干净净,这几乎是一种近于本能的举止,当人们听了一件足以令他惊措的事时,大半会有这种现象发生。
    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凝结了,只有马匹在不安地移动所发出的蹄声,敲打着人们本来已经非常紧张的心。
    “七剑三鞭”仍然是个个面如凝霜,铁叫子小沈看看第一匹马上挥鞭摔人的骑士,也就是浙江大豪灵蛇毛皋的那种冷冰冰的面容,心里觉得一股冷气直往上冒,悄悄地将马往外圈,这件事他定不下任何主意,只有去请示押镖的镖师了。
    原来押镖的镖师小丧门刘定国,神镖客钱宗渊,平日架子甚大,再者也是仗着振武镖局在江南一带所树立的声威,知道绝对不会有人劫镖的。
    因此他们居然远走在后面,对这十几辆镖车,简直有点不闻不问的意思,此刻听了有人来闯镖队,像是要劫镖似的,两人这才有点着慌,一紧马缰,飞快地赶到前面来。
    于是镖局的镖伙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的甚至远远地站了开去,神镖客钱宗渊来自关外,骑在马背上总比别人要高出半个头,威风凛凛地,倒也像是条汉子,看到镖伙们往后退,气得大骂道:“妈拉个巴子,你们往后退个什么劲儿?”眼神往对面的骑士一扫,他久走江湖,别人不说,就在江苏隔壁的浙江省的灵蛇毛皋,他当然认得,不由得头皮发麻,坐在马上昂藏身躯,也像是突然矮了两寸。
    “怎地是这位主儿?”他暗忖道,回头一望,看到小丧门也是惊疑满面,原来小丧门走江湖的日子更长,“七剑三鞭”他倒认得九位。
    “怎地这几位会聚到一块儿来了?”小丧门暗暗吃惊,赶紧翻身下马,抱拳拱身道:“前辈们怎地今日有兴游侠到江南来?”
    他驱开了还站在路当中的镖伙,拉开了大车,在道当中让出了一条宽宽的路来,口里赔着笑道:“晚辈待命在身,路途中也不便招待前辈──”
    灵蛇毛皋阴凄凄的一声冷笑,说道:“谁要你招待呀?”
    小丧门一愕:“怎地他今日的神色不对劲?”他错愕地在心里思忖着,再一看另八人的脸色,心里更是打鼓:“怎地这几位今天看起来全不对,简直有点儿像来生事寻仇的样子,可是我们镖局并没有得罪他们呀!我们屠总镖头说起来跟他们还是一家人呢?”
    他的猜测可还真没有离谱,“七剑三鞭”里的灵蛇毛皋、七星鞭杜仲奇、百步飞花杜琦琤、鸳鸯双剑、左手神剑以及河朔双剑等人,此番邀结前来,果真是为了寻仇生事的。
    熊耳山畔,七剑三鞭围歼仇独得手,山林突传冷语,仇独残骸顿失,马尸上又留下以血还血的惊语,这九个武林中的魁首,全都一意认为这些事是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所为的。
    于是青萍剑成了“七剑三鞭”中另九人的共同敌人,灵蛇毛皋更是骂不绝口,巴山剑客柳复明虽然和青萍剑是多年之交,心里也不免对青萍剑很不满,认为他这事未免做得有违道义。
    若以情理而论,这“以血还血”几个字,果真是青萍剑所写的话,那么这江南大侠的所作所为也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事的倡导者,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呀!而以当时的情况而论,也实以他的可能性最大,等到巴山剑客等确实地打听出仇独的残骸果然是在青萍剑之处,他们心中自然更无疑念了。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此事其实另有文章,其中的奥妙,又岂是他们所能料想的呢?
    如蛆附骨
    于是灵蛇毛皋、百步飞花、河朔双剑等,率先在江湖上散布流言,说青萍剑宋令公表面上虽然做出仁义道德的面孔,其实却和仇独是一丘之貉,并且公然取出仇独的残骨,传视江湖,说仇独已然丧身,第二个就要轮到青萍剑了。
    仇独被杀,这消息的确使得武林震惊,须知仇独在当日武林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比的,这么一来灵蛇毛皋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也就更提高了,令武林同道不解的是,素得人望的江南大侠宋令公,怎会是和江湖中的魔星仇独是一路的呢?
    但是灵蛇毛皋对人说得活灵活现,又似乎不容人怀疑。
    江湖自然是传说纷纷,等到这件事传到江南时,灵蛇毛皋等人已定下毒计,要南下秣陵,围歼青萍剑,要使得他在江湖上无法立足,还要令他家败人亡,其实他们如此做的用意,还不是为了惧怕日后的报复,“以血还血”这四个字,使得这些个目无余子的武林高手们,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了。
    这件事的始末,小丧门刘定国自然不会知道,他殷勤而恭谨的回着话,生怕使得这些武林高手动怒,但是他枉用心机,人家全不卖这个账。
    他心里虽然已开始不安,但并不十分惊慌,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纵然发怒,但却绝不会动手劫镖,以这些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最多不过给他一个难堪而已,这种难堪,他也自信可以忍受的。
    “你们的总镖头可是叫飞虹剑的吧!”灵蛇毛皋不屑地打量着小丧门和神镖客,傲然地问着话。
    七星鞭杜仲奇在旁边接口道:“飞虹剑屠梦平可就是青萍剑宋令公的徒弟?”
    小丧门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味,巴结地说道:“是,是,我们总镖头的师傅就是江南大侠宋老前辈,你老可认识他老人家?”
    小丧门刘定国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无法和“七剑三鞭”相比,是以他无可奈何地自己委曲着自己,冀求将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很好。
    灵蛇毛皋突然高刺中天而号,号声的刺耳,简直是难以形容的。
    小丧门刘定国全然愕住了,神镖客也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这名满江湖的武林豪客。
    号声突然中断,灵蛇毛皋尖刻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回过头去,朝始终沉默着的其他七人一挥手,道:“各位,看小弟给这些人一个教训。”自从熊耳山畔一役之后,灵蛇毛皋无形中成了“七剑三鞭”的魁首,巴山剑客柳复明反而退居其后了。
    语声方住,灵蛇毛皋手腕翻处,在极快的一刹那里,已将腰中的软鞭撤在掌中,伸缩之间,鞭梢所带起的风声,呼啸作响。
    小丧门刘定国、神镖客钱宗渊俱各一惊,他们再也料想不到灵蛇毛皋会撤兵刃动手,刘定国在刀口讨生活已不止一年,遇上这种事,倒还沉得住气,问道:“毛大侠,这是干什么?”说话也有些不自然的味道。
    灵蛇毛皋面如寒冰,腕肘微一曲伸,长鞭倏然而出“神蛟出云”,鞭指笔直地点向小丧门刘定国右胸的“期门重穴”。
    小丧门大惊,往后急仰,仗着他已下了马,身形较为灵活,躲开此招,并未显得太过吃力,心中方自暗忖:“灵蛇毛皋也不过如此。”
    哪知他念头尚未转完,鞭影如丝,又到自己头上,他更吃惊,身形向左急转,哪知那长鞭却像长了眼睛,鞭招突然一弯,小丧门只觉胁下一麻,耳边听得毛皋的冷哼,人已经虚软地倒在地上。
    神镖客钱宗渊厉叱一声,猛一扬腕,三道镖光,在同一时刻里电闪而出,这“一手三镖”本是神镖客钱宗渊扬名江湖的绝技,对方的上中下三路,几乎都在他的镖光笼罩之内。
    神镖客凭着这“一手三镖”倒也的确闯过不少风险,哪知此刻遇见了灵蛇毛皋,却宛如儿戏了。
    灵蛇毛皋长鞭挥动,一招“如蛆附骨”,伤了小丧门,头也不回,反手一鞭,将神镖客钱宗渊仗以成名的三镖,轻易地击落在地上。
    鹤立鸡群
    镖局里的镖伙们看到镖师被伤,顿时大乱,路旁的行人也料不到真会动手伤人,而且伤的还是振武镖局的镖师,有些怕事的脚底揩油,早已溜之大吉了。
    人声杂乱,马声长嘶,道路也为之阻塞,灵蛇毛皋傲然四顾,忽地纵马前驰,神镖客横马想拦住他,灵蛇冷笑挥鞭,口里喝骂道:“你找死!”掌中长鞭斜掠,在中途忽然变了方向,改掠为点,招式之诧异,使得在武功上并没有多大根基的钱宗渊慌乱失措,甩蹬下马,想避开此招,但以他这种身手,想避开灵蛇毛皋的招式,还差得很远呢。他座下的马,也受到惊吓,发狂奔去,神镖客钱宗渊的左脚,还在马蹬上,被马拖出去很远,地上的砂石,擦得他全身几无一处完肤,神镖客一生耿直,却落得这般下场。
    灵蛇毛皋照面都没有斜一下,身形忽然离鞍而起,蝙蝠般地飞掠而过,在这一辆镖车上落了下来,口中喝一声,左掌立掌如刀,气贯掌缘,刷的一掌,将大车上木制的银鞘,劈得片片飞舞,银鞘里五十两一锭的官宝,“哗然”一声滚落在地上。
    日光未落,照在这些银锭上,发出一种令人神荡心眩的光亮。
    灵蛇毛皋屹然站在车上,怪笑着说道:“这些银子全是你们的了,谁要的,尽管拿好了。”眼神四扫,望着那些两眼发直的镖伙、脚夫以及站在路旁仍在看热闹的人。
    巴山剑客微一皱眉,朗声道:“毛贤弟切莫造次。”他实在不愿自己被牵人这件事的漩涡中,但他素性无为,也没有方法阻止。
    “柳道长!”灵蛇毛皋得意地说:“你看我的吧!”
    身形动处,又掠到第二辆大车上,照方抓药,没有多大会工夫,十几辆大车里的十多万两银子,全被劈落到地上。
    但见银光灿然,耀目生花,这种景象的确是难以描述的。
    灵蛇毛皋高声道:“拿呀!拿呀!这些银子全是你们的了。”长鞭挥动,将地上的银锭击得四下飞舞,有的甚至落到路边的野草里去了。
    财帛之能打动人心,这种力量的确是无法抗拒的,镖局里的镖伙、脚夫们一生中几曾见过这许多银子,虽然也明知这些银子是拿不得的,但在这种力量的诱惑下,不禁全然失去了理性,再也顾不得一切,连滚带爬地弯下腰,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拾取银锭。
    灵蛇毛皋得意地大笑着,看着人们暴露出人性的弱点,他认为是最令他兴奋的事。
    他挥动着长鞭,在空中击得“叭叭”作响。
    已经拿到了银子的镖伙、脚夫们,像是一只只偷了人家田里萝卜的兔子,四下奔逃着,路旁的行人看的如此,也禁不住想去分得一杯酒,前涌后仆地奔上去,眨眼间,景象更乱,又像是一群在抢着人家扔下的骨头的野狗。
    巴山剑客柳复明紧皱着眉,长叹着,哀悼着人性的卑下。
    他眼光一闪,忽然看到一个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少年文士,动也不动地站在混乱的人群里,对脚下的银锭,连望都不望一眼,似乎将这些阿堵物,看得不屑一顾,风度清标,在这群人中,卓然而立,宛如鸡群中的仙鹤。
    巴山剑客柳复明心里一动,勒转马头,走了过去,朝那少年文士道:“阁下岂无意于财帛乎?”他胸中积墨甚多,对这少年文士说起话来,也不自觉地文绉绉的。
    那少年文士一愕,随即正容道:“‘临财毋苟得’,小子虽然无才无能,对圣人的遗训,却是时刻不敢忘怀的。”
    巴山剑客柳复明暗地点头称赞,悦色道:“阁下倒的确是雅人。”他朝那少年文士身上破旧的衣服看了一眼,忽然说道:“贫道有句失礼的话。”他顿了顿,又道:“阁下清标丰逸,的确是人中之龙,如能学武,定必大成,阁下如果有意的话,贫道倒可为阁下觅名师,好男儿立身当自强,终日埋没在旧书中,岂不是大大地可惜了?”
    赶尽杀绝
    那少年文士微一沉吟,目光在巴山剑客身上一瞟,朗声道:“道长言之有理,小子本应从命,但小子家有高堂,亲命不令远离。”他双目一张,正气凛然,接着又说:“何况学书既成,学剑也还不晚,在小子读书未成的时候,别的事还谈不到呢。”
    巴山剑客柳复明不住点首,他对这正气凛然的年青人,心中确实喜爱已极,有心将他收归自己门下,但此刻听了人家的话,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却也不能勉强人家。
    于是他和言悦色地朝少年文士笑道:“人各有志,贫道也不能相强,他日有缘,还当再见,今日么……”
    话未说完,灵蛇毛皋忽地掠来,笑道:“柳道长,今日的事,你看还算痛快吧!”一眼看到那少年文士,不禁问道:“这位是谁?”
    那少年文士厌恶地望了他一眼,眉心微皱,两眉之间,现出一道很深的沟纹,朝巴山剑客一拱手,转身走了。
    巴山剑客微笑了笑,支吾地说道:“这是个故人之子,想不到现在长得这么大了。”
    灵蛇毛皋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却也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灵蛇毛皋兴高采烈地夸耀着自己的行为,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夸耀自己的人物,因为他是阴沉的人,但此刻他被方才发生的事深深地兴奋着,因此态度也不免有些失常了。
    这正如一个爱酒的人,在喝了足量的佳酿之后的心情一样。
    巴山剑客淡淡地敷衍着,看到路上所剩下的,只有小丧门软瘫在地上的身躯了。
    那就是说地上的银子,已被人拿得干干净净,而拿了银子的人,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巴山剑客不禁感慨地微笑着,勒转马,笑道:“我们该走了吧?”
    “这种是非之地,我看还是愈早离开愈好。”一字剑程飒望了地上残破的银鞘一眼,非常世故地接下来说道:“我们在江南人地生疏,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够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鸳鸯双剑久居陕甘,江南一带倒的确没有来过两趟。
    灵蛇毛皋志得意满地说道:“对,对,我们也该走了。”他走过去,朝仍倒卧在地上的小丧门刘定国踢了两脚。
    刘定国悠悠醒了过来,他方才穴道被闭,此刻才解了过来,重重地呼吸了一口,喉咙间像是塞满了痰,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张眼一看,却见灵蛇毛皋正带着奇异的笑容望着他。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略为活动了一下,四肢方能运转,灵蛇毛皋一长身,左臂如封似闭,右掌的软鞭圈做一团,横扫他的面门。
    小丧门惊弓之鸟,刚刚定了定神,此刻又被骇出一身冷汗来,竟连武功都像是全忘记了。
    他错步、拗腰,鼻端尖风方过,脚下一软,又被灵蛇毛皋绊了一跤,居然跌坐地上,连爬都不爬起来了。
    灵蛇毛皋脸孔一板,面上立刻换了一种神色,厉声道:“青萍剑宋令公现在还在不在南京?快说!”
    巴山剑客叹了一口气,暗忖:“此人真的心狠手辣,居然想赶尽杀绝了。”
    小丧门略一迟疑,灵蛇毛皋鞭梢忽然电射而出,极快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槽,他剧痛难忍,堂堂昂藏七尺之躯,竟痛得流下泪来。
    “快说!”灵蛇毛皋催促着,眼中的凶光,连巴山剑客见了,都有些悚栗的感觉。
    其实到目前为止,小丧门刘定国还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苦苦寻访青萍剑,在路上公然拦截,劫车的原因,他也并不知道。
    他并没有将这事看得严重,竟说道:“宋老前辈隐居多年,上月出山一次,此刻想必也回来了,他老人家并不时常出去的。”他再也没有想到,灵蛇毛皋追寻青萍剑的企图,几乎是惨绝人寰的。
    举棋不定
    灵蛇毛皋得到了青萍剑宋令公的确讯,兼程而奔,黄昏过后,他们一行九人,便已到了江南首善之区的秣陵府。
    入水西门,直奔秦淮河边的夫子庙,风尘仆仆,面寒如水的这一行九人,与这金粉笙歌的销金之窟,更是显得极不调和。
    他们看起来,也像是在极力收敛自己的行藏,也不愿显得太过特殊,这并不是说他们对任何人有什么惧怕,而仅不过是人类一种很自然的心理罢了。
    夫子庙一带,茶楼酒馆也很多,这一行九人也知道自家的行藏太过扎目,几人一商议,分做了三拨,鸳鸯双剑带着百步飞花来到街尽头的老正兴,灵蛇毛皋、七星鞭杜仲奇以及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来到街南端的醉月楼。
    巴山剑客柳复明却和受了伤,仍未痊愈的汪一鹏以及汪一鸣昆仲一齐跑到香积厨去吃素菜。
    几人这么一分散开,目标果然减少了许多,反正这几家酒楼彼此相隔很近,若出了事情,声息也不难相通,何况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出任何事呢。
    巴山剑客一领道袍,背后却斜背着长剑,打扮得非道非俗,汪一鹏受了伤,右臂夹着两块木块,吊在身前,连动都动不了一下,这两人本该是这群人里最抢眼的人物了。
    哪知夫子庙一带,龙蛇混杂,三教九流千奇百怪,什么样的人都有,根本没有将他们当做一回事,巴山剑客暗自失笑:“看起来,我们倒多虑了。”
    香积厨是一家很精致的素菜馆,可是里面的菜据说全是用鸡汤火腿煮成的,大家眼不见为净,谁也没有去深究。
    用鸡汤火腿煮的素菜,口味自然好,因此香积厨的生意也不错,楼上、楼下倒也坐了不少人,香积厨还有一个特色,就是特别干净,柳复明旅途劳顿,骤然得到恁地好去处,净了净面,漱了漱口,往精致的小巧的紫竹椅上一坐,的确舒服得很。
    汪一鸣坐在巴山剑客对面,举起茶杯来,正想喝下,忽然看到巴山剑客面容骤变,忙也一回头,却看见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正含着笑容朝里面走了过来,虽然在他看来,那笑容是极为勉强的。
    任何人的心情,恐怕都不会比巴山剑客此刻的更复杂了,他和青萍剑宋令公本是至交,他们相交了多年,都是以道义为先,此刻他看到青萍剑瘦长的身材,清癯的面容,以及两鬓微微斑白的头发,脑中灵蛇毛皋的毒辣手段,又泛了起来,使这位素性平和,最无主见的玄门剑客,一时竟愣住了。
    此刻也不过是戌时方过,距离灵蛇毛皋所计划的对青萍剑灭绝满门的时间,还差着好几个时辰,巴山剑客一瞬间,看到汪氏昆仲面上的神色,也是阴晴不定的,心里忽然动了一动。
    青萍剑宋令公已含笑走了过来,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笔直地走到巴山剑客的座位旁,朗声笑道:“真是巧遇,真是巧遇,小弟足不出户已有多日,想不到一出来就遇上了阁下几位。”
    这声音,这笑貌,都是巴山剑客所熟悉的,他心里一阵黯然,对自己所作所为,突然有了一种自责和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不是青萍剑宋令公所能注意得到的,他毫无拘束地坐了下来,和河朔双剑以及巴山剑客随意谈笑着,一点也不知道这面前的三个人竟是专程到这来取他性命的。
    千万种感慨,在巴山剑客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剩下一种,在他脑海里反复不去。
    “告诉他,让他在这几个时辰里乘隙逃走。”他望了望河朔双剑,看到他们脸上,也有着惭愧的神色,连说话时的态度,都显得那么不自然了。
    “但我该怎么说呢?”巴山剑客心中,仍然是举棋不定的。
    他们四个人表面虽是在谈笑着;一丝也看不出不对的神色来,可是若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复杂至斯,也会感觉到这种场面的尴尬,几乎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尤其是巴山剑客柳复明,他专程而来江南,就是为了除去此人,可是见了青萍剑的面,他却不得不叙旧、谈天,这并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出乎本性的情感流露,但这情况岂不是太奇异了吗?
    并指如剑
    终于,巴山剑客立下了决定的意念,为着友情,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立下如此艰巨的决心,也是第一次有了个奸诡的计划。
    他再望了河朔双剑一眼,看到汪一鸣的手,正不安地在自己下颔上移动着,汪一鹏则用左手拿着筷子,轻轻地敲着酱油碟子的边沿,但是有一个事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他们面上的羞愧之色,已远不及方才青萍剑走入时的浓厚了。
    汪一鸣在桌子下面抬脚,悄悄踢了巴山剑客一下,嘴里却在和青萍剑宋令公扯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已可听出那是在敷衍着的了。
    巴山剑客再一次下了决心,不经意地站了起来,缓缓绕到河朔双剑的身后,两只手缩在宽大的道袍里,却已力贯指尖了。
    河朔双剑不疑有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巴山剑客环顾四面的酒客,然后走近一无所觉的汪氏昆仲,两只缩在道袍里的手,缓缓拍向汪氏昆仲两人毫未设防的背上。
    这时若是汪氏昆仲中有一人偶一回身,那么情况也许就会完全改变了。
    因为巴山剑客所立下的决心,并非是完全不可动摇的。
    青萍剑宋令公坐在汪一鹏的对面,这是一张并不太大的小圆桌子,两人坐在一起,那种角度远不如坐八仙桌子大。
    是以巴山剑客此刻所站的地势,是汪氏昆仲不回身绝难看到的,而青萍剑一抬头,却正好看他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站在河朔双剑的身后,他方自觉得有些奇怪。
    在手指将要触及汪氏昆仲身体的那一刻,巴山剑客突然加快了速度,骈指如风,左指点在汪一鸣的右肩井穴上,右指点向汪一鹏左肩真穴上,在他两人穴道被闭,将倒未倒的这一刹那,巴山剑客倏地两肘下沉,以精妙的内家真力,稳住汪氏昆仲将要倒下的身躯,“砰”的一声,汪一鹏左手的竹筷,落在桌上,他两人的头,也向前虚软地搭下。
    若非留意的人,是绝难发现巴山剑客这一招,青萍剑也是出乎意外,“噢”了一声,惊异地站了起来,巴山剑客赶紧以目示意,口中说道:“令公兄,汪氏昆仲大约是病了。”
    他又以眼色阻住青萍剑的发问,赶紧接着说:“我们先扶他两兄弟回去找个大夫再说。”
    青萍剑不禁更为怀疑,但他知道巴山剑客的这一个举动,绝不会无由而发的,勉强忍住心里的疑窦,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和巴山剑客扶着汪氏昆仲,走了出去。
    其余的吃客,当然都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们,但青萍剑宋令公在江陵府可称是妇孺皆知的人物,是以也没有人怀疑到其他的事上面去。
    走出香积厨,是一条非常热闹的街道,巴山剑客扶着汪一鹏,慌张地左右回顾,在人丛中急遽地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青萍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层层疑云,脱口问道:“柳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山剑客一摆手,道:“慢慢再说,先出城要紧。”青萍剑疑云更甚,往前又走了两步,招手唤了一辆停留在酒楼门口的马车,将汪氏昆仲扶了进去。
    那车夫本也认得这位江南大侠,巴结地问道:“你家要到哪儿去?”
    宋令公道:“水西门外。”
    车夫满脸堆欢,一面回身关好车门,一面挥动着马鞭,道:“你家兴趣真好。”口中呼哨一声,皮制的马鞭“吧哒”一响,马车缓缓出城而去。
    到了车厢里,巴山剑客面上的神色,才略为松弛一些,叹了一口气,悄声向青萍剑道:“我说宋兄,你也未免太大意了。”他缓了口气,又道:“从此处出城要多少时间?”
    青萍剑道:“很快。柳兄,这到底──”
    他方自要问及心中所疑之事,却又被巴山剑客另一句突兀的话打断了话头。
    疑云重重
    “宋兄家里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没有?”巴山剑客突然问道。
    青萍剑又是一愣,暗忖:“怎地他今日尽做些无头无尾的事,说些无头无尾的话?”转脸一看,却见巴山剑客脸上的神色甚是慎重,遂道:“小弟家里大半是些近亲,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巴山剑客柳复明一松气,道:“这样还好──”青萍剑忍不住心里的疑团,再次扭转话题,问道:“柳兄,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山剑客长叹了口气,遂将事情的始末,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除了辚辚的车声之外,巴山剑客和青萍剑宋令公没有说话,河边丝竹之声盈耳,青萍剑探首外望,秦淮河畔,月色甚美,将秦淮烟水映得直如仙境。
    “事已至此──”青萍剑幽然叹道,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巴山剑客接口道:“事已至此,我看别无他法了,宋兄你我都已届花甲之龄,少年时的意气,我看也该消磨殆尽了,又何苦再和他们去争一日之短长!”唏嘘感叹,英雄垂墓之情,油然现于言表。
    青萍剑双掌猛一击膝,怒道:“我就偏不服老,我倒要看看,灵蛇毛皋那班人有多大道行?”他哼了一声,接口道:“何况是在秣陵,柳兄,你且置身事外,小弟倒要和他周旋周旋。”
    巴山剑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宋兄这又何苦?如此一来,武林中不免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了。”他推开车窗,月色从窗口照了进来,繁星满天,四野寂然,马车早已出了城外了。
    两人心事重重,又沉默了许久,巴山剑客道:“我俩足迹虽已可说遍及海内了,只是塞外却始终未曾去过,小弟早就有意去领略领略那大漠风光,宋兄,你是否有兴陪小弟一行呢?”
    青萍剑感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远远突然传来一声夜鸟的哀鸣,有风吹过,吹得巴山剑客颔下须髯微微飘动。
    就着月色一看,巴山剑客脸上皱纹,清晰可见。
    “我们全老了!”青萍剑暗叹着,一腔雄心壮志,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他不该参与熊耳山那一次事。
    “唉!事过境迁,还想它作什么?”他黯然自语道。
    巴山剑客亦在沉思,闻言抬头问道:“宋兄在说什么?”
    青萍剑一笑,展颜道:“我在说日后我两兄弟畅游大漠风光,该是何等有趣。”
    巴山剑客了解地一笑,突然道:“这姓汪的两个小子怎么办?”
    青萍剑一皱眉,道:“推他下车就完了,反正再过几个时辰,他们穴道一解,难道自己还走不回去吗?”
    柳复明笑道:“对!”随手就推开车门,轻轻一推,“噗噗”两声,河朔双剑竟真的被推在车外了。
    赶车的车夫听到有声音,回过头大声问道:“宋爷,什么事?”
    青萍剑笑答:“没事。”
    赶车的车夫噢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两位现在要到哪儿去?”
    青萍剑略一沉吟,道:“你将车往前面赶好了,到天亮时,走到哪里就算哪里。”车夫慌忙称是。
    巴山剑客忽然自怀中取出尺许大一个包袱,包袱上隐隐还看得出一些已经发暗的血迹,道:“这仇独的残骨,小弟也不想再带在身上了。”随说着话,随手一抛,将那包袱抛在车外。
    青萍剑一皱眉,低声道:“你又何苦将人家的尸骨抛在这荒地里呢?”
    他又叹气道:“但愿仇独没有后人,不然这血海深仇,怎么报得清呢?”想到自己所携走的仇独残骸,此刻仍堆在家中旧物间里,心里又不觉一阵歉然。
    “宋兄,那‘十年之后,以血还血’八字,到底是否宋兄所写的?”巴山剑客问道。
    青萍剑宋令公微一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心里仿佛在思索着一个难解的问题。
    车辚马嘶,车行突急,恍眼便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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