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51章假仁假义
    铁无双的棺木,就放在大厅中央,赵香灵哭丧着脸站在一旁,居然为他披麻带孝,活脱脱一付孝子的模样。
    弔丧的客人,却都挤在院子里,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突听庄院外一阵骚动,人声纷纷道:“江大侠竟也来了。”
    “江大侠行事素来仁义,我早已就知道他会来的。”
    院子里的人立刻两旁分开,让出了条路,一个个打躬作揖,有几个直恨不得跪下去磕头。
    七、八条蓝衣大汉,已拥着江别鹤大步而入。
    只见他双眉深锁,面色沉重,笔直走到铁无双灵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沉声道:“铁老英雄,你生前江某虽然与你为敌,但那也是为了江湖道义,情非得已,你英灵非遥,也该知道江某的一番苦心,而今而后,但望你在天英灵能助江某一臂之力,为武林维护正义,春秋四祀,江某也必定代表天下武林同道,到你灵前,祝你英魂安息。”
    这番话当真说得大仁大义,掷地成声,群豪听了,更不禁众人一声,称讚江别鹤的侠心。
    小鱼儿听了却不禁直犯噁心,冷笑暗道:“这才真的叫猫哭老鼠假慈悲……”
    一念尚未转过,突听一人大声冷笑道:“这才真的叫猫哭老鼠假慈悲,杀了别人还来为人流泪。”
    语声又高又亮,竟似是女人的声音。
    众豪俱都不禁为之动容,向语声发出的方向瞧过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个黑衣女子,头戴着马连坡大草帽,紧压着眉目,虽在夏夜中,却穿着长可及地的黑缎披风,这许多人瞪眼去瞧她,她也毫不在乎,也用那发亮的大眼睛去瞪别人。
    她身旁还有个长身玉立的华衣少年,神情却像是个大姑娘似的,别人瞧他一眼,他就臊得不敢抬头。
    小鱼儿一眼便瞧出这两人是谁了,心里不觉又惊又喜!“她果然来了,她居然还是那六亲不认的老脾气,一点儿也没变。”
    这时人丛中已有好几人涌了过去,指着那黑衣女子骂道:“你是何方来的女人,怎敢对江大侠如此无礼。”
    那黑衣女子冷冷道:“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谁管得着我?”
    虬髯大汉喝道:“江大侠宽宏大量,老子今天却要替江大侠管敎管敎你!”
    喝声中他已伸出一双蒲扇般大小的巴掌抓了过去,黑衣女子冷笑着动也不动,她身旁那腼覥的少年却突然伸臂一格!
    这看来霸王般的大汉,竟被这少年轻轻一格震得飞了出去,群豪耸然失声,又有几人怒喝着要扑上去!
    那少年双拳一引,摆了个架式,竟如山停岳峙,神充气足,他不出手时看来像是个羞人答答的大姑娘,此刻乍一出手,竟隐然有一代宗匠的气派,群豪中有识货的,已不禁为之骇然动容。
    那黑衣少女冷笑道:“你儘管替我打,出事来都有我!”
    那少年看来倒真听话,左脚前踏半步,右拳已闪电般直击而出,当先一条大汉,又被震得飞了出去。
    突听一声轻叱,一人道:“且慢!住手!”
    叱声未了,江别鹤已笑吟吟挡在这少年面前,江别鹤捻鬚笑道:“若是在下双眼不盲,兄台想必就是‘玉面神拳’顾人玉顾二公子。”
    小鱼儿暗道:“这江别鹤当真生了一双好毒的眼睛。”
    只见顾人玉还未说话,那黑衣女子已拉着他的手,冷笑道:“咱们犯不着跟他攀交情,咱们走!”
    “走”字出口,两条人影已飞掠而起,自人丛上直飞出去,黑缎的斗蓬迎风飞舞,露出了里面一身火红的衣服。
    群豪中已有人失声道:“这莫非是小仙女!”
    但这时两人已掠出庄门,一声呼哨,蹄声骤响,一匹火红的胭脂马急驰而来,载着这两人飞也似的走了。
    江别鹤目送他两人身影远去,捻鬚叹道:“名家之子弟,身手果然不同凡俗。”
    突见一条泥腿汉子,手里高挑着根竹竿,快步奔了进来。
    竹竿上高挂着副白布輓联,輓联上龙飞凤舞的写着:
    “你活着,我难受。
    你死了,我伤心。”
    这十二个字写得墨蹟淋漓,雄伟开濶,似是名家的手笔,但语句却是奇怪之极,不通之极。
    群豪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但瞧见輓联上写的上下款,脸色却都变了,再无一人笑得出来。
    只见那上款写的是──“老丈人千古。”
    下款赫然竟是!“愚婿李大嘴敬輓。”
    ——————
    小鱼儿一吃惊,仔细瞧瞧,这輓联写的竟真有些像李大嘴的笔蹟,李大嘴莫非已真的出了“恶人谷”?他几时出来的?他此刻在那里?
    江别鹤迎面拦住了那泥腿汉子,沉声道:“这輓联是谁叫你送来的?”
    那泥腿汉子眨着眼睛道:“黑夜中我也没有瞧清他是什么模样,只觉他生得似乎甚是高大,像貌凶恶得很,有几分像是庙里的判官像。”
    江别鹤道:“他除了叫你送这輓联来,还说了什么话?”
    那泥腿汉子支支唔唔,终于道:“他还说,他老丈人虽要宰他,但别人宰了他老丈人他还是很气愤,他叫那宰了他老丈人的人快洗干净身子,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人家将身子洗干净,他裂开大嘴一笑,回头就走了。”
    江别鹤面色一变,再不说话,大踏步走了出去。
    那泥腿汉子却还在大声道:“你老爷子难道也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吗,你老爷子……”
    这时群豪已又骚动,淹没了他的语声,纷纷道:“十大恶人已销声匿迹多年,此番这李大嘴一露脸,别的人说不定也要跟着出来了。”
    又有人道:“除了李大嘴外,还有个恶赌鬼,就算别的人不出来,就只这两人已够受的了,这该怎么办呢?”
    惊叹议论间,谁也没有去留意那泥腿汉子,只有小鱼儿却跟定了他,只见他将那輓联送上灵堂,一路东张西望,走了出去,小鱼儿暗暗在后面缀着,两人一先一后走了段路,那汉子突然回身笑道:“我身上刚得了三两银子,你跟着我莫非想打闷棍么?”
    小鱼儿也笑嘻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假冒李大嘴的名送这輓联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那汉子脸色一变,眼睛里突然射出逼人的光,这眼光竟比江别鹤还深沉,比恶赌鬼还凌厉。
    但一瞬间他又阖起了眼帘,笑道:“人家给我三两银子,我就送輓联,别的事我可不知道。”
    小鱼儿笑道:“我跟在你后面,你怎会知道,你明明有一身武功,还想瞒我。”
    那汉子大笑道:“你说我有武功,我有武功早就做强盗去了,还会来干穷要饭的。”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承认,我也要叫你承认!”
    他一个箭步窜过去,伸手就打,那知这汉子他竟真的不会武功,小鱼儿一拳击出,他竟应声而倒。
    小鱼儿还怕他在使诈,等了半晌,这汉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伸手一摸,这汉子四肢冰冷,心口没气,竟已活活被打死了。
    小鱼儿倒的确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禁不起打,他无缘无故伸手打死了个人,心里也不免难受得很,呆了半晌,长叹道:“你莫怪我,我出手误伤了你,少不得要好生殓葬于你,虽然好死不如歹活,我总也要你死得风光些。”
    他叹息着将这汉子的尸身扛了起来,走回城去。走了还不到盏茶时分。突觉脖子上湿淋淋的还有臊味。
    小鱼儿一惊:“死人怎会撒尿?”
    他又惊又怒,伸手去擦,“死尸”就掉了下去,他飞起一脚去踢,那“死尸”突然平白飞了起来,大笑道:“我今天请你喝尿,下次可要请你吃屎了。”
    笑声中一个觔斗,竟翻出数丈,再一幌就不见了。
    这人轻功之高,竟不在江别鹤等人之下,等到小鱼儿要去追时,风吹草木,那里还有他的影子?
    小鱼儿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当真差点儿活活被气死,他连这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这口气自然更没法出。
    小鱼儿气得呆了半晌,又突然大笑道:“幸好他只是恶作剧,方才他若想杀我,我那里还能活到现在,我本该高兴才是,还生什么鸟气。”
    他大笑着往前走,竟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了,对无可奈何的事,他倒真是想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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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灯火辉煌,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
    小鱼儿又买了套衣服换上,正在东游西逛的磨时间,突然一辆大车急驰而过,几乎撞在他身子。小鱼儿也不觉多瞧了两眼。
    只见这大车骤然停在一家门面很大的客栈前,过了半晌,几个衣帽光鲜的家丁,从客栈里走出来,拉开车门,垂手侍立在一旁,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又过了半晌,有两个人自客栈中款步而出,四面前呼后拥地跟着一群人,弯腰的弯腰,提灯的提灯。灯光下,只见左面人面色苍白,身材瘦弱,看来像是弱不禁风,但气度从容,叫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身上穿的虽然颜色朴素,线条简单,但一巾一带莫不配合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找不出丝毫瑕疵。
    右面的一人,身材较高大,神采较飞扬,目光顾盼之间,咄咄逼人,竟有一种令人不可仰视之感。
    这人的衣服穿得也较随便,但一套随随便便的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也变得不普通不随便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大车,即没有摆姿势,也没有拿架子,但看来就彷彿和别人有些不同,彷彿生来就该被人前呼后拥,生来就该坐这样的车子。
    直到车子走了,小鱼儿还站在那里,喃喃道:“这两人又不知是谁?竟有这样的气派……”要知道这样的气派,正是装也装不出,学也学不会的。
    这安庆城中,此刻竟是侠踪频现,小鱼儿在这一夜之中,所见的竟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不同凡俗的人物。
    小鱼儿叹道:“只可惜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但无论如何,这皖南一带,从此必定要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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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儿逛了半天,不知不觉间又走回罗九那屋子。
    此刻夜市虽已歇,但距离夜行人活动的时候还是太早,小鱼儿想了想,终于又走了进去。
    在楼下坐了半天,小鱼儿站起来刚想走,突然阁楼上一声惊呼,接着,罗九罗三奔下了楼。
    罗九、罗三瞧见他又是一惊,后退两步,盯着他瞧了几眼,罗九终于展颜而笑,抱拳道:“兄台好精妙的易容术,看来只怕已可算得上海内第一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两位到那里去了?回来得倒真不早。”
    罗九笑道:“今日有贵客降临,江别鹤设宴为他们接风,我兄弟也忝陪末座,所以竟不觉回来迟了。”
    罗三道:“有劳兄台久候,恕罪恕罪。”
    这两兄弟对方才在楼上所见之事,竟是一字不提。
    小鱼儿自然也不提了,笑问道:“贵客?是谁?”
    罗九道:“这两人说来倒当的颇有名气,两人俱是‘九秀庄’慕容家的姑爷,一位是‘南宫世家’的传人南宫柳,一位是江湖中的才子,也是两广武林的盟主秦剑。”
    小鱼儿眼睛亮了,道:“慕容家的姑爷!妙极妙极。”
    “能娶着慕容家姑娘的人,当真是人人艶羡,这些人本身条件也委实不差,就说那南宫柳,虽然体弱多病,但看来也令人不可轻视。”
    罗九道:“听兄台说话,莫非认得他们?”
    小鱼儿道:“我虽不认得他们,方才却瞧见了他们……这两人可是一个脸色苍白,衣服考究。另一个得意洋洋,像是刚捡着三百两银子似的。”
    罗九笑道:“不错,正是这两人。”
    罗三道:“不但这两人,听说慕容家的另六位姑爷,这两天也要一齐赶来,另外还有位淮姑爷‘玉面神拳’顾人玉……”
    小鱼儿眼睛又一亮,道:“顾人玉难道也是和他们一齐来的?”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这些人全赶到这里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罗三道:“据说,慕容家里有一位姑娘失踪了,而这位姑娘据说曾经和花无缺在一起,所以他们都赶到这里来打听消息。”
    小鱼儿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我早就猜到他们八成是为这件事来的。”
    罗三道:“兄台难道也认得那位姑娘?”
    罗九眼睛盯着他,道:“兄台莫非知道那姑娘的下落?”
    小鱼儿连瞧都没有向阁楼那方向瞧一眼,板着脸道:“我怎会知道,我难道还会将人家的大姑娘藏起来不成。”
    罗九笑道:“小弟焉有此意,只是……”
    小鱼儿笑嘻嘻道:“说不定这只是她自己跟情人私奔了,也说不定是被人用药迷住……”他又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大笑道:“这倒有趣得很,的确有趣得很。”
    罗九打了个哈哈,往阁楼上瞧了一眼,笑嘻嘻道:“兄台这半日又到那里去了?”
    小鱼儿道:“这半天我倒真瞧见了许多有趣的事,也瞧见了许多有趣的人,其中最有趣的一个是……”
    他虽然吃了个哑巴亏,但丝毫不觉丢人,反而将自己如何上当的事,源源本本说了出来,一面说,一面笑,竟像是在说笑话似的。
    罗九,罗三听了,虽也跟着在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两人的脸色竟似都有些变了!
    两人悄悄使了个眼色,罗九道:“却不知那人长得是何模样?”
    小鱼儿道:“那人正是一副标标淮淮的地痞无赖相,你无论在任何一个城市的茶楼赌馆,花街柳巷里,都可以见到,但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对这种人多瞧一眼的,这也就正是他厉害的地方,不引人注意的人,做起坏事来岂非特别容易。”
    罗九,罗三两人又交换了个眼色,罗九突然站起来,走进房里,小鱼儿只听得房里有开抽屉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纸张的蟋蟀声,然后,罗九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卷已旧得发黄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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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纸非但已旧得变色发黄,而且残破不全,但罗九却似将之瞧得甚是珍贵,谨谨慎慎地捧了出来,小小心心地摊在小鱼儿面前桌上,却又用半个身子挡住在小鱼儿眼前,像是怕被小鱼儿瞧见。
    小鱼儿笑道:“这张破纸摔又摔不碎,跌又跌不破,更没有别人会来抢,你怎地却将它瞧得像个宝贝似的。”
    罗九正色道:“这张纸虽然残破,但在某些武林人士眼中,却正是无价之宝,兄台若以为没有人会来抢,那就大大错了。”
    小鱼儿嘻嘻笑道:“哦,如此说来,这张纸莫非又是什么‘藏宝图’不成?若真的也是张‘藏宝图’,我可也瞧都不愿瞧上一眼。”
    罗三笑道:“要江湖中故意害人上当的‘藏宝图’,的确有不少,一万张‘藏宝图’里,真有宝藏的,只怕连一张也没有,听兄台如此说,莫非也是上过当来的。”
    罗九道:“但此图却绝非如此……”
    小鱼儿道:“你将这张纸拿出来,本是让我瞧的,为何又挡住我的眼睛。”
    罗九陪笑道:“我兄弟平日虽将此图珍如拱璧,但兄台此刻已非外人,是以在下才肯将它拿出来,只是……但望兄台答应,瞧过之后,千万要保守秘密。”
    小鱼儿也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却故意站起来走到一旁,笑道:“你若信不过我,我不瞧也罢。”
    罗三大笑道:“我兄弟若信不过兄台,还能信得过谁……”
    小鱼儿道:“你先告诉我这张图上画的是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瞧它。”
    罗九沉声道:“这张图上,画的乃是‘十大恶人’的真容!”
    小鱼儿眼睛一亮,却又故意笑道:“十大恶人我虽未见过,但听这名字,想来只怕个个都是丑八怪,这又有什么好瞧的,别人又为何要抢它?”
    罗九叹道:“兄台有所不知,这‘十大恶人’,个个都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个个俱都作恶多端,江湖中曾经受他们所害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罗三接道:“但这十人非但个个行踪飘忽,而且个个都有乔装改扮的本事。有些人虽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无路可走,却连他们的真面目都未瞧过,这又叫他们如何去寻仇报复,如何来出这口怨气。”
    小鱼儿笑道:“我明白了,别人想抢这张图去,只是为了要瞧瞧他们长得究竟是何模样,好去报仇出气。”
    罗三附掌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但他们跟我却是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我来瞧……”
    罗九神秘的一笑,道:“兄台真的和他们无冤无仇么?”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莫非是说那装死的无赖,也是‘十大恶人’之一?”
    罗九且不答话,闪开身子,指着那张图上画的一个人,缓缓道:“兄台不妨来瞧瞧,那无赖是不是他?”
    发黄的纸上,工笔画出了十个人像,笔法细腻,栩栩如生。一人白衣如雪,面色苍白,正是“血手”杜杀。
    杜杀身旁,作仰天大笑状的,自然就是“笑里藏刀小弥陀”哈哈儿,再过去就是那满面媚笑的“迷死人不赔命”萧咪咪、手里捧着个人头,愁眉苦脸在叹气的“不吃人头”李大嘴……
    还有一人虚虚盪盪的站在一团雾里,不问可知,便是那“半人半鬼”阴九幽,阴九幽身旁一个人却有两个头,左面一个头是小姑娘,右面一个头是美男子,这自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娇娇。
    这些人小鱼儿瞧着不知有多少遍了,只见此图画得不但面貌酷似,而且连他们的神情也画得维妙维肖。
    小鱼儿不禁暗中讚赏,又忖道:“这张图却不知是谁画的?若非和他们十分熟悉的人,又怎能画得如此传神?”
    接着,他就瞧到那衣衫落拓,神情却极轩昂的“恶赌鬼”轩辕三光,再旁边一人满脸虬髯,满脸杀气,一双眼睛更像是饿狼恶虎,正待择人而噬,手里提着柄大刀,刀头上鲜血淋漓。
    小鱼儿故意问道:“此人长得好怕人的模样,却不知是谁?”
    罗九道:“他便是‘狂狮’铁战。”
    罗三笑道:“此人模样虽然凶恶,其实却可说是‘十大恶人’中最善良的一人,人家只要不去惹他,他也绝不去惹别人。”
    小鱼儿道:“但别人若是惹了他呢?”
    罗三道:“谁若惹了他,谁就当真是倒了三辈子的霉了,他若不将那人全家杀得鸡犬不留,再也不肯放手的。”
    小鱼儿失笑道:“这样的人还算善良,那么我简直是圣人了。”
    他口中虽在答应着别人的话,心里却不觉想起了铁心兰,想起了那似嗔似笑的嘴角,似幽似怨的眼睛……
    他心里只觉一阵刺痛,赶紧大声道:“这两人又是谁?”
    “这两人”显然是一双孪生兄弟,两人俱是瘦骨嶙峋,双颧凸出,一人手里拿着个算盘,一人手里拿着本帐簿,穿着打扮,虽像是买卖做得极为发达的富商大贾,模样神情,却像是一双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罗九笑道:“这兄弟一胞双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十大恶人’虽号称‘十大’,其实却有十一个人,只因江湖中都将这两人算成一个。”
    罗三道:“这兄弟两人复姓欧阳,外号一个叫做‘拼命佔便宜’,一个叫‘宁死不吃亏’,兄台听这外号,就可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了。”
    罗九道:“十大恶人声名虽响,但大都俱是身无馀财,只有这兄弟两人,却是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大富翁。”
    罗三指着画上另一人道:“但这人性格却和他兄弟全然相反,这人平生最喜欢害人,一心只想别人上当,至于他自己是否佔着便宜,他却全然不管。”
    小鱼儿笑道:“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他……”
    突然失声道:“呀!不错,他果然就是那装死的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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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上别的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只有这人却是蹲在画纸最下面的角落里,一只手在挖脚丫,一只手放在鼻子上嗅。
    画上别的人多多少少,总有些成名人物的气概,只有这人猥猥琐琐,嘻皮笑脸,活脱脱是个小无赖。
    罗九眼睛一亮道:“兄台可瞧清楚了?”
    小鱼儿大声道:“一点也不错,就是他!他的脸虽也改扮过,但这神气,这笑容……那是万万不会错的。”
    罗三叹道:“在下一听兄台说起那无赖的行事,便已猜着是他了。”
    罗九道:“此人姓白,自己取名为白开心。”
    罗三道:“江湖中又给他加了个外号,叫‘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小鱼儿失笑道:“这倒的确是名符其实,冒名送輓联,装死骗人,这的确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别人虽被他害了,他自己也得不着便宜。”
    小鱼儿突然又道:“你兄弟听我一说,就想起他来,莫非和他熟得很?”
    罗九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兄弟虽不才,却也不至于和这种人为伍。”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道:“我看你兄弟非但和他熟得很,也和‘十大恶人’熟得很,否则怎会对他们的行事如此清楚,这张图又怎会在你手里?”
    罗九面色变了变,罗三已长笑道:“不瞒兄台说,‘十大恶人’与我兄弟实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兄弟的父母,便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小鱼儿这倒颇觉意外,道:“哦……真有此事?”
    罗九道:“我兄弟为了复仇,是以不惜千方百计,寻来此图,又不惜千方百计,将他们的性格行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小鱼儿道:“即是如此,你为何不将此图让大家都瞧瞧,好敎别人也去寻他们的霉气,你为何反而替他们保守秘密!”
    罗九恨声道:“我兄弟为了复仇,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我兄弟每日俱在幻想着手刃仇人时的快活,又怎肯让他们死在别人的手里!”
    小鱼儿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这也有道理……很有道理。”
    罗九仔仔细细,将那张纸又卷了起来,道:“是以兄台下次若再遇着那白开心时,千万要替我兄弟留着。”
    罗三接道:“兄台若能打听出他的下落,我兄弟更是感激不尽。”
    小鱼儿目光闪动,笑道:“好,白开心是你的,但江玉郎却是我的,你兄弟也得为我留着才是,最好莫要叫别人碰着他一根手指。”
    罗九大笑道:“那是自然。”
    小鱼儿道:“老子请客,儿子自然作陪,你今日想必是见过他的了。”
    罗九道:“奇怪就在这里,江别鹤请客,江玉郎并不在席上。”
    小鱼儿哈哈笑道:“这小贼难道连露面都不敢露面了么?否则遇着南宫柳这样的人物,他爹爹还会不赶紧叫他去结纳结纳。”
    罗九立刻陪着笑道:“那小贼只怕已被兄台吓破了胆。”
    小鱼儿往阁楼上瞟了一眼,笑道:“瞧见一个被自己打死的人,又在自己面前复活了,无论是谁,只怕都要被吓得神智不清,见不得人了。”
    他这句话中自然另有得意,只是罗九兄弟却再也不会想到这会和阁楼上的女孩子有关,更不会想到这“神智不清”的女孩子就是慕容九。
    两人只是见到小鱼儿眼睛往阁楼上瞟,于是两人齐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哈哈,笑道:“时候不早,兄台只怕要安歇了。”
    小鱼儿大笑道:“不错。正是要安歇了。”
    他站起身子,大笑着往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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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装傻装疯
    罗九兄弟怔了怔,指了指那阁楼,道:“兄台今夜难道不睡在上面?”
    小鱼儿走出了门,回头笑道:“那上面有蜘蛛,我睡不着,还是明天再来吧……若有江玉郎的消息,两位千万莫忘了为我打听打听。”
    罗九眼瞧着他扬长而去,喃喃道:“蜘蛛?蜘蛛……你瞧这小子是否有些毛病?”
    罗三道:“他有个见鬼的毛病,他这不过是在装疯扮傻,你我可莫要阴沟里翻船,利用他不成,反被他利用了。”
    罗九咯咯笑道:“这小子虽是一肚子坏水,但比起咱们来又如何?”
    罗三大笑道:“天下的坏人虽多,又有谁比得上咱们?”
    □□□
    这时夜已很深,罗九兄弟的居处本就极偏僻,此刻已无人迹。小鱼儿在街道转了两个圈子。
    只见这附近一带,大都是平房,除了那小阁楼外,只有东面五六丈外有座楼房,高出屋脊。
    小鱼儿踱了过去,绕着墙角,又兜了个圈子,等到这楼房灯火全都熄灭,他轻轻一跃而上,在屋脊背后的黑暗处伏了下来。
    天上月明星稀,地上人声静寂,远远望去,那小阁楼窗户半开,灯火朦胧。慕容九正托着香腮坐在灯畔,幽幽的出神。
    突然间,只听衣袂带风之声轻响,一条黑衣人影,鬼魅般掠上屋脊,也伏到屋脊上,向阁楼那边遥望。
    小鱼儿暗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来了!”
    慕容九在那边想得出了神,这人影在这里也瞧得出了神,竟全未发觉还有人在旁边瞧着他。
    只见他一双黑多白少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但全身上下除了这双眼睛外,别的地方都在黑暗中。
    这人竟是黑蜘蛛。
    他平日那般灵动的目光,此刻竟似蒙着一层迷惘,一片惆怅,他就这样痴痴的瞧着,静静地伏在星光下,也不管露水湿透他衣裳。
    小鱼儿突然“噗赤”一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话声未了,黑蜘蛛已到了他面前,轻叱道:“谁?”
    小鱼儿笑道:“除了我还有谁?”
    黑蜘蛛目光闪电般一转,终于松懈下来,道:“又是你!”
    小鱼儿笑道:“两地相隔,不过五丈,阁下为何不一掠而去?”
    黑蜘蛛道:“我……我岂是为了她来的!”
    他面目虽不能见,但语声已颇不自然。
    小鱼儿却不说破,反而笑道:“你不是为了她,是为谁?”
    黑蜘蛛道:“自然是那姓罗的兄弟两人。”
    小鱼儿笑道:“哦,是么?”
    黑蜘蛛道:“这兄弟两人身世诡秘,行动异常,我暗中缀着他两人,已有两、三个月了,为的就是要揭破他们的秘密。”
    小鱼儿道:“这罗九兄弟的事,值得你来管么?”
    黑蜘蛛冷笑道:“江湖之中,无论是黑白两道,无论善人恶人,都是这兄弟两人要害的对象,这两人竟似要挑拨得天下武林中人全都自相残杀,好让他们坐收鱼利,到目前为止,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
    小鱼儿道:“哦!”
    黑蜘蛛道:“你可知道两个月前渤海帮与黄海帮的火拼?一个月前捞山帮与快刀门的恶斗?这两场流血残杀,就全都是他兄弟两人挑拨出来的。”
    小鱼儿道:“即是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
    黑蜘蛛道:“一来是我拿不着他们的证据,二来他所害的那些人,也全不是好东西,三来我一心想揭破他们的底细再出手!”
    小鱼儿道:“你猜他们会是谁呢?”
    黑蜘蛛道:“我本来疑心他们乃是‘十大恶人’中之一,后来……我调查之后,才知道‘十大恶人’中,并没有这两个人。”
    小鱼儿笑了笑,道:“也许没有……但……如此说来你并非为着那位姑娘了。”
    黑蜘蛛默然半晌,道:“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小鱼儿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黑蜘蛛叹道:“我只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不幸落入了这恶徒的手里。”
    小鱼儿道:“所以你要保护她?”
    黑蜘蛛道:“天下的可怜人,我都要保护的。”
    小鱼儿道:“即是如此,你为何不将她救出来带走?”
    黑蜘蛛发亮的眼睛突然黯了下来,口中却大笑道:“你可知道我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我终年流浪,居无定所,吃了上一顿,还不知下一顿在那里,今天晚上活过了,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能活下去,我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要死在那里!”
    小鱼儿道:“以你的本事,你本可活得舒舒服服的,是么?”
    黑蜘蛛道:“但我即已选择了这种生活,就只有过下去,到现在是想改也无法改了……就算我自己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别人也不许……”
    他握紧拳头,嘶声道:“像这样的生活,她是万万不能过的!”
    小鱼儿淡淡一笑,道:“只要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就算过再苦的日子,也是开心的。”
    黑蜘蛛目中射出了妻厉的光,惨笑道:“谁说我喜欢她!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喜欢任何人!也不能……”
    小鱼儿叹道:“我本来以为你连血都是冷的,但现在……现在我才知道你其实是个多情的人!”
    黑蜘蛛霍然站了起来,叱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不淮再说了。”
    小鱼儿笑道:“别人说出了心事,也不必这么凶呀!”
    黑蜘蛛瞧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来,拉起他的手,道:“我近来又结交了个朋友,今天他买了两壶好酒,烧了一锅好肉,我请你也去吃他一顿如何?”
    小鱼儿笑道:“好,能做你朋友的人,想必也有趣得很。”
    两人急掠了一阵,小鱼儿始终跟在黑蜘蛛身后。
    黑蜘蛛回首笑道:“近来你功夫倒精进得很。”
    小鱼儿笑道:“好说好说。”
    黑蜘蛛道:“我交的另一个朋友,也是文武全才,样样精通,你瞧见他必定也是欢喜的。”
    小鱼儿道:“哦!他叫什么名字?”
    黑蜘蛛笑道:“有才能的人,也并非一定全都有名!他姓古名叫月言,虽是无名之辈,但却比那些成名人物强胜何止万倍。”
    说话之间,已掠出城,只见前面一片树林,隐隐有火光闪动,走到近前,便可瞧见个荒废的祠堂。
    火光,便是自荒祠中露出来的。
    到了这里,已可嗅着一阵阵扑鼻的肉香。
    小鱼儿笑道:“看来你那朋友非但文武全才,而且还是个好厨子。”
    黑蜘蛛道:“江湖中的浪子,除了偶而大吃一顿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享受?”
    两人一掠入林,只见荒祠中旺旺的生着堆火,火上吊着个大铁锅,锅里肉香正浓,锅旁碗筷已备,碗里也倒满了酒,但却瞧不见人。
    黑蜘蛛四下瞧了瞧,高声唤道:“古老弟……古老弟,我又为你带来个朋友,快来见见。”
    小鱼儿睹笑道:“看来你这好做人大哥的脾气,还是改不了。”
    只听黑蜘蛛唤了一阵,四下却无回应,他又出去找了一圈,也找不着人,索性坐了下来,笑道:“我这古老弟屁股是尖的,永远坐不住。此刻也不知野到何处去了,咱们也不必客气,先吃了再说吧。”
    小鱼儿早已擧起筷子,笑道:“正合我意。”
    但他只吃了一块肉,就放下筷子,嘴也不动了,竟似还未将那块肉嚥下去,那边黑蜘蛛却早已七、八块下了肚。
    吃到第十来块时,就用一大嘴酒将嘴里的肉冲下肚子,这才抬头瞧着小鱼儿,裂嘴笑道:“这肉又鲜又嫩,滋味可真不错,你为何不加紧动筷子?”
    小鱼儿却将嘴里的肉吐在地上,道:“这肉吃不得。”
    黑蜘蛛脸色一沉,道:“为何吃不得?这肉可不是偷来的。”
    小鱼儿突然一笑,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么?”
    黑蜘蛛惊呼一声,刚吃进去的一块肉立刻吐了出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道:“老实告诉你,我从小是在‘恶人谷’长大的,这肉若不是从刚死的人身上割下来的,我就吃下我的鼻子。”
    他等着来瞧黑蜘蛛将吃进去的肉呕出来,那知黑蜘蛛反而大笑道:“如此说来,煮这肉的莫非是李大嘴么?”
    小鱼儿道:“也许就是他。”
    黑蜘蛛道:“嗯,不错,古月言这……‘古月言’岂非就是‘胡说’,他早已告诉我他是‘胡说’,我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
    小鱼儿道:“你不想吐?”
    黑蜘蛛笑道:“即已吃下去,吐也无用了。”
    小鱼儿道:“你还笑得出?”
    黑蜘蛛大笑道:“能和李大嘴这种人交交朋友,岂非是件有趣的事,无论他是好是坏,总算是个角色,江湖中像他这种角色可不多。”
    小鱼儿心里不禁暗暗讚美!“这人倒真洒脱得很,绝不会装腔作势,敎人噁心。”口中道:“但这位‘胡说先生’却也并非一定是李大嘴。”
    黑蜘蛛道:“不是李大嘴是谁?”
    小鱼儿道:“我还知道一个人,他装作李大嘴,也许正是要你吃人肉,然后再吐得满地都是,只要你上了当,他就开心……”
    说到这里,语声突然顿住,低声道:“也许他还不止要你吐,也许他还另有阴谋。”
    黑蜘蛛刷地将面具拉了下来,冷冷道:“外面的朋友!即然来了,为何还不进来?”
    小鱼儿的耳朵虽灵,黑蜘蛛的耳朵也不错。话声未了,荒祠外已有一条人影飞掠进来。
    □□□
    闪动的火光中,只见这人窈窕的身子,穿着件比火还红的衣裳,发光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怒火。这人竟是小仙女。
    三更半夜,小仙女竟会跑到这荒祠来,小鱼儿虽未免吃了一惊,但却仍然不动声色,坐在那里。
    黑蜘蛛显然也未想到闯进来的会是个年轻的美女,也惊得怔住了,小仙女更未将这两人瞧在眼里。
    她掌中剑一挥。她掌中剑,竟以那纤细的剑尖挑起了沉重的铁锅,将锅里的肉全都泼在地上,只见金光一闪,肉锅里竟有枝女子用的金钗。
    小仙女立刻尖声叫了起来,门外又有一人跃入,却是顾人玉,小仙女扑在他身上,嘶声道:“宛儿的金钗……宛儿的金钗果然在锅里。”
    顾人玉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小鱼儿,厉声道:“你说!这锅里是什么?”
    小鱼儿倒真未见过这大姑娘般的少年如此凶狠,知道他必定动了真怒,也知道锅里煮的这人必定和他们有些关系。
    但小鱼儿却想不通他们怎会寻到这里来的,又怎会知道肉锅里有只金钗,他心中生疑,口中却笑道:“你说锅里的是什么?”
    顾人玉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一人缓缓道:“世上肉食众多,两人为何偏嗜人肉,同类相食,两位难道连畜牲都不如么?”
    这人虽在骂人,但嘴里却绝不吐半个葬字,而且语声也是平平和和,竟像是与人闲话家常似的。
    随着语声,两人缓缓走了过来,目中虽有怒气,神情也仍从容,正是那南宫柳与秦剑。
    小鱼儿还是笑嘻嘻道:“你说我们在吃人,但你们又怎么会知道的。莫非是有人告密?”
    秦剑还未答话,小仙女已扑了过来,跺脚骂道:“自然有人要来告密,你们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谁能看得过去。”
    南宫柳缓缓道:“像宛儿那般聪明可爱的女子,男子正当万般珍惜才是,两位却将之煮而食之,岂非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小仙女忍不住大喝道:“这种人你还和他们多说什么……”
    南宫柳还是缓缓道:“事已至此,两位还有什么话说?”
    黑蜘蛛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在下还有话说……”
    秦剑目光一闪,道:“阁下莫非就是江湖传言中的黑蜘蛛。”
    黑蜘蛛道:“正是!”
    秦剑皱眉道:“看来江湖传言,终不可信,不想黑蜘蛛竟是你这样的人物。”
    黑蜘蛛大声道:“江湖传言虽不可信,密告之言更不可听,我且问你,若非亲手煮肉的人,又怎会知道这金钗在锅里。”
    秦剑,南宫柳对望了一眼,南宫柳缓缓道:“阁下的意思,莫非是说此事乃是别人故意做来嫁祸于你的?”
    黑蜘蛛道:“自是如此。”
    南宫柳缓缓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
    小仙女跺脚道:“二哥,你要放过他们,我可不能放过他们,这难道不可能是别人在暗中瞧见他们杀人煮肉,而来告密的。”
    南宫柳道:“那自然也有可能。”
    小仙女大声道:“宛儿即然可能是被他们杀来吃的,九妹自然也……也……”她语声突然硬咽,竟再也说不下去。
    秦剑目光灼灼的瞪着小鱼儿与黑蜘蛛,沉声道:“此事虽有可疑,但两位若不能拿出证据证明无辜,今日恐怕只好请两位随我等回去了。”
    黑蜘蛛冷笑道:“阁下说话倒客气的很,叫我随阁下回去也无关系,只是阁下也得要拿出证据来,凭什么要带我回去。”
    小仙女厉喝道:“这金钗难道还不是证据!你还想赖?”
    黑蜘蛛眼睛一瞪,还未说话,那知小鱼儿竟突然嘻嘻笑道:“我几时赖过?”
    小仙女一剑已待刺出,闻言倒不禁怔了怔,道:“你承认了?”
    小鱼儿向小仙女笑嘻嘻道:“你说的那九妹,可是位眼睛大大,脸色苍白,约莫十八、九岁,平日喜欢穿淡绿衫子的姑娘?”
    小仙女颤声道:“你……你……你将她怎么样了?”
    小鱼儿大笑道:“我已将她怎样,这还用说么?”
    黑蜘蛛大骇道:“这小子疯了,满嘴胡说八道。”
    小鱼儿笑道:“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怕什么?”
    南宫柳与秦剑就算再沉得住气,此刻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小仙女跳起脚道:“你听,你听……他自己都承认了!”
    她又哭又叫,还未忘了出手,“刷”的一剑,毒蛇般刺出,那边顾人玉更是眼睛都红了,狂吼一声,击出了三拳。
    这三拳一剑,自然都是向小鱼儿致命处下的手,剑如闪电,拳似雷霆,左右夹击间不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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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栽赃嫁祸
    若换了两年前,小鱼儿不死在拳下,也要死在剑下,但现在的小鱼儿,却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只见他左手一分,右手竟沿着小仙女的剑脊轻轻一抹,小仙女只觉眼前一花,掌中剑被一股大力吸引,本是刺向小鱼儿的一剑,此刻竟向顾人玉刺了过去。顾人玉大骇变招,嗤的,衣袖已被划破。
    这一招普普通通的“移花接木”,到了小鱼儿手中,竟已化腐朽为神奇,看来竟已和“移花宫”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只因武功进入某一阶段后,便有些地方大同小异。
    但顾人玉与秦剑一时却瞧不出其中奥妙,耸然失声道:“你可是移花宫门下?”
    小鱼儿也不回答,而大笑躲到黑蜘蛛身后,道:“我虽也吃了些肉,但主谋的却不是我,你们怎地专来找我?”
    顾人玉与小仙女见他明明已佔先机,却不乘胜追击,反而躲起来了,两人急怒攻心,也不问情由,擧剑又攻了上去。
    这一次两人招式更毒,出手也更加小心,但首当其冲的,却已非小鱼儿,而是黑蜘蛛了。
    黑蜘蛛又惊又恼,此刻情况,又怎容得他解释。
    刹那间只见剑光闪动,拳影翻飞,小仙女与顾人玉已攻出十馀招,黑蜘蛛也还了三掌。
    在小仙女快速的剑法,顾人玉雄浑的拳势下,黑蜘蛛怎能分心,简直连开口都无法开口。
    小鱼儿却躲在他身后,笑道:“对了,这样就对了,和他们打,怕什么!”
    黑蜘蛛气得连连怪叫,一心想将小鱼儿摆脱,但小鱼儿却像影子似的黏在他身后,还不时拍手笑道:“好!这一剑果然了得……嗯,顾家神拳果然也不错,黑蜘蛛呀黑蜘蛛,我瞧你打不过他们的了!”
    小仙女与顾人玉方才急怒之下,心神大乱,所以才会被小鱼儿一出手就佔得了先机。
    而数十招过后,两人心也定了,手也稳了,顾人玉拳势虽沉猛,出手还未免嫩些,小仙女终日找人打架与人交手的经验,却是比谁都老到,一柄剑东挑西刺,又快又毒,非但自己抢攻,而且也将顾人玉拳法中的疵漏全部补了过来。而顾人玉扎扎实实的招式,正也弥补了她剑法中沉猛之不足。两人俱是武林正宗,不用事先预习,配合得已恰到好处。
    黑蜘蛛声名虽著,武功却非以功力见长,此刻遇着他两人一快一慢,一刚一柔,这种天生的搭档,渐渐已有些应付不了。
    何况还有小鱼儿在他身后,明是帮忙,暗中捣蛋。
    南宫柳袖手一旁,微微颔首道:“人玉果然是个天生练武的胚子。”
    秦剑道:“但菁妹终是比他高出一筹。”
    南宫柳道:“这你就看错了。人玉此刻出手虽嫩些,但那只是因为他家敎太严,不敢惹事,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若让他在江湖中多闯盪闯盪,不出三五年,他的名声必定要远远超过菁妹之上。”
    秦剑道:“二哥果然法眼无双,难怪江湖中人一经南宫公子题名之后,立刻身价百倍。”
    南宫柳道:“今日你我要留意的,倒非黑蜘蛛,而是这面色蜡黄的少年,此人行态诡秘,做事也不循常轨,若我瞧得不差,他必定是一个成名的人物易容改扮的。”
    这南宫公子武功是高是低,虽还不知,但就凭这分眼力,当真已不愧是虎踞江南百馀年之武林世家的传人。
    说话之间,那边强弱更已分明。
    以黑蜘蛛身法之诡异灵动,顾人玉与小仙女本难佔得上风,但小鱼儿始终黏在黑蜘蛛身后,黑蜘蛛就总觉得后面像是坠着个秤锤似的,身形变化之间,自然要大受影响,这时已屡遇险招。
    小鱼儿故意叹气道:“不好不好,堂堂的黑蜘蛛,今日看来竟要败在两个小娃儿手上了。”
    其实小仙女和顾人玉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并非小娃儿,小鱼儿这样说,只不过要故意激怒黑蜘蛛。
    黑蜘蛛脾气刚烈,明知如此,还是被他激动,怒吼道:“你这疯子,你到底要怎样?”
    小鱼儿悄声道:“打不过,难道不会逃么?”
    黑蜘蛛更是暴跳如雷,道:“放屁!我老黑岂是这种人!”
    小鱼儿道:“黑蜘蛛享名天下,本就是以身法之诡秘飘忽见长,今日你偏偏捨己之长,与人交手,岂非是个呆子?”
    黑蜘蛛嘴里虽仍骂不绝口,心里已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因他此刻一分心说话,胁上已险些中了一剑。
    小鱼儿悠悠道:“今日你自己若能全身而退,也能带我一齐走,江湖中人知道了,非但不会耻笑于你,还会佩服得很。”
    黑蜘蛛跺了跺脚,道:“好!”
    他“好”字方出口,小鱼儿已自他身后冲了出来,“断玉分金”,双掌左右斜斜分击而出。
    顾人玉与小仙女骤出不意,竟被这一招逼得后退两步。
    就在这时,黑蜘蛛袖中已有一线银丝飞出,直穿出门,搭上祠外的一株古柏之上,他人也跟着飞了出去。
    小鱼儿早已拉住他衣角,跟着飞出,他身形轻若飞絮,虽藉了黑蜘蛛携带之力,黑蜘蛛却不觉负担。
    只见他的身形有如被线拉着的纸鸢似的,飘上了古柏,双足一点,人又从枯树上飞出,跃上第二株柏树,那根银丝也跟着飞出,搭上了更前面第三株柏树,黑蜘蛛身子在第三株树上一点,跃上第四株,银丝又搭在第五株树上……
    等到秦剑等人追出时,两人身形已在数十丈外,一闪后便在黑暗中消失无影,唯有语声远远传来,道:“你们若不服,明夜三更,不妨再来这里!”
    □□□
    黑蜘蛛身形不停,只掠到城垜下,才在黑暗中歇住。
    小鱼儿附掌道:“好个黑蜘蛛,果然是来去如电,倏忽千里,这一手银丝飞蛛的轻功,果然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双!”
    黑蜘蛛道:“哼,你拍我的马屁,也没有用的。”
    小鱼儿大笑道:“我知道你必定一肚子闷气,不过想让你消消气而已。”
    黑蜘蛛道:“我且问你,明明不是你做的事,你为何要揽在自己头上,还拉上了我,而你躲在后面,让我来背黑锅。”
    他越说越火,大声道:“这也不用说它,最可恨的,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却又偏偏要逃,害得我也陪着你丢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还不明白么?我这自然是要害你。”
    黑蜘蛛怔了怔,道:“害我?”
    小鱼儿道:“咱们这一逃,我可以一走了之,但你黑蜘蛛有名有姓,日后传说出去,说你黑蜘蛛也和李大嘴一样吃人,你还能混么?”
    黑蜘蛛大怒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小鱼儿嘻嘻笑道:“这只因我要把你拖下水,你才为我出力,但你也莫要气恼,我瞧你不错才这样害你的,有些人想求我害他,我还没功天哩。”
    黑蜘蛛厉声道:“你害了我,我该揑死你才是,怎肯替你出力。”
    小鱼儿笑道:“若是换了别人,我害了他,他自然要找我算帐,但你黑蜘蛛可和别人大不相同!这一点我知道的清楚得很。”
    黑蜘蛛瞪了他半晌,突然放手大笑道:“好,你这小子,倒真是知道老黑的脾气!我老黑遇着这种怪事,的确是明知上当,也不肯放手的。”
    小鱼儿笑道:“若非如此,黑蜘蛛就不是黑蜘蛛了。”
    黑蜘蛛道:“你如此做法,除了拖我下水外,难道没有别的用意?”
    小鱼儿道:“自然有的,想那南宫柳与秦剑,眼高于顶,自命不凡,我平时若想约他出来,他肯么!但现在我要他明夜三更来,他绝不会迟到半刻。”
    黑蜘蛛道:“好,现在我即已被你拖下了水,他们也被你抓住了尾巴,这齣戏究竟该怎样唱下去,你说吧。”
    小鱼儿道:“那位‘胡说’先生偷偷将人宰了,要你来吃,却又偷偷去密告别人来抓你,这样的手段叫做什么?”
    黑蜘蛛恨恨道:“这自然就叫做嫁祸栽赃。”
    小鱼儿道:“这种专门嫁祸栽赃的害人精,你说该如何对付他?”
    黑蜘蛛咬牙道:“我若再见着他时,不一把揑死他才怪。”
    小鱼儿道:“你可知道这样的害人精,除了‘胡说’先生之外,还有不少,而且他们所作所为,委实比‘胡说’先生还要可恨,却又该如何对付他们!”
    黑蜘蛛道:“捉来一个个揑死就是了。”
    小鱼儿笑道:“揑死他们还算太便宜了,何况,你若想揑死他们还不容易。”
    黑蜘蛛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鱼儿一字字道:“江别鹤!”
    黑蜘蛛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江南大侠怎会做这样的事?!”
    小鱼儿凝目瞧着他,道:“你信不过我?”
    黑蜘蛛也瞧着小鱼儿,道:“你这人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做起事来更是古灵精怪,花样百出,天下又有谁能信得过你!”
    他叹了口气,缓缓接道:“我相信你,只因你虽是个坏小子,却非伪君子!”
    小鱼儿叹道:“不错,最可恨的人就是伪君子,那江别鹤就是其中最可恨的一个。”
    黑蜘蛛道:“你想如何对付他?”
    小鱼儿眼睛发亮,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会栽赃嫁祸给别人,我就要栽赃嫁祸给他们,这就叫以牙还牙。”
    黑蜘蛛道:“如何还法,你且说来听听。”
    小鱼儿眼睛盯着他,道:“你可知道阁楼上的那位姑娘是谁?”
    黑蜘蛛突然扭转头,道:“我早就说过,不知道。”
    小鱼儿缓缓道:“我现在告诉你,她就是慕容家的九姑娘!”
    黑蜘蛛眼睛立刻圆了,失声道:“她就是慕容九?”
    小鱼儿道:“不错,如今南宫柳,秦剑,小仙女都在急着找她,他们若发现有人将她藏了起来,少不得要找那人干一场。”
    黑蜘蛛的眼睛也发了亮,道:“所以,你就想将这件事栽在江别鹤身上。”
    小鱼儿附掌大笑道:“我正是也想叫他尝尝被人栽赃的滋味。”
    黑蜘蛛道:“但那江别鹤老谋深算,又怎会上你的当?”
    小鱼儿笑道:“那江别鹤虽然狡如狐狸,只要你帮忙,我也有法子要他上当!”
    他一跃而起,拉起黑蜘蛛,道:“时候已不多,咱们快去办事吧。”
    □□□
    两人飞掠入城。
    一路上,黑蜘蛛不住喃喃自语道:“我到现在为止还不懂,那‘胡说’宰食了慕容家的人又害了我,却对他自己有何好处?”
    这时他自己猜出,那“宛儿”必定与慕容家有关,八成就是慕容姑娘陪嫁的贴身侍女。
    小鱼儿笑道:“你说的那位‘胡说’先生,并非李大嘴,而是白开心,还有个外号叫‘损人不利己’,只要别人上当受罪,就是他平生快事。”
    黑蜘蛛失声道:“世上那有这样的人?”
    小鱼儿道:“你说没有,却偏偏是有的。他们知慕容家的姑爷来找慕容九,所以就将那‘宛儿’偷来宰了,好让慕容家的那些姑爷认为慕容九也已被人家吃下肚,所以他们才找不着,他们伤心难过,白开心就开心了。”
    黑蜘蛛叹道:“世上即有白开心这样的人,又偏偏有你这样的人,你们两人害来害去,倒霉的只是我老黑而已。”
    小鱼儿道:“今夜若不是有我,你更惨了,当时人赃俱获,就算有一百张嘴,也休想能辩说得清。”
    黑蜘蛛道:“但无论如何你总不该承认……”
    小鱼儿笑道:“我又几时承认了?我几时说过慕容九已被我吃下肚里?我只不过……‘我已将她怎样,还用说么?’‘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怕什么!’……”
    黑蜘蛛想了想,不禁失笑道:“不错,当时你虽好像说了,其实却等于没有说……”
    小鱼儿笑道:“其中的巧妙就在这里。”
    说话间,他竟将黑蜘蛛又带回了那阁楼外。
    此刻四下灯火俱寂,只有那阁楼里灯光还亮着。慕容九伏在桌上,想是因为想得出神,不觉睡着了。
    小鱼儿道:“这位姑娘最听你的话,你叫她带着刀,她就带着刀,你叫她杀人,她就杀人,现在,我只要你叫她写张条子。”
    黑蜘蛛奇道:“此时此刻,突然写起什么条子来了?”
    小鱼儿道:“你叫她写:‘若要赎我的性命,请带白银八十万两,至他们所约之处,千万勿误,否则妹便是他人俎上之肉了!’。”
    黑蜘蛛骇然道:“八十万两!”
    小鱼儿道:“八十万两数目虽不少,但以南宫柳与秦剑的身家,却也算不得多,别人一日之间筹不出来,他们想必有法子的。”
    他一笑接道:“何况,这字条又的确是慕容九自己的笔迹……其中问题是,你必须对他们说八十万两,全要白银,金子珠宝都不行。”
    黑蜘蛛道:“我对他们去说?”
    小鱼儿笑道:“自然要你去对他们说,这字条自然也要你送去……黑蜘蛛来去无踪,倏忽千里,送这样的信,世上还有比你更好的人么?”
    黑蜘蛛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是不懂,为何定要白银?”
    小鱼儿道:“这其中自然又有巧妙,你到时就会懂的。送信之后,你等着瞧热闹就是。”
    黑蜘蛛道:“到时你难道真的自己去接银子?”
    小鱼儿道:“到时去接银子的,已是我送去的替死鬼了。”
    黑蜘蛛道:“那么……秦剑与南宫柳若瞧见不是你而是别人,岂非又难免怀疑?”
    小鱼儿笑道:“秦剑与南宫柳又知道我是谁……他们见到我这张蜡黄的脸,又瞧见那手‘移花接木’,还以为我是‘移花宫’门下改扮的哩,而此刻那真的‘移花宫’弟子却正是和江别鹤在一齐。”
    黑蜘蛛想了想,叹道:“原来你每一擧动都有用意,像你这样的人世上若是再多几个,别人的日子如何能过得下去。”
    小鱼儿大笑道:“你放心,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
    凌晨时,那“庆馀堂”的掌柜糊里糊涂的被小鱼儿从床上拉了起来,送了封信到段三姑娘处。
    天亮时,小鱼儿已回复成药舖伙计的打扮,倒在“庆馀堂”里他原来那张小床上,睡了一大觉。
    然后,段三姑娘就来了。
    这一次,她已没有在窗子外面叫,直接就闯了进来,从床上拖起小鱼儿,又是欢喜,又是埋怨,跺脚道:“这两天,你到那里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多着急。”
    小鱼儿揉着眼睛,笑道:“你若真的为我着急,就该帮我个忙。”
    段三姑娘幽幽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几时不肯答应你?”
    小鱼儿道:“但这件事,你绝不能向第三人洩露半个字。”
    段三姑娘垂下头,道:“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小鱼儿展颜笑道:“好,我先问你,这两天你可瞧见了那江玉郎么?”
    三姑娘道:“没瞧见。”
    小鱼儿眼睛瞪着她,道:“你再想想,江别鹤周围的人有没有一个可能是江玉郎改扮的。”
    三姑娘果然想了想,断然道:“没有,绝无可能,这两天江玉郎绝不在这里。”
    小鱼儿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女子的感觉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有时却是对的,你即然如此肯定,江玉郎想必不会在这里了。”
    三姑娘幽幽道:“你叫我来,就是要问他么?”
    小鱼儿笑道:“这只因他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三姑娘嗔道:“你莫要胡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鱼儿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家的镖银,就是他动手刼的。”
    三姑娘失声道:“真的?”
    小鱼儿道:“他这两天突然走了,一来是想避开我,二来就是要去将那批镖银换个地方藏起来,只因他以为我知道的秘密比我实在知道的多。”
    三姑娘眨着眼睛道:“你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小鱼儿笑道:“严格说来,他到现在为止也还不知道我是谁。”
    三姑娘默然半晌,轻轻道:“我不管你是谁,我都……”
    小鱼儿赶紧打断她的话,道:“只要我猜的不错,只要他不在这里,我的计划就能成功……你必须替我留意着,他若万一回来了,你就得赶紧告诉我。”
    三姑娘道:“你究竟有什么计划?为何定要他不在这里,你的计划才能成功?”
    小鱼儿拉起她的手,柔声道:“这些事你以后总会知道的,但现在却请你莫要问我。”
    世上若有什么事能令女子闭起嘴,那就是她心爱的男人温柔的话了。三姑娘果然闭起了嘴,不再问下去。
    她只是垂下头,悠悠道:“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小鱼儿道:“今天晚上,起更时,你在你家后园的小门外等我……”
    三姑娘的眼睛立刻闪起了喜悦的光,颤声道:“今夜……后园小门?”
    小鱼儿道:“不错,你千万莫要忘了,千万要淮时到那里。”
    三姑娘娇笑道:“我绝不会忘,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淮时到的。”
    她娇笑着转身而去,满怀着绮丽而浪漫的憧景。
    □□□
    小鱼儿在街上东游西逛,走过许多饭舖酒楼,他也不进去,却在东城外找着了家又葬又破的小麵馆。
    这小麵馆居然也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思乡馆”。
    小鱼儿走进去吃了一大碗热汤麵,四个荷包蛋,却叫店里那看来已有三年没洗澡的山东老乡去买了些笔墨,七、八十张纸。
    他用饭碗那么大的字,在纸上写下了:“开心的朋友,今夜戌时,有个姓李的在东城外的‘思乡馆’等着你,你想不来也不行的。”
    同样的句子,他竟一连写了七、八十张,又雇了两个泥腿汉子,叫他们去贴在城里大街小巷的显眼处。
    那山东老乡实在瞧着奇怪,忍不住道:“这是在干啥?俺实在不懂。”
    小鱼儿笑道:“该懂的自然会懂,不该懂的自然不懂。”
    那山东老乡摸着头皮道:“谁是该懂的?”
    小鱼儿却已笑嘻嘻走了,竟又到当舖去买了身半新旧的黑布衣服,到杂货舖去买了些油墨,石膏,牛皮胶。
    然后,他就寻了家半大不小的客栈,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一觉睡醒,天已快黑了。
    小鱼儿对着镜子,像是少女梳粧般在脸上抹了半天,又穿起那套衣服,在镜子前一站……
    这那里还是江小鱼,这不活脱脱正是李大嘴么。
    小鱼儿自己也瞧得很是满意,哈哈笑道:“虽然还不十分一样,但想那白开心已有二三十年未见过李大嘴,黑夜之中,想必已可混得过去。”
    他生得本来不矮,经过这两年来的磨折锻鍊,身子更是结实,挺起胸来,不但面貌已与李大嘴有九分相似,就算身材也和那魁伟雄壮的李大嘴差不了多少,纵是和李大嘴天天见面的人,若不十分留意,也未见便能瞧得破。
    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卷成一条,塞在被窝里,从外面瞧进来,床上仍然像是有个人在睡觉。
    然后他又用桌上的秃笔写了封信,这封信竟是写给江别鹤的,他用左手歪歪斜斜的写道:“江别鹤,你儿子和镖银都已落在大爷我的手里了,你若想谈谈条件,今夜三更,到城外的祠堂里等着吧。”
    他将这封信紧紧封起,又在信封上写着:“江别鹤亲拆,别人看不得的。”
    小鱼儿将信收在怀里,喃喃笑道:“江玉郎不在城里,八成是去收藏那镖银去了,只要他今天晚上不回来,江别鹤就算是狐狸,瞧见这封信也得中计,他心里就算不十分相信,到了三更时也必定忍不住要去瞧瞧的。”
    他得意的笑着,从窗口溜了出去。
    □□□
    小鱼儿走到“思乡馆”时,暮色已很深了。
    这时虽正是吃饭的时候,但“思乡馆”里却没什么人,就连那山东老乡都已瞧不见,只有一个客人正坐着喝酒。
    这人穿着件新缎子衣服,戴的帽子上还有粒珍珠,穿着虽像个富商士绅,神态却还是个地痞无赖,竟不肯好好坐在那里,却蹲在櫈子上喝酒,一双贼眼不住转来转去,又像是随时提防着别人来抓的小偷。
    小鱼儿大步走了进去,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果然来了,许多年不见,你这王八旦倒还未忘记有个姓李的朋友,来得倒淮时。”
    他从小和李大嘴长大,要学李大嘴说话的神情腔调,自然学得唯妙唯肖,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那人却板着脸,瞪着眼道:“你是谁,咱不认得你。”
    小鱼儿笑道:“你想瞒我,你虽然穿得像是个人,但那付猴头猴脑的贼相还是改不了的。”
    那人果然大笑起来,道:“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混球蛋,多少年不见,你对老子说话,难道就不能稍微客气些么?”
    小鱼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桌子上有两付杯筷,却只有一碗红烧肉,小鱼儿皱了皱眉头道:“你这穷贼实在越来越穷了,快叫那山东老乡来,待老哥哥我叫你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
    白开心道:“他不会来的。”
    小鱼儿道:“为什么?他在那里?”
    白开心笑嘻嘻指着那只碗,道:“就在这只碗里。”
    小鱼儿神色不动,哈哈笑道:“你倒会拍老子的马屁,还未忘记老子喜欢吃什么,只是瞧那山东老乡好几年没洗澡的样子,只怕连肉都已臭了。”
    白开心嘻嘻笑道:“我早已把他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再下锅的。”他擧杯敬了小鱼儿一杯酒,又倒满了一杯。
    小鱼儿笑道:“你这儿子倒真孝顺。”
    他只得挟起一块肉,但刚吃了两口,又吐了出来,瞪眼道:“这是什么鸟肉敢混充人肉?”
    白开心附掌大笑道:“姓李的,你果然还是有两下子,这张鸟嘴竟一吃就能尝得出是不是人肉来,你也不想想,老子会杀人来喂你么?”
    他自然本是想用这方法试试来的人是否真的李大嘴,小鱼儿肚子里暗暗好笑,却不说破,瞪眼道:“你不孝顺老子孝顺谁?那山东老乡人虽葬些,肉倒还结实,老子早已有心将他红烧来吃了,你却将他弄到那里去了?”
    白开心道:“他早已回家去了,老子已将他这家店买了下来……哈哈,他受了老子里面灌铅的假银子,居然还开心的很,以为上当的是老子。”
    小鱼儿叹道:“这家破麵馆你要来鸟用也没有,你却骗苦了他,又害得老子吃不着好肉,你那‘损人不利己’的贼脾气,当真是一辈子也改不了。”
    白开心嘻嘻笑道:“老子的脾气改不了,你那贼脾气又改得了么?狗是改不了要吃屎的……你躲在狗窝里这许多年,突然又钻出来干什么?”
    小鱼儿眼睛一瞪,大声道:“我先问你,你假借老子的名头,送了付輓联给铁无双,又假借老子的名头,将人家的小丫头炖来吃了,究竟想干什么?”
    白开心怔了怔,道:“你全知道?”
    小鱼儿大笑道:“你还想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老子的。”
    白开心笑道:“那些人太没事干了,老子瞧得不顺眼,所以找些事给他们做,炖了肉请人来吃,却又去告他一状,要他们两家都闹得人仰马翻,老子才开心……你凭良心说,老子这一手做得妙不妙。”
    小鱼儿冷笑道:“只可叹姓秦的和那南宫小儿,活到这么大了,随随便便来个人告诉他们一件事,他们居然也相信,若换了是我,你来告状,老子就先将你扣下来,问问你别人吃人肉,你又怎会知道。”
    白开心道:“老子不会写信么?为何定要自己去?”
    小鱼儿道:“一封无头信他们就相信了?”
    白开心道:“他们纵不相信,好歹也得去瞧瞧。”
    小鱼儿一拍桌子,笑道:“正是这道理!我正是要你说出这句话来。”
    白开心眼珠子转动,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要叫老子上当?”
    小鱼儿笑道:“你冒了老子的名,老子暂且也不罚你,只要你再写封信给那姓秦的与南宫小儿,他们即已证明了你第一封信说的不假,你第二封去,他们自然更相信了。”
    白开心道:“什么信?”
    小鱼儿道:“自然也是害人的信,若不是害人的信,你想来也不肯写的。”
    白开心展颜笑道:“要害人嘛,老子还马马虎虎可以答应你,却不知要害的是谁?”
    小鱼儿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今夜三更,到段合肥家的后院客房里去瞧瞧,自然会瞧见令他们感到有趣的东西……但必定要在正三更,早也不行迟也不行,至于要害的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的。”
    白开心道:“老子若不肯写呢?”
    小鱼儿冷笑道:“我知道你肯写的,你看可以害人的事不做,你还睡得着觉么?何况,你若不写这封信,老子总有法子叫你……”
    突然取出写给江别鹤的那封信,拿在手里,一掌击灭了桌上的油灯,白开心面色变了变,道:“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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