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81章生死两难
    江玉郎见花无缺缓缓向自己走来,终于狞笑道:“好,你即然要死,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杀个把人,想来也不会妨碍我享受的兴致的!”
    他掌心已扣着一把暗器,正待发出去!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花无缺身子剧烈的颤抖,如被针刺,接着,竟放声狂笑了起来!
    笑声有如疯狂,江玉郎更想不到温文尔雅的花无缺,也会发出这疯狂般的笑声,忍不住失声道:“你疯了么?”
    花无缺逼出最后一步时,突觉一根针刺入了他全身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奇异的滋味,又痛又痒,直钻入心里。
    他竟突然忍不住疯狂的大笑起来,竟再也遏制不住,但那股被隔断了的真气,却骤然为之畅通!
    江玉郎又惊又奇,满把银针,暴雨般撒出!
    花无缺狂笑叱道:“你……你敢!”
    叱声中擧手划了个圆圈,漫天暗器,突然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一齐消失,也不知到那里去了。
    黑蜘蛛动容道:“好一着移花接玉!”
    江玉郎吓得面如土色,大声惊呼道:“你方才难道是在装模作样?”
    花无缺道:“不错……哈哈……还不放下她来!”
    江玉郎颤声道:“我……我放下她,你就放了我?”
    花无缺大笑道:“放……放……”
    江玉郎知道他一言即出,重逾千斤,再也不敢鲁嗦了,放下铁心兰转身就跑,一霎眼便无踪无影!
    花无缺不断地狂笑着,心里却已凉透!白山君的话,竟果然不是假的!
    花无缺紧咬着牙,却也止不住笑声,他只有暂时不去想这件事,俯身拍开了铁心兰的穴道。
    铁心兰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你将我们都骗过了,害我们为你着急,你就觉得很好笑么?”
    花无缺知道铁心兰又误会了,却又不能解释,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怕铁心兰知道真相后,会为他伤心。
    他只有转过身,先拍开黑蜘蛛的穴道。
    黑蜘蛛也大怒喝道:“你觉得这玩笑开得很好笑么?”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又有谁能瞧见他心里的痛苦!别人只能瞧见他好像在得意地大笑着,他拉起铁心兰狂奔而出。
    黑蜘蛛到底江湖历练较丰,终于也发现有些不对,皱着眉想了想,忽又发现慕容九在呆望着他。
    他立刻抛开一切心事,也拉起慕容九奔了出去!
    □□□
    铁心兰是从这条地道进来,自然知道密室的出口。
    他们乘着黑暗的夜色,奔入旷野,满天星群渐隐,山麓下林木沉寂,花无缺的笑声听来也就更刺耳。
    铁心兰又忍不住道:“你可以不笑了么?”
    花无缺的心已快碎了,几乎忍不住要将真相说出来。
    但他忽又想到,与其要让铁心兰等着看他的惨死之况,倒不如还是被她永远误会下去的好。他反正已快死了,又何必还要叫别人伤心。
    铁心兰跺了跺脚,道:“你……你再要这样笑下去我就走了!”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嘴里却大笑道:“你走吧!哈哈……我反正已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哈哈哈,你快走吧!”
    铁心兰身子一震,颤声道:“你真要我走?”
    花无缺狂笑着道:“是!”
    铁心兰呆视着他,一步步往后退。花无缺却已是仰天狂笑,也不瞧她一眼。
    铁心兰咬一咬牙,跺脚道:“好,我走就走,我……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她转身狂奔而出,眼泪却已流落满面。花无缺还是在不停地狂笑着。
    他已明知必死,他眼见着他最珍惜的人离他而去,连他拼命救出来的人,也丝毫不谅解他,但他……还是只有不停的笑,不停地笑……
    寂静黑暗的山林中,充满了他这凄凉而疯狂的笑声,最后一粒孤星,也沉重地落入死灰色的苍穹里……
    花无缺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流下面颊。
    他从小生长的,便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他从来也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但现在……他却在狂笑中落下泪来!
    忽然间,铁心兰又来到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
    花无缺赶紧悄悄擦干了面上泪痕,大笑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铁心兰面上已带着有恐惧之色,颤声道:“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无缺道:“什么事?……哈哈,我只是觉得你好笑!哈哈哈,你难道连赶都赶不走?”
    铁心兰道:“我知道你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能走!”
    花无缺道:“你不走?哈哈,好,我走!”
    他还没有转过身,铁心兰已一把抱住了他,嘶声道:“告诉我,你……你是不是受了种很奇怪的伤?”
    花无缺大笑道:“我怎会受伤?”
    铁心兰只觉他的手已冷得像冰一样,大骇道:“你为何不肯说实话?”
    花无缺心如刀割,却还是只有笑,不停地笑。
    铁心兰又流下泪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子的,你……”
    花无缺狂笑道:“我为了你……哈哈,你还是快去找江小鱼,快去快去!”
    铁心兰嘶声道:“我不去,我谁也不找,我一定要陪着你,无论谁也不能要我走。”
    花无缺道:“江小鱼呢?”
    铁心兰泪如涌泉颤声道:“小鱼儿?……我早已忘记他了。”
    花无缺大笑道:“但你还是忘不了他的,哈哈……爱,并不是交换,哈哈哈,你若爱一个人,无论他怎样对你,你都是爱他的。”
    铁心兰道:“我……我……”她终于扑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花无缺仰天笑道:“你还是去找他吧……好生照顾他,知道么……哈哈……但望你们一辈子过得快快活活……”
    他笑声忽然渐渐远去!铁心兰抬起头时,花无缺已踪影不见了。
    她知道自己是永远追不上他的,只有痛哭着嘶声呼道:“花无缺,你这混帐……你若这样死了,我能嫁给小鱼儿么?你若这样死了,我们这一生,又怎么会再有一天快活?”
    她用尽力气放声大呼道:“花无缺,花无缺……你回来吧!”
    但这时那里会再有花无缺的回应?只有冷风穿过树林,发出一声令人断肠的呜咽……
    □□□
    天亮的时候,花无缺生命就将结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简直比一只寒风中的秋蛾还要短促!
    但他难道就这样等死么?
    花无缺本已绝望地坐下来,此刻却又一跃而起。
    他仰天狂笑道:“花无缺呀花无缺,你至少现在还是活着的!你至少还可以用这短促的生命做一番事!你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得无声无嗅!”
    天地间响澈了他高亢的笑声。
    他返身又向那山君神庙飞掠了过去。大殿仍然黑暗而阴森。
    花无缺一掠而入,飞起一脚,将那山君神像踢了下来,狂笑着道:“白山君,你出来吧!”
    花无缺狂笑着提起神案,重重摔在院子里,大笑道:“白山君,你听着,我虽然要死了,但我也要将你们这些阴毒的人全都杀死,为世人除害!”
    突听一声虎吼,那吊睛白额猛虎箭一般窜了进来。
    花无缺狂笑着迎上去,身形一避,先让过这猛虎不可抵挡的一扑之势,反身一掌,砍在虎颈上!
    花无缺身形展动,如游龙夭矫,那猛虎那里能沾着他半片衣袂,三扑之后,其势已竭!
    花无缺再拍出一掌,猛虎竟已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后院里竟也是寂无人影!
    花无缺满腔悲愤,竟是无处发洩,一脚踢开门户,抓起桌子,远远掷出,桌子被摔得粉碎!
    但纵然这整个庄院都被他毁去,却又有何用!
    花无缺狂笑大呼道:“白山君!白山君!你在那里!你为何不肯出来与我一战!”
    他此刻但求一战,纵然不敌战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花无缺但觉一股热血直冲上来,随着狂笑溅出了点点鲜血,有如花瓣般洒满了他的衣衫。
    他只觉自己气力似已将竭,身子也摇摇欲倒!他那一股怒气,也似已由盛而衰,由衰而竭。
    花无缺忽然发现,此刻只希望有个人在他身旁,无论是谁都没有关系,他实在不愿意寂寞而死!
    他只希望战死!却偏偏没有人理睬,他希望死在人群中,却似乎竟已没有力气走出去!
    花无缺踉跄后退,扑地倒在椅上,目光茫然凝住着逐渐降临的曙色,只希望死亡也跟着曙色而来。他实已心灰意冷,他竟在等死!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笑,不停地笑,疯狂地笑,笑出了他自己的生命,却笑不出他心头的悲愤!
    他可以逃避一切,却又怎能逃避自己的笑声,这笑声就像是附骨的毒蛆,一直要缠到他死为止!
    他现在甚至已不惜牺牲一切,只求能停住这该死的笑声,他拼命掩起耳朵,却又怎会听不见自己的笑声。
    这笑声简直令他发疯,为了使笑声停止,他已淮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
    就在这时,苍茫的曙色中,忽然现出了一条人影!
    晨雾迷漫,如烟氤氲,花无缺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美丽的脸上,似乎也带着绝望的死色!
    白夫人!这人竟是白夫人!她终于还是出现了!
    花无缺本来以为自己一见了她就会冲过去的,谁知此刻竟只是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望着她。
    花无缺又以为她一定是要来杀他的,谁知她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
    花无缺忽然狂笑道:“你来得正好,即来了为何还不出手?”白夫人只是瞧着他竟不说话。
    “原来你只是来看着我死的么?”白夫人还是不说话。
    “很好,无论你为何而来,我都很感激你,我正在觉得寂寞。”
    白夫人竟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可怜的人,你竟连求生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花无缺心里一阵绞痛,嘶声笑道:“你一心只求我速死,却反来要我求生,你难道还觉得我的痛苦不够?”
    白夫人道:“但我也知道我是对不起你的,只求你能原谅我。”
    花无缺猛笑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难道又想来骗我么?”
    白夫人黯然垂首,道:“我也知道你是绝不会相信我的,但……但你能跟我去瞧一样东西么?”
    花无缺动也不动地坐着,笑声已嘶哑。
    白夫人抬头凝注着他,颤声道:“我只求你这一次,无论如何,这对你也不会再有什么伤害是么?”她目中竟似真的充满了哀求之色。
    花无缺嘶声笑道:“不错,我即已将死,还有什么人能伤害我?”他终于还是跟着她走了出去。
    穿过几间屋子,花无缺赫然发现竟有个人倒悬在横梁上,全身鲜血淋漓,一柄长刀穿胸而过。
    花无缺失声道:“白山君死了!”
    狂笑声掩去了他语声中的惊讶之意,他语声中甚至还有些失望,却绝没有高兴的意思,他虽想与白山君一战,虽想将此人除去,但骤然见到此人死状如此之惨,想到一个人生命之短促,竟不觉兴起兔死狐悲之感。
    白夫人缓缓道:“我要你亲眼瞧见他的尸身,也正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
    花无缺道:“你杀了他?”
    白夫人黯然长叹了一声,道:“不错,是我杀了他!”
    花无缺踉跄而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夫人偷偷瞟了花无缺一眼道:“我那么样对你,只因我一心还在想挽回他的心,我为了他,不惜伤害任何人,不惜做出任何事……”
    她目中泪珠又一连串落了下来,几乎泣不成声。
    花无缺道:“但你即然如此对他,为何又杀了他?”
    她忽然返身扑到花无缺怀里,放声痛哭道:“他竟丝毫不念夫妻之情,他……他……他竟要杀我!”花无缺竟没有推开她。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忍推开一个在他怀中痛哭的女人──一个痛哭着的女人,伏在一个狂笑着的男人怀里痛哭,旁边还倒悬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身,这情形之怪异诡秘,当真谁也描敍不出。
    花无缺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白夫人道:“我本来虽然不惜为他而死的,但他真要来杀我时,我却再也忍受不住,二十年来所受的折磨和委曲,二十年来的冤苦和悲痛,全都在这一瞬间发作出来,我忍不住抽出了刀,一刀向他刺了过去!”
    她惨然接道:“我本也以为这一刀大概伤不了他,谁知他从未想到我会反抗,竟毫无防备之心,我这一刀,竟真的……真的将他刺死了!”
    花无缺又能说什么?他笑声已渐渐嘶哑,腿已渐渐发软。他一身气力,竟已都被笑了出去!
    花无缺忽然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我绝不会再恨你……”
    白夫人道:“你原谅了我?”
    花无缺点了点头,又道:“你话已说完了么?”
    白夫人道:“我该说的都已说了,你……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
    花无缺道:“我……我只望你……”
    他自然希望白夫人能止住他这要命的笑声,但到了这地步,他竟然还是无法在女人面前说一句恳求的话。
    白夫人静静瞧了他半晌,黯然道:“其实用不着你说,我也早该为你起出笑穴中那根销魂针的,但你方才用力过度,针已入穴极深,我也无力为你起出来了。”
    花无缺心里一阵绞痛,突然推开了白夫人转身而行,到了此刻,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注定,只有笑死为止!
    谁知白夫人却又拦住了他的去路,道:“你现在还不能走。”
    花无缺再也忍不住怒气上涌,却又勉强压了下去,道:“事已至此,你为何还要留下我?”
    白夫人道:“世上还有个能救你的人,我虽然无力救你,但却能将你的性命延长三天,三天内我就可以带你去找到那个人,你若想活下去,你就该有勇气去求他!你年纪轻轻,求人并不可耻,不敢活下去才真正可耻。”
    花无缺嘎声笑道:“我纵去求他,他也未必会救我,我又何苦……”
    白夫人截口道:“我很瞭解那个人,只要你去,他一定会救你的。”
    她缓缓接道:“何况,你并不是去求他,你只不过去治病而已,一个人生了病而不去就医,这人并不可敬,反而可笑!”
    她翻来覆去的解说,花无缺心终于动了,一个人无论多么不怕死,有了生机时还是不愿意死的。
    花无缺终于点了点头。对如此真挚的恳求,他永远都无法拒绝的。

举报

第82章温柔陷阱
    花无缺和白夫人已走了,大厅里更沉寂,更阴森,曙色斜照着尸身上的鲜血,鲜血竟被映成了惨碧颜色。
    这时江玉郎却悠然踱了进来,附掌笑道:“前辈端的是智计过人,弟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倒悬在梁上的“死人”突然哈哈一笑,道:“此计虽妙,也只有姓花的这种人才会上当,若换了你我,只怕再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女人的话。”
    这“死人”此刻竟已自梁上翻身跃下,右手拔起了自前胸刺入的刀柄,左手拔出了自后背刺出的刀尖。
    原来这柄刀竟是两截断刀,黏在白山君身上的。
    □□□
    花无缺晕晕迷迷地坐在车子里,白夫人给他吃了种很强烈的宁神药,药力发作,他就昏昏欲睡。
    幸好这车厢还舒服得很,他即不知道白夫人从那里叫来的这辆车,也不知道赶车的是谁,更不知道车马奔向何方。
    一个垂死的人,对别人还有什么不可信任的!
    三天后的黄昏,车马上了个山坡,就缓缓停下,推开车窗,夕阳满天,山坡上繁花如锦,髣髴图画。
    极目望去,大江如带,山坡后一轮红日如火,夕阳映照下的江水,更显得无比的灿烂辉煌。
    花无缺暗叹忖道:“我此番纵然无故而死,但能死在这样的地方,也总算不虚此行了。”
    只听白夫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那人脾气甚是古怪,我……我不愿见他。”
    她开了车门,扶着花无缺下车,遥指前方,道:“你可瞧见了那边的山亭?”
    只见红花青树间,有亭翼然,一缕流泉,自亭畔的山岩间倒泻而下,飞珠溅玉,被夕阳一映,更是七采生光,艶丽不可方物。
    花无缺九死一生,骤然到了这种地方,几疑置身天上,淡淡的花香随晚风吹来,他痴了半晌,才点头道:“瞧见了。”
    白夫人道:“你转过这小亭,便可瞧见一面石门藏在山岩边的青籐里,石门终年不闭,你只管走进去无妨。”
    花无缺暗叹忖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自然不会是俗人,我有幸能与高人相见,本是人生乐事,只可惜我现在竟如此模样。”
    花无缺道:“他叫什么名字?”
    白夫人道:“他叫苏樱。”
    花无缺暗叹道:“苏樱……苏樱……我与你素不相识,却要求你来救我的性命,你只怕会觉得可笑。”
    白夫人又道:“你见着他后,他也许会问你是谁带来的,你只要说出我的名字……对了,我的本名是马亦云。”
    花无缺道:“我记得。”
    白夫人凄然一笑,道:“我此后虽生如死,你也不必再关心我,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我这苦命的女人……”
    她语声忽然停顿,转身奔上了马车,车马立刻急驰而去,花无缺怔了半晌,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这女人害得他如此模样,但此刻他却只有感激,只有信任,绝没有丝毫怀疑和忿恨。
    车马转过几处山坳,突又停住,山岩边,浓荫下,已来了三个人,却正是铁萍姑,江玉郎和白山君。
    □□□
    花无缺已走入了那已被苍苔染成碧绿色的石门。
    石门之后,洞府幽绝,人行其中,几不知今世何世。
    花无缺只恨自己的笑声,偏偏要破坏这令人忘俗的幽静,他用力掩住自己的嘴,笑声还是要发出来。
    走了片刻,入洞已深,两旁山壁,渐渐狭窄,但前行数步,忽又豁然开朗,竟似已非人间,而在天上。
    前面竟是一处幽谷,白云在天,繁花遍地,清泉怪石,罗列其间,亭台楼阁,错综有緻。
    远远一声鹤唳,三五白鹤,伴有一二褐鹿徜徉而来,竟不畏人,反而似乎在迎接着这远来的佳客。
    花无缺正已心动神移,那白鹤却已卸起了他衣袂,领着他走向青石路上,繁花深处。
    只见一条清溪蜿蜒流过,溪旁俏生生坐着个人影。
    她垂头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向水中的游鱼诉说着春青的易逝,山居的寂寞。
    她漆黑的长发披散肩头,一袭轻衣却皎白如雪。
    花无缺竟不由自主被迎宾的白鹤带到了这里,岸上的人影与水中人影相互辉映,他不觉又瞧得痴了。
    白衣少女也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她不回头也罢,此番回过头来,满谷香花,却似乎顿然失去了颜色,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如玉,玲珑的嘴唇,虽嫌太大了,广濶的额角,虽嫌太高了些,但那双如秋门,如明星的眼皮,却足以弥补这一切。
    她也许不如铁心兰的明艶,也许不如慕容九的清丽,也许不如小仙女的妩媚……她也许并不能算很美。
    但她那绝代的风华,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平视。
    此刻,她眼皮中带着淡淡一丝惊讶,一丝埋怨,似乎正在问这鲁莽的来客,为何要笑得如此古怪。
    花无缺的脸竟不觉红了起来,道:“在……在下花无缺,特来求见苏樱苏老先生。”
    白衣少女缓缓接着道:“我就是苏樱。”
    花无缺这才真的怔住了。他本以为这“苏樱”即能治他的不治之伤,必然是江湖耆宿,武林名医,退隐林下的高手。他再也想不到这苏樱竟是个年华未满双十的少女。
    苏樱眼皮流动,淡淡道:“山居幽僻,不知那一位是阁下的引路人。”
    花无缺道:“这……在下……”
    他实未想到白夫人竟要他来求这少女来救他的性命,面对着这淡淡的笑容,冷漠的眼光,他怎样好意思说出恳求的话来?
    苏樱道:“阁下即然远道而来,难道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么?”
    她话虽说得客气,但却似已对这已笑得狼狈不堪的来客生出了轻蔑之意,嘴里说着话,眼皮却又在数着水中的游鱼。
    花无缺忽然道:“在下误入此间,打扰了姑娘的安静,抱歉得很……”他微一做揖,竟转身走了出去。
    苏樱也未回头,直到花无缺人影已将没入花丛,却突又唤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花无缺只得停下脚步,道:“姑娘还有何见敎?”
    苏樱道:“你回来。”
    这三个字虽然说得有些不客气了,但语声却变得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宛转,世上绝没有一个男子听了这种语声还能不动心。花无缺竟不由自主走了回去。
    苏樱还是没有回头,淡淡道:“你并未误入此间,而是专程而来的,只不过见了苏樱竟是个少女后,你心里就有些失望了,是么?”花无缺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苏樱缓缓接道:“就因为你是这种人,觉得若在个少女面前说出要求的事,不免有些丢人,所以你虽专程而来,却又藉词要走,是么?”
    花无缺又怔住了。
    这少女只不过淡淡瞧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却似瞧入他的心里,他心里无论在想什么,竟都似瞒不过这一双美丽的眼睛。
    苏樱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还要走,我自然也不能拦你,但我却要告诉你,你是万万走不出外面那石门的!”
    花无缺身子一震,还未说话,苏樱已接着道:“此刻你心脉已将被切断,面上已现死色,普天之下,已只有三个人能救得了你,而我……”
    她淡淡接着道:“我就是其中之一,只怕也是唯一肯出手救你的,你若对自己的性命丝毫不知珍惜,岂非令人失望!”
    □□□
    这是间宽大而舒服的屋子,四面都有宽大的窗户,此刻暮色渐深,明烛初燃,满谷醉人的花香,都随着温暖的晚风飘了进来,满天星光也都照了进来,苏樱支起了最后一扇窗户,那双纤纤玉手,似已白得透明了。
    没有窗户的地方,排满了古松书架,松木也在晚风中散发出一阵阵清香,书架的间隔,有大有小,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册,大大小小的瓶子,有的是玉,有的是石,也有的是以各种不同的木头雕成的。
    这些东西摆满四壁,骤看似乎有些零乱,再看来却又非常典雅,又别緻,就算是个最俗的人,走进这间屋子来,俗气都会被洗去几分。
    但这屋子里却有个很古怪的地方,那就是这么大一间屋子里,竟只有一张椅子,其馀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张椅子也奇怪得很,它看来即不像普通的太师椅,也不像女子闺阁中常见的那一种。
    这张椅子看来竟像是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只不过中间凹进去一块,人坐上去后,就好像被嵌在里面了。
    花无缺已走了进来。
    他只觉得这少女的话说来虽平和,但却令人无法争辩,又觉得她的话说来虽冷漠,但却令人无法拒绝。
    苏樱已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花无缺只有站在那里,心里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椅子的扶手很宽,竟也像个箱子,可以打开来的。
    苏樱一面已将上面的盖子掀起,伸手在里面轻轻一拨,只听“格”的一声轻响。
    花无缺面前的地板,竟忽然裂了开来,露出了个地洞,接着,竟有张床自地洞里缓缓升起。
    苏樱淡淡道:“现在已有床可以让你躺下了,你还要什么?”
    花无缺道:“我……我想喝茶。”
    这句话本非他真正想说的,但却不知不觉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他实在也想试试这少女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苏樱道:“呀,我竟忘了,有客自远方来,纵然无酒,但一杯茶的确是早该奉上的了。”
    她说着话,手又在箱子里一拨。
    只听壁上书架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水声,接着,木架竟自动移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缓缓从书架后滑了出来。
    这木童手上,竟真的托着只茶盘,盘上果然有两只玉杯,杯中水色如乳,苏樱微微一笑,道:“抱歉得很,此间无茶,但这百载空灵石乳,勉强也可待客了,请。”
    花无缺忍不住道:“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其巧妙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苏樱淡淡笑道:“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用于战阵之上倒是好的,若用于奉茶待客,就未免显得太霸气了。”
    言下之意,竟是连诸葛武侯也未放在她眼里。
    这时夜色已浓,星光已不足照人面目,书架里虽有铜灯,但还未燃起,花无缺忍不住又道:“难道姑娘不用动手,也能将灯燃起么?”
    苏樱道:“我是个很懒的人,懒得常会想出很多懒法子……”
    她的手又轻轻拨了拨,铜灯旁的书架间,立刻伸出了火刀火石,“呛”的一声,火星四溅。
    那铜灯竟真的被燃起了。
    苏樱微笑道:“你瞧,我就算坐在这里不动,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花无缺大笑起来──真的大笑起来,笑道:“以我看来,纵然是自己燃灯倒茶,也要比造这些消息机关容易得多,你这懒人怎地却想出这最麻烦的法子?”
    也不知怎地,他竟一心想折折苏樱的骄气,他本不是这样的人,此刻也许是笑得心里失去了常态。
    苏樱却冷冷道:“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替你倒茶么?”
    花无缺道:“你为何不用个丫环女僕,这法子岂非也容易得多?”
    苏樱冷冷道:“我怕沾上那些人的俗气。”
    花无缺又没有话说了,苏樱静静地凝注着他,缓缓接着道:“你说这些话,只因你觉得我太强了,所以想压倒我,是么?我不妨告诉你,世上没有人能压倒我的,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你不必白费心机。”
    花无缺大笑道:“其实你只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任何人一掌就可以推倒你。”
    苏樱道:“你居然看得出我不会武功,你的眼光倒不错。”
    花无缺道:“多谢。”
    苏樱道:“你的武功很不错,是么?”
    花无缺道:“还过得去。”
    苏樱道:“但现在却是你要求我救你,我并没有求你救我,由此可见,世上有很多事,并不是武功可解决的,人所以为万物之灵,只因为他的智慧,并不是因为他的力气,若论力气,连匹驴子都要比人强得多。”
    花无缺只觉怒气上涌,又要拂袖而去了,苏樱却就在这个时候嫣然一笑,盈盈走过来,柔声道:“现在,你老老实实地躺下去,我给你服下一瓶药后,你这可恶的笑声,立刻就可以停止了。”
    面对着如此可爱的笑容,如此温柔的声音,世上还有那个男人能发得出火来,何况她说的这句话,又正是花无缺最想听的。
    花无缺并不是怕死,但这笑……他现在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比“笑”更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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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声终于停止了。花无缺服了药后,已沉沉睡去。
    突听一人娇笑道:“好妹子,真有你的,无论多么凶的男人,到了你面前都会乖得像只小狗……”随着娇笑声走进的,正是白夫人。
    苏樱瞧也没有瞧她一眼,淡淡道:“你为何现在就来了,你不放心我?”
    白夫人笑道:“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妹妹你心高气傲,所以要我来求妹妹,这次委曲些,只要这小子说出了‘移花接玉’的秘密,咱们立刻就将这小子杀了给妹妹出气。”
    苏樱到这时才冷冷瞟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对他这法子不好。”
    白夫人又陪笑道:“不是不好,只不过……咱们现在是要骗他说出秘密,所以……”
    苏樱冷冷道:“你觉得我应该对他温柔些,应该拍拍他马屁,灌灌他迷汤,必要时甚至不妨脱光衣服,倒入他怀里,是么?”
    白夫人娇笑道:“反正这小子已快死了,就让他佔些便宜又有什么关系?”
    苏樱已冷冷接道:“老实告诉你,我对他若真用这样的法子,他也是万万不肯说的,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你的丈夫还差不多。”
    白夫人道:“但……但是……”
    苏樱道:“对付他这样的人,就要用我这样的法子,他才服贴,只因我这样对付他,他就万万想不到我有事求他,也就万万不会提防我,否则我怎会故意让他看出我不会武功?你总该知道我虽不屑去学这些笨玩意儿,但要我装成一流高手的样子,我还是照样可以装得出的。”
    白夫人展颜笑道:“我现在才懂了,妹妹你的手段,果然非人能及。”
    苏樱懒懒的一笑,道:“你懂了就好,现在你们快躲远些吧,明天这时候,我负责令他老老实实的说出‘移花接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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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自作自受
    第二天花无缺醒来时,笑声果然已停顿了,只觉得全身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躺在床上竟连坐都坐不起来。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四面花香鸟语,浓荫满窗。
    突听屋子后一人在怪叫道:“出去出去,我说过我不要吃这捞什子的草根树皮,你为何总是要给我吃。”
    又听得苏樱柔声道:“这不是草根树皮,这是人参。”
    那人又吼道:“管他是人参鬼参,我说不吃,就是不吃。”
    苏樱竟笑道:“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好好好,你不吃,我就拿出去。”
    她这样的人也会受人家的气,花无缺听得实在有些奇怪,忍不住暗暗猜测,不知道给她气受的这位仁兄,究竟是怎么样一位人物。
    过了半晌,只见苏樱垂着头走了进来。
    她一走进屋子,立刻又恢复了她那种清丽脱俗,高高在上的神情,只不过手里还是捧着碗参汤。
    花无缺暗道:“那人不吃,她难道就要拿来给我吃么?”
    他现在虽的确很需要此物,但心里却暗暗决定,她若将这碗参汤拿来给他吃,他也是不吃的。
    谁知苏樱却走到窗口,将那碗参汤都泼出窗外,她为“那位仁兄”做的东西,竟宁可泼掉,也不给别人吃。
    苏樱已走到床边,淡淡道:“现在你是否觉得舒服多了。”
    花无缺这才又想起大笑不止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才觉得现在实无异登天一般,不由得叹道:“多谢姑娘。”
    苏樱道:“现在你还不必谢我。”
    花无缺动容道:“为………为什么?”
    苏樱道:“你现在笑声虽已停止,但那根针还是留在你气穴里,只不过被我用药力逼得偏了些,没有触入你的笑穴,但你只要一用力,旧疾还是难免复发。”
    花无缺吃惊道:“这……这又该如何是好?”他现在宁可牺牲一切,也不愿再那么样笑了。
    苏樱道:“这根针入穴已深,纵以将黑石一类宝物,也难将它吸出来了,只有你自己用内力或许还可将它逼出。”
    花无缺道:“但………但我现在连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
    苏樱冷冷道:“你现在自然使不出来的,你若能使得出来,也就不必来找我了。”
    花无缺道:“姑娘难道有什么法子,能令我真气贯通无碍。”
    苏樱淡淡道:“自然有的,此刻你只要将你所练内功的要诀告诉我,我便可在旁助你一臂之力,使你真气贯通,逼出毒针。”
    她说的是那么轻松平淡,就好像这本是件最普通的事,好像只要她一吩咐,花无缺就会说出自己内功的秘密。
    只因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样说法,花无缺才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们费了无数心力所做成的圈套。花无缺果然没有想到。
    但“移花接玉”的行功秘诀,却是天下武功中最大的秘密,要他骤然说出来,他还是不免犹疑。
    苏樱静静瞧了他半晌,悠然道:“你难道是怕我偷学你的内功么?”
    花无缺道:“在下并无此意,只不过……”
    苏樱淡淡一笑,道:“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有一分爱武的心,此刻纵非天下第一高手,只怕也差不多了。”
    她叹了口气,冷冷接道:“你们这些练武的人,总将自己的武功视若珍宝,又怎知这件事在我眼中看来,简直不值一文。”话未说完,她竟已拂袖而去。
    花无缺失声道:“姑娘慢走。”
    苏樱头也不回,冷冷道:“说不说虽由得你,但我听不听,还不一定哩。”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在下所练内功,名曰“移花接玉”,乃是………”
    □□□
    黄昏来临时,白山君夫妇已带着江玉郎和铁萍姑,在谷外的小亭里等了许久了,四个人面上已不禁都露出了焦急之色。
    江玉郎忍不住笑道:“我实在想不出这位苏姑娘究竟是位怎么样的人?两位前辈竟对她如此倾倒。”
    白夫人笑道:“小伙子,我告诉你,你见了她时,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玉郎笑道:“前辈未免也说得太玄了,难道在下竟如此………”
    他突然顿住语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身披霓裳羽衣的仙子,在满天夕阳中,飘飘而来,一只红顶雪羽的白鹤昂然走在她前面,一只驯鹿,依依跟在她身后,温柔的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挽……
    就是这么样轻轻一挽,已是令全天下的男人都为之窒息,只是这么样一幅图画,已非任何人描敍得出。
    她生得也许并不十分美,但那绝代的风华,却无可比拟,江玉郎只觉神魂俱醉,那里还能说话。
    白夫人含笑瞟了他一眼,迎了上去,笑道:“好妹子,你果然来了。”
    白山君也迎了过来,笑着道:“‘移花接玉’的秘密,妹子你想必也问出来了。”
    苏樱道:“不错,我问出来了。”
    白山君夫妇大喜道:“多谢多谢………”
    苏樱冷冷道:“你现在还不必急着来谢我。”
    白夫人道:“那么……那么……妹子你难道已将‘移花接玉’的窍诀写下来了么?”
    白山君道:“是是,妹子自然会写下来给我们的,老太婆你急什么?”
    苏樱淡淡道:“我现在也不淮备写下来给你们。”
    白山君怔了怔,道:“那么……那么妹子你的意思是………”
    白夫人陪笑道:“妹子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们呢?”
    苏樱道:“也许三天五天,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十年八年,等我玩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白山君夫妇面面相觑,怔了半晌,白夫人陪笑道:“好妹子,你别开玩笑,若是等十年八年,岂非急也把人急死了。”
    苏樱道:“你们急不急死,是你们的事,与我又有何关系。”
    白夫人着急道:“但……但妹子你不是已答应了我………”
    苏樱冷冷截口道:“我只答应你,要叫花无缺说出‘移花接玉’的秘密,并未答应将这秘密告诉你。”
    白山君夫妇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樱缓缓转过身子道:“深山无以待客,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白夫人着急道:“妹子请留步。”
    苏樱淡淡道:“你们总该知道,我说出的话永无更改,何苦再多事。”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只想问问那姓花的现在怎么样了?”
    苏樱皱眉道:“但你们只管放心,我也绝不会放了他,他这辈子只怕是再也休想见人了。”说完了这句话,她再也不回头,扬长而去。
    白山君夫妇竟只是眼睁睁瞧着,谁也不敢拦阻。
    过了半晌,铁萍姑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好大的架子。”
    江玉郎却道:“这丫头即然手无缚鸡之力,前辈为何不拿下她来。”
    白山君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拿她当宝贝一样,谁若碰着她一根手指,老头子不拼命才怪,我夫妇现在还不想惹那老头子,也只好放她一马了。”
    白夫人也叹道:“何况,你莫看她手无缚鸡之力,但鬼心眼却还是真多,我们这几个人,倒真还未必能制得住她。”
    江玉郎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白山君瞧了他半晌,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莫非不服气?”
    江玉郎瞟了铁萍姑一眼,微笑不语。
    白山君重重一拍他肩头,大笑道:“好小子,我早就听说你对女人另有一套,你去试试,那丫头正在有些春心荡漾,说不定真的会告诉你。”
    江玉郎眼角瞟着铁萍姑,笑道:“在下对女人有何本事,前辈说笑了。”
    白夫人已搂住了铁萍姑,娇笑道:“好妹子,你就让他去吧,嫂子我保证他不敢对你变心,他若敢变心,嫂子我就叫小白将他脑袋咬下来。”
    □□□
    江玉郎大摇大摆走进了山谷。晚风入怀,花香扑面,他身子只觉有些轻飘飘的,骨头彷彿没有四两重。
    对于女人,他自觉已是老手,尤其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只要他一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令他放心的是,这位姑娘连一点武功也不会,他就算不成功,至少也能全身而退,少不了半根汗毛。
    何况,到了必要时,他还可以来个霸王硬上弓,那时生米煮成熟饭,还怕这姑娘不对他服服贴贴地俯首称臣。
    更何况,就算这位苏姑娘脾气拗些,死也不肯说,反正便宜已让他佔过了,吃亏的永远是别人,绝不会是他。他算来算去,越想越开心,简直开心得要飞上天了。
    突听一人冷冷道:“你是谁?凭什么冒冒失失地闯入这里来?”
    原来他开心得过了头,竟未发觉苏樱早已在冷冷瞪着他。
    一瞧见苏樱,江玉郎立刻做出一付可怜兮兮的模样,垂下了头,聂嚅着道:“在下冒昧闯入,实在无礼………”
    苏樱道:“你即知无礼,此刻就该快些退出去。”
    江玉郎本已淮备好满肚子花言巧语,本以为足可打动任何一个少女的心,谁知别人面前竟好像竖着道冰墙,令他根本无孔可入。
    他满肚子话竟连一句也没有说出来,苏樱已冷冷转身走了回去,江玉郎眼珠子打转,突然大声道:“姑娘慢走,姑娘你好歹要救在下一命。”
    苏樱果然回过了头,皱眉道:“你若有病,就该去看医生,此间即未悬壶,也未开业,你来干什么?”
    江玉郎黯然道:“别人若是救得了在下的病,在下又怎敢来麻烦姑娘,只叹世间的名医虽多,却都是欺世盗名之辈,他们若有姑娘的一成本事,在下………唉,在下也不必千里迢迢地赶来打扰姑娘了。”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点江玉郎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苏樱面色果然大为和缓,嘴里却还是冷冷道:“你又怎知道我能治得了你的病?是谁告诉你的?”
    江玉郎道:“这………这是在下的一位父执前辈,不忍见在下无救而死,才指点在下一条明路,而且将在下带来这里。”
    他头垂得更低,苦笑接道:“这位前辈不许在下说出他的名讳,但在下在姑娘面前,又怎敢说谎,指点在下前来的,就是白山君白老前辈,和他的夫人。”
    苏樱面色果然更是和缓,摇头道:“这两口子倒真是会替我找麻烦。”
    江玉郎窥见她的词色,已是事情大为有望,于是打蛇随棍上,竟“噗通”跪了下来,道:“在下这病,别人反正也救不了的,姑娘今日若不肯………不肯可怜可怜我,我就索性死在姑娘面前吧。”苏樱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他脸上凝注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倒真是会缠人………─”她嘴里说着话,竟又转身走了。
    江玉郎大声道:“姑娘走不得,姑娘好歹也得救在下一命。”
    苏樱廻眸一笑,道:“呆子,我走了,你难道不会跟我来么?”
    这一笑,已笑得江玉郎骨头都酥了,这一声“呆子”,更叫得江玉郎心头痒痒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樱分花拂柳,又将他带到那间明亮的敞轩中,烛火已燃,那张床也还在那里,但床上的花无缺,却已不知何处去了。
    只听苏樱道:“现在,你不妨先告诉我,你得的是什么病?是那里觉得不舒服?”
    江玉郎那里有什么病,情急之下,脱口道:“在下………在下肚子疼得很厉害。”
    苏樱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但我瞧你却不像疼得很厉害的样子。”
    江玉郎怔了怔,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只怕已要脸红了,但江玉郎究竟不愧为说谎的名家,眼珠子一转,立刻陪笑道:“在下在姑娘面前,怎敢放肆,何况,无论是谁,见到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也会将疼痛浑然忘却了的。”
    这句马屁看来又拍得恰到好处。
    苏樱展颜一笑,道:“你看到我即然就能止疼,那还要医什么?”
    江玉郎涎脸笑道:“在下若能常伴姑娘左右,疼死也无妨,只不过……只不过……”
    他内功本已有很深的火候,此刻暗中运气一逼,额角上立刻有一连串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流了下来。
    苏樱竟似也有些着急道:“你瞧你,疼成这样子,还不快躺下来。”
    她轻轻扶起江玉郎的手,江玉郎“装羊吃老虎”,竟整个人都向她身上依偎了过去,在她耳朵边吹着气道:“多谢姑娘。”
    苏樱居然也不生气,江玉郎胆子更大,一双手也按了上去,谁知苏樱却一扭腰逃了,都着嘴道:“你若不乖乖的躺上床,我就不理你了。”
    江玉郎赶紧道:“是是,我听话就是。”
    苏樱“噗赤”一笑,道:“听话的才是乖孩子,姐姐买糖给你吃。”
    她轻嗔薄怒,似嗔似喜,当真是风情万种,令人其意也消。
    江玉郎心里更痒得也不知该如何去搔才好,却捂着肚子道:“我疼………疼得更厉害了,你快来………快来瞧瞧。”
    苏樱果然走过来道:“你那里疼?”
    江玉郎拉起她的手来揉肚子,道:“这里………就在这里。”
    苏樱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竟真的在他肚子上轻轻揉着,柔声道:“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江玉郎闭起眼睛,道:“好些了………但你不能停手,一停手我就疼。”
    苏樱的手竟真的在不停地揉着,不敢停下。
    江玉郎心里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暗道:“别人都说这位苏姑娘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但在我看来,也不过只是个初解风情的黄毛丫头而已,只要我略施妙计,还不是一样立刻手到擒来。”
    忽觉一阵如兰如馨的香气扑鼻而来,苏樱一只纤纤玉手,已到了他嘴边,手里还拿着粒清香扑鼻的丸药,柔声道:“这是我精心配成的清灵镇痛丸,不但可止疼,而且还大补,你现在吃下去,肚子立刻就不疼了。”
    江玉郎摇头道:“我不吃。”
    苏樱皱眉道:“为什么不吃?”
    江玉郎道:“我一吃,肚子就不疼了,我肚子若是不疼,姑娘岂非就不肯………不肯替我揉了。”
    苏樱嫣然一笑,道:“小坏蛋………好,你吃下去,我还是替你揉的。”
    这一声“小坏蛋”更将江玉郎的魂都叫飞了,索性撒娇道:“这药苦不苦?”
    苏樱抿嘴笑道:“这药非但不苦,而且还甜得很,简直就像糖一样,来,乖乖的张开嘴,我喂你吃下去。”
    江玉郎闭着眼张开嘴,心里真得是舒服极了。
    突听一人在远处大喊大叫,道:“酒呢?没有酒了,苏樱小丫头,快拿酒来。”
    苏樱皱了皱眉头,竟停下了手,道:“你乖乖的躺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她竟似有些着急,话未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又回头道:“你若站起来乱跑,我可就不理你了。”
    远处那人又在大叫道:“姓苏的丫头,你耳朵聋了么?怎地还不来。”
    苏樱竟笑道:“来了来了,我这就替你拿酒去。”
    江玉郎心里暗暗奇怪:“这位苏姑娘倒也有意思,别人都对她那么样恭敬,她却冷冰冰的爱理不理,这人一口一声丫头,简直没拿她当人,她反而像是服气得很,却不知这位仁兄究竟有何本事,竟能令她如此听话。”
    他真想爬起来,偷偷去瞧瞧,但转念一想,现在事情眼看已有望,莫要轻擧妄动坏了大事。
    于是他索性又闭起眼睛,想到这如花似玉的美人,眼看已在抱,那天下武林中人人垂涎的秘密,眼看已快到手了。
    他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喃喃道:“白山君呀白山君,你以为我听到这秘密后,会告诉你么?你若真的以为我会告诉你,你可就是天下第一个大笨蛋了。”
    只听一人笑道:“你说谁是天下第一个大笨蛋。”
    江玉郎暗中一惊,但瞬卽笑道:“谁若敢说姑娘是丫头,谁就是天下第一个大笨蛋。”
    苏樱笑道:“那不过是个老糊涂,老酒鬼,咱们犯不上理他。”
    江玉郎听得一个“老”字,已大是放心,听得“咱们”两个字,更开心得忍不住笑出来,大笑道:“是是是,咱们不理他。”
    苏樱道:“你笑得这么开心,肚子不疼了么?”
    江玉郎立刻皱起了眉头,道:“疼………疼得更厉害了,求姑娘再替我揉揉。”
    苏樱抿嘴一笑,又替他揉起肚子来,江玉郎只觉全身发软,简直是要登天,揉了半晌,苏樱缓缓又道:“其实,你心里本认为我才是天下第一个大傻蛋,是么?”
    江玉郎一怔,笑道:“我怎敢这么想,我难道晕了头了!”
    苏樱缓缓道:“你认为我很年轻,又没见过什么男人,一定很容易上男人的当,你觉得你对女人很有一手,略施妙计,就可以令我投怀送抱,而且将那‘移花接玉’的秘密,老老实实的告诉你………是么?”
    江玉郎这才大吃一惊,强笑道:“那………那有这样的事,姑娘你………你太………”
    苏樱淡淡截口道:“何况,你知道我丝毫不会武功,就算看透了你的心意,也没法子拿你怎样,所以你的胆子就更大了,是么?”
    江玉郎大惊之下,想翻身跃起,但不知怎地,全身竟软软的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不禁大骇道:“姑娘千万莫要错怪了好人,在下绝无此意。”
    苏樱道:“你不但有这意思,而且到了必要时,还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反正我也无力抗拒,那时生米煮成熟饭,我还能不乖乖的听话么?”
    江玉郎肚子里有几条蛔虫,她竟都能数得清清楚楚,江玉郎一面听,一面流汗,颤声道:“姑娘不能冤枉我,我若有此意,就叫我不得好死。”
    苏樱嫣然一笑,道:“到了这时,你还想你能好死么?”
    江玉郎大骇道:“我………我………姑娘………哎哟!”
    苏樱的手还在替他揉着肚子,此刻突然用力一按,江玉郎大吼一声,疼得全身都出了冷汗。
    他竟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变得如此怕疼的。
    苏樱笑道:“你要我替你揉肚子,我就替你揉肚子,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听话?”
    江玉郎颤声道:“在………在下不知道,求姑娘莫要揉了吧。”
    苏樱笑道:“现在你觉得疼了,就要我莫要揉了么?但我知道你的肚子很疼,病很重,怎能忍心不替你揉。”
    江玉郎大叫道:“我………我没有病………一点病也没有。”
    苏樱脸色一沉,道:“你没有病?为何要骗我?”
    她的手又一按,江玉郎大呼道:“我有病,有病………”
    苏樱展颜笑道:“对了,你不但有病,而且病很重,而且越来越重,到后来纵然是一片纸落在你手上,你也会觉得有如刀割。”
    江玉郎大骇道:“求………求姑娘救救我,救救我………”
    苏樱的手还是在轻轻地揉着,但江玉郎却丝毫也不觉得舒服了,他只觉全身骨头,都像是要被揉散。
    只听苏樱叹道:“现在我也没法子救你了,只因我方才拿错了药,拿给你吃的,不是清灵镇痛丸,而是百病百疼催生丸。”
    江玉郎大骇道:“百病百疼催生丸?这是什么药?”
    他实在一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的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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