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42章等白衣人来
    黑衣人道:“你可听说过‘少林三绝手’中的‘一怒杀龙手’?你可听说过昔年柳大侠仗以威镇江湖的‘盘古一斧开天地’?”
    小公主道:“闻得这两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两招,但……这两招与你那一招又有何关系?”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你可还听说过东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风一刀斩’?”
    小公主冷冷道:“我虽未听说,但这一招想来必定就是东瀛武林中最最威风、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么?”
    黑衣人道:“是的!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白衣人将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未当其锋锐,又怎能想象其万一。”他挣扎着说了这么些话,显然已将体内残存的潜力都已使尽,此刻一停住嘴,便直是喘气。
    他不说话,宝玉和小公主也都不说话了,铁娃更是无话可说,三个人的眼睛却都在眼睁睁地瞧着他。
    宝玉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间颇为惋惜、伤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双眼睛,神情间似是有些怀疑,似是想发现些什么。
    铁娃却在瞧着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样东西,瞧得眼睛都发直了,面上更充满了好奇之色。
    这东西本也有些奇怪,骤看像是个装水的水壶,但这水壶上又打着无数个针孔般的小洞。
    此刻四下静寂无声,但这水壶般的东西里却不时有“扑落、扑落”的轻微声响传出。
    是什么东西在响?铁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听小公主轻唤一声,道:“不错,一定是他!”
    宝玉道:“你说什么?谁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话,却突然弯下腰,一把掀开了这黑衣人的面幕,露出他那张已毫无血色的脸。
    宝玉失声呼道:“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会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潢州卧虎刀”求紫衣侯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告诉你,那天珠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乾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
    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
    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然一笑,道:“好叫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你……你……”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竟泛起一股寒意。
    铁金刀叹道:“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料。”
    铁金刀道:“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讪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道:“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猝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合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金刀自己的心中,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
    铁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当真呆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竟带着只鸟!”
    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鸽子飞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道:“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
    小公主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她虽未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我临走的时候,白衣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做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你为了要使武林免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白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白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味,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这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颔首,幽幽道:“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地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眼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大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
    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
    宝玉叹道:“并非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举的用意。”
    铁金刀道:“他此举是何用意?”
    宝玉仰视苍穹,缓缓道:“他创出这一招后,还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绽,也拿不准破绽在何处,是以便拿你作为试金石。这也就是他传你此招的用意,否则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会将自己用心血创出的一招传授于你?”
    铁金刀默然道:“不错……不错……”
    突然圆睁双目,大呼道:“不错……不错!”
    宝玉道:“你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铁金刀道:“他将鸽子交给我时,曾将一条丝笺缚在鸽脚之上,我无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见那丝笺上写着两个字。”
    宝玉急问道:“什么字?”
    铁金刀叹道:“胁下,他写的就是胁下两个字。”
    宝玉默然良久,仰天长叹道:“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学中的绝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绽必在胁下,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铁金刀道:“鸽子一回去,他便可拿准了。”
    宝玉苦笑道:“不错,这才是他为何要你将鸽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传书中原,花朝必来,又怎会失信于天下人?鸽子不回去,他也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铁娃破涕为笑,道:“如此说来,这真的不怪我铁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但别人哪有他如此坦荡的心田,俱是心情沉重,默然无言。
    只听铁金刀呼吸渐渐粗重,嘶声道:“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绽是在胁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却白白做了他的试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
    他语声越说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说越悲愤。
    说到这里,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我死得好冤……好冤……”
    “砰”的一声,他以最后的一点余力,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上……就只这“砰”的一声,他生命便告断绝!
    他为何要死,只不过是意气、虚名……
    ×××
    残夜,天地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小公主凝目方宝玉,突然问道:“他这招破绽,莫非真的只有这一处?”
    宝玉道:“不错,他此招唯一的破绽便在胁下。这一招我本无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忖必死……”
    他长叹一声,接道:“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小公主道:“那你又怎会终于破了它?”
    宝玉道:“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发现刀光最盛之处,竟有墨绿的颜色夹杂在白的刀光间……那显然是说刀光最盛之处却有破绽,是以才会将他身后的绿树之色透出来……刀光最盛之处反有破绽,我心里本在犹疑,奇怪,但那时怎能仔细去想,只有冒险一试。”
    小公主道:“一试之下,却成功了。”
    宝玉叹道:“我那时实也未想到一试之下竟会成功,简直像闭着眼睛,冲向那刀光最盛之处。在那时的情况说来,我此举实无异于飞蛾扑火。”
    小公主道:“好一招飞蛾扑火,倒真可与昔年华山剑派开派大师七灭师太那一招妙绝天下的‘作茧自缚’前后辉映了。”
    宝玉听她居然夸奖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那时我只觉全身一寒,宛如全身浸浴在冷水之中,然后,便又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公主问道:“什么感觉?”
    宝玉不作答,却叹道:“若非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我纵能避过那一招不死,还是无法破解。”
    小公主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感觉?你说呀!”
    宝玉道:“那时我被刀光杀气所逼,全身俱都发冷,但只有一处却有些暖气。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小公主道:“是呀!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宝玉道:“那显然是铁金刀身上发出的体温──那时他已蓄力许久,心情也未免紧张,身体的温度自然难免升高了。”
    小公主颔首道:“不错。”
    宝玉道:“这种体温在平时自然难以感觉,但那时刀寒逼人,这体温便特别明显……刀寒之中有体温透过,我立刻知道这刀光之中必定有了破绽,而体温透出之处必定也就是破绽之所在。”
    小公主目中也不禁露出赞许之色,颔首道:“不错。”
    语声微顿,突又笑道:“你此掌又是向暖而发,名之为‘飞蛾扑火’,倒真是妙不可言。”
    ×××
    宝玉道:“所以我不再迟疑,立时反掌挥出……唉!在那种情况下,我虽无伤人之意,这一掌却难免要尽了全力。”
    小公主道:“所以铁金刀死时并未恨你,却说你之所以伤他,只不过是被那一招的杀气所逼……唉!好重的杀气!”
    宝玉叹道:“这一招若非杀气太重,我又怎会在那一刹那感觉出那一丝暖意?我若觉不出那一丝暖意,又怎能破得了那一招?”
    小公主默然良久,缓缓道:“也只有你能破得了那一招,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在那般强盛的刀光中瞧出那点墨绿之色?”
    宝玉道:“据我所知,海内的暗器名家中,至少有七八人之多,目力决不在我之下,也必能瞧出来的。”
    小公主道:“他们纵能瞧出刀光中的墨绿之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毫无把握时,便敢往刀光最盛之处冲将过去?”
    宝玉道:“那也未必,不说别人,就说我那金不畏金二叔与我这铁娃二弟,他们的胆色,就非我能及。”
    小公主道:“别人纵有你的胆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灵敏的感觉,能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出那一丝暖气?”
    宝玉笑道:“若说感觉之灵敏,我又怎比得上你?”
    小公主道:“别人纵比你感觉灵敏,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拿捏时间、判断部位像你那般准确,一出手便能穿破那唯一的破绽?”
    宝玉笑道:“感觉灵敏的人,拿捏时间,判断部位:便绝不会差……我瞧过你出手,你也不必太过自谦。”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好!就算有人目力比你好,有人胆子比你大,还有人感觉比你灵敏,甚至有人掌力也比你强,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还能将这些优点俱备于一身?要破解此招,这几样是一样也不能缺的。”
    铁娃拍掌道:“对,除了我大哥,再无别人了。”
    小公主道:“是呀!除了你,还有谁?”
    宝玉凝目瞧着小公主,笑道:“你突然如此夸我,是为的什么?”
    小公主笑道:“莫非你已受宠若惊了?”
    宝玉道:“不错,我是受宠若惊。”
    小公主笑得更甜,道:“我如此夸奖于你,只是因为你已活不长了,此刻若不夸奖夸奖你,以后,只怕已没有机会。”
    铁娃怒道:“这是什么话?你再说我就……”
    宝玉却截口笑道:“让她说无妨,我早就知道她若是摸人家一下,只不过是要将那地方擦干净,好让她咬一口。”
    小公主格格笑道:“对了,还是你知道我,我给人吃的糖里,必定是有毒药的。”
    铁娃还是怒气未息,大声道:“你说我大哥活不长,是何理由?铁娃倒要听听。”
    小公主笑道:“白衣人那一招中,唯一只有胁下的破绽,是么?”
    宝玉道:“不错。”
    小公主道:“但白鸽飞回,他证实了此处破绽,必定会设法弥补,以他的智慧,也必能想出弥补之法,是么?”
    宝玉道:“不错。”
    小公主道:“他若弥补了此招唯一的破绽,此招便天衣无缝,是么?”
    宝玉叹道:“不错,他若弥补了这唯一的破绽,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人能破得此招了。”
    小公主道:“连你也不能?”
    宝玉道:“自然连我也不能。”
    小公主嫣然笑道:“这就是了,你迟早必要与白衣人动手的,你既破不了此招,到了明年花朝,便必定要死在他手下,是么?”
    宝玉怔了良久,终于只得长长叹息道:“不错。”
    小公主格格笑道:“明年花朝就快来了,你的死期也就快来了……就算你此次白水宫之行能活着回来,可也活不长了。”
    铁娃大喝道:“我大哥要死,你高兴什么?”
    小公主也不理他,还是瞧着宝玉,正要说话,哪知宝玉的身子却有如飞鸟般斜斜掠了出去。
    他身形方动,口中已轻叱道:“朋友,请留步。”
    这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形已没人暗林中。
    小公主、铁娃自然跟了过去。
    ×××
    只见暗林中果然有条人影正没命地向前飞逃,但饶是他身手还不算太慢,却又怎能逃得过方宝玉。
    他还未逃出几步,方宝玉手掌已抓住他衣领,回首道:“此人已在此躲了半日,可笑你我竟未觉察……朋友你在这里偷瞧了半天,也该让咱们瞧瞧朋友的庐山真面目了。”
    宝玉并未用力,那人身子却已扑倒跪地,颤声道:“我没有瞧,什么也没有瞧见,大爷,你行行好,让我走吧!”
    宝玉道:“朋友高姓大名,来干什么?”
    小公主冷冷截口道:“你可知道你既已落入咱们的方宝玉方大侠手中,有什么事,还是乖乖的说出来吧,还装的什么蒜?”
    那人道:“小人既不会装葱,也不会装蒜,小人只是个打柴的樵夫,大爷,方大爷,你就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宝玉见他倒真是樵夫的打扮,不觉松了手,皱眉道:“莫非此人真是此间的土著?”
    小公主沉吟半晌,忽然一笑,也不答话,却缓缓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柔声道:“你且回过头来。”
    那人道:“小……小人不敢回头。”
    铁娃道:“你就回过头,她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小公主道:“是呀!我也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那人却死也不肯回头,只是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公主笑道:“好,你不肯回头,我到前面去瞧瞧你。”
    她话未说完,那人已赶紧用双手蒙住了脸。
    小公主道:“哟!又不是小媳妇,还害什么臊,来,放下手。你再不放下手,我可要来拉你的手了。”
    她竟真的去拉,那人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扑倒下去,整个脸都埋在地上,死也不肯抬起头来。
    宝玉见他竟真的如此不敢见人,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铁娃却已一把抓住那人衣领,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也不怕丢人?”
    那人口中惊呼,又想用手蒙脸,但小公主纤手轻轻一拂,他只觉双肘一麻,两只手再也抬不起来。
    他手不能动,但身子还是拼命挣扎,但在铁娃手里,他就像被老鹰抓在爪中的小鸡似的怎能挣得脱。
    铁娃空着的一只手扳住他的头,笑道:“大哥,你瞧瞧这厮可是生了一脸大麻子,不敢让人瞧见。”
    宝玉凝目瞧了他两眼──林中虽黝暗,这人脸上虽然满是泥沙,但宝玉还是认出了他,不禁失笑道:“李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这樵夫打扮的汉子,竟是那“白马将军”李名生。
    ×××
    铁娃怔了一怔,放下了他,哈哈大笑道:“李将军,李名生,是你……哈哈,是你!你的白马又到哪里去了?怎的从来不肯骑着让人瞧瞧?”
    这“白马将军”虽然无时无刻不在骗人,但宝玉与铁娃对他倒没什么怀恨之意,反觉他好笑得很。
    李名生哭丧着脸道:“我的白马早就卖了,‘白马将军’这名字也早已不要了……方大爷,牛大爷,你们就只当从来没见过我这个人吧。”
    宝玉道:“白马怎的卖了?莫非近来生意不好?”
    李名生道:“骗人的生涯,我早就不干了,我现在只是个打柴的樵夫……方大爷,牛大爷,咱们……咱们再见吧!”他话未说完,回过头就跑。
    铁娃早已一把拉住了他,笑道:“走什么?咱们聊聊。”
    李名生道:“你们一个是剑客中王子,一个是武林中的公主,我这个小小的樵夫,和你们又有什么好聊的?”
    小公主忽然道:“你怎知我是什么人?”
    李名生怔了怔,颜色变了,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胡乱猜猜。”
    小公主冷笑道:“你和他们是老朋友,他们对你既无恶意,和你也无仇怨,但你一见着他们就急着要逃,这是为的什么?”
    李名生满头大汗,道:“我……我没有……”
    小公主道:“你有的,莫非是你听见了什么秘密,瞧见了什么秘密,却又不愿向他们说出,你心怀鬼胎,所以……”
    李名生嘶声大呼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瞧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公主忽然抬起手来,一连七八个耳光掴在他脸上,道:“你知不知道?”
    李名生道:“我不知道,我……”
    小公主举手一拳,击上李名生的鼻子,柔声笑道:“你还不知道么?”
    李名生脸也红肿了,鼻子也肿了,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身子摇了两摇,终于跌地坐下,捂着鼻子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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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善变美人心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这才像话,你早说,不就可少吃些苦头!我打痛了你吧?”
    李名生强笑道:“不疼不疼,我……”
    小公主笑道:“既是不痛,我倒可再打两下。”
    李名生赶紧大叫道:“疼,疼,此刻已有些疼了……不……不是有些疼,是疼得厉害。”
    宝玉在一旁瞧得不觉暗暗好笑,其实他也早已瞧出李名生心怀鬼胎,他始终袖手旁观,只因他深知像李名生这样的人,小公主一个人已足够制住他──只怕也只有小公主能制住他,令他服服贴贴。
    铁娃虽在替李名生抱不平,但大哥不说话,他自然也不说话了。只见
    小公主突然板起了脸,道:“这些年来,你可是真的在做樵夫?”
    李名生道:“真的,我怎敢骗……”
    小公主眼睛一瞪,道:“胡说,这是桑林,怎容得你砍柴?”
    李名生道:“我……我虽在别处砍柴,却住在这里。”
    小公主道:“这就是了,你既是住在这林子里,这林子最近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都已知道,是么?”
    李名生道:“不是……是,是,我都知道。”他还想说不,但小公主眼睛一瞪,他已软了。
    小公主这才展颜一笑,道:“你既知道,就说出来吧……全都说出来,一件事也不准漏。”
    李名生揉着鼻子,擦着眼泪,哭丧着脸道:“我……我说出来,以后只……只怕就活不成了。”
    小公主冷冷道:“你不说出来,现在就活不成了!”
    李名生汗珠直冒,颤声道:“我……我……”
    终于苦叹一声,道:“我说吧!”
    小公主冷冰冰的面色立刻又如春花齐放,笑道:“你果然是聪明人,快说呀!”
    ×××
    李名生道:“外面这屋子里,本住的是我朋友红鼻子老陈,我晚上没有事,常来找他聊聊天,喝两杯老酒。”
    宝玉微微皱眉道:“这老陈可有妻子儿女?”
    李名生道:“一个老婆,两个女儿。”瞧了宝玉一眼,赶紧接道:“但我找的只是老陈,不是他女儿。”
    小公主道:“瞧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想来本就没有安着什么好心、好,这我且不管你,快接着说吧!”
    李名生道:“昨天下午,我本想到老陈这里来吃晚饭,哪知我还没有走到屋子前,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喊救命。”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一听,就听出是老陈的声音,立刻就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去瞧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铁娃怒道:“你朋友喊救命,你不去救,反而躲着!”
    李名生道:“我……我又没本事救他,我……”
    铁娃道:“你是个混帐!好,快说你瞧见了什么?”
    李名生喘了口气,道:“那救命只喊了一声,就突然停顿了,接着,我就瞧见老陈和他的老婆、女儿被几个人押了出来。”
    宝玉道:“几个什么样的人?”
    李名生道:“几个人都是横鼻子,竖眼睛,满脸杀气,身上都穿着黑衣服,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宝玉、小公主对瞧了一眼,李名生道:“你们莫非认得他们?”
    小公主道:“你说你的,莫管我们的事。”
    李名生道:“我瞧是老陈一家人,虽然都是哭哭啼啼的,但还都没受伤,也没被绑住,也就放了些心。”
    宝玉道:“那些黑衣人却将老陈送到哪里去了”
    李名生道:“我也不知道,只瞧见有三个黑衣汉子押着他们走了,却留下了两个黑衣汉子留在老陈家里。”
    铁娃叹道:“算这两人倒霉。后来怎样?”
    李名生道:“我远远地躲着,连大气也不敢喘,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奇怪,老陈又不是有钱人,怎会被绑票?”
    他叹了口气,接道:“我心里一奇怪,就想瞧个究竟,只见那两个黑衣人什么事不管,竟然先扶起桌子,摆起碗筷,原来他们还带来一大篮子菜,……更奇怪的是,两人摆好菜,自己却不吃,一个拿出个红灯笼,挂在门口,另一个不住伸着脖子望去,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两个人还不住偷偷说话。”
    宝玉道:“说什么?”
    李名生道:“说什么,我可听不见了。那时我实在怎么也猜不透,这两人为何要费这么大气力,为的却像只是要借老陈的屋子来请客。”
    小公主道:“你自然猜不透。还是快说下去吧!”
    李名生道:“两个人站在门口等客人,哪知客人却从后面来了,我瞧得清清楚楚,有四五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直走到那两人身后,那两人竟似呆子似的,一点也没有觉察,我的心反而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宝玉动容道:“这四五人又是何模样?”
    李名生道:“这几人也是穿着一身黑衣服,连头都蒙住了。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一路的,但又瞧见后来的这几人手里都拿着剑,眼睛里更是杀气腾腾,其中有人说了句‘回头’,那两人这才大吃一惊,赶紧转身,但身子方转,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那两人已躺下了。”
    宝玉皱眉道:“他们竟未向那两人逼问口供?”
    李名生道:“什么话也没问,只是招了招手……唉!那一剑刺得可真是干净利落,快如闪电,我一辈子都没见过。”
    宝玉沉吟道:“以你看来,那是哪一派的剑法?”
    李名生摇头道:“我瞧不出。”
    宝玉沉吟半晌,又道:“以你看来,那两人的剑法,有多少年的火候?”
    李名生也沉吟了半晌,道:“以我看,若没有个三五十年的火候,再也休想使得出这样漂亮的一剑来……最奇怪的是,这两人的剑法谁也不比谁差。有如此老练剑法的人,平日一个也难瞧见,但这却一下来了两个。”
    宝玉双眉深皱,喃喃道:“三五十年?”
    铁娃又已听得入神了,道:“后来呢?”
    李名生道:“这几人杀了他两人后,立刻就去搜他们的身子。我又在奇怪,这种高手居然也会当强盗?忽听一人道:‘在这里了’。”
    叹息一声,他苦笑接道:“他们杀了那两个人,为的竟是张纸条。”
    宝玉急急迫问道:“他们看了那纸条后,又说了什么?”
    李名生道:“只听得一个人问道:‘大名府离此有多远路途?’另一人道:‘不远了。’那人便道:‘走’。”
    宝玉动容道:“大名府……原来是大名府。”
    ×××
    小公主道:“他们说完了话,就走了么?”
    李名生哀叹道:“走了就好了。”
    宝玉道:“他们莫非还说了些什么?”
    李名生道:“最先动手的那人始终未曾说话,此刻突然道:‘各位稍候,我到树林里方便方便就来’。”
    铁娃噗哧一笑,道:“他这方便来得真不是时候。”
    李名生苦笑道:“你此刻觉得好笑,我那时却急得要命。只见他一步步走过来,我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只望他快些方便,快些走路。哪知他走到林外,忽然飞身而起,像支箭也似的窜了过来。”
    铁娃道:“这方便真害苦你了。”
    李名生叹道:“什么方便,他其实早已发现了我,说要方便,只不过是故意拿话稳住我而已,叫我毫不防备。”
    宝玉讶然道:“此人不但耳目灵敏,身手了得,而且心计竟也如此深沉!此人是谁?倒真的有些费人猜疑。”
    铁娃却道:“你可曾被他抓住了么?”
    李名生道:“自然被抓住了。”
    铁娃道:“他们竟未宰你?”
    李名生道:“我被他们拖了出去,自忖也活不成了,幸好他们都不认得我,真的将我当作了个没见过世面的樵夫。”
    小公主笑道:“你装的倒也真像。”
    李名生道:“那时我伏在地上,真像是被摆在刀案上的肉似的,没命的哀求,只听一人道:‘这厮原非江湖中人,也不懂事,不如放了他吧。’我心头方自一喜,哪知另一人却道:‘放不得,他听到的太多了。”’
    小公主笑道:“于是你就指天誓日,苦苦哀求,发誓决不将看到的事说出去,你甚至还会说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三个月的孩子。”
    李名生苦笑道:“我自然只有如此哀求。但那些人却还是犹疑不定,
    有的要杀我,有的说放我……唉!那种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小公主冷笑道:“看来那些人想必都是些自命正派的角色,不肯妄杀无辜,要换了是我,你此刻还有命么?他们原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守口如瓶的。”
    李名生立刻面如土色,颤声道:“但姑娘的事,我绝对守口如瓶,绝对什么都不说,否则我就被……”
    小公主道:“好了,莫发誓了,快接着说!”
    李名生喘了几口气,方自接道:“他们正不知该如何决定,突然又有一个黑衣人自林外奔人,喘着气道:‘方宝玉和小公主已来了。’”
    小公主道:“原来他们还有人在外面放哨。”
    李名生道:“我一听两位的名字,心里自然吓了一跳,却见他们也慌了,立刻有人将尸身抬往屋子里。”
    宝玉道:“果然是时间仓促,是以连尸身都不及掩埋。”
    李名生道:“我一瞧他们着急的模样,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欢喜,既怕他们着急中一刀杀了我,又希望他们着急中已顾不得杀我。”
    他抹了抹汗,接道:“于是我更加拼命哀求,终于有个人道:“快走,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许回来。另一人道:‘今日之事,永远不准向别人提及……’我那时如蒙大赦,连谢也顾不得谢,就落荒而逃了。”
    ×××
    小公主道:“算你命长。”
    铁娃道:“你既已逃了,为何又回来?”
    李名生道:“我……我……我只是回来瞧瞧。”
    小公主道:“好个老狐狸,又想说谎?……你只是回来瞧瞧?哼!铁金刀不是你带来的么?否则他怎知方宝玉在这里?”
    李名生突然怔在那里,张口结舌,过了半晌,方自长长叹息了一声,嘴里念念有词,喃喃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小公主道:“自然瞒不过我,你还是说吧!”
    李名生道:“我慌不择路,没命的飞逃,也不知逃了多久,突然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原来那人竟不声不响的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公主道:“这倒是凑巧得很。”
    李名生叹道:“可不是凑巧么?我一瞧他也穿着黑衣服,心就慌了,转头又想逃,哪知却被他一把拉住。问我:‘深更半夜,你逃什么?’我自然结结巴巴答不出话来,哪知他却突然大声道:‘原来是你’。”
    小公主道:“铁金刀认得你?”
    李名生道:“二十年前便认得了。”
    小公主冷笑道:“不想你们倒是老朋友。”
    李名生道:“我──瞧是老朋友,倒放心了,于是就问他怎会来到这里,他说是一路跟方宝玉来的,走到附近,方宝玉突然不见了。”
    宝玉道:“于是你就将他带来这里?”
    李名生道:“我想,他来找你,绝不会有什么坏事,看在老朋友分上,就硬着头皮带他来了,哪知他却叫我在林子里等着,等到我瞧见他竟找你动起手来,我已慌了,再瞧见你竟杀了他,我更不敢露面,就想溜,哪知……唉!还是溜不脱,看来你耳目之灵,也不在那黑衣人之下。”
    小公主道:“既是如此,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先前为何不肯说出来?”
    李名生叹道:“我已脱离江湖,实不愿再牵涉人江湖的仇杀是非之中,我只想……只想吃一口闲饭,过几天太太平平的日子。”
    他说完了话,宝玉默然不语,铁娃只是点头,小公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不住地转来转去。
    她眼波转到铁娃身上,道:“他说的话,你可相信么?”
    铁娃道:“他说的都是真话,我为何不信?”
    小公主眼波转向宝玉,道:“你呢?”
    宝玉微微一笑,道:“信与不信,各取其半。”
    李名生连声道:“我说的全是真的,半句假话也没有。”
    小公主道:“你说的话,他虽不信,我却信了。”
    李名生喜道:“既是如此,让我走吧!”
    小公主道:“这……这还得跟方宝玉商量商量。铁娃,你在这里守着他。”拉起了宝玉的手,含笑走出了暗林。
    ×××
    一出了暗林,小公主的手就放下了。秋夜苍凉,繁星满天,满天星光俱都倾落了下来,倾落在她身上。
    宝玉瞧着她那被星光洗得有如白玉般的面颊,瞧着她那被夜色染得有如乌丝般柔润的秀发。
    星光虽美,他并未抬头去瞧,只因她的眼睛已比星光更亮;夜色虽美,他也未留意,只因她本身的魅力已比秋夜更大。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你在瞧什么?想什么?”
    宝玉叹了口气,道:“我想的,你不知道。”
    夜,总是容易使人说出平时绝不会说出的话。
    小公主的头忽然垂了下去,等她抬起头来,她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甜美的娇靥,已冷如冰霜。
    她冷冷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我只问你,李名生说的话,你相信的地方是什么?不信的地方又是什么?”
    宝玉道:“他所瞧见的事,想必都是真的,他被人抓住又放走,想必也不假,这两点,看来他并未说谎。”
    小公主道:“嗯……他又说了些什么谎?”
    宝玉道:“第一、他决不是自甘淡泊的人,要说他已脱离了江湖,甘心过林下隐土的生活,我决不相信。”
    小公主道:“说了第一,想必还有第二。”
    宝玉道:“第二、像铁金刀那样的人,绝不会和他这样的人交成朋友,他说是瞧在老朋友的面上才带铁金刀来找我的,我也不信。”
    小公主道:“第三呢?”
    宝玉笑道:“有了第二,未必定要有第三。”
    小公主道:“好,那么我问你,他为什么要说谎?他所隐瞒的真象是什么?隐瞒了这真象,对他又有何好处?”
    宝玉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公主冷笑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事。”
    宝玉道:“你知道?”
    小公主道:“我可没说我聪明,也没人说我聪明,不像你。”
    宝玉赶紧插口道:“你打算将他怎样?”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道:“你猜我要将他怎样?”
    宝玉心中暗道:“你要放了他,再暗中跟踪他。”
    但是他口中却笑道:“我猜不出。”
    小公主道:“我要放了他,然后再跟着他,瞧瞧他到底要到哪里去,瞧瞧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宝玉抚掌道:“妙极妙极,此计我怎的想不出?”
    小公主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
    她笑着道:“呆子想出来的,有时却也会比聪明人强些。”
    宝玉瞧着她,也笑了,笑得却奇怪得很。
    小公主道:“你笑什么?”
    宝玉道:“我难道笑都不能笑?”
    小公主道:“你笑得太古怪、太可恶!”
    宝玉道:“我笑得奇怪,只因我正在笑你是个奇怪的人。”
    小公主又板起了脸,道:“我有何奇怪?”
    宝玉道:“在别人面前,你有时倒也和我亲热得很,但别人一瞧不见,你就变了……手也放下了,脸也板起了。”
    小公主道:“哼!我高兴拉着你,就拉着你,不高兴拉你,就放开。”
    宝玉笑道:“还有,你与我之间总是勾心斗角,但只要是对付别人的事,你倒总是和我一条心的。”
    小公主跺足道:“谁和你一条心!你在做梦。”
    忽然扭转身,飞也似地走了。
    ×××
    铁娃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大,瞪着李名生。
    李名生笑道:“几年不见,你越发高大了。”
    铁娃道:“那时我就不矮。”
    李名生道:“那时我就知道你心地最好。”
    铁娃道:“我心地再好,也不会放了你。”
    李名生这才怔住了,也笑不出来,过了半晌,突然用手抚住肚子,咧开了大嘴,大叫道:“不好,我肚子痛,要……”
    铁娃嘻嘻笑道:“若是别人骗我,我也许还会上当,但是你……嘿嘿!大哥没有回来之前,只要你动一动,我就打扁你的头!”
    李名生肚子果然也不疼了,眼睁睁瞧着他,瞧了半晌,叹道:“几年不见,不想你也变得聪明了。”
    只听一人轻笑道:“他一点也没聪明,还是呆得很,但呆子也不是人人都可骗的,越是聪明的人,越骗不过呆子。”
    随着笑声,小公主盈盈走了过来。
    她眼波四转,接着笑道:“只因聪明人的心眼儿太多,而呆子的心眼儿却太少,他若认定了你会骗人,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他也不信。”
    李名生苦笑着脸道:“正是如此,其实我说的全是真话,一点儿也不假,但他却偏偏不信,这不是要急死人么?”
    小公主拍了拍他肩头,笑道:“这也没关系,你说的话,他虽不信,我却信了。”
    “你们……你们已答应放我!”
    小公主道:“不错,你要走,就走吧!”
    李名生—骨碌站起来,喘着气道:“我……真的可以走了?”
    小公主笑道:“自是真的,你随时都可以走的。”
    李名生要待相信,这委实是喜出望外,要待不信,这却又的确是事实俱在,揉了揉眼睛,瞧瞧小公主,又瞧瞧方宝玉,再不说半句话,掉转头一溜烟走了,仿佛还生怕别人改变主意。
    小公主瞧着他身影消失,只是盈盈的笑。
    宝玉却忍不住道:“咱们还不追?”
    小公主道:“你忙什么!”
    宝玉道:“此人轻功虽不高,但却狡猾得很,何况此刻正是黑夜,他地形又熟,若是躲藏起来,我等如何寻找?”
    小公主笑道:“你放心,他躲不了的。”
    宝玉奇道:“为什么?”
    小公主道:“无论他躲在哪里,我都有本事找他出来。”
    宝玉瞧着她,道:“莫非你又有何花样?”
    小公主道:“既是你着急,咱们这就追去吧,到时你自会知道他为何躲不了啦……铁娃,你等着,不许走。”
    铁娃皱起眉头道:“大哥,她凭什么吩咐我?”
    宝玉笑道:“这次,你就听她的话吧!”
    铁娃瞧着他两人悄然离去,喃喃道:“真是莫名其妙,既放了人家,又要去追,莫非是脑袋有了什么毛病么……”赌气坐了下去,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
    暗林中也有星光漏下,但却淡得很。
    淡淡的星光,浓浓的夜色,就算方宝玉目力比常人明锐几倍,但还是难以瞧见四五丈外的人影。
    而李名生却显然已不止走出十四五丈了。
    两人掠出一段,宝玉忍不住道:“你的本事呢?”
    小公主悄笑道:“莫急……你瞧,那是什么?”
    宝玉随着她手指望去,只见暗林远处有一点碧惨惨的磷光,就像是鬼火一般在奔逐跃动。
    宝玉不解道:“那是什么?”
    但不等小公主回答,他便已恍然,不禁展颜笑道:“原来你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小公主笑道:“不错,我方才一拍他肩膀,就已在他身上做了记号了,有了这附骨磷钉在他身上,他就算逃到天边,我也追得着。”
    宝玉叹道:“这些事,我的确不如你。”
    小公主道:“别的事你就都比我强么?”
    宝玉悄悄笑了笑,不再答话。小公主嘟起嘴,电不说话了。两人远远跟着那一点磷光,暗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点磷光走得非但不快,而且还时时停下,时时转折,显然他不时回头来瞧,不时故意兜着圈子。
    宝玉道:“此人果然狡猾得很,明知轻功绝对不如咱们,便索性走得慢些,反叫咱们难以追踪。若不是你,咱们行踪倒真难保不被他发觉。”
    小公主冷冷道:“我算得什么?我怎比得上你?”
    宝玉笑道:“你……”
    语声未了,突然顿住。
    那点磷光突然瞧不见了。
    到了这里,桑林也已到了尽头,但林外仍是一片山丘.山丘上仍生着—片杂林木,比这桑林更见茂密。
    宝玉皱眉道:“莫非他已发觉了?”
    小公主且不答话,却纵身跃上了树桠。
    宝玉只得随她跃上,一低头,那点磷光赫然又在眼前。原来李名生身子已伏在地上,是以只有由上面往下瞧,才能瞧见他背后的磷光宝玉悄声道:“他突然卧倒,必定有所警觉。”
    小公主道:“但却绝非发觉咱们,否则他的头就不会朝那边。这想必是前路有变,或许就是与他约好在此相会的人发生了变故。”
    宝玉道:“不错不错。咱们该怎么办呢?”
    小公主道:“咱们好歹也得到那边瞧瞧。”
    宝玉道:“不错不错,好歹也得去瞧瞧。”
    小公主忽然一笑,道:“你几时又变成应声虫了?这些事,我就不信你自己猜不出,更不信你决定不了,你为何要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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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神秘五行宫
    宝玉笑道:“问问你也不好么?”
    小公主笑道:“你莫非是在讨我的好?你……”
    她话未说完,突又板起了脸,冷冷道:“你在我面前,有时处处要占强,处处要压倒我,有时又装葱装蒜装呆子,好像什么都不懂……你为何要如此?当我是小孩么?”
    宝玉呆呆地瞧了她几眼,轻轻叹道:“可惜你已不再是以前那只喜欢插花的孩子了……假如你还是孩子,那有多好……那有多好……”
    小公主明亮的双眸突然闪起,纤纤指尖突然轻颤,她那花蕾般的樱唇几次启动,像是要说什么。
    但她却只是咬了咬牙,向前掠去。
    ×××
    桑,已收成过了。
    宝玉和小公主飞掠在桑林枝梢间,全未发出任何声息,伏在地上的李名生,更全未觉察已有人到了他身后。
    就算小公主和宝玉有声息发出,他也不会听见的,只因他这时正在全神凝听着前面山坡后传来的声音。
    风吹过,山坡后竟隐约传来一阵阵兵刃相击声、叱咤谩骂声,最奇怪的,其中还夹杂着少女的娇笑声、拍掌声。
    这几种声音,本是决不应该在同时发出的,如今竟偏偏在同时发出了,几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便显得说不出的奇异、诡秘。
    小公主与宝玉面面相觑,实在猜不出山坡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声音里的杀气虽已被娇笑冲淡,但却更引人好奇。
    李名生显然也被弄糊涂了,不时伸出手来搔头,到后来他的好奇心终于战胜惧怕,他竟悄悄往前爬了过去。
    山坡,杂林,自然不乏藏身之地。
    等李名生藏好身子,小公主和宝玉也藏好了。
    ×××
    山丘,奇怪地、弯曲地伸展着。山坡后有块空地,仿佛是采桑姑娘们采寻果子时的游憩之地。
    所以,这块地上到处都堆满了少女们的天真和梦想──这里东边有个小小的亭子,漆着红色的栏杆、绿的柱子。
    这里西边是个小小的戏台──唱戏的只怕和看戏的是同样几个人,所以戏台前并没有留出多少空地给别人看戏。他们的戏,生像是演给自己看的。
    这里南边是几个石凳,两张石桌,一张石桌上仿佛刻着棋盘,另一张石桌上却堆满了果子。
    北边呢?
    北边是万里长城──显然是一些孩子用砂、泥、小石子、碎砖屑所砌成的万里长城,居然也有纤巧的城堞、活动的城门,还有用泥塑的骏马骆驼,上面还坐着几个穿红衣服的将军、绿衣服的小兵。
    这里,本该充满了天真的欢乐,无邪的幻想。
    然而,此刻这里却飞舞着刀光、杀气。
    ×××
    小公主和宝玉偷偷望过去,又觉惊奇又觉有趣。
    只见那草亭间石凳上甚至戏台上,前后散坐处十三四个村姑打扮的少女,十几双大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在其间的一片空地上,却有两个人在恶斗着,两人的武功身法俱都不弱,竟可算做是武林的一流高手。
    两人中一个使的是鸳鸯双剑,剑光飞动,迅急狠辣,那逼人的剑气,甚至还远在数丈外的方宝玉都可感觉得到。
    另一人用的却是条长杖,长杖如游龙,天矫变化,不可捉摸,那凌厉的双剑看来并未占得什么便宜。
    迅急的刀光杖影,虽已几乎将这两人的身形完全卷没,但宝玉和小公主却还是辨出了他们的身影。
    小公主的眼睛立刻圆了,讶声悄语道:“原来是她。”
    宝玉道:“七年不见,不想她竟在这里出现。”
    小公主道:“谁说七年不见,泰山上我还见着她。”
    宝玉道:“你说的是万老夫人,我说的却是另一个。”
    小公主道:“另一个?另一个是谁?你也认得?”
    宝玉道:“此人的来历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她叫王大娘,就是那王半侠的妻子,别的事慢慢再说吧!”
    小公主眼睛睁得更大,喃喃道:“王半侠?……王大娘……她怎会又和万老夫人动起手来……万老夫人为何还未回到白水宫?”
    这次宝玉却奇怪了,讶声道:“万老夫人?白水宫?”
    小公主道:“万老夫人八成已被……已被你那丈母娘收买了。”
    宝玉默然半晌,道:“这就对了,万老夫人既已是白水宫属下,且不愿我到白水宫去,和那李名生相约在此地的人,想必就是她。”
    小公主道:“不错……哼!你怎的突然又变聪明了?”
    宝玉笑道:“我本来就不笨。”
    小公主咬牙道:“你这……”
    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极轻,轻轻说话的时候,两人自然距离极近。小公主说了这两个宇,突然发觉宝玉的耳朵就在自己嘴唇边。
    她只觉牙痒痒的,忍不住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可真不轻,宝玉痛得冷汗都流了出来,但在这里,他既不能喊,也不能动,他只有忍住。
    这一口咬得虽重,宝玉心里却没有愤怒,只因他已觉出这一口咬的是恨,也是爱,爱恨交进,情思已入骨。
    ×××
    七年不见,王大娘武功又精进许多。
    她昔日用的本是子母双拐,此刻这鸳鸯双剑中正揉合了拐法中的精粹,点、劈、旋、截,辛辣、迅急、狠毒。
    渐渐,那飞旋的剑光已将长杖围住。
    万老夫人连掏梅子吃的功夫都没有了,要骂人吧,她平日骂男人骂惯了,骂女人一时间竟骂不上口。
    那些少女不住在一旁拍手、娇笑,为王大娘助威,有的人不住将果核果皮往万老夫人身上抛。
    有的人竟索性唱了起来:“圆溜溜一个滚球,滚到这里来献丑,就算你有三只手,见到我家大娘也得落荒走。”
    一面笑,一面唱,一面骂,一面抛──果皮虽然抛不到万老夫人身上,却已足够让她气得发疯。
    宝玉暗暗好笑,此番万老夫人遇着顶头货了。
    只见万老夫人越打越急,越急招式越乱,终于破口大骂道:“臭婆娘,臭残废,我又没宰你爹爹,也没抢你的老公,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倒真像要和我老婆子拼命似的。”
    王大娘冷冷道:“谁和你拼命,我只是要你的命。”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老婆子是谁么?
    王大娘道:“我若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要你的命了。”
    万老夫人道:“你认得我,你与我有何仇恨?”
    王大娘喋喋笑道:“你猜猜看?”
    她双腿残废,昔日使那子母双拐时以拐为腿,轮流作式,身法之诡变飘忽已是令人难防。
    此刻她使的这鸳鸯双剑,正不知已比双拐轻了多少,此刻她身法之轻灵奇诡,正也不知比昔年强了多少。
    万老夫人一心想要令她说话分神,自己好乘隙取胜,至少也可乘隙逃走,哪知别人的心未乱,她自己倒先乱了,嘶声大呼道:“猜不着……猜不着。”
    ×××
    小公主道:“王大娘到底和万老夫人有何仇恨,你可知道?”她似乎也对宝玉有些歉意,瞧见宝玉不再说话,就找句话来问问。
    宝玉心里在微笑,口中沉吟道:“只怕为的是万大侠。”
    小公主道:“瞧这王大娘武功,已有数次可将万老夫人置之死地,但她却迟迟不出手,这……这又是为的什么?”
    宝玉道:“意在活擒,不在取命。”
    小公主道:“对了,她活擒了万老夫人,便可将万子良诱来,但是……”
    突听万老夫人一声惊呼,她左肩已被划破条血口。
    只见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她肩头立刻被染红了,但这不过是因为她血旺气足,是以血流得多些而已。
    无论谁都可以瞧出,这伤口绝非致命之伤。
    哪知万老夫人瞧见这鲜血,面上立刻现出惊怖欲绝之色,身子也似软了,“当”的一声,长杖也落下地来。
    这一来,倒是大出众人意料,却不知万老夫人一生欺软怕恶,遇着比她强的人,她极少动手。
    纵然动起手来,她也能仗着老奸巨猾的手段全身而退,是以她手上虽染满了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她却从未见过。
    她竟被自己的血吓晕了。
    宝玉瞧着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小公主叹道:“若论贪生怕死,只怕没人比得上她。”
    只见那王大娘似也怔了一怔,但出手却仍未有丝毫停顿,剑尖颤动,接连拍了万老夫人肩后三处穴道。
    万老夫人大骂道:“臭残废!”
    这句话并未骂完,便已翻身跌倒。
    但跌下去后她反而骂得更凶了,当真什么话都骂了出来。若论骂人的本事,也是极少有人比得上她的。
    王大娘凌空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个软兜子上,一个少女立刻取来张毯子,盖住了她的双腿。
    两个少女抬起软兜,道:“可是要将那肉球宰了?”
    王大娘道:“不忙,先带回去。”
    突然间一个人笑嘻嘻走了出来,竟是李名生。
    这一来宝玉更是大出意料:“他竟非与万老夫人约好的。”
    只见万老夫人也显然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这孙子原来和这臭婆娘是一党。”
    李名生笑嘻嘻道:“你莫管我是一党两党,反正你要我做的事,我倒真替你做了,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宝玉张口结舌,他也被弄糊涂了。
    少女们娇笑着拥了上来,有的七手八脚扛起了万老夫人,有的却去吊李名生的膀子,竟像是和他熟得很。
    只听一个少女笑道:“你可瞧见了方宝玉么?”
    笑道:“自然瞧见了。”
    于是又有人笑道:“他长得是不是真的很俊?武功是不是真的很高?”
    李名生笑道:“你问什么?你再问人家也不会看上你。告诉你,小白脸都没有好东西,还是年纪大些的好。”
    少女们笑骂道:“还是你好,是么?羞不羞,你这老风骚。”
    一群人竟打情骂俏,娇笑着去了。
    ×××
    方宝玉怔在那里,整个人都怔住了。
    原来李名生这些年来竟是和王大娘在一起,瞧这些少女和他不正经的模样,他们的关系必定不清不楚。
    但这些少女又怎会知道我呀!
    “李名生与王大娘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他们若是有意害我,又怎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我?”
    “他们若无意害我,为何又费尽心机骗我?”
    小公主却冷笑道:“方宝玉,想不到你不但武功出名,连人长得俊也出名了。人家这么样打听你,想必是中意你了,你高兴么?”
    宝玉心不在焉,随口道:“嗯!”
    小公主道:“嗯什么?说话呀!”
    宝玉也没听见她说什么,突然站起,道:“走!”
    小公主道:“走?哪里去?去追她们?”
    宝玉道:“不错,追她们,救回万老夫人。”
    小公主道:“救她?为什么要救她?”
    宝玉道:“一来为万大侠,二来为查明真象。”
    话未说完,人已飞掠而出。
    小公主自然跟了出去。那一群人目标委实太大,他们很容易就追上了,但宝玉却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小公主道:“为何不赶上去?”
    宝玉道:“先瞧瞧他们要去哪里。”
    ×××
    小丘中,密林间,竟还有条小道。
    这小道端的隐密已极,若非知道途径的人,就算找上三五个月,也休想找得到,一群人便从这小路走了进去。
    大约只要走半盏茶时间,眼前便豁然开朗──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低低的山丘上,围着块美丽的盆地。
    放眼望去,只见四面盛开着许许多多种不知名的花卉,此刻时已入秋,花事已阑珊,但这里的繁花却全无萧索之意,被那星光夜色一映,繁花便似被蒙在烟雾里,更是绰约多姿。
    繁花间小溪如带,小溪旁有一栋栋小巧而精致的茅屋,三五相依,虽然疏落,却显有韵致。
    一群人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走入了茅屋里,只剩下无边夜色笼罩着这烟雾里的繁花、银色的小溪。
    宝玉却还踟蹰在那密林中,他既惊于此地风光之美,更惊于王大娘这几年来非但又复东山再起,而且看来还更胜从前。
    这女子看来端的不可轻视。
    既然不可轻视,他自也不敢轻举妄动,难免踟蹰考虑。
    小公主却笔直走了出去。
    宝玉赶紧道:“且慢”
    小公主头也不回,道:“既已来了,还等什么?”
    宝玉道:“这……”
    小公主道:“你既要救回万老夫人,既要查明真象,迟早都是要和人家对面的,倒不如此刻就索性光明堂皇地走进去。”
    宝玉寻思半晌,叹道:“这话也有理。”
    话既有理,也自然就跟着小公主走了出去。
    两人方自穿人花丛,突听花丛里一声娇唤道:“客来了。”
    宝玉又吃了一惊,却见花丛中一只鹦鹉飞了出去,展动着翠绿的双翅飞向茅屋,口中犹在不住唤道:“客来了……客来了。”
    小公主格格笑道:“不想一只鸟几乎吓到了方大侠。”
    宝玉唯有苦笑,但见茅屋中已有三个少女奔了出来,奔过红栏曲折的小桥,口中娇笑道:“客在哪里?”
    一句话未说完,瞧见方宝玉,三个人都停住了脚,面上的娇笑也不见于,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宝玉。
    宝玉干咳一声,道:“姑娘请了。”
    —个圆脸少女大声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但却故意装得娇滴滴的,她的眼睛里虽有吃惊之色,但却又带着几分笑意。
    只因这样的美少年,她们倒还少见得很。
    宝玉反而被她们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拳笑道:“在下……”
    小公主突然冷冷道:“你这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宝玉脸一红,那少女道:“找麻烦,找什么麻烦?”
    她对小公主说话,声音也横了,手也叉起了腰。
    小公主道:“他就是方宝玉,来找你们要人的。”
    三个少女齐地失声惊呼,道:“方宝玉。”
    三人齐地扭转腰肢奔了回去,但一边跑,还是忘不了回头来瞧,谁都忍不住要多瞧方宝玉一眼。
    接着,便听得茅屋里发出一连串娇喝、惊呼。
    小公主一推宝玉,道:“还发什么呆,往里面闯呀!”
    宝玉只得大步走了过去。
    ×××
    这外面看来虽是风光明媚,但茅屋却必定充满埋伏,充满杀机,宝玉全身都已戒备,哪敢有丝毫大意。但小公主却是行所无事,竟生像全未将这不可轻视的王大娘瞧在眼里,全身上下都毫无戒备之意。
    茅屋中本是灯火昏黯。
    但此刻,每间茅屋窗户里的灯光都突然明亮了起来,映得那小溪粼粼生光,宝玉走在桥上,便仿佛走在星河里。
    这时,王大娘的语声也自茅屋里传了出来。
    只听她带笑道:“贵客光临,恕贱妾身带残疾,不能远迎,快请进来,容贱妾待茶。”
    宝玉沉声道:“宝玉遵命。”
    王大娘话越说越客气,他心里便越是提防──笑里藏刀的滋味,他早已尝得多了,他哪里还会上当。
    茅屋的门大开了,门旁边,少女们都在探着头偷偷地瞧──她们手里究竟藏着如何厉害的暗器?
    宝玉突然轻烟般掠了进去。
    他此刻早已将真气布达四梢。他自信茅屋里无论有多么厉害的暗算,都万万难以伤得到他的。
    但茅屋中哪有什么暗算?
    这布置得出奇精致的茅屋里,到处充满了温馨、甜蜜的气息,令人欲醉,哪有丝毫杀机。
    明亮的灯光下,王大娘正含笑斜倚在锦榻上,少女手里虽拿着东西,却只是咬了半边的瓜果而非暗器。
    如临大敌的方宝玉,瞧见这情景,倒不觉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抱拳笑道:“王大娘可还认得方宝玉?”
    王大娘娇笑道:“我怎会不认得你?除了方宝玉外,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这么英俊、这么可爱的少年人?”
    主人如此夸奖,少女们吃吃地笑,四下流动着甜香……这反倒使来意不善的方宝玉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身后一人道:“王大娘,你好么?”
    王大娘笑道:“哎哟!小公主,没多久不见,你可越来越标致了,今儿若不是方少侠来,只怕我可再也请不到你。”
    小公主娇嗔道:“你再说……谁知道你住在这里呀!”
    王大娘娇笑道:“你不知道么?我才不信。火宫主没有告诉你么?”
    小公主笑道:“谁也没有告诉我,就好像你这地方比什么都神秘似的,我真不懂,这儿到底有什么神秘呢?”
    宝玉更惊得呆了,道:“你……你原来认得她。”
    小公主道:“我几时说过不认得她?”
    宝玉怔了怔,苦笑叹道:“不错,你是没说过。”
    他此刻已猜出王大娘这些年来必定在从事一种神秘的勾当,而火魔神一入江湖,便和她搭上了线。
    所以火魔神虽然多年未在江湖走动,但对江湖一切事都熟悉得很,这些事,只怕便都是王大娘告诉他的。
    但王大娘这几年来究竟在作何勾当?
    小公主在笑,王大娘在笑,少女们也在笑……
    方宝玉却陷入沉思中。
    ×××
    突听小公主道:“喂!万老夫人已出来了。”
    宝玉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只见万老夫人已垂头垂气,坐在一旁,李名生也站在那里,笑得甚是尴尬。
    宝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小公主道:“你知道了什么?”
    宝玉道:“那桑林中的小屋,想必也是王大娘的属下在住着,所以火魔神才会将我约来这里……是么?”
    王大娘笑道:“不错,不但那屋子是我的,那桑林也是我的……你知道,女孩子们闲着没事做,就想养些蚕宝宝。”
    宝玉道:“所以李名生所说的老陈也全都是假的,他根本什么也没瞧见。”
    李名生苦笑道:“这不是我有意骗你,而是王……”
    王大娘截口道:“桑林发生的惨变,我本也不知道。想来那些人手脚必很快,等你们来了,我才瞧见。我知道你们必定不知该去哪里,所以才让李名生去通知你们,只因火宫主门下来借房子的时候,我已瞧见下一站是大名府了。”
    李名生突又道:“但我们所说的那些话,倒并非全是假的,只因我虽没有瞧见他们动手,铁金刀却瞧见了。”
    宝玉道:“莫非是他告诉你的?”
    李名生道:“他在暗中偷偷瞧了个明白,便赶紧退下,却不想恰巧遇到了我,于是,他便自我口中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宝玉道:“你当真是他朋友?”
    李名生笑道:“不但是朋友,而且昔日还曾同门学艺,而且还是他师兄,只是……唉!我对练武总是打不起精神,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他不说别人也知道了。
    宝玉叹道:“世事当真奇妙得很,不想这点我也猜错了。”
    李名生道:“世上巧事原本不少,等你到我这年纪,你就会知道了,否则又怎会让我一出来就遇到万老夫人。”
    宝玉道:“万老夫人自然是认得你的,她不愿我去白水宫,是以便令你前来骗我,却不知你已是王大娘的……的朋友。”
    他不等别人答话,目光直视小公主,道:“而这所有的事,你原已全都知道了,但你却偏偏装模作样,百般捉弄我,让我变成个大大的呆子。”
    小公主默然半晌,一字字道:“不错,我什么都早已知道了,我完全是在故意捉弄你,当你是呆子。”突然扭转头,奔到门口,双肩竟似在微微颤抖着。
    宝玉笑道:“你既已骗我,又何必……”
    王大娘截口道:“她没有骗你,你冤枉她了。”
    宝玉怔了一怔,道:“我怎会冤枉她?”
    王大娘道:“这一切事,她本不知道,她也真的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更不知道李名生已跟着我,自也不知道李名生的话是真是假。”
    宝玉茫然道:“我……我难道错了?”
    万老夫人忽然大声道:“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你不但冤枉了她,也冤枉了我老人家。你这小呆子,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却不知世上有些事是你永远也猜不到的,你不过总是在自作聪明而已。”
    宝玉道:“我冤枉了你什么?”
    万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怎会来到这里?凑巧么?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我是一路跟着人来的。”
    宝玉道:“谁?跟着谁来的?”
    万老夫人道:“那些人你也认得,我一路自泰山跟着他们来到这里,这一路上他们所做的事,没有一件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宝玉动容道:“这些人究竟是谁?”
    万老夫人却叹了口气,道:“我老了,又老又贪吃,没有些好东西吃,我连话也说不动了。”
    宝玉苦笑道:“这……”
    王大娘笑道:“这容易,这里的东西,随便你。”
    宝玉不等她说完,将就桌上的瓜果全送到万老夫人面前。
    万老夫人道:“我口也渴了。”
    宝玉只得又倒了碗茶去,少女们又吃吃地笑了。
    王大娘也笑道:“能让方少侠侍候你,你福气倒不小。”
    万老夫人道:“他能听到我老人家说的话,福气更不小。”
    宝玉苦笑道:“你老人家现在可以说了么?”
    万老夫人吃了些果子,喝了口茶,一字字缓缓道:“我是跟着铁髯、如意这几个老儿来的。”
    这句话说出,不但宝玉吃惊,王大娘失色,就连小公主也不禁霍然回过头来,失声道:“原来是他们。”
    万老夫人道:“泰山之会散后,我老人家也混进了万竹山庄,但那时你竟已走了,我老人家本觉有些失望,哪知……”
    宝玉道:“怎样……”
    万老夫人道:“我竟发觉铁髯、如意那几个老不死竟在暗中调度弟子,也不知要做些什么鬼鬼祟祟的勾当。”
    宝玉道:“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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