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古龙《孔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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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五刺客
    (一)
    黄昏。
    高立站在夕阳下,后面“状元茶楼”金字招牌的阴影,恰巧盖住了他的脸。
    他的脸仿佛永远都隐藏在阴影里。
    他身上穿着件宽大的蓝布道袍,非常宽大,因为他必须在道袍下藏着他那对沉重而又锋利的银枪。
    锋利的枪尖正顶着他的肋骨,那件白府绸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每次要杀人前,他总是觉得很紧张。
    这条街本是城里最繁荣热闹的地方,现在也正是这地方最热闹的时候。
    他目光从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穿过去,就看到了对面一个卖菱角的小贩。
    这小贩叫丁干。
    丁干是个很高大的人,甚至已有些臃肿,但却长着双很灵巧的手。
    现在他正蹲在路旁,用一把小小的弯刀,将篮子里的菱角一个刮开。
    他的手法看来并不十分灵巧。
    因为他通常只会用这种弯刀杀人,据说他杀的人已比篮子里的菱角还要多些。
    状元茶楼的斜对面,有个很简陋的酒铺,只卖酒,不卖菜。
    大酒缸上铺着木板,酒客就坐在旁边的小竹凳上,用自己带来的小菜下酒。
    这酒铺里只有一个人没有喝酒。
    这人叫汤野。
    汤野很壮很矮,乱蓬蓬的头发总喜欢用一根白布带绑着。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嘴里总是不停地在咀嚼着一种叫“槟榔”的硬果。
    有人说那本是东流海盗和浪人的习惯,但却从来没有人敢问他。
    据说曾经有两个问过他的人,都已在半夜被人割下舌头。
    他旁边摆着根扁担,看来正是个苦力挑夫。
    但他当然并不是真的挑夫,就正如高立也不是真的道士。
    他这根扁担里藏着柄四尺三寸长的斩马刀!
    还有个人也是苦力的打扮,正坐在汤野对面喝酒。
    这人很年青,别人都叫他小武。
    小武当然是汤野的朋友,但看来却一点不像是汤野的朋友。
    他们根本是两种完全不同类的人。
    小武看来仿佛是个很随便、很懒散的人,很喜欢笑,很喜欢喝酒。
    没有人能想像到他杀人时的动作是多么迅速,多么准确。
    他若要刺瞎你的左眼,他的剑就绝不会刺在你别的地方。
    他的剑也藏在他身旁的扁担中。
    从高立站着的地方往右面走十来步,树荫下停着辆很宽敞的黑漆马车。
    赶车的正在打瞌睡,长长的乌梢马鞭就挂在他手边的车座。
    他就叫马鞭。
    他这人就是长鞭子,鞭子就是他的生命。
    若没有这条鞭子,他这人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但鞭子一直总在他手里,所以他没有死。
    所以死的是别人!
    ×××
    他们五个人是一起来的。
    高立、丁干、汤野、小武、马鞭。
    就在这里,就这五个人,立刻就要做出一件惊人的事。
    他们做的事总是要流血的!
    (二)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也是鬼节。
    “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于是日诵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
    这是“修行记”上对这个日子的解释。
    但我们要说的“七月十五”,并不是一个日子,而是一种秘密的组织。
    一种秘密的杀人组织。
    他们自己决定别人的善恶,然后就自己去替别人解脱。
    ──死岂非也是种解脱。
    高立、丁干、汤野、小武、马鞭,就正是这组织中五个最可怕的刽子手。
    他们今天要杀的人是百里长青。
    “辽东大侠”百里长青!
    ×××
    百里长青也许并不是当今江湖中武功最高、声名最显赫的人,但由他直接统辖的“长青镖局”,却无疑是所有镖局中最成功的。
    长青镖局在辽东每一处城镇都有分局,长青镖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照应。
    因为百里长青不但善于用人,而且做事更极有系统,极有效率。
    他这次入关,是被中原四大镖局联合请来的。
    江湖传言,都说这四大镖局想和“长青”合并,组织成一个空前未有的联营镖局。
    从此以后,从北六省到辽东一带的镖货,都由他们联合传送。
    从此以后,黑道上想要劫镖的朋友,日子当然会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这的确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这种事也只有百里长青这种人才能主持。
    所以有很多人都觉得他绝不能死,也有很多人认为他非死不可!
    ×××
    暮色渐浓。
    百里长青已随时都可能在这条街上出现。
    他是个忙人,所以他的行程一向安排得很紧凑,预计中他在戌时到达这里,在状元茶楼略进饮食,就立刻要赶到下一站去。
    可是在“七月十五”的预计中,他却永远再也休想到达下一站了。
    他的扈从除了长青镖局中四名镖师之外,还有中原“镇远镖局”的主人和“振威镖局”的总镖头。
    这一行七个人当然也全都是高手。
    但“七月十五”却早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这法子当然极周密、极有效。
    他们杀人是从不会失手的。
    六天前他们已开始练习,到现在已练习过六十次以上。
    他们对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已像对自己的手掌同样熟悉。
    现在他们唯一还要做的,就是等百里长青走来。
    他一来就得死!
    (三)
    “百里长青绝不能死!”
    高立握着双拳,风从长街尽头处吹来,吹着他湿透了的衣服。
    他全身冰冷,他的心更冷。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早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百里长青一行人只要一走上这条街,马鞭的大车就已准备开始行动。
    六步行动。
    丁干用暗器惊动百里长青的马。
    这匹马受惊后开始往前窜越,马鞭的大车就从中间将他和扈从的人隔断。
    汤野用刺马刀斩断这匹马的前蹄。
    高立和小武左右夹攻。
    丁干再以独门弯刀从后面暗算。
    他们已计算过,这六步行动若能达到最快的速度,在眨眼四次间,已可全部完成。
    他们在练习了四十次后,已能达到这种速度,但为了要更可靠,还是再练习了二十次。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们的行动从未失败,没有人能在这种速度下避开这一击!
    绝没有!
    ×××
    “镇远镖局”的主人邓定侯,可以说是中原四大镖局主人中思想最开明、做事最有魄力的一个人。
    这次的计划,就是他发起的,所以他自己远赴辽东,亲迎百里长青入关。
    邓定侯人称“神拳小诸葛”,本是少林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
    他的百步神拳已练到八九分火候,据说已不在少林本寺的四大护法长老之下。
    但中原四大镖局的第一高手并不是他,而是“振威”的总镖头“乾坤笔”西门胜。
    他的点穴、打穴和内家绵掌的功夫,在中原已不作第二人想。
    再加上“长青”旗下的辽东四龙,一个个都是天生神力,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据说已能赤手生擒虎豹。
    “七月十五”的五刺客一击得手,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
    能!
    他们撤退的计划,几乎也和进攻同样周密。
    马鞭的大车里,装满了他们用重金从关西霹雳堂购来的火药。
    他们先用大车将百里长青和扈从的人隔断,一击得手后,就立刻引发火药。
    然后他们就向西撤退。
    这时道路当然已完全被隔断,邓定侯他们坐下的马当然也被火药的爆炸所惊,五刺客乘乱而退,别的人根本无法追踪。
    这一次的行动就叫“天衣”。
    因为这计划实在本就已可算是天衣无缝!
    现在百里长青唯一的机会,就是改变行程,不走这条路。
    ×××
    “卜、卜、卜”
    一个卖卜的瞎子,突然从街角转了出来,左手敲着竹板,右手高举着面白布招:“天衣神算,万无一失”。
    马鞭的手立刻握起了他的鞭子,汤野抄起了扁担,小武放下了酒碗,丁干刮菱角的动作也立刻停止。
    天衣行动已即将开始!
    因为这瞎子的布招,就是他们约定的讯号。
    这布招一举起,就表示百里长青已按照预定的行程来了。
    他既然来,就非死不可!
    高立的心沉了下去──百里长青绝不能死!
    现在能救百里长青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
    “七月十五”这组织的严密,他当然很了解,背叛组织的人,非但休想再活下去,连想死都很困难。
    但他还是非救百里长青不可,因为百里长青也救过他。
    他掌心淌着汗,慢慢地伸手入怀,握住了他的银枪。
    他已看见七骑马慢慢的从街角转入这条大街。
    第一匹马上的人,凤眼长眉,须发花白,天青色的长衫,系着条深蓝色的丝带,绿鲨鱼皮的剑鞘,轻敲着马鞍。
    他的人端坐在马鞍上,腰干还是挺得笔直,眼睛还是炯炯有光,看来简直就和十一年前完全一样。
    有些人就像是永远也不会老的,百里长青无疑就是这种人!
    何况,他就算已改变了很多,高立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
    有些人本就能令你永生难以忘怀。
    高立只觉得胸中一阵热血上涌,连咽喉都似已被堵塞,连声音都几乎发不出。
    他一定要尽力控制住自己。
    他一定要大声高呼,告诉百里长青这里有危险,有刺客!
    七匹马都已转入大街。
    清癯瘦削、凛凛有威的“乾坤笔”西门胜和面白微须、气度从容的邓定侯,紧跟在百里长青马后。
    最后面是四条年青而剽悍的大汉,褐黄短衫上绣着虎纹,衣襟敞开。
    他们的胸膛看来就像是钢铁。
    路上的人似也被这一行人马的气势所慑,情不自禁,纷纷走避,让开了道路。
    现在百里长青的马,距离天衣行动开始的那条线,已不及两丈。
    ×××
    高立握紧了他的枪,正准备冲出去,一面高呼示警,一面向马鞭攻击。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背脊。
    一柄刀!尖刀!
    一个比刀还尖锐的声音,贴着他脖子,一个字一个字他说:“我们已查出百里长青对你有恩,免得你为难不忍下手,你的位置已有人接替,这次行动你已可退出。”
    高立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尖刀已从后面移过来,刀尖就在他心口上的肋骨之间。
    刀若从这里刺下去,被刺的人是绝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的。
    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懂得用这种方法杀人。
    他当然懂得。
    他已完全不能动。
    就在这时,百里长青坐下的马已发出一声惊嘶,向前窜出。
    马鞭的大车也已向街心冲出。
    百里长青已必死无疑。
    ×××
    天衣行动,万无一失。
    每一种意外,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变化,都已在他们计算之中。
    来的刺客竟不止五个。
    那卖卜的瞎子不知何时已走到状元茶楼的招牌下,突然自撑着布招的竹竿中,拔出了一柄长剑,向百里长青飞身扑出。
    他也不是真的瞎子。
    那边的汤野和小武当然也开始行动。
    健马惊嘶,人群惊呼。
    大车已将邓定侯一行人马隔断。
    汤野四尺三寸长的刺马刀,刀光如雪,长虹般劈下。
    小武紧跟着他身后,手中剑轻巧而锋利。
    马上的百里长青已变了颜色,提缰带马,但长刀已斩断马蹄。
    小武的剑也跟着刺出。
    血光飞溅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呼!
    惊呼声赫然竟是汤野发出来的,小武的剑竟已刺入他的背脊。
    瞎子一惊,剑势一缓。
    身经百战的百里长青当然绝不会放过这机会,清啸一声,人已自马鞍上冲天飞起。
    只听风声急响,光芒闪动,七柄弯刀恰巧擦着他足底飞过。
    站在高立身后的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完全意外的变化。
    他们已将这五个人全都详细调查过,小武非但和百里长青绝无关系,和中原的四大镖局也绝对没有往来。
    他生平也未曾出关一步。
    他为什么要背叛组织?为什么要救百里长青?
    这人又惊又怒,正不知该如何应变,突然已听到自己骨头碎断的声音。
    高立的肘拳已打在他肋骨上。
    ×××
    高立反手一个肘拳,猛击这人的肋骨,这人倒下时,他的人已窜起。
    马鞭还未及点燃火药,变化已发生。
    他惊怒之下,挥鞭去缠百里长青的腿。
    百里长青身子凌空,已无法变势闪避,眼见着长鞭毒蛇般卷来,突然又有银光一闪──
    一柄银枪迎上了鞭梢,另一柄银枪反刺马鞭。
    马已倒下,恰巧压住了百里长青的剑。
    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宽大坚实的马车,突然被打得粉碎。
    四条虎纹黄衣大汉,猛虎般冲过来,两人一挥手,已将地上的死马抬起,反手一抡,夹着风声,向丁干砸了过去。
    丁干第二次飞刀刚发出,死马已带着点点飞溅的鲜血撞来。
    七柄弯刀竟都打在马尸上。
    他还未及后退,一双黑铁判官笔已在等着他。
    乾坤笔打穴的功夫,天下皆知。
    小武已接了瞎子三招。
    两柄剑都快,小武的剑更快,剑光一闪,瞎子前胸衣襟已被割破。
    小武并没有追击,因为这时百里长青的剑也已出手。
    百里长青挥剑而上,百忙中还向他说了声:“多谢。”
    小武笑了笑。
    百里长青剑光闪动,刺出三剑,又道:“足下高姓,大恩……”
    小武又笑了笑,不等他的话说完,人已飞身而起,窜上了屋脊。
    他知道这地方已用不着他。
    ×××
    高立用的是双枪。
    但这时他双枪都已收起,因为邓定侯的百步神拳已逼住了马鞭。
    马鞭已无法尽量施展,人已被逼至街角。
    少林的百步神拳,果然有它不容忽视的威力。
    百里长青的剑法独霸辽东,本就是当世的七大剑客之一。
    高立知道这地方已用不着他。
    他决心去追小武。
    他已对这神秘的少年发出了极浓厚的兴趣。
    百里长青好像正在喊:“高立,高老弟,等一等……”
    高立没有等,他的人也已掠上屋脊。
    百里长青的恩情,他总算已报答,他已不愿再连累别人。
    因为他知道“七月十五”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的。
    他现在就要开始逃亡!
    逃亡,不停地逃亡,直到死为止,这本就是他这种亡命之徒的命运。
    但他总算已不再欠别人的。对他来说,这就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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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浪子泪
    (一)
    夜,月夜。
    月色朦胧,高立依稀还可以看到小武的影子。
    他一向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现在才发觉这少年的轻功竟也不在他之下。
    一重重屋脊在月色下看来,就像是一排排野兽的肋骨。
    上弦的新月在屋脊上看来,近得就像是一伸手就可摘下。
    每个人岂非都有过要去摘星摘月的幻想,但每个人心里的月亮却都不同。
    高立心里的月亮是什么呢?只不过是平静的生活,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
    但这在他说来,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遥远。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孤独的可怕。
    他决心要追上朋友。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和他命运相同的朋友。
    ×××
    一重重屋脊在他足下飞一般倒退,突然退尽。
    前面已是荒郊。
    荒郊的月夜更冷,小武的身形忽然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他。
    他的身形也慢了下来,他并不急着追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越走越慢,天地间忽然已经没有别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远方有星升起,冷月不再寂寞。
    但人呢?
    前面有疏落的树枝。
    小武找了棵枝叶并不十分浓密的大树,跃上去,在枝丫间坐下。
    高立也掠上一棵树,坐下来。
    天地寂寞,风吹过木叶,月光自树梢漏下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
    沉静并不是寂寞,因为现在已有人跟他一起分享这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高立忽然笑了笑,道:“我本来以为百里长青已必定要死了。”
    小武道:“哦。”
    高立道:“我加入‘七月十五’已三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我。”
    小武道:“他们根本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高立道:“我也从未想到过,你居然也会出手救他。”
    小武笑了笑,道:“也许连我自己都从未想到过。”
    高立道:“你认得他?”
    小武道:“不认得,你呢?”
    高立道:“他……他救过我。”
    小武道:“你去过辽东?”
    高立道:“嗯。”
    小武道:“去干什么?”
    高立道:“去采参,野山参。”
    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和怀念,慢慢地接着道:“那也许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虽然很冒险,但却是绝对值得的。”
    小武道:“值得?”
    高立微笑着,道:“你只要找到了一只成形的野参,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年。”
    小武道:“你找到过?”
    高立道:“就因为我找到过,所以才险些死在那里。”
    小武道:“为什么?”
    高立道:“野参本是无主的,谁第一个发现它,就是它的主人,就可以在那里留下你的标志。”
    小武道:“为什么要在那里留下标志?为什么不采走?”
    高立道:“采参也和杀人一样,要等待时机,因为成形的野参有时几乎比人还有灵性,你若太急、太鲁莽,它就会走的。”
    小武道:“你说它会走?”
    高立笑了笑,道:“这种事你听起来也许会觉得太神秘,但却是千真万确的。”
    小武的确觉得很神秘,所以他在听。
    高立继续道:“我找到了一只成形的野参,留下了标志,但等我再来时,才发现标志已换了别人的。”
    小武道:“你为什么要走?”
    高立道:“去找帮手。在山上采参的人,也有很多帮派,我们去的一共有九个人。”
    小武道:“对方呢?”
    高立苦笑道:“他们既然敢做这种强横无耻的事,人手当然比我们多,其中还有五个人,本就是辽东黑道上的高手,为了避仇才入山的。”
    小武道:“你那时武功当然不如现在。”
    高立道:“所以我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小武道:“百里长青恰巧赶来救了你?”
    高立道:“不错。”
    小武道:“他怎会来得这么巧
    高立道:“只因他本就一直在追踪那五个黑道的高手。”
    天下本就没有侥幸凑巧的事。
    无论什么事,必定先有因,才有果。
    小武沉默着,忽又笑了笑,道:“你发现对方有五人是黑道高手时,一定觉得很倒霉。”
    高立点点头。
    小武道:“但若不是他们五人,百里长青也不会来救你了。”
    高立又点点头。
    小武也不再说什么,他相信他的意思高立必定已明白。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幸运的事,也绝没有真正的不幸。
    幸与不幸之间的距离,本就很微妙。
    所以你若遇见一件不幸的事,千万不要埋怨,更不要气馁。
    就算你已被击倒也无妨,因为你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站起来的时候。
    ×××
    夜更静。
    又过了很久,高立才问道:“他当然没有救过你?”
    小武道:“没有。”
    高立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小武道:“他救你的时候,你岂非也没有救过他?”
    高立道:“我没有。”
    小武道:“你若觉得应该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根本不必问别人曾经为你做过什么。”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说道:“汤野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我还是会杀他,百里长青就算是我的仇人,今天我也一样会救他,因为我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他脸上仿佛在发光,也不知是月光还是他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光。
    高立已感觉到这种光辉。
    他忽然发现这少年并不是他想像中那种浅薄懒散的人。
    小武又道:“中原和四大镖局若真的能够与长青联并,江湖中因此受益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救他,为的是这些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高立凝视着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你懂得的事好像不少。”
    小武道:“也不太多。”
    高立道:“你剑法好像也并不比百里长青差多少。”
    小武道:“哦。”
    高立道:“百里长青多年前已是名满天下的七大剑客之一。”
    小武道:“他排名好像在第六。”
    高立道:“你呢?”
    小武笑了笑,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高立道:“但剑法并不是天生就会的。”
    小武道:“当然不是。”
    高立道:“是谁教你的剑法?”
    小武道:“你在盘问我的来历?”
    高立道:“我的确对你这个人觉得很好奇。”
    小武淡淡地道:“我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好奇心。”
    他的确想不到。
    这组织中的人,非但已全无好奇心,也已完全没有感情。
    他们几乎每天相处在一起,但彼此间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来历。
    他们也会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但彼此间却从来不是朋友,因为友情可以软化人心,他们的心却要硬,越硬越好。
    高立道:“我对你好奇,也许只因为我们现在已是朋友。”
    小武道:“有朋友的人死得早。”
    高立道:“没有朋友的人,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小武又笑了,道:“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该在这组织里的。”
    高立道:“你觉得很奇怪?”
    小武道:“很奇怪。”
    高立也笑了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加入这组织的
    小武沉默着,似在沉思。
    高立目中也带着沉思的表情,忽又道:“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好。”
    小武点点头。
    他们住的屋子简陋而冷清,除了一床一几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
    因为任何一种物质上的享受,也都可能令人心软化。
    高立道:“但那地方至少是我们的,你无论在那里做什么,都没有人干涉你。”
    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接着又道:“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总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小武当然能了解他这种感觉。
    只有像他们这种没有根的浪子,才能了解到这种感觉是多么凄凉酸楚。
    高立道:“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小武又点点头。
    那本是种看不见阳光的日子,没有欢笑,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享受。
    他们随时随地都在等待中,等待下一个命令。
    他们的精神永远无法松弛。
    小武记得了每次看见汤野的时候,汤野都在擦他的刀。
    高立黯然道:“但那种日子至少很安定,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每天都可以吃饱,每天都可以睡在不漏雨的床上。”
    小武道:“你加入他们,难道只因为你那时已无处可去?”
    高立笑得更凄凉,缓缓道:“我现在还是一样无处可去。”
    小武道:“你杀人难道只为了要找个可以栖身之地?”
    高立摇摇头。
    他说不出,也许只因为他自己也不忍说出来。
    他杀人只为了要使自己有种安全的感觉,只为了要保护自己。
    他杀人只因为他觉得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亏负了他。
    小武忽然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总算还有个地方可去。”
    高立道:“什么地方?”
    小武道:“有酒的地方。”
    ×××
    你若认为酒只不过是种可以令人快乐的液体,你就错了。
    你若问我,酒是什么呢?
    那么我告诉你:酒是种壳子,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
    那么就算有别人要一脚踩下来,你也看不见了。
    (二)
    这地方不但有酒,还有女人。
    酒是好酒,女人也相当漂亮,至少在灯光下看来相当漂亮。
    “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他们彼此问清楚了才进去,因为只有在他们都没有来过的地方才是比较安全的。
    “既然我们都没有来过,他们总不会很快找到这里来。”
    “但这些女人却好像认得你。”
    小武笑了笑道:“她们认得的不是我,是我的银子。”
    他一走进来,就将一大锭银子放到桌上。
    女人们已去张罗酒菜,重添脂粉:“今天不醉的是乌龟。”
    高立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的酒贵不贵?”
    小武突然怔住。
    他实在觉得很吃惊,这种话本不是高立这种人应该问出来的。
    像他们这种流浪在天涯,随时以生命为赌注的浪子,几乎每个人都将钱财看得比粪土还轻。
    “七月十五”的管理虽严,但杀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而且代价通常都很高。
    所以他们每次行动后,都可以尽情去发泄两三天──花钱的本身就是种发泄。
    这也是组织允许的。
    但小武忽然想起,高立几乎从没有出去痛醉狂欢过一次。
    难道他竟是个视钱如命的人?
    高立当然已看出他在想什么,忽然笑了笑,道:“这地方的酒若太贵,就只有让你请我,你若不愿请我,我也可以在旁边看你一个人喝。”
    小武道:“你没有银子?”
    高立道:“因为我是个小气鬼。”
    小武忍不住笑了,道:“但你却跟别的小气鬼不同。”
    高立道:“有什么不同。”
    小武笑道:“你至少肯承认自己小气,就凭这一点,我就该请你。”
    高立也笑了道:“我跟别的小气鬼还有点不同。”
    小武道:“哦?”
    高立道:“我还是个酒鬼。”
    ×××
    这世上小气的酒鬼的确很少见,但高立的确是个酒鬼。
    他喝起酒来简直就像是一匹马。
    “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总是特别痛快的。”
    “花钱的酒呢?”
    “我很少喝。”
    “我忽然发觉你这人很坦白。”
    “除此之外,我别的好处并不多。”
    小武大笑,高立也大笑,因为两个人这时都已有些醉了。
    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脸上虽在笑,但心里却笑不出来。
    刚才本来有五六个女人陪他们,现在却已只剩下两个。
    最老最丑的两个。
    喝醉酒的男人,本就不太受女人欢迎的,何况她们已渐渐发现,这两人中一个很小气,另一个也并不太阔。
    “冰冰呢?刚才有个叫冰冰的呢?”
    “她出去了,有位老客人来找她。”
    老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好客人,好客人的意思通常就是阔客人。
    “还有个香娃呢?”
    “也在陪客。”
    “啪”的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壶也翻了。
    “陪客?我们难道不是客人?”
    “波”的,酒杯也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忽然间,门口出现了三四个歪戴着帽子、半敞着衣襟的彪形大汉,瞪着他们。
    他们一个穿着道士的蓝袍,一个穿着苦力的破衣,当然不是好客人,也不是阔客人。
    这种客人多一个算多,少一个也不算少。
    大汉们冷笑:“两位是来喝酒的,还是来打架的?”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突又大笑。
    大笑声中,“哗啦啦”一阵响,桌子已翻了。
    女人们惊呼着逃出去,大汉们怒喝着冲进来──当然很快就倒下。
    他们虽然没练过少林的百步神拳,但拳头还是比这些歪戴着帽子的仁兄硬得多。
    两个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得这地方鸡飞蛋破,一塌糊涂。
    然后他们就落荒而逃。
    其实后面根本就没有人迫他们,但他们却还是逃得很快。
    他们觉得跑起来也很过瘾。
    逃着逃着,忽然逃人了一条死巷,两个人就停下来,开始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
    谁也说不出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好笑,连他们自己也说不出。
    也不知笑了多久,突然间就不笑了。
    小武看看高立,高立看看小武。
    两个人忽然觉得想哭。
    ×××
    你们这些没有根的浪子们,有谁能了解你们的情感,谁能知道你们的痛苦?
    除了偶然在窑子里痛醉一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发泄?
    幸好你们想笑的时候还能笑,想哭的时候还能哭。
    所以你们还活着。
    (三)
    夜已很深。
    高立已躺下去,就在死巷中的阴沟旁躺了下去。
    天上繁星灿烂。
    星光映在他眼睛里,他眼睛好黑、好深。
    小武倚着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
    也不知是在怜悯别人?还是怜悯自己。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高立道:“想。”
    小武目光移向远方,缓缓道:“现在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他还在笑,但笑得就像是冷巷中的夜色同样凄凉。
    也许他不笑反而好些。
    看见这种笑,高立只觉得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拧绞着他的心,他的眼睛,想将他的眼泪和苦水一起拧出来。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对他说来,这也不是秘密。
    他忽然也笑了笑,道:“你的这秘密一点也不好听。”
    小武道:“你难道有比较好听的秘密?”
    高立笑道:“只有一个。”
    他笑得也有些凄凉,却又有些神秘。
    小武立刻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说?”
    高立道:“我说出来怕你吓一跳。”
    小武道:“你放心,我胆子一向不小。”
    高立道:“你真想听?”
    小武道:“真想。”
    高立道:“好,我告诉你,我有个女人。”
    小武好像真的吃了一惊,道:“你有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高立道:“当然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的意思,通常就是不要钱的女人。
    小武忍不住笑道:“她长得怎么样?”
    高立凝视着天上的繁星,目光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就仿佛已经将天上的星光,当做她的眼睛。
    小武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又忍不住问道:“她是不是很美?”
    高立终于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保证你绝没有看过她那么美的女人。”
    小武故意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高立又笑了,道:“你当然不信,因为你想激我带你去看她。”
    小武也笑了,道:“原来你也很聪明。”
    高立忽然跳起来,一把揪住他衣襟,道:“可是我警告你,你对她只要有一点点无礼,我就跟你拼命!”
    他们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因为他们总算又找到一个地方可去。
    ×××
    一个奇妙的地方。
    一个奇妙的人。
    (四)
    清泉。
    清泉在四面青山合抱中。
    绿水从青山上倒挂下来,在这里汇集成一个水晶般的水池。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苍白的脸上却似已泛出红光。
    小武深深呼吸着木叶的芬芳,清水的清香,不知不觉间似已有些痴了。
    高立看着他的脸,忽然道:“跳下去。”
    小武笑了,道:“我还不想自杀,跳下去干什么?”
    高立道:“洗洗你的衣裳,也洗洗你自己,我不想让她嗅到你身上的酒臭和血腥。”
    他自己先张开双臂跳了下去。
    小武看着他搁在在池畔的银枪,心里在叹息。
    酒臭可以洗清,血腥却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他忍不住道:“你为何不洗洗这两柄枪?”
    高立道:“枪比人干净。”
    小武道:“枪上没有血腥?”
    高立道:“没有,是人在杀人,不是枪。”
    他忽然一头钻入水底。
    小武也慢慢地解下剑,搁在山石上,只觉得嘴里又酸又苦。
    是人在杀人,不是剑,也不是枪。
    人为什么总是要杀人呢?
    他也一头跳入水里。
    鱼的世界,也比人的世界干净。
    ×××
    泉水清澈冰冷。
    高立抱着块大石头,坐在水底,小武也学他抱起块石头坐在水底。
    他们虽然也知道在这里无论谁都坐不长,但只要能逃避片刻,也是好的。
    这里实在很美,很静。
    看着各式各样的鱼虾在自己面前悠闲地游过去,看着水草在砂石间袅娜起舞,这种感觉绝不是未曾经历此境的人所能领略得到的。
    只可惜他们不能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知道彼此都已支持不住了,正想一起爬上去。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水里垂下了两根钓丝。
    钓钩上没有鱼饵,但却系着一柄剑鞘、一卷红缨。
    小武剑上的鞘,高立枪上的红缨。
    这就是他们的饵。
    难道他们要钓的鱼,就是小武和高立。
    两个人的脚一蹬,已同时向后面窜出两丈,小武指指自己的脚。
    高立就游过来,托住他的脚,用力向上一托。
    小武的人就烟花火箭般窜了出去。
    ×××
    水花四溅。
    小武已经窜出水面一丈,长长呼吸,突然伸手抄住了一根横出水面的树枝,将整个人吊在树枝上。
    池畔竟没有人。
    两根钓竿用石头压在池畔。
    大石头上还有块小石头,小石头上压着有一张纸。
    本来在石头上的枪和剑却已赫然不见了!
    ×××
    小武的脸又变得苍白如纸。
    这时高立的头已悄悄在岸边伸出来,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禁变色。
    “没有人?”
    “没有。”
    “纸上写着什么?”
    两个又对望了一眼,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四下静静的全无动静,风中还是流动着木叶的芬芳、水的清香。
    天地间还是如此美丽幽静。
    只有像他们这种随时都在以生命冒险的人,才能感觉到那种在安详平静中的杀机。
    只有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们终于走到那块石头旁,小武将石块弹出,高立拈起了那张纸。
    纸也是温的,上面的字迹也已模糊不清,仿佛写的是:“小心……”
    他们只看出了这两个字,山壁上就有块巨石炸弹般向他们打下来。
    他们当然可以向旁边闪避。
    但他们没有。
    多年来,他们已玩惯了多种危险的把戏,但这种把戏并不危险。
    只要是个反应比较快的人,就可以将这块石块闪避开。
    “七月十五”当然不会真的认为这种把戏就可以杀得了他们。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已使他们感觉到把戏后面,必定还藏着危险可怕的阴谋。
    所以巨石打下来,他们非但没有向两旁闪避,反而迎了上去,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从迎面落下的巨石旁边窜了上去,窜上了三丈。
    他们的手立刻抓住了山壁上的藤枝。
    然后他们就立即听到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大震。
    “七月十五”想必已将从“霹雳堂”买来的那批火药,全都绑在这块巨石上。
    他们若是向两旁闪避,此刻纵然没有被炸成碎片,也得被爆炸出的碎石打得稀烂。
    但他们现在还是完整的,这并不是侥幸,也不是运气。
    震声中,他们非但没有扭头向下来,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停顿,抓住藤枝的手一用力,脚尖向山壁上蹬,人又接着向上窜出。
    山壁峭立,高十余丈。
    他们接连三个起落,已窜了上去,直到这时,爆炸的声音还在山谷回响,碎石也刚刚像雨点般落入池水里。
    ×××
    山壁上是个平台般的斜坡,三个人正探着头向下看,其中一个人正是丁干。
    他发现小武和高立忽然出现在山壁上时,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掴了一巴掌。
    高立冷冷地看着他。
    小武却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没有死。”
    丁干深深呼吸一次,神色也恢复冷静,冷冷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没有死。”
    小武道:“就凭你们三个人,要杀我们只怕还不容易。”
    丁干铁青着脸,不能不承认。
    小武道:“但我们若要杀你?你看容易不容易?”
    丁干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小武道:“因为你要杀我们。”
    丁干道:“你们自己知道,要杀你们的并不是我。”
    小武点点头,也不能不承认。
    丁干道:“杀人既然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就不能无缘无故杀人。”
    小武道:“的确不能。”
    他转脸去看丁干旁边的两个人。这两人脸色蜡黄,满面病容,一双手却黝黑如铁。
    小武道:“想不到鹰爪队下的高手,居然也加入了七月十五。”
    这人冷笑道:“阁下好眼力。”
    小武道:“这一次想必是两位第一次出手,当然是不肯空手而回的了。”
    丁干道:“他们本就不会空手而回的。”
    他一双手本来抱在胸前,现在还是没有动。
    但忽然间,两柄弯刀已割入了这两人的咽喉,割得很深。
    没有惊呼,也没有挣扎,两个人忽然像是两块木头跌下山壁。
    丁干这才拍了拍手,淡淡道:“因为他们根本就回不去。”
    高立看着他,脸上全无表情。
    小武道:“他们一死,你就可以回去了。”
    丁干道:“杀了你们,我也可以回去,但杀他们比杀你们容易。”
    小武道:“他们至少不会防备你。”
    丁干道:“所以我选对了。”
    小武道:“他们却选错了!”
    丁干道:“哦。”
    小武道:“他们本不该跟你来的。”
    丁干道:“我还要活下去。”
    小武道:“你能活得下去。”
    丁干道:“他们既已死了,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小武道:“所以你回去之后,随便怎么说都已没关系。”
    丁干道:“不过,我早已说过,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
    小武道:“你怎知我们会放你走?”
    丁干道:“因为你们杀了我,也没好处。”
    小武道:“哦!”
    丁干道:“我既已杀了他们,当然绝不会再泄露你们的行踪,否则七月十五日也一样饶不了我。”
    小武道:“不杀你又有什么好处?”
    丁干道:“我可以替你们将这两人毁尸灭迹,也可以回去说,你们根本没走这条路。”
    小武道:“你想得倒很周到。”
    丁干道:“干这行我已干了十年,若是想得不周到,怎么还能活着。”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竟也露出一丝凄凉悲痛之色。
    世上很多人都在活着,但大多数人都不满足,有些人想要更多的财富,有些人想要更多的权力。
    可是在他们这些人说来,只要能活着,就已不容易。
    小武忽然叹息一声,道:“只要为了活着,你什么事都肯做!”
    丁干惊惶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什么都肯做。
    小武道:“好,我放你走。”
    丁干一句话都不再说,掉头就走。
    小武笑笑道:“等一等。”
    丁干就等。
    小武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
    丁干摇摇头。
    小武道:“只因为你已不是个活人,你已经早就死了!”
    ×××
    丁干已走了,高立像石头般站着,动也不动。
    然后他突然弯下腰来呕吐。
    小武看着他,等他吐完了,才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怕自己以后也会跟他一样。”
    高立脸上还带着痛苦之色,道:“也许我现在已经跟他一样。”
    小武道:“你不同。”
    高立道:“但我若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也会这么样做。”
    他用力握紧双拳,一字字道:“因为我也要活下去,非活下去不可。”
    小武道:“你怕死?”
    高立道:“我不怕死,可是我要活着。”
    小武道:“为了你那个女人活着?”
    高立突然转过头,去看天上的白云。
    小武看不见他的脸,但却可以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过了很久,高立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追到这里来,而且这么快就追来了。”
    小武道:“你以前没有到这里来过?”
    高立道:“我来过,双双就住在这附近。”
    小武道:“双双?”
    高立道:“双双就是我的女人。”
    小武道:“你既已来过,这次就不该来,他们说不定也知道双双的家在什么地方
    高立道:“也许。”
    小武道:“他们说不定已在那里布下了陷阱,正在等着你去。”
    高立道:“也许。”
    小武道:“可是你还是要去?”
    高立道:“一定要去。”
    小武道:“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下去。”
    高立道:“更要跳下去。”
    小武道:“为什么?”
    高立道:“因为我不能让双双一个人留在陷阱里。”
    小武不说话了,已不能再说。
    他忽然发觉这冷漠无情的刽子手,对双双竟有种令人完全想不到的感情。
    她当然是个值得他这么做的女人。
    高立忽然转过头,凝视着他,道:“我去,你可以不必去。”
    小武点点头,道:“我的确可以不必去。”
    高立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
    可是他走的时候,小武却在后面跟着。
    他眼睛亮了,却故意板着脸,道:“你不必去,为什么又要去?”
    小武笑了笑,道:“我虽然不喜欢一个人往陷阱里跳,但若有朋友陪着,随便往哪里跳都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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