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续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古龙《飘香剑雨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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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引
    时近中秋,淡淡的月光,如碎银似的洒照在嘉兴城郊。
    出嘉兴城数里,有一片苍茫林园,在林园深处,露出檐牙高啄、气象宏伟的屋宇。
    据说,此处曾住着当朝一位大臣,后来不知怎地,那大臣被满门抄斩,于是那风景优美的地方,虽有精致而又庞大的屋舍,却一直被荒废着。
    这夜,三更时分,月色清明,在这荒废的地方,突然出现两条灰黑的人影。
    那两条人影跃到一栋较矮的屋顶上,上下略一张望,正待朝后进正厅上掠去,突然,四周响起一片尖锐的竹叶哨声,哨音此起彼落,交互激响。
    两条黑影中,一个矮胖,一个身材纤巧仿佛是个女子,那矮胖的闻声大惊,叫了一声:“不好!”
    那纤巧女子急道:“韦香主,正义帮主到底住在哪一栋屋里?”
    话声未毕,四周森林内,在哨音中出现一群银巾包头、银带束腰的银杉大汉,每人口内含着竹叶一片,一面呼吹,一面稳健地走向森林处。
    那矮胖者正是名震江湖的“七海渔子”韦傲物,他慌忙道:“夫人,情势不妙,正义帮主就要出现,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说罢,身形微微一飘,掠下屋顶,疾向来路奔回。
    片刻后,只见数十个银衫大汉,从四面渐渐向韦傲物奔去的方向围拢,却根本不理会尚留在屋顶上的女子。
    那屋顶上的女子见状,暗忖:“难道那些银衫大汉的出现,并不是为着自己,而是另有强敌来临?”
    那女子突地朝森林一侧隐秘处,飞掠奔出。
    这时哨音突住,顿时四周恢复夜的寂静。
    银衫汉子个个如石像,成一字形分布在森林来路,每人脸色在月光返照下,更显凝重,生像连大气也不喘一下。
    天际飘浮来一朵乌云,把月光遮住,当乌云散去,月光重现时,只见一排银衫大汉前三丈处,对排着数十个黑巾包头、黑带束腰的黑衫大汉。
    双方对峙而立,场中气氛显得十分低沉。
    在窒人的气氛中,黑衫大汉突然向两侧分开,走出一个白面无须、英俊却显得阴狠的金衫文士,后面跟着一位矮胖老者,正是适才奔回的韦傲物。
    金衫文士走近银衫大汉前一丈余,停住身形,左手折扇轻摇,旁侧韦傲物附耳低语,文士微微点头。
    于是韦傲物上前,丹田提气,说道:“天争教主拜会正义帮!”
    银衫大汉个个神色凝重,闻声仍不动弹。
    陡然两声短促的竹叶哨声响后,纹风不动的银衫大汉们,立刻从中分开,走出一个胸前插着三朵红花的银衫方脸高硕汉子。
    那汉子厉喝道:“好个天争教,什么时候不好拜会,却三更半夜里来拜会?”
    韦傲物冷冷笑道:“来者是正义帮主吗?”
    那汉子道:“帮主岂是轻易见人的!在下银枪陶楚。”
    韦傲物不屑道:“哦?江湖上还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银枪陶楚,武功虽不甚高,见闻却广,尤其擅长轻功,在武林中也小有名气。
    他此时在广众面前被辱,哪里忍得下,厉声喝道:“陶楚不才,却还不怕什么天争教。”
    韦傲物冷冷道:“好狂徒,且接老朽一招!”话刚说完,连环双腿已横截扫去,陶楚急忙掠起。
    哪知韦傲物这两腿乃是虚招,脚一落地,跟身而上,击出一掌。
    这一掌击向陶楚腹部,陶楚人在空中,眼看就要被击中。
    就在这一刹那,掠出一条疾如飞箭的银色身影,他左掌托住韦傲物右手,右手骈起食中两指朝韦傲物“眉心穴”点去。
    韦傲物见来人身手不凡,急忙撤身后退,先求自保。
    银色身影停身一站,现出一个潇洒飘逸、眉目俊轩的银衫文士,胸前却插着五朵红花。
    他微微笑道:“在下就是正义帮主。”
    一直隐身在林内的女子,一见此人面目,不由暗呼道:“呀!果然是他,他没有死……钟静……他怎么办呢?”
    金衫文士急步走上前道:“果不出兄弟所料,正义帮主是阁下,兄弟想江湖上除了你吕南人之外,还有什么能人创此帮会来。”
    吕南人一见到此人,就不禁内心如焚,痛恨难当,他尽力忍住。缓缓道:“萧无,你我约定八月中秋烟雨楼头决一死战,想不到阁下突然来临,好!好!我们不妨就此分个生死!”
    萧无眼中闪过一道狠毒的光芒,道:“吕南人,你太不把我萧某放在眼内,三年来我一直认为与你不值一争,否则,哼!你有十条命也早已丧在我的手下!”
    吕南人道:“杀妻之恨,追命之仇,我吕某倒不在心,可是,你断断不该杀死爱你如子、情同手足的飞虹剑客……”
    他说着举起左手,望着断缺的小指又道:“我曾在‘飞虹剑客’华品奇的尸身前发誓,若不手刃你这贼子,有如此指……”
    言未毕,吕南人左掌右拳,脚踩迷踪,招拓不离萧无全身要害。
    萧无轻巧地左挡右闪,狠声道:“你如今创立帮会,我可容不得你了……”
    要知萧无自幼习得长白山武功,自命不凡,尔后由于机缘,又得青海穆鲁乌苏河、布克马因山口无名怪叟的传艺,采两家之长,其武功更胜过自幼便在无名怪史身前学艺的师弟钱翌。
    是以二人一交上手,萧无有守有攻,守时天衣无缝,攻时雷霆万钩,凌厉无比。
    数十招后,吕南人渐感吃力,他此时才深深觉得萧无的武功确实不凡,若非这数月来苦练“天星秘籍”,此刻早已落败。
    “天星秘籍”中记载的都是武林绝学,只是吕南人练习的时日太短,每一招,都不过只发挥四成威力。
    萧无也越战越惊,战到后来,他觉得吕甫人的招数越来越神奇,生似自己是人喂招的把子,越喂对方的招数越熟练,倘若再假以时日,自己定非吕南人的对手。
    他心惊之下,哪敢怠慢,立即施展出由无名怪叟所授的三大绝招。
    一招、二招虽然神奇,吕南人皆以“天星秘籍”中的无上妙法封开让过。
    但到第三招“无所不至”,吕南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萧无的掌影。
    此时吕南人情急之下,贸然施出从妙手许白那儿偷学到的“拂云手”。
    这“拂云手”虽然绝妙,却是攻招而非守招,当年妙手许白创此绝招,乃是为了对付“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他施的尽是猛攻招式。
    吕南人十二路拂云手攻招一老,而萧无的那招“无所不至”尚未施完,左手圈转,人已闪至吕南人身后,右手向其后背拍出一掌。
    吕南人“拂云手”失利,不用采取守势,只觉眼前一花,背后袭来一道暗劲,在此情势下,他只有运气于背,预备硬接萧无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掌劲将要触及吕南人后背之际,横里飞掠出一条枯瘦的身影,人在空中,双腿疾向萧无头部踢去。
    萧无为求自保,急忙撤掌后跃,纵然如此,吕南人仍被余劲震得向前冲出数步。
    来人意在救急,萧无撤招后,他也停身收势,说道:“萧老弟,可认识老朽否?”
    萧无细一打量,面前是一位枯瘦如柴、两肋内陷、颧骨高耸,留着山羊胡须的银衫老者,他胸前插着六朵红花。萧无暗骂道:“想不到闻名江湖的‘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也投身在正义帮内万天萍铁青的面色,绽出一丝微笑道:“萧老弟,老朽承蒙老弟在无量山里救得一命,至今无以为报,深以为憾,如今老朽……”
    萧无截口道:“老前辈不必多言,你以为萧无有恩于你,以后敌对交手时,请手下留情,今日老前辈既入正义帮,便是本教的敌人。”
    万天萍面上肌肉一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犹豫了好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正待转身欲走之际,萧无倏地上前,骈指朝万天萍背后“互汤”重穴点去。
    万天萍万万料不到萧无会突下杀手,顿时喷出一道血箭,伏倒尘埃。
    萧无一招得手,哈哈大笑道:“与我为敌者就是一死!”
    银衫大汉后又飞掠出一位乱发蓬松、须髯互结,银衫胸襟敞开,露出茸茸黑毛的浓眉壮汉,他一把抓向萧无后背大喝道:“好个无耻小子,竟敢暗箭伤人!”
    萧无急掠之下,竟无法摆脱那一抓,只听“嘶啦”一声,后襟已被撕裂。
    萧无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原来是“南偷千里追风神行无影妙手许白”。
    只见妙手许自胸前也是插着六朵红花,分明已投入正义帮内,萧无决想不到,吕南人能把两个打了十余年、互相仇恨的‘南偷北盗”收罗至帮内。
    他乃是一个狡猾无比的枭雄,衡情量势,自己身旁只有两个香主,而敌方神锐皆在,于己大大不利,他也不顾什么颜面,一声呼啸,当先急退而去。
    妙手许白轻功盖冠当代,哪能容得他逃走,暴喝一声:“留下!”身形一展,就要跟踪追去。
    哪知身后吕南人急呼道:“许老前辈,穷寇莫追,快来看看万老前辈,他不行了……”
    妙手许白虽和铁面孤行客万天萍斗了十余年,仇恨甚深,但此时见他被人暗算重伤,内心也不由泛起微微惆怅之情,当下缓缓转身,走向万天萍的身旁。
    吕南人怀抱满口鲜血、气息微弱的万天萍,眼泪不由夺眶而下,滴滴落在万天萍的脸上。
    万天萍低弱地道:“好!很好!我受萧无一指,这样我和他的恩仇已了,我不再欠他什么……”
    吕南人抱着万天萍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哽咽道:“万老前辈,我一定要替你复仇……我一定要替你复仇……”
    万天萍受不住气血翻涌的痛苦,全身紧缩的抽搐着,口中发出“咿唔”的痛苦声。
    吕南人慌忙抽出右手,运起本身内家真元之气,缓缓在万天萍背后抚摸着,不到盏茶工夫,他头上便涌出涔涔汗意。
    妙手许白叹道:“帮主,不要再耗损自己的元气,万老儿心脉已断,看来已是无法可救了!”
    万天萍脸上又掠过一阵痛苦的神色,他声音微弱得如蚊嘤道:“许老儿,我死了,你在世上可少了一个对手,哈!哈!我可真舍不得先你而去……”
    要知万天萍并非惧死之徒,此时虽知离死不远,说话仍然十分洒脱豪迈,妙手许白声音微带凄凉的道:“万老儿,你死了可舒服了,不再受帮主十年之命,小弟十年之内还要替正义帮效命呢!你到了玉皇大帝那里,可得替小弟说项,替小弟留一个位子,免得小弟死后,天上无位,要入十八层地狱哩!”
    万平萍痛苦的笑道:“好!好!好!”
    原来万天萍与妙手许白在西梁山商定,以先后寻得抛在绝壑中“璇光宝仪”,来决定双方武功的胜负后,两人一下绝壑,因绳索不够,立即遭遇到极大的惊险。
    那绝壑削壁千仞,山壁上因受壑底阴湿潮气的蒸熏,遍生青苔,越到壑底越是滑不留手,毫无可惜力之处,两人都不敢轻易冒险而下,万天萍求功心切,略一考虑便用“大鹰爪功”指力,指指插入壁内,交互换手而下。
    妙手许白可没有这份能耐,跟着万天萍下降丈余后,急得大叫,却无法夺绳跃下。
    最后终于让他想到一个办法,妙手许白从怀中摸出自己的飞镖暗器,寻那山壁微小空隙处插进,然后借力在飞镖上,换插而下。
    这样,妙手许白大省气力,不一会儿赶近万天萍。
    万天萍早已不用暗器,身上再也我不出坚硬的铁器,心知不要片刻,必被许白捷足先登,心中实在不甘,恶念陡生。
    他假作功力不济,左手“啪”一声滑落,只剩右手单吊在壁上,看来惊险已极。
    妙手许白看到这种机会,哪肯放过,下落到万天萍身侧,骈指疾向万天萍肋下“章门穴”点去。
    万天萍本意,是等许白一指点来,右手一荡闪过,左脚随那一。荡之力,踢向许白“章门穴”。哪知万天萍吊得太久,手已无力,一荡没荡得动,大惊之下,狠咬牙根,左脚尽力踢去,欲与许白同归干尽。
    妙手许白也未料到万天萍存同归于尽之心,俩人同时皆被点中“章门“昏穴,身体立如殒石向下沉落。也算二人命不该绝,恰巧重叠落在一枝从壑中壁上横生而出的大树干上。
    等到吕南人援绳而下,寻找他俩人下落时,才至一半,被万天萍的女儿万虹因妒生恨,割断绳索,于是吕南人也如落石向壑底沉降。无巧不巧,吕南人也正好落在那大树干上。
    吕南人抓着树干,发现万、许俩人皆昏晕在树干上,心中惊喜万分,便用带在身上的那捆绳素,一端系在树干上,直垂壑底。
    吕南人借着那条绳索,把万、许两人一一运下壑底,他费了很大功夫,才解开俩人被点的穴道。
    “章门穴”是人体最大的昏穴,二人醒来后,再无半点气力拼斗。
    他俩人行事虽然乖张,但却是恩怨分明的硬汉,他俩人自忖这次必死无生,被吕南人救起,心中对他大为感激。
    吕南人趁此机会,极力劝解他们捐弃俩人之间的恩怨,哪知他俩人有如顽石,半点也点化不透。
    吕南人气急说道:“在下救得两位性命,不望报恩,只求你两人在十年内,不准械斗!”
    万、许两人果是恩怨分明的汉子,当下立即捐弃私仇,答应十年内不再争斗,并应诺在十年内愿受吕南人指挥。
    这就是所以江湖顶顶大名的“南偷北盗”会受正义帮派遣的原故。
    当时吕南人本不欲接受这个应诺,忽然他发现身侧不远处,被万天萍抛落的“璇光宝仪”落在那里,拣起一看,只见“璇光宝仪”激烈晃动,由万、许而人的协助,发现一批极大的百年宝藏!
    于是,吕南人改变心意,接受应诺,利用这批富堪敌国的宝藏,建立针对天争教的正义帮!
    吕南人万万想不到,建帮不过数月,就损失帮中一员大将,心中悲痛,哀惜万分。
    突然,万天萍脸上红光焕然,这正是回光返照的现象,吕南人抱紧万天萍的身体,生怕他就此死去。
    万天萍含笑微弱地道:“天萍一生罪恶深重,死不足借,惟有一事,放心不下。”
    吕南人颤声道:“晚辈性命是前辈所赐,前辈有何相许之事,南人至死不辞!”
    万天萍吐出一口鲜血,却仍含笑道:“就是天萍的女儿万虹,她一生就托给教主了。”
    吕南人惊道:“这……这……”
    他本想婉拒,但一看老人弥留之状,不忍使他失望,立时慨然应道:“晚辈回去之后,即明告帮内,明媒正娶令爱为妻。”
    万天萍满意地一笑,又吐出两口鲜血,微弱地道:“好……好……女……婿……好女婿……”
    月色如旧照在万天萍苍白的脸上,他已含笑而逝。
    吕南人放声大哭。
    妙手许白也不禁老泪纵横,道:“万老儿,我妙手许白的武功,确是不如你……”
    林内一直隐藏的女子,此时移步走出,走到万天萍身侧,轻呼道:“姐夫!”
    吕南人泪眼望去,一见那女子正是三湘大侠未亡人孙敏,颤声问道:“凌……凌琳……好吗?”
    孙敏勉强笑道:“南人,你不要惦记,我回去会好好处理的,等你大吉之日,琳儿也要和静儿成婚了,虹儿很好,你要好好待她。”
    她停了一下,又道:“姐夫的丧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忙,明日我想和琳儿、静儿离开这里,迁居到金陵,你知道静儿………唉!到金陵热闹的地方,我想对他比较好一点!”
    吕南人神色茫然的道:“哦!哦!”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孙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走了,有空到金陵来看看……”
    吕南人抱着万天萍的尸体,默默地望着孙敏离去的背影……
    勿匆就是十年过去,在这十年中,天争教与正义帮一直势均力敌,对峙江湖……
    这十年来的互相对峙,使江湖上显得十分安静。
    在这同时,另两个秘密帮会“天毒”、“天媚”,由于十年来的锐意经营,也慢慢壮大起来。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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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残父异母奇家庭
    杭州是我国古代名城,名胜古迹甚多,西湖,更是风景优美,称绝天下。
    从西湖边雇船到岳坟,由岳坟入山,曲曲折折走很长一段山路,便到灵峰寺。
    这灵峰寺在杭州并不著名,也许是山高寺小的原因,游人很少。其实这灵峰寺风景极佳,北边有座小山,山上有亭,名叫“望海亭”,在这亭中可鸟瞰到整个钱塘江及西湖的景色。
    寺内大殿西边园中,种植密密的梅树。
    时值九月霜降时节,这一日,日落西山,已是黄昏,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园内徘徊地走着。
    这少年长得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尤其那明如晨星似的眼眸更显得神清气朗。
    九月天气已甚寒冷,但他仅穿着一套单薄的白色衣裳,却无一点畏寒之态。
    只见他神情略显焦急,似在等候一个人。
    大殿内正是晚课时候,送来阵阵梵呗的声音,和着梅林中的暗香。
    白衫少年突然眉头一展,口中轻呼:“暗影浮香。”
    人随声起,他扭腰一折,也未看清他的身法,已如一点流星飘散飞去。
    好一招精妙的“暗影浮香”!
    声落处,现出一位灰袍赤眉高大的和尚,颔首慈笑道:“伟儿,你这一招‘暗影浮香’的身法火候已胜过老衲了!”
    白衫少年面向老僧打揖行礼后,赧颜道:“老伯夸奖,伟儿这路身法练了数日都练不好,刚才耳听梵音,鼻闻梅香,不自觉的使了出来,还不知使得对不对呢?”
    赤眉和尚哦了一声,叹道:“这一招‘暗影浮香’轻身功夫,还是当年老衲俗家时,因行了几件善事,被一位姓许的老侠客见到,传了老衲这一招,以示嘉勉,数年来老衲一直练它不好,唉!想不到你才学数日,却精进如斯!”
    赤眉和尚凝目注视着白衫少年,又道:“伟儿,可知老衲为什么总不肯收你为徒吗?”
    白衫少年亮晶晶的大眼闪了闪,道:“老伯,伟儿一直想不透这件事,是不是伟儿资质不够,不堪……”
    赤眉和尚摇头止住,道:“不是!不是!别胡思乱想,妄自菲薄,你的根骨与资质俱是上上之选,百年难得,就因此,老衲才不敢轻易收你为徒,以免误了你的机遇,再者──老衲,……唉!总之你以后会得到胜过老衲千倍的师父。”
    白衫少年倔强道:“老伯,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伟儿自动便受老伯传授玄门内功,像前几天授伟儿那招‘暗影浮香’,不是教了伟儿功夫吗?老怕就是不肯认伟儿这个徒弟,伟儿心里却终生认老怕为师。”
    赤眉和尚长叹一声,走上前牵住伟儿的小手慈爱地道:“老衲何尝不想收你为徒,只是老衲这几手功夫,粗浅得很,教了你,反而误了你,那招‘暗影浮香’却大大不同,老衲当年若非这招轻功救命,早已死了十数次了!”
    白衫少年眉头又皱了起来,显是被赤眉和尚说到“死”字触发而起。
    赤眉和尚柔声问道:“伟儿,是不是你母亲的病又犯了?”
    白衫少年凄苦的点头道:“中午母亲还好好的,黄昏前父亲回来,不知怎地把母亲惹气,病就发作起来,把父亲吓走了,刚才伟儿来时,母亲稍为好点,躺在床上,可是……可是……娘躺在床上直哭,口中……老……喊着‘男人’!‘男人’!”
    赤眉和尚长眉紧蹙,沉思道:“你母亲的病也真怪,几年来都不见好转,唉!据老衲看,你母亲当年受的刺激太大,以致今日还不能清醒……”
    白衫少年情急道:“老伯,我娘的病,到底要吃什么药才能治好呢?”
    赤眉和尚道:“心病仍须心药医,只要你母亲的心一旦豁然开朗,病就自然而愈,吃药是没有用的!”
    白衫少年流泪道:“那……那……要怎样……娘才能开心呢?”
    赤眉和尚轻抚伟儿手背,安慰道:“不要急,急也没有用,只要你母亲见着那个叫‘男人’的人,唉!这也是妄想,若能找到此人,你父亲早找到了,除非你母亲再受一次大刺激,或许就会痊愈!”
    白衫少年抹于眼泪,轻声道:“老伯,我要回去了!”
    赤眉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塞在伟儿手里,道:“这给你母亲服下,安安她的神。”
    白衫少年仿佛已习惯到这里向赤眉和尚拿药,点点头,就揣着那包药走下灵峰寺去。
    在灵峰寺长长的石级下,是一方平地,左侧转向山里,面向西湖,那里倚山盖着一栋美观的连院红砖瓦房。
    白衫少年走到院前,停步伸手推开院门,门才打开一侧,里面“砰”地一声冲出一个红影,一晃,躲在白衫少年身后,里面跟着冲出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虎目浓眉,茁壮如牛,看到白衫少年,叫道:“大哥,二姐欺负我,抢了我的木剑!”
    白衫少年愁眉收敛,含笑道:“水牛乖!大哥帮你把木剑要回来,不要闹。”
    说着回手抓向身后红衫女孩,红衫女孩被抓到,大嚷道:“不来啦!大哥帮水牛,不帮萱萱!萱萱要闹,萱萱要这……”
    白衫少年眉头轻皱,望着这个最泼辣的妹妹,不知如何才好。
    “萱姐!娘要给你吵醒了,娘刚睡着,醒了又要骂你……”说着,里院一个绿衫女孩轻步走出。
    萱萱一见绿衫女孩,嘴巴一撇,道:“谁要你这丫头管来着!我才不怕娘呢!娘生来就恨我一个,你们都欺负我好了,反正萱萱没人疼!”
    说罢,偷眼望着白衫少年,哭嚷起来。
    白衫少年急得直摇手,劝道:“萱妹别哭!你再哭,大哥不喜欢你了。”
    萱萱人小鬼大,打蛇随棍上,立时停住哭声,机灵的说道:“好,萱萱不哭,大哥要帮萱萱,才是喜欢萱萱,不然萱萱就哭。”
    白衫少年真对她没办法,转身对肤色黑黝黝的男孩道:“水牛,木剑借给二姐玩一会,好吗?”
    这四个孩子,唯独这个水牛最丑,完全不像他的哥哥及两个姐姐,那红衫少女及绿衫少女仿佛双胞胎似的,长得十分相像,皆是芙蓉如面的美人胎子,可是却又和这白衫少年,长得不一样了。
    水牛委屈地道:“二姐老是抢我的东西,这木剑是爹昨天才给我买的,二姐玩一会就要还给我!”萱萱撒赖道:“才不还给你这黑炭呢!爹喜欢你,什么东西都买给你,不买给我们,爹只爱你一个,我就要欺负你,不还你。”水牛气得环眼直瞪,看看就要哭出来了。
    那绿衫少女比起红杉少女文静多了,虽仅十岁多点,却长得满面秀气,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花色斑斓的弹珠,递到水牛面前,道:“水牛别哭,三姐这个弹珠给你。”
    水牛拿着弹珠高兴得叫了起来,说声谢谢三姐,也不要那木剑了,就到后院自个玩去。
    萱萱嘟着嘴,把木剑用力摔到墙上,砸断成两断,气道:“谁稀罕这破剑!”
    绿衫少女惊道:“二姐,你把它摔断,爹回来看到又要骂你!”
    萱萱强硬道:“谁怕爹爹!他根本不是我爹爹,和我们一点也不像,只有水牛像他。”
    白衫少年责备道:“二妹,你再乱说,小心大哥要打你!”
    萱萱道:“大哥也欺负萱萱,芸芸娘疼,水牛爹疼,只有萱萱没人疼。”
    白衫少年气道:“谁不疼你了?你看芸芸多乖,她把最心爱的弹珠给水牛,你呢?你一天到晚乱闹,谁会疼一个野姑娘,你呀,要跟芸芸学学。”
    萱萱流泪道:“大哥疼芸芸,不疼萱萱!”
    话刚说完,掩面朝山下疾奔,白杉少年急叫道:“回来!回来!”
    芸芸也叫道:“姐姐不要跑,爹回来啦!”
    只见山下走上一个中年壮汉,长得虎目浓眉,黝黑的肤色在黯淡的光线下,更显乌黑,面貌虽不英俊却也端端正正,唯两只耳朵齐着耳根被削掉,留下环状的疤痕。
    中年壮汉疾步上前,正好抓着埋头奔下山的萱萱,萱萱一看是爹爹,犹倔强的挣扎着。
    中年壮汉道:“好丫头!大概又淘气啦!乖乖跟我回去。”
    萱萱闻到很重的酒气,知道爹爹喝醉了,每次爹爹一喝醉,打人打得特别厉害,心中不禁怕得要死,手被捉住不能动,就用脚直踢中年壮汉,口中惊恐道:“放开我!放开我!”
    中年壮汉被踢得火起,举起巴掌“啪”的一声,打在萱萱的嫩脸上。
    萱萱惊怕的有点麻木不知疼痛,仍在尖锐喊道:“放开我,你这恶汉,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你!”
    中年壮汉猛然推开萱萱,心中飞快忖道:“我不是她爹爹,怎可轻易打她,我阮大成岂是欺凌孩子的人物?”
    要知伏虎金刚阮大成,在蜀中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好汉,性格豪放,颇得人望,只因妻子神经不大健全,他爱妻心切,才远离家乡,迁居到这风景幽美的地方,指望妻子好好修养,早日痊愈。
    哪知妻子一经十年,病情毫无起色,心中的忧郁可想而知,平时由于心里苦闷,不免就对并非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发泄打骂,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对自己亲生儿子就偏爱多了。
    原来他妻子跟他结婚时,抱来一个三岁多、一个几个月的孩子,同时腹中又怀了一个,要是别人再也不会要这个妻子的,可是他却深爱她,并不因她的丑陋,更不因她已非完壁,而不愿意理她,反之,他娶她为妻,给这三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安上一个姓。
    他现在突然被萱萱天真的话刺在心中,想到自己并非萱萱亲生父亲,有什么资格打她呢?
    萱萱被阮大成推倒在地上,惊愕得哭都不敢哭出来。
    阮大成见她脸颊上显出五条红手印,暗悔自己打得太重了,不由心一软,上前抱起她,向山上走回。
    萱萱以为他还要责打自己,口中嚷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阮大成垂下他那只没有耳朵的脑袋,慈爱道:“乖孩子别嚷,爹不好,爹打重萱萱了,明儿爹给萱买一把小剑,好不好?”
    萱萱被阮大成哄得愕住了,心想爹今天怎么啦?不由茫然地直点头。
    阮大成走到院前放下萱萱,问白衫少年道:“伟儿,你娘怎么啦?”
    阮伟及阮芸恭敬的喊声爹,白衫少年阮伟回道:“芸妹说娘睡着了,孩儿刚才上灵峰寺向悟因伯怕要来一副药,还在这里。”
    阮大成展眉道,“药给爹,真亏了你悟因伯伯,若不是他的药,你娘的病要发得更厉害。”
    绿衫少女阮芸道:“爹,娘睡时说,爹回来不准到娘房里去。”
    阮大成叹了口气,将阮伟刚递到手的药递回给阮伟道:“你去给你娘服下,爹到书房去睡。”
    他十分懊恼地走进院内,叫道:“水牛!水牛!跟爹到书房来玩。”
    阮伟上前牵起红衫少女阮萱,道:“二妹,不要气大哥,跟大哥到娘房里去。”
    阮萱摔开阮伟的手,嗔道:“谁要去看她,一会发疯了,又要瞪着我,好像萱萱是她仇人似的。”
    阮芸奔上前,牵住阮伟道:“大哥,芸芸跟你去。”
    阮萱一把拨开阮芸的手,娇嗔道:“大哥,萱萱跟你去。”
    说着自动抓紧阮伟的手。
    阮伟闪动如点漆的眸子,调皮道:“你不是怕到娘房里的吗?”
    阮萱嗔道:“才不呢!有大哥在,萱萱什么都不怕。”
    阮伟笑了笑,另只手牵起阮芸,向院内走去。
    夜色笼罩整个大地,灵峰寺的晚课也早已做完了。
    红砖瓦房内,正中两间厅房,两侧并排着两列厢房,在右侧最内一间房内,布置得高雅华贵。
    四壁上高悬两幅绢画及几幅立轴,立轴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字儿,皆是赞美阮大成的善行益事,下署蜀中某某。
    房间颇大,内里满满陈设着红木家具及古玩。
    最里靠角,斜放锦帐丝衾的一个红木床,床四周都用丝织品蒙着。
    这时已入夜,床侧放着两盏长脚宫灯,粉红色的灯罩,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柔和的光芒散照在床上一个妇人的脸上,朦胧看去,那脸竟是个绝美的美人胚子,然而──
    当你接近一看,那妇人脸上满是疤痕,虽然因岁月的久长,伤口已弥合得很细密了,但看起来还是令人有悸悚之感。
    那疤面妇人睡得很熟,脸上平静如水,门帘被轻轻掀开,阮伟三人走了进来。
    阮伟见母亲睡得很熟,不忍心把她吵醒,却又怕不给她服下悟因伯伯的药,醒来后,又要发病。
    他轻巧地把药冲在一杯温水里,然后扶起疤面妇人,仔细地向她口中倒入,疤面妇人微张樱唇,一口口吞下,不一会儿一杯药水就喝光了。
    阮伟缓慢地放好疤面妇人,她好像没有被吵醒,仍在睡中。
    阮芸人小孝心大,她等阮伟去放杯子时,走到床侧,踮起脚替她娘把被子盖好。
    阮萱却站的远远的,毫不关心。
    阮伟把房里一切整理好,向阮芸招手,轻声道:“三妹走吧!让娘好好睡吧。”
    阮芸转身离开床,没走到三步,床上疤面妇人突然醒来,喊道:“是谁呀?”
    阮伟赶紧上前,应道:“娘,是伟儿及萱萱、芸芸。”
    疤面妇人怒道:“谁叫萱萱进来的?叫她出去,娘一看到她心就烦,叫她出去!叫她出去!”
    阮伟向远处的萱萱直摆手,阮萱气得马上流下眼泪,恨恨地冲出门帘。
    疤面妇人似乎因服过悟因和尚的药,精神已好转,神智也比较清醒。
    阮伟轻声道:“娘!萱萱出去了。”
    疤面妇人点点头,这时阮芸走过来,疤面妇人见着芸芸和萱萱相似的脸蛋及鼻嘴,眉头立刻又皱起来,心想喝斥,可是,她忍住了,反而唤芸芸走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洋溢着母亲的慈爱。
    阮伟嘴唇动了几次,都未说出,此时见母亲心情好转,大胆问道:“娘,‘男人’是谁呀?”
    疤面妇人神色茫然道:“你问娘这个做什么?‘男人’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但这人到底是谁,为娘也不清楚。”
    阮伟热切道:“娘想想看,这人是什么样子?住在哪里?灵峰寺的悟因伯伯说,只要娘能想清楚这个人,见他一面,娘的病自然就会好。”
    疤面妇人不耐道:“别噜嗦了,娘不要想,想了就会头疼,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
    阮伟应诺退走,才走至门帘处,疤面妇人问道:“伟儿!你爹呢?”
    “爹回来啦!和水牛在房里,爹说今晚在书房睡。”
    疤面妇人喃喃道:“天这么冷,怎能在书房里睡?”
    她犹豫一会,终于道:“伟儿,去把爹叫来。”
    阮大成晃身进入门帘,应道:“来啦!娘子有何吩咐?”
    阮伟见父亲进来,急忙带着芸芸退出。
    疤面妇人笑道:“看你那么老了,说话还调皮!”
    阮大成走近至疤面妇人身旁,坐下道:“看你白天对我那么凶,差点没动刀杀我。”
    疤面妇人奇道:“白天哪个对你凶啦?我不是才睡醒了的么?”
    阮大成知道她神智不太清楚,更不敢解释,白天只因他说了一句,“你一到晚上睡觉,口里就喊什么‘男人’‘男人’,我看这‘男人’早就死啦!”她就立刻发疯大闹大吵
    当下支吾过去,疤面妇人就没再追问。
    夜渐深沉,寒意渐浓,阮大成坐在床旁,直打抖索。疤面妇人笑骂道:“你这傻子还不上床睡,我也没不准你上床。”
    阮大成暗自忖道:“还不是刚才黄昏芸芸传令,不准我到房里来,否则我也不是呆子,有床不上去睡,呆坐在地上!”
    其实他哪知疤面妇人早忘了在睡前吩咐芸芸的话。
    阮大成钻进被窝,暖了心身,侧头挨着疤面妇人颈子,道:“明天,我想出趟远门,水牛不小了,该是练武的时候,我送他到少林寺去学艺,多则一个月内就回来。”
    小别的前夕,房中又充满了夫妻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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