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是陆小凤传奇系列中的一部作品,描述的是方魔教玉罗刹教主之子玉天宝被杀,银钩赌坊主人蓝胡子栽赃陆小凤。作为洗清冤屈的条件,蓝胡子让陆小凤帮忙找回自己的原配夫人李霞,和被李霞偷走的魔教圣物罗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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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好心救美
    夜。秋夜。
    残秋。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一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这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就站在他身旁,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陆小凤。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他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银钩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陆小凤和方玉飞走进来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要抬起头。
    有些人在人丛中就好像磁铁在铁钉里,陆小凤和方玉飞无疑都是这种人。
    "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是谁?""穿银缎子衣裳的一个,就是这赌坊大老板的小舅子。"说话的人又干又瘦,已赌成了精。
    "你说他就是蓝胡子那新夫人的弟弟?"
    "嫡亲的弟弟!
    "他是不是叫银鹞子方玉飞?"
    "就是他。"
    "听说地本来就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膘赌,样样精通,轻功也很不错。"所以还有很多人说他是个采花盗!"赌精微笑着:"其实他想要女人用手指勾一勾就来了,根本用不着半夜去采花。""听说他姐姐方玉香也是个很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个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那女人又岂是美人两个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方玉飞旁边那小子又是谁?怎么长着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假如我没有猜错,他一定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小凤。"
    有些人在活着时就已成为传奇人物,陆小凤无疑也是这种人。
    提起了他的名字,每个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般贴在她又苗条,又成熟的服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有时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脂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个女人梦想中最好的装饰。
    她连眼角都没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却在全心全意的盯着她。
    方玉飞笑了,摇着头笑:"这屋子里好看的女人至少总有七八个,你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陆小凤:"因为她不睬我。"方玉飞笑:"你难道想所有的女人一看见你,就跪下来吻你的脚?"陆小凤叹了口气:"她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个很难看的男人。"方玉飞:"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离她远一点。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飞压低了声音:"这女人是个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陆小凤也笑了。
    他微笑着走过去,笔直的向这座冰山走过去,无论多高的山岭他都攀登过,现在他只想登上这座冰山。
    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陆小凤现在又变得像是只蜜蜂,嗅见花香就想飞到花蕊上去。
    幸好他还没有醉,总算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冰山没有回头,纤柔美丽的手上,拿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摆下,大喝:"有注的快押!
    冰山还在考虑,陆小凤眨了眨眼,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这一注应该押小。"纤手里的筹码立刻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冰山路脸色更苍白,回过头狠狠瞪了陆小凤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陆小凤本该早就想到,她一定就是这种女人。
    冰山已穿过人丛往外走,她走路的时候,也有种特别的风姿。
    "像这种气质的女人,十万个里面也没有一个,错过了实在可惜,你若不追上去一定会后悔的!"陆小凤在心里劝告自己。
    他一向是个很听从自己劝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
    方玉飞却迎了上去,慢慢:"你真的要去爬冰山?"陆小凤:"我不怕得冻疮。"
    方玉飞拍拍他的肩:"可是你总得小心,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陆小凤:"你摔过几次?"
    方玉飞笑了,当然是苦笑,直到陆小凤走出了门,他才叹息着喃喃:"从这座冰山上摔下来,最多只能摔一次,因为一次已经可以把人摔死。"黑暗的长巷里还是同样黑暗。
    夜已很深了。
    车马都停在巷外,无论什么样的人,要到银钩赌坊去,都得自己走过这段黑巷.这使得银钩赌坊又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刺激--神秘和刺激岂非永远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银钩犹在风中摇晃,被这只银钩钓上的人,也许远比渔翁钓上的鱼更多干百倍。
    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冰山在前面走,身上已多了件淡绿的披风。
    陆小凤在后面跟着,淡绿的披风在灯光下轻轻波动,他就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在追逐着一朵流云。
    黑巷里没有人,巷子很长。
    冰山忽然回过身,盯着陆小凤,一双脖子看来比秋星还冷。
    陆小凤也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
    冰山忽然:"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小凤笑:"我害你输了钱,心里也很难受,所以……。
    冰山:"所以你想赔偿我?"
    陆小凤立刻点头。
    冰山:"你想怎么样赔偿?"
    陆小凤:"我知道城里有个吃夜宵的地方,是通宵开着的,酒菜都很不错,现在夜已很深,你一定也有点饿了!"冰山眼珠子转转:"这么样不好,我有个更好的法子。"陆小凤:"什么法子?"
    冰山居然笑了笑:"你过来,我告诉你"
    陆小凤当然过去了。
    他想不到这座冰山也有解冻的时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刚走过去,一个耳刮子已掴在他左脸上,接着右脸也挨了一下。
    这冰山的出手还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陆小凤也许并不是避不开,也许只因为他没想到她的出手会这么重。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挨了两巴掌,几乎被打得怔住。
    冰山还在笑,却已是冷笑,比冰还冷:"像你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像是苍蝇臭虫,我一看见就想吐。"这次她扭头走的时候,陆小凤脸皮再厚,也没法子跟上去了,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朵美丽的流云,从他面前飞走。
    巷子很长,她走得并不快,忽然间,黑暗中冲出了四条大汉,两个人扭她的手,两个人抓她的脚。
    她惊呼一声,也想给这些人几个耳光,只可惜这些人绝不像陆小凤那么怜香借玉,七手八脚,已将她硬生生抬了起来。
    陆小凤脸还在疼,本不想管这闹事的,只可惜他天生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若要他看着四条大汉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女人,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四条大汉刚得手,就发现一个胡子长得像眉毛的人忽然到了他们面前,冷冷道:"先放下她,再爬出去,谁敢不听话,我就打歪他的鼻子。"这些大汉当然都不是听话角色,可是等到两个人的鼻子真的被打歪后,不听话的也只好听话了。于是四个人都乖乖的爬在地上,爬出了巷子,两个人的鼻子一路都在滴着血!
    后来有人问他们:"你的鼻子是怎么被打歪的?"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陆小凤是怎么出手的。
    这时候冰山仿佛已刚刚开始融化,因为她整个人都已被吓软了,居然在求陆小凤:"我就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她住得并不近,陆小凤却一点也没有埋怨,事实上,他只希望她住得越远越好。
    因为她一直都倒在陆小凤怀里,好像已连坐都坐不直,幸好车厢里窗门都是关着的,窗帘也拉得很密。
    车马已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也已说了不少话,断断续续的在说。
    "我不是苍蝇,也不叫臭虫,我姓陆,叫陆小凤。"先开门的当然是他。
    冰山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我姓冷,叫冷若霜。"陆小凤也笑了,他觉得这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刚才那四个人你认得?"
    冷若霜摇摇头。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陆小凤问。
    冷若霜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陆小凤没有再问,男人欺负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况,一个像她这么动人的少女,本身就已是种很好的理由,足够让很多男人想要来"欺负"她。
    车马走得并不快,车厢里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
    冷若霜身上的香气,仿佛兰花,又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这段路就真要走三天三夜,陆小凤也绝不会嫌太长。
    冷若霜忽然:"我的家就住在永乐巷,靠左边第一栋屋子"陆小凤:"永乐巷在哪里?"
    冷若霜道:"刚才我们已经走过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
    冷若霜:"我没有叫车子停下来,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陆小凤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若有个像她这么样的女孩子,依假在你身旁,告诉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陆小凤更厉害。
    冷若霜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输,我想换个地方,换换手气。"陆小凤的心又冷了,很久以前他就警告过自己,千万莫要自我陶醉,可是这毛病老是改不过来。
    男人们又有几个能改掉这自我陶醉的毛病?
    冷若霜:"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金钩赌坊?"
    陆小凤不知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冷若霜:"你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会知道!"陆小凤道:"那地方很秘密?"
    冷若霜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忽又问:"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别的事?"回答当然是:"没有"
    冷若霜:"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里去看看?"
    陆小凤:"想!"
    冷若霜道:"可是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绝不带陌生人去,你若真的想去,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陆小凤:"你说。"
    冷若霜:"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并且答应我绝不偷看。"陆小凤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想去了。
    他本就是个很好奇的,喜欢的就是这种神秘的冒险的刺激。
    所以他想也没有想,立刻就说:"答应!"
    他盯着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罗衫,微笑着又:"你最好用厚一点的布来蒙我眼睛,有时候我的眼睛会透视。"黑暗是什么?
    一个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无穷无尽的留在黑暗里,心里是什么滋昧?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他觉得花满楼的人,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磨,他非但毫无怨尤,对人世间万事万物,还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眼睛被蒙上还不过片刻就已觉得无法忍耐。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个夜市,然后又经过了一道流水,他听见人声如流水声。
    现在车已停下,冷若霜拉住他的手,柔声:"你慢慢的走,跟着我,我保证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风中有虫语蝉鸣,附近显然是个旷野。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声。
    走进了门仿佛是条甬道,甬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处,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雄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冷若霜:"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开门声,门开了后,里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轻轻:"你光在这里站着,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她松开厂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响,有人用力关上了门,屋子里的人声,笑声,锻子声,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厂。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
    这是怎么回事?
    "冷姑娘,冷若霜!"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里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于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还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末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酸,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一个没有人的屋子里,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却又偏偏发生了,而且偏偏让陆小凤遇见。
    难道这是个鬼屋?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还要叫他真的遇见一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他出不去。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能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那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这陷阱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
    "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纸条子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宇:
    "留君三日,且作小休,
    三日之后,妄当再来。"
    下面虽没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这么精,设下这圈套,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凤留在这里住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水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凤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波"的一响,一股轻烟从封泥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已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苍穹,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时清香。
    山林间炊烟四起,近处都看不见农舍人家。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些辛辛苦苦,布下个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住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现在他只想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的事,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抢,和一条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住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套人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被夹断的半截"叮"的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跟跪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指着陆小凤:"你……你敢拒捕?""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你是从衙门里来的?"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吆喝:"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逆。"陆小凤:"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笑:"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装的什么蒜?"陆小凤:"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一个个指着陆小凤,纷纷呼喝:"就是他。""昨天晚上,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强奸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住。
    杨捕头厉声:"你昨天晚上,一夜之间做了八件大案,这就是人证。"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差官,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这都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这就是物证。"陆小凤笑了:"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摆在屋子里?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杨捕头冷笑:"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了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是他亲老子。"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还是一样可以追遥法外。"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菜,一壶酒,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人,正是这个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
    陆小凤:"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抱老人:"你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抱老人端起酒杯,慢慢的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乌爪,还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没有看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还是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个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个人头蛇身,鸟爪蛹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它的额度,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襟。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还是不认得。"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头,竟全都插入桌子里,等他再抬起手,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个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三个捕头夺门而出,裤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好功夫"绿袍老人冷笑:"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巳看出厂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里也在捏着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
    "九天十地,诸神诸鬼,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了。"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但我却还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抢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诡秘而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什顶礼,喃喃的念着。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一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几步,长长吐出口气:"这个人是谁?"绿袍老人冷冷:"现在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俱泣。"陆小凤动容:"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哼。"
    陆小凤:"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绿袍老人冷冷的看了杨捕头一眼:"你一定要他去归案?"杨捕头:"不……不……不一定!"
    一句话未说完,已"噗刺"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了。
    陆小凤叹:"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绿袍老人:"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还要拼一拼。"陆小凤:"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有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还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你这是班门弄斧J"
    一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这时。突听"呛"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正看不懂他用的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过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而起,用力掷出去了手里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蹿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这种速度。
    一个有在挣扎求生时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像的。
    门外有风。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乘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还没有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却已传出:"你杀了诸神之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陆小凤既没有上天,也没有入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条长巷,雇了辆马车,再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的地方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已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过是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渺茫,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过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过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这条路。
    难道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这时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个草都没有,那里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下来,躺在一棵木叶已枯黄的大树下,看着黄叶一片片被风吹下来,吹在他身上。
    泥土还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这条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这里却没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可是屋子里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纸条上明明要我在那里留二天,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这种荒谬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然没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了。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还在叫,还没有飞走。
    这只小鸟的胆子倒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去看,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忽然变成了"汪汪汪"的狗叫。
    一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条狗的?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个孩子的头脑来,朝他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
    原来狗吠鸟语,都是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维肖维妙。
    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我还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给我两文钱,我就学给你听。"陆小凤眼睛忽然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银子在他怀里,不停的说:"谢谢你,谢谢你!"孩子不懂,眨着眼睛:"你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为什么还要谢我?"陆小凤:"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这孩子的脸,也学了二声狗叫,一个跟头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的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们谈起这件事,还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个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也没有看见过那么开心的疯子。"若有人告诉他,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个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性命都难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你若要别人不断的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闯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来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条魁梧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并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冷冷:"这地方你来过没有?"陆小凤:"来过"
    瞎子:"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赌坊也有规矩?"瞎子:"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里的规矩还大。"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陆小凤:"难道我进来看看都不行"
    大牛:"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蹬子来。"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蹬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就举起了一个。
    这小牛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几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否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了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左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个好脚,痛痛快快的赌一场"陆小凤微笑:"我就在这里面转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大牛:"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只行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的石蹬子上一戳,这石蹬子竟赫然多了一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于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脸堆欢,笑:"现在反正已快天黑了,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大牛立刻点头:"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他看来虽然像是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他的肩:"好,够朋友,赌完了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杏花阎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一眼看过去,这大局里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方输了千儿八百两银于,没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得出名堂来的赌具,这里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中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排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排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排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的杰作一样,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了。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勇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大中立刻接着:"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陆小凤:"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山水到处都是可看,狗屁却少见得很!"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子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他不得。"大牛:"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婆刚抓住条肥羊。
    只可惜这条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着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略"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刚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下了这两个人,掐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个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画虽然像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已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指,低喝道:"开"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道!
    地道里燃着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立。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存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格"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里面灯火辉煌,坐着二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一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冷冷的看着陆小凤,冷冷说:"你怎么直到现在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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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误闯秘窟
    "这女人是座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琉璃色的酒,透明的水晶博,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轻衫。
    这冰山般的女人就坐在这里,就坐在方玉飞的正对面。
    "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
    万玉飞正在微笑,微笑着向陆小凤举杯。
    陆小凤也笑了,大笑。
    方玉飞:"听说你很生气的时候也会笑J"
    陆小凤笑个不停。
    方玉飞的笑却已变成苦笑:"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是我劝过你!
    陆小凤笑:"我记得的确有个朋友劝过我,劝我莫要爬冰山,我那个朋友叫方玉飞。"方玉飞展颜:"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
    陆小凤:"你知道?难道你真的就是那个方玉飞?,方玉飞又叹了口气,苦笑:"我本来也想扮成别人的,却又怕扮得不像!"陆小凤:"你至少可以扮成陆小凤!
    方玉飞脸色变了变,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陆小凤已转过头,微笑:"你呢?你是不是那个冷若霜?"方玉飞忽又抢着:"她不姓冷!"
    陆小凤:"你知道她是谁?"
    方玉飞:"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飞:"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陆小凤:"她就是你妹妹"
    方玉飞:"她就是方玉香"
    陆小凤又笑了。
    坐在他们兄妹之间的,是个穿着很讲究,神态很斯文,风度也很好的中年人,长得更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他像女孩子,现在年纪虽然大了,陆小凤还是看他像是个女孩子。
    这人也正在微笑。
    陆小凤看着他:"既然她就是方玉香,你就应该是蓝胡子"蓝胡子:"你有风?"
    陆小凤:"没有。"
    蓝胡子:"陆小凤既然可以没有风,蓝胡子当然也可以没有胡子"陆小凤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我却还是想不通,像你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叫蓝胡子?"蓝胡子:"开赌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若吃不住别人,别人就要来吃你,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吃这行饭的。"陆小凤:"因为别人看你长得这么斯文秀气,一定就会认为你是好欺负的人,就想来吃你"蓝胡子点点头,叹:"所以我只好想出个特别的法子J"陆小凤:"什么法子?"
    蓝胡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转过头去,用长袖掩住了脸。
    等他再回过头来时,一张脸已变了,变得青面撩牙,粗眉怒目,而且还多了一嘴大胡子,黑得发蓝的大胡子。
    陆小凤怔了怔,忽然大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蓝胡子果然有两套,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蓝胡子笑了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也没有让我失望。"陆小凤:"哦?"
    蓝胡子:"我们早就已算准,你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自己倒没有想到我能找到这里来"蓝胡子:"可是你来了"
    陆小凤:"那只不过因为我运气好,遇见了个会学狗叫的孩子。"蓝胡子:"会学狗叫的孩子很多"
    陆小凤:"但有些人除了会学狗叫外,单凭一张嘴,就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蓝胡子又笑了笑:"我就知道一个人,甚至可以把流水的声音,车子过桥的声音,很多人买东西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学得像真的一样。"陆小凤:"看来这个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腹语!"蓝胡子笑道中想不到你也是内行"
    陆小凤:"一百样事里,有八十样我是内行,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发大财的,只可惜我有个毛病!"蓝胡子:"哦?"
    陆小凤:"我喜欢女人,尤其喜欢不该喜欢的女人。"他叹了口气,接着:"所以我虽然又聪明,又能干,却还是时常上当。"蓝胡子微笑:"没有上过女人当的男人,就根本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陆小凤叹:"就因为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去做你老婆的护花使者,坐在马车里陪她兜圈子,还像个呆子一样,乖乖的让她蒙起眼睛。"蓝胡子:"那时你想不到她又把你带回这里?"
    陆小凤:"直到我遇见那孩子后,才想到我们经过的夜市和流水,全都在一个人的嘴里。"蓝胡子笑:"这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赶马车。"陆小凤:"那空房子里的声音,当然也是他装出来的!"蓝胡子:"不是。"
    陆小凤怔了怔:"不是?空房子也能发出声音?"蓝胡子:"那空房子就在赌场下面,只要打开个通气孔,上面的声音就传了下来"陆小凤苦笑道:"难怪我一直想不通他是怎么走出那屋子的!"蓝胡子:"现在你当然已想到,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陆小凤道:"你们故意整得我晕头转向,让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在哪里,再冒充我去做案,让我来替你们背黑锅!"蓝胡子:"不对!"
    陆小凤:"真的不对?"
    蓝胡子:"我们并不想要你背黑锅,只不过想要你替我们去做一件事!"方玉飞接着:"只要这件事成功,我们不但立刻把你的冤枉洗清,而且随便你要什么都行!"陆小凤冷笑:"我要你做我的大舅子行不行?"
    蓝胡子:"行"
    他微笑着又:"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随时都可以换的!"陆小凤:"你换过几次?"
    蓝胡子:"只换过一次,用四个换了一个!"
    陆小凤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做蚀本生意。"后面的壁架上摆着几卷画,蓝胡子抽出了一卷,交给陆小凤。
    陆小凤道:"这是谁的画?"
    蓝胡子:"李神童!"
    陆小凤:"李神童是何许人也?"
    蓝胡子:"是我以前的小舅子!"
    陆小凤本已接过了这幅画,立刻又推出去:"别人的画我都有兴趣,这位仁兄的画我却实在不敢领教。"蓝胡子笑:"但你却不妨打开来看看,无论多可怕的画,只看两眼也吓不死人的。"陆小凤苦笑道:"我倒不怕被吓死,只怕被气死。"他毕竟还是把卷画展开,上面画的居然是四个女人。
    三个年轻的女人有的在摘花,有的在扑蝴蝶,还有个年纪比较大,样子很严肃的贵妇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花棚下,好像在监视着他们。
    蓝胡子:"这四个女人本来都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看了看画上的女人,又看了看方玉香,喃喃道:"原来你这趟生意做得也不蚀本!"蓝胡子:"我那小舅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姐姐,画这幅画时,当然不敢把他姐姐画得太难看,却把别人画得丑了些,只看这幅画。你就算找到她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陆小凤瞪眼:"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们?"
    蓝胡子道:"因为我要你去找的。"
    陆小凤:"难道你想把自己不要的女人推给我?"蓝胡子:"我只不过要你去向她们讨回一件东西来"陆小凤:"什么东西?"
    蓝胡子:"罗刹牌。"
    陆小凤皱起了眉,连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他没有见过罗刹牌,可是他也听说过。
    罗刹牌是块玉牌,千年的古玉,据说几乎已能比得上秦王不借以燕云十八城去换的和氏壁。
    玉牌并不十分大,正面却刻着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反面还刻着部梵经,从头到尾,据说竟有一千多字。
    蓝胡子:"这块玉牌不但本身已价值连城,还是西主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陆小凤:"我知道!"
    蓝胡子:"你当然知道。"
    陆小凤:"但我却不知道这块玉牌是怎么会到你手上的?"蓝胡子:"有人输得脱底,把它押给了我,押了五十万两,一夜间又输得精光!"陆小凤笑:"这人倒真能输!"
    蓝胡子:"十三年来,在银钩赌坊里输得最多的人就是他!"陆小凤:"那时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蓝胡子:"我只知道他姓玉,叫玉天宝,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就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西方玉罗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丑是美?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每个人都相信,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无疑就是他!
    他不但身世神秘,武功神秘,还创立了一个极神秘的,极可怕的教派西方魔教。
    陆小凤:"当时他是一个人来的?"
    蓝胡子:"不但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到中原!"年轻人久居关外,又有谁不想来见识见识中原的花花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也许就因为他是第一次来,所以一下子就掉了下去"蓝胡子:"我认出了他的来历后,本不敢接下他的玉牌,可是他却非要我收下不可。"陆小凤:"他一定急着想要那五十万两银子作赌本。"蓝胡子:"其实他并不是急着要翻本,他赌得起"陆小凤:"喜欢赌的人,就是喜欢赌,输赢都没关系,可是没有赌本就赌不起来。有很多人为了找赌本,连老婆都可以押出去。"蓝胡子:"只不过老婆可以不必赎,他这块玉牌却非赎回去不可,所以我收下他的玉牌后,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才好I"陆小凤:"你藏在哪里了?"
    蓝胡子:"本来是藏在我床底下的一个秘密钱柜里。"陆小凤道:"现在呢?"
    蓝胡子叹了口气:"现在已不见了!"
    陆小凤:"你知道是谁拿走的?"
    蓝胡子道:"那铁柜外还有三道铁门,只有两个人能打得开。"陆小凤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蓝胡子道:"李霞!"
    陆小凤:"就是坐在花棚下看画的这个?"
    蓝胡子冷笑:"她嫁给我已十多年,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她拿着一本书!"陆小凤:"她嫁给你已十几年,你随随便便的就把她休了!蓝胡子:"我给了她们每个人五万两!"
    陆小凤冷冷:"用五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的青春,这生意倒做得!"蓝胡子叹:"我也知道她们一定不满意,所以就……"陆小凤:"就偷走了那块玉牌出气!"
    蓝胡子苦笑:"可是她做得也未免太狠了些,她明明知道我若交不出玉牌来,西方魔教门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陆小凤道:"爱之深,恨之切,也许她就是想要你的命"蓝胡子:"但我却并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想把玉牌要回来!
    陆小凤:"你知道她的下落。"
    蓝胡子:"她已出关,本来好像还要往北走,不知为了什么,却在松花江上的拉哈苏附近停留了下来,好像准备在那里过冬。"陆小凤:"现在已是十月,你真的要我到万里之外,那个冷得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鬼地方去找人?"蓝胡子:"你可以先找块羊皮来把鼻子盖住!"
    陆小凤不说话了。
    蓝胡子:"你若有什么意见,也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陆小凤沉吟着,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蓝胡子:"只有一句话?"
    陆小凤:"这句话只有两个字。"
    蓝胡子:"两个字?"
    陆小凤:"再见!"
    说完了这两个宇,他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居然并没有阻拦他,反而微笑道:"你真的要走了?不送不送!"他就算要送也来不及了,陆小凤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早已蹿出大门。
    门外的两条大汉还是木头人一样的站着,只听方玉飞在屋里叹息着:"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就走了,实在可惜。"方玉香冷冷:"有的人天生贱骨头,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罚酒!"陆小凤只有装作听不见。
    这几个月来他惹的麻烦已太多,他决心要好好休养一阵子,绝不再管别人的闲事。
    何况,欧阳情还在京城里,一面养伤,一面陪西门吹雪的新婚夫人生产。
    他答应过她们,开始下雪的时候,他一定回京城去陪她们吃测羊肉。
    想到欧阳情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回京城去。
    十八级石阶,他三脚两步就跨了上去,上面的秘门虽然又关了起来,他有把握能打开。"银钩赌坊……冰山美人……铁打的空心子……西方玉罗刹。"他决心把这些事都当做一场噩梦。
    只可惜这些事全都不是梦。
    他刚将秘门推开一线,就听见外面有人带着笑:"你老人家要喝酒,要赌钱,都算我的"另一个人冷冷:"算你的?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说话的声音生硬尖刻,自高自大,好像一开口就要骂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连看都不必看,就已知道这人是谁。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用一根手指把门外排的那幅画拨开一点,就看见了那个衣服上绣着怪兽的绿袍老人,正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目光炯炯,不停的东张西望。
    在他后面陪着笑说话的,却是那平时官腔十足的杨捕头。
    再往旁边看,另外两个绿袍老人也来了,脸色也是同样严肃冷漠,眼睛也同样亮得可怕,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就像是两个肉球一样,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定都看得出,他们的内功都已深不可测。
    这三个老怪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轻轻的拉起门,一个跟头倒翻下石阶。
    那两个木头人一样的大汉看着他走回来,眼睛里也仿佛有了笑意。
    这次陆小凤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人,大声:"你们快准备酒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来了。"酒早已准备好。
    陆小凤一口气喝了十三杯,方家兄妹和蓝胡子就看着他喝。
    "我们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句话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陆小凤又喝了三杯,才歇了口气:"够不够?"蓝胡子笑了笑:"罚酒是不是真的比敬酒好喝?"陆小凤也笑了笑:"只要是不花钱的酒都好喝。"蓝胡子大笑:"那么我就再敬你十六杯!陆小凤:"行!"他居然真的又喝了十六杯,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瞪着蓝胡子,忽然:"你真的伯西方玉罗刹?"蓝胡子:"真的!"
    陆小凤:"但你却有胆子杀玉天宝?"
    蓝胡子:"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陆小凤:"真的不是?"
    蓝胡子摇摇头:"但我却知道凶手是谁,只要你能替我找回罗刹牌,我就能替你找出这凶手来,交给岁寒三友!"陆小凤:"岁寒三友?是不是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山天龙洞里的岁寒三友?"蓝胡子:"他们隐居在那里已二十年,想不到你居然也如道他们。"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没有死"蓝胡子:"你只怕更想不到他们现在都已是西方玉罗刹教中的护法长老。"陆小凤叹:"他居然能把这三个老怪物收伏,看来本事倒真不小!"蓝胡子:"幸好我还有个对付他的法子!"
    陆小凤:"什么法子?"
    陆小凤:"先找回罗刹牌还给他,再找出杀他儿子的凶手交给他,然后就躲得远远的,永远再也不去惹他。"陆小凤苦笑:"看来这只怕已经是唯一的法子了"蓝胡子:"所以你最好乘着天还不太冷,赶快到拉哈苏去!"陆小凤:"你能确定你那个李霞一定在那里!"蓝胡子:"她一定在。"
    陆小凤:"你怎么知道的。"
    蓝胡子:"我当然有法子知:"
    陆小凤:"到了那里,我就一定能找得到她:"蓝胡子:"只要你肯去,就算找不到她,也有人会带你去找!"陆小凤:"什么人?"
    篮胡子:"你一到那里,自然就有人会来跟你联络。"陆小凤:"谁?"
    蓝胡子:"你去了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那二个老怪物堵在外面,我怎么出去?"篮胡子笑了笑,道:"狡兔三窟,这地方当然也不会只有一条出路!"他转过身,扳开了后壁上的梨花门,就立刻又出现了个秘门。
    陆小凤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你也不必怕他们来追你,他们苦知道你是去找罗刹牌的,绝不会碰你一根寒毛。"陆小凤绕过桌子,从后面的秘门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我还有件事要问!"蓝胡子在听。
    陆小凤:"玉天宝既然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当然绝不太笨!"蓝胡子承认。
    陆小凤:"那么是谁赢了他那五十万两银子!"
    方玉香:"是我!"
    陆小凤笑了。
    方玉飞叹:"只可惜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不到两天,他又把那五十万两输了出去"陆小凤:"输给了谁?"
    蓝胡子:"输给我!"
    陆小凤大笑。
    "这才叫龙配龙,风配风,赌鬼配赌鬼,臭虫配臭虫!"他大笑着走出去,外面还有扇门,伸手左敲敲:"叮叮"的,果然是铁铸的。
    再走过条地道,走上十来级石阶,就可以看见满天星光。
    星光灿烂,夜已很深了。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觉得很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他马上就要去走那段遥远的路,想到了那冰封千年的松花江,想到了那冰上的拉哈苏。
    他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现在还是秋天。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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