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祥刺马案_小说在线阅读_平江不肖生


    《张文祥刺马案》是指清末张文祥刺杀两江总督马新贻的故事,后被人传诵,成为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现代著名武侠小说家平江不肖生根据这段传奇创作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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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论戒律金罗汉传道治虚弱陆神童拜师
    话说正在和周季容说话,猛听得山上是那里大喊了一声。那声音一到柳迟耳里,便听得出是他师傅吕宣良的腔调,当即随口应道:“是弟子亲眼看见的。”蓝辛石、周季容都愕然问道:“谁呢?”柳迟还不曾回答,吕宣良已在飞来石上笑道:“不是别人,是你师傅的老朋友。承你师傅的盛情,上次救了小徒弟的难,并承他教小徒带信给我,小徒虽到此刻才会见我。然他说的那些话,我早已知道了。我也托你两位回去拜上你的师傅,以开谛和尚那么高的道行,尚且不敢以开派祖自居,须知不是本领够不上、当开派祖的,得享千秋万世的香火,没有那么大福分的人,尽寇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也当不了开派祖,这便是我对他的忠告。至于我那个不守戒律的徒弟,只等到他自己的恶贯满盈,我自会去收拾他,决不姑息,”在这说话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周季容知道这老头是吕宣良,连声应“是”,不敢回答甚么话。
    蓝辛石生就的苗蛮性质,半生在苗峒里受人推崇敬服惯了,养成一种目空一切的脾气。除了他师傅方绍德而外,无论甚么人,他都不看在眼里。此时见吕宣良说出来的话,隐含着讥讽他师傅的意味,哪里按纳得住火性,即瞪了吕宣良一眼,说道:“既与我师傅是老朋友,我师傅没有当开派祖的福分,何不去当面直说,却要托我们呢?”吕宣良绝不惊疑的打着哈哈,笑道:“这个不当面去直说,却要托你们转说的道理,你是个被妖精吸去了元阳不能得你师傅真传的人,如何能知道?只可惜你没福分做我的徒弟,我不便教给你,你还是回峒里去向你师傅请教罢。你不妨当着你师傅骂我不懂理,不应该拿着骂师傅的话,托徒弟去说。”蓝辛石听了吕宣良这话,心想:我师傅不是也曾拿着责备吕宣良的话,托柳迟去说吗?吕宣良这番话,分明就是骂我师傅不懂道理。这老东西说话真可恶,偏巧我今日不曾带得大砍名人轶事刀来,若带了那刀在身边,从这老东西背后冷不妨劈他一下,怕不劈得这葫芦头脑浆迸裂。蓝辛石心里才这般一想,吕宣良似乎己明白了他的心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笑道:“你那把大砍名人轶事刀,可惜那夜被妖精劈成一个大缺口,于是只能称为大缺刀,不能称为大砍名人轶事刀了。”蓝辛石听了,不由得大惊失色,暗想:那夜劈妖精将刀劈成大缺口的事,除我自己而外,甚么人也不知道。并且事已相隔二十来年了,他竟如亲眼看见的一样,神通果是不小。
    原来蓝辛石在未遇见方绍德以前,因贪捉虾蟆遇见那个妇妖的事,对方绍德只述了一半情形,方绍德即已知道他的元阳就是被那妖精吸去了。蓝辛石心里一着急,便没将结局的情形述出来。实在那夜见那妖精之后,蓝辛石虽明知不是人家女子,然因为生得太娇艳了,一时心猿意马,委实有些把持不住。那女子又柔情软语的与蓝辛石纠缠,蓝辛石一则仗着自己的胆力,不知道畏惧,二则也不舍得决然撇了那女子就跑。那女子见蓝辛石虽拔出刀来厉声叱喝,然眼光并没露凶杀之气,知道已动怜惜之念,当即立住脚不再追前,只用极风骚的态度,瞟了蓝辛石一眼,笑道:“何必使出这们凶恶的嘴脸来做甚么呢?你欢喜吃虾蟆,我将家里养的虾蟆送给你吃,难道还对你不起吗?我向你讨酬谢,论情理是应该的。你便不讲情理,不酬谢我也就罢了,为甚么还要对我这们儿凶恶呢?”蓝辛石道:“这山峒里的虾蜞,近三天果是比平日多些,但是从没听人说过有家里养虾蟆的。并且我与你素不相识,即算你家里养虾蟆,为甚么无端送给我吃,这事也太不近情理了。”那女子笑道:“我为的就是要得你的酬谢,你不相信,不妨同去我家里瞧瞧,看是不是养了许多的虾蟆?”那时蓝辛石的年纪轻,胆气壮,好奇的心更切。经这些软语一说,早把那拔刀叱喝的勇气收歇了,改换了客气些儿的声调,问道:“你家住在哪里?离此地有多远的路?”那女子伸手向一座高山说道:“没有多远,就在那山腰里面。你若果是名不虚传的好汉,要走就走,不用迟疑。”蓝辛石果然不肯示弱,左手拾起火把,右手握着大砍名人轶事刀,教女子在前引导,自己步步留神的跟在后面走。
    一会儿,走到了山底下,看那山很陡峻,并没有上山的道路,攀藤拊葛的爬上去。才爬了几步,布袋就被树枝挂落了。再爬了几步,火把也熄了。刚爬到一片略为平坦些儿的地方,见女子在前面不动,仿佛爬得疲乏了,立住歇息歇息的样子。蓝辛石忽然心里一动,觉得今夜凶多吉少,火把又熄了,天上仅有一点儿星光,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物。万一这女子不怀好意,我的性命不怕断送在她手里吗?古语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女子只怕是活该要死在我的大砍名人轶事刀之下,此时她偏背着我立住不动,我再不动手,更待何时?蓝辛石杀心一动,随手就举起大砍名人轶事刀,对准那女子的后脑,用尽平生之力劈将下去。只听得咔喳一声响,眼前火星乱迸,大砍名人轶事刀飞了起来,把虎口都震开了,那里还握得住刀柄呢?险些儿被飞回来的刀背,倒劈开了自己的额头。不禁大叫了声“哎呀,”大砍名人轶事刀已脱手从头上飞落到山下去了。蓝辛石掉转身便跑,却忘记了自己爬上了极险峻的山。只一失脚,即骨碌碌滚下山来,幸亏他的皮粗肉糙,又还爬的不高,不曾滚伤身体,从山底下没命的逃回家。次日,白天才敢出来。仍到那山下寻刀找布袋,寻着那刀看时,已砍了一个半寸多深、二寸来长的大缺口。心想:这妖精真厉害,怎的有这们硬的后脑?回想昨夜上山的情形,再依样爬到平坦的所在一看,只见一块五尺来高的大石碑,竖在那里,碑顶被劈去了一角,正是刀缺口那般大小。
    蓝辛石因这是自己失面子的事,从来不肯向人漏出半个字。就是在无可掩饰的时候,对方绍德说起来,也还不愿意尽情吐露。他自以为除了他自己,是再无人知道的。今忽然听吕宣良若不经意的就道了出来,更在他正转念头,想拿大砍名人轶事刀照样劈吕宣良后脑的时候,安得而不大惊失色呢?蓝辛石生性虽蛮,然遇了这种时候,也就不敢再倔强了。只是要他伏低就下,反向吕宣良说陪礼的话,却又不愿,心想:大师兄托我收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骨的事,既已办了,何不趁早回去,要站在这里受他的形容挖苦。当即拉了周季容一下,掉转身往山下便跑。周季容不知为着甚么,也只得跟着就跑,吕宣良也不呼唤,也不追赶,望着二人跑的远了,才回头向柳迟说道:“你这一年来的进境很好,你生成只有修道的缘分,妻财子禄都与你无缘。你这回为娶妻的事去新宁,你表妹才被鬼缠,你自己才落陷阱。落陷阱之后,接着就听得犯淫戒,谋自尽的话。这都是可以使你醒悟的地方,而你却糊里糊涂的经过了,当时心里并未加以思索,直到今早亲眼看见了犯淫的结果,你心中才有些感觉。若不使你有这回的经历,将来一犯淫戒,便难免不堕落,这是修道人最大的关头,所以必须你自己澈悟。我约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事。你于今已明白了,我再传你修炼的诀窍。”当下柳迟就在飞来石下拜受指教。修炼只在得诀,诀窍只在名师指点。三言两语,一经道破,豁然贯通。
    吕亘良传授了诀窍,说道:“方绍德想做峨嵋派的开派祖。他定的戒律,第一条,是不许干预国家大事。这条就没有道理,我们修道的人有什么国?有什么家?只问这事应干预不应干预,不能说谁的事就可以干预,谁的事不可以干预,即如现在就有一桩事,若依照方绍德定的戒律,是不能干预的,而我却不能不管。不过这事我暂时不能露面,就是清虚门下诸弟子,也有不便之处。你初到我门下,不曾出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外面认识你的人少,惟有差你去较为妥当。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几句话。”柳迟忙凑近身去,吕宣良低声叮嘱了一番,柳迟连称遵命。师徙二人即此分别。柳迟自遵着吕宣良附耳叮咛的话,干那方绍德所定戒律不许干顶的事去了。
    毕竟那事是甚么事呢?后文自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待。
    于今且说那个与诸位看官们久远了的陆凤阳,他目从在浏阳人帮里当队长,为争赵家坪被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打伤之后,幸遇常德庆替他治好了伤,并留药替一般受了伤的浏阳人都治好了。陆凤阳和众浏阳人都日夜思量如何报仇雪恨。只是平浏两县人为赵家坪争斗的事,一年照例一次。这一年争斗输了,只得吞声忍气,以待来年。这一年中,在平、浏两县参加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原没有甚么准备,就只忙煞了常德庆。常德庆当日对陆凤阳说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抚州人,并说我本来不会多管这些不关己的事,那都是临时随口说出来掩饰他自己行藏的话。其实,他们崆峒派与昆仑派久成水火。常德庆这回来替浏阳帮治伤,原是已知道此次的争斗,有昆仑派人出头,帮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助阵,正有意借此在晴中帮助浏阳人,使昆仑派人栽一个跟头,消消积怨。不料就因留药治伤的事,一时传遍远近,杨天池当时就得了这个消息。知道崆峒派的人久已存心报怨,这种替浏阳人治伤的举动不是偶然的。
    杨天池此时虽也有些失悔不该鲁莽助阵,无端替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结下这一场仇怨,更惹出崆峒派的人来。然一时失检,已弄成了这们一个局面,在势万不能就此罢休。并且两派人因彼此都不服这一口气,谁也不肯退让半点。从来不问所争执的事由大小,都不过只借这点儿事做引子,究其实,平、浏两县争赵家坪,与两派有何关系?为的只要借这争赵家坪做引子。所以,两方都尽办准备。以前两派的人虽常有争斗,崆峒派因势力较小,被昆仑派压抑的次数太多了,要借这回的事,大举与昆仑派拼个强存弱亡。无奈本派的势力既小,明知就拼着不要性命,也决斗不过昆仑派的人多势大,只得求助于昆仑以外修道的人。崆峒派为首的,是杨赞化兄弟。昆仑派为首的,是笑道人。笑道人探明了杨赞化兄弟的举动,曾邀集同道,准备与崆峒派人较量。柳迟初次在清虚观所见的情形,便是昆仑派人将要出发与崆峒派人厮杀了。杨天池送柳迟走后,两派人已决斗了一次,毕竟仍是崆峒派斗输了。只是笑道人因为忽略了一点儿,被杨赞廷一剑掠去了头巾,几乎连头顶皮都削了。所以吕宣良在柳迟家与笑道人相遇,说出那几句不伦不类的话。杨赞化兄弟求助外人,一时没有愿意无端与昆仑派人为仇的。崆峒派人只得大家勉强暂将一腔无穷的怨气按纳住,等待报复的机缘。不过他们两派虽格于形势,不能真个大举出头露面,一边帮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相杀,一边帮浏阳人相打。然平、浏两县的人,并不因两派不出来相帮,便停止每年在赵家坪的例斗。只是那种蛮争独斗的胜负,既无两派人夹杂其中,便不与义侠传相干了。惟有陆凤阳的儿子陆小青,与本书中好几个义侠生了关系。要写杨天池骨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舜华兄妹见面,都不能不先从他下手写起来。
    陆小青在八岁的时候,因在鸦片烟馆里对对子,一般人都称他为神童,后来读书越发肯猛勇精进了。只是当孩童的时候,知识开的太早,又加以刻苦读书,陆凤阳是个一句书不曾读过的农人,只知道想望儿子多读书早发迹,替家族争光,哪里知道孩童身体发育未完全,脑力用的过度,呆坐不运动的时间过久,于身体大有妨碍的道理。因此陆小青读到十二岁的这一年,书是读的不少,文字也都能得地方上有名的文人学士推许,但是身体就瘦弱得不成个模样了,年龄才十二岁,背也弯了,眼也花了。步行两三里路,就走得气叮气喘,满身是汗,还一阵阵的头眼发昏。寻常孩童嘻笑跳踉的举动,从来不曾有过一次。陆凤阳夫妇这才着急起来,不敢再教陆小青读书了,每日逼着他和左邻右舍年龄相等的孩童玩耍。只是无论甚么玩耍的事,在寻常孩童觉得极有趣味,极可笑乐的勾当,总引不起陆小青的兴趣。陆凤阳以为邻居家孩童不曾读书,没有知识,自己儿子瞧不起他们。不愿在一块儿玩耍。
    因此他们以为有趣味可笑乐的事,引不起自己儿子的兴趣,仗着家中殷实,将地方上的读书人,平日与陆小青说得来的,卑词厚礼迎接到家里来住着,陪伴陆小青,殷勤拜托这些人,想方设计引陆小青快乐。以为陆小青心里一舒畅,再加以起居有时,饮食有节的调养,身体就可望日渐强壮了。谁知身体已经衰弱的人,凡事振不起精神,如何能凭空使他的胸襟舒畅?谈笑的时间太多了,反伤了他的神。陆凤阳将陆小青这个儿子,看得比甚么宝贝还贵重。是这们一来,只急得陆凤阳夫妇求神拜佛,恨不能折减自己的寿数,使陆小青多活几年。无如家族的人都说,只有子女请折减寿数给父母的,没有父母折减寿数给子女的。若这们求神,必反使子女受折磨。陆凤阳夫妇无奈,只好遍求名医,给药陆小青吃。药只能治病,像陆小青这样的虚弱身体,服药也没有效验。陆凤阳急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忽发一种奇想,教人写若干张招帖,张帖繁华市镇,招帖中写出陆小青的体格症候,以及致病的原因,招请能医治的人,如医治好了,敬谢白银一千两。这招帖贴出去,本想得这一千两银子的医生很多,但和陆小青谈论一番,就被陆小青拒绝诊治了。因说出来的治法,与以前所延请的名医治法,都仿佛相似,都说是童子痨的病症。不到几个月,远近的医生以及江湖上的术士,都来尝试过了。陆凤阳夫妇至此也已绝望了。
    这日,忽然来了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人。身上行装打扮,背上驮一个不甚大的包袱,相貌很端正,却没有惊人出色之处、说话长沙口音。进门向陆家的人说:“特来替陆小青治病的,要见陆凤阳。”陆家人打量这人的手脚极粗,不像个做医生的,心里已存了个瞧不起的念头。然东家既有招帖在外,不能不立时报给陆凤阳知道。陆凤阳在受了伤神智昏迷的时候,能看得出常德庆是个异人,总算是有些胸襟有些眼力的。听报走出来招待,看这人果不像是一个做医生的,然也不像是江湖上行术的,面目透些慈善之气,仿佛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人。陆家自发出那种招帖以来,无日不有专替阎王做勾魂使者的医生上门。陆凤阳初时忙着招待,以为重赏之下。必有能人。后来渐渐把那些应招医生的伎俩看穿了,招待也不愿意殷勤了。平日应招而来的医生,多是不骑马便坐轿,做出很有身价的样子来。陆家开发轿马费的钱,都不知用了多少,从没有像这人步行自驮包袱的。因此陆家的人,更瞧不起。陆凤阳只远远的立着,向来人抱拳说道:“听说老哥是特来替小儿治病的,感激之至,请进来赐教。”来人却很谦和的答礼,到里面分宾主坐定。
    来人先开口道:“我姓罗,名春霖,住在长沙。从来并不懂得医道,不能替名人轶事人治病。”陆凤阳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笑,说道:“老哥既不懂医道,不能替名人轶事人治病,又何必劳步,远道赐临呢?”罗春霖点头道:“是,我本不能来应招的。不过我细看那招帖上写出来的得病原因,疑惑老先生的少爷不是害病。若不是害病,是因年轻用功过度,妨碍身体的发育,以致虚弱得奄奄一息,和害了重病的一样,我倒有方法能使他强壮。”陆凤阳听了,又不由得欢喜起来,忙立起身作揖道:“小儿正是因用功过度,将身体累的虚弱了,一般医生都说是甚么童子痨,用药却又毫不见效,老哥说不是害病,只怕果然不是害病,我就教小儿出来,请老哥瞧瞧。”罗春霖应是。陆凤阳随即起身将陆小青带了出来。
    此时的陆小青,年纪虽只十三岁,颓唐萎弱的样子,比六七十岁的老翁还厉害。浑身上下,瘦刮不到四两肉。脸上如白纸一般,不但没有血色,并带些青黑之气。两眼陷落下去,望去就和土里挖出来的骷髅一般。嘴唇枯燥,和面庞同色。罗春霖起身握住陆小青的手,周身看了几眼,笑道:“我猜度不是害病,真个不出我所料。”陆凤阳问道:“老哥何以看得不是害病呢?不是已显出许多病症出来了吗!”罗春霖摇头道:“身体有强有弱,身体弱的不见得都有病。他这显出来的症候,是身体虚弱的人应该有的,不是病症,可以从他身上三处地方看出来。第一,他的两眼虽然陷落,眼光的神并没有散,这种昏花,与老年人的两眼昏花不同。老年人是由内亏损,他这是由外蒙蔽,容易治得好的。第二,他的嘴唇虽桔燥没有血色,然人中不吊不欠,平时口不张开。若是童子痨,便免不了有那些败像。第三,他的两只耳根丰润。像他们瘦弱的人,若是真病到了这一步,两耳根早应干得不成个样子了,哪有这们丰涧的。”
    陆凤阳听了,仔细看所指出来的三处,只喜得开口笑的合不拢来,也不说甚么,掉转身向着里面就跑,同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出来,向罗春霖介绍道:“这是敝内,可怜他望儿子病好的心,比我还急切,难得今日遇见老哥,确是我夫妇的救星。老哥这般高论,我夫妇从来没听过,我听了欢喜得甚么似的,也使我内人欢喜欢喜,他也实在着急的够了。”罗春霖对陈凤阳的妇人说道:“令郎的身体,已虚弱到极处了,若从此永不服药,安分随缘的过下去,倒不要紧,不过不能望他强壮罢了。如群医杂进,百药纷投,无论所服的怎样,尽寇都是极王道的药,至多也不能再延三年的寿命。”陆凤阳问道:“不服药将怎生治法呢?”罗春霖道:“我的治法很平常,也不是十天,半月可望有效。好在不服药,就收效梢迟,也毋庸疑虑。于今要说我的治法,须先把我的家世说出来。”
    “我先父在日,在长沙也颇有点声名。先父的名字,是有字底下一个才字。”陆凤阳不待罗春霖说下去,即截住问道:“是不是往年押解饷银的罗老英雄呢?”罗春霖起身应“是。”陆凤阳大笑道:“他老人家真是威名远震的老英雄,我虽无缘会见他老人家。然我有一家亲戚,住在长沙凤凰台,我每年到长沙,必到舍亲家居住。那罗老英雄也住在离凤凰台不远,我所以时常听得舍亲说起他老人家的事,可惜他老人家已去世有好多年了。我记得他老人家告老的那年,饷银才到罗山,就闹出了乱子,押饷的兵士,还有些被强盗捉去了。可见得他老人家的本领,实在了得。”罗春霖道:“先父的武艺,固是少有人赶得上。然他老人家按摩推拿的手段,更是绝技,独得异人的传授。于今除传了我而外,可断言全国没有第二个知道的人。这种按摩推拿的法子,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令郎的身体就用我这独得的方法,包管一年之内,使他强壮。不过,令郎须得拜我门下做徒弟,不是我好为人师,只因令郎的天分太高,非拜在我门下,我犯不着容易给他知道了我秘传的手法。”不知陆凤阳夫妇怎生回答?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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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访名师叹此身孤独思往事慰长途寂寞
    话说陆凤阳见罗春霖要收陆小青做弟,才肯替陆小青治病。心想:我儿子经过多少名医诊治,都没有效验,并且都说己成了不治之症。眼见得是离天上远,离地下近了,只要可以延长儿子的寿命,莫说要拜他为师,便是要给他做义子都可以。陆凤阳心里正这们打算,他妻子己开口向他说道:“拜师是好事,也是很容易的事。不过我曾听说有徒弟要伺候师傅,无论师傅到甚么地方去,徒弟都得跟着同走。不知道这位罗师傅收徒弟,是不是这般规矩?”陆凤阳还没回答,罗春霖已笑着摇头道:“我收徒弟没有这种规矩。我父亲一生没有第二个徒弟,所有艺业仅传我一人。我今年五十岁,也还不曾收得一个徒弟。大凡一种绝艺传人,非得有缘的不可。每有从中年就到处物色有缘的徒弟,一直到八九十岁临终才得着的。也有至死不遇有缘人的。令郎能传我的艺业,是令郎的缘分,于我并无好处。我在长沙若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收徒弟,到此刻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了。我于今替令郎按摩推拿,一年半载之后,使他的身体与寻常年龄相等的人差不多了,才可渐渐传他的艺业。”陆小青听了罗春霖的话,不待陆凤阳夫妇开口,就双膝向罗春霖跪下叩头,口称师傅,说道:“既蒙师傅救我的命,又传我的艺业,真是恩同再造。就教我伺候一生,也是应该的,无不情愿。”罗春霖欣然扶起陆小青来。
    从此,罗春霖就在陆家住着。陆小青无论吃喝什么东西,都得由罗春霖察看仔细,限定分量,一些儿不许过多,也一些儿不许过少。初时,每日早晚替陆小青按摩两次。平日陆小青夜间苦睡不着,现在经罗春霖一按摩,每次不待摩遍全身,就呼呼的发出鼾声,极酣美的睡着了。每夜必俟陆小青按摩得睡着了,罗春霖才睡。恰好睡到天光一亮,罗春霖就起来替陆小青按摩。按摩的手段,仿佛魔术。分明精神抖擞眼睁睁睡不着的人,经他一按摩,就自然睡着了。疲倦到了极点昏昏欲睡的人,经他一按摩,顷刻之间,便见精神焕发,无纤微睡意。陆小青夜间被他按摩得睡着了,天明非待他按摩不醒来。是这般调治了一个月,陆小青的食量也增加了。遇着有趣味的事,或听了有趣味的话,也觉着高兴了。罗春霖才传他几下拳脚工夫。这种治疗虑弱的方法真妙,只有一年多的时间,陆小青已变成一个极精干极活泼的青年了。陆凤阳夫妇感激罗春霖自不待说,只是陆小青坚弱的身体,经罗春霖一年工夫就调治的壮健了,而陆凤阳夫妇本来康健的身体,这一年来倒日甚一日的衰弱了。少年人的虚弱有治法,老年人的衰弱无法治,从得病不到半年,夫妇都相继去世了。
    陆家世代务农,陆凤阳到中年以后,自己才不打赤脚下田做工夫了,请了十多个长工,由陆凤阳指挥耕种。若是陆小青不改业读书,陆凤阳夫妇虽死,农事也还能继续下去。既是从小就寝馈在读书里面,对于农事一点儿不知道。年纪又轻,又没有叔伯,这们大农家的门面,当然不是他所能撑持得住的。陆凤阳夫妇的丧葬一了,陆小青便将田土招佃户耕种,辞退了十多个长工,迎接罗春霖来家,专心一志的练武。这也是合该罗有才的本领应得传人,陆小青刚得了罗春霖的真传,罗春霖就一病死了。陆小青家中虽有些遗产,然因没有妻室,又没有其他骨肉亲人。便懒得在家撑持门面。他从小原是读书望科名发达的,只因身体虚弱之后,与他相关切的人,都力戒他不可再近诗书,罗春霖也不许他再用心思脑力。在书里面受了痛苦的人,又已改变了途径练武,对于诗书文字,自然不愿意再亲近了。科名发达的心思,因此也就没有了。他自有生迄今,终年困守在家,不曾到外面游览过。于今一户热烘烘的人家,转眼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单的人,在家也太觉得寂寞寡欢。他心想:我从恩师练了这一身武艺,若仍和往日一样,终年拘守家园,不但单身寂寞,生趣全无,并且也太没有出息。曾听恩师说过,欲求艺业精进,必须多与名人逸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所以古时有本领的人,无有不出外求师访友的,我现在娘死父不在,一身无挂碍。一无叔伯兄弟,二无妻室儿女,再不于此时出外求师访友,更待何时?主意既定,便将陆凤阳遗传的产业托付一个公正族人经管,独自带了些盘缠,出门游览。
    长沙省城他虽跟着陆凤阳到过几次,不过那时还是在小孩子时代,糊里糊涂的,只知道比浏阳乡下人多,热闹而已。至于常会五方杂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便利的地方,实为奇才异能之土荟萃的场所的道理,是不懂得的。并且那时正是沉迷于书,便懂得这道,也不知道去访求请益。这番特地为求师访友出来,所以从家里出门,就直向长沙进发。自他家到长沙省城,只有二百多里路。若是平坦大道,至多不过三日的程途,只因那一带地方,曲折多山,山路极不易走。寻常人行走起来,总得走四五日。陆小青没有急切到省的心思,只缓缓的随着脚步走去,正是八月间天气,白天还很热燥,行行歇歇,一日只走三四十里山路。遇着清爽些儿的饭店,就停歇不走了。是这般一连走了四日,这日是中秋节了。一面走着,一面心想:今夜是中秋佳节,须捡一家四周风景好的饭店歇下,夜间弄些酒菜赏月。虽在客中,也不可太辜负了良宵。
    陆个青虽有这般雅致,不过一路走来没有一家风景稍好的饭店,乡下的饭店,必相隔十乡里,才有三五家连在一处,有饭店的地方,便是一个小市镇,一错过了这市镇,又得多行十多里。陆小青在将近黄昏时候不曾落店,再走不到十里,天色便己快要黑了,打算加紧些脚步,赶到前面市镇上,不问四周风景如何,只得歇宿了。正急急的走过一座山岭,忽见山底下有一所很高大的庙宇,虽天色已经向晚,看不出房屋的新旧,然那雄壮的形势,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庙里钟声梵乐,热闹非常,使人一听就知道庙里正做功德。陆小肯闻到这种声音,不知不觉的触动了他一桩心事。
    是一种甚么心事?他想起他父母去世的时候,请了红莲寺十几个和尚做道场。那夜用许多张桌子,搭起一座高台,方丈和尚上台放焰口,不知怎的那台搭的不牢实,方丈和尚止抓着馒头往台下扔的时候,突然“哗喳喳”一声响,高台倾倒下来,方丈和尚已有五六十岁了,那台一倒,大家都吓的大叫起来。以为老和尚倒栽葱跌下,必跌得头破血流,不死必得重伤。谁知在台下年轻的人倒有好几个被台压伤了,老和尚却安然立在地下,连惊慌的神色都没有。
    于是一般人都说,这是陆家的福气好。若把老和尚跌死了,红莲寺的和尚是断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因为红莲寺是一个很大的从林,寺产极丰富,寺里常住有百多个和尚。那方丈和尚法讳知圆,知识高妙,品行端方,在红莲寺住寺了二十年,寺里的清规是再严没有的了。知圆和尚是喜与人方便,寺里每年有三四千租谷的出息,谷价比一般富户便宜十之三四,只是不许买了他的谷,搬运到几百里之外去,也不许数十石数百石的整买。知圆和尚说:“这人能一次买数十石谷,不待说是有钱的人。有钱的人,不应该争买穷人喜买的便宜谷。至一次能买数百石的。自然是谷贩。我与其卖贱价给谷贩赚钱,穷人一般的得不着好处,这钱我何不留给自己赚呢!”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附近数十里小农家,都可以到红莲寺借谷。秋收后一石还一石,并不取息。要借钱做种田资本的,也是一文息钱不要。乡绅官府都因知圆和尚这般慈善,又有才学,无不欢喜与他往来,他倒轻易不到乡绅家去。至于县衙府衙,更是殷勤迎接,他也不肯走动的。他时常向人说:“我们出家人,只一走动衙门,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官府,便不愁不造出种种的罪孽来。既是名心不死,何必出家做甚么呢?”红莲寺的和尚,不问年龄老少,在寺里的名位大小,没有一个不循规蹈矩的。有时在路上行走,遇着妇女,和尚总是远远的就低下头来,拣宽阔的所在立住等候,必让妇女走过了才走,从来没有敢多望一眼的。有妇女到寺里烧香,知圆派定寺里招待的和尚,年龄多在六十以外。俗人想出家的,往旁的庙宇里受戒都容易,惟有在红莲寺出家,真是比登天还难。不问这人在俗的时候人品如何好,学问如何好,身家根底如何好,要想在红莲寺受戒,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寺里的伙食,粗恶到了万分,便是当乞丐的也吃不来。这还在其次,最使人不容易遵守履行的,就是那戒律细如牛毛,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有一定的规则。偶一失错,处罚极严。那怕在俗时是个很有身分很有名望的,或出家时的年纪已很大的,也和责罚小孩子的一般责罚。连受到三次责罚,就得被驱逐出来。因此出家人能在红莲寺受戒的,不但俗人都特别尊敬,便是游方到各地寺院里挂单,各寺院的当家师,都得拿他们当高僧迎迓。知圆和尚平日是不出寺门,去拜访他的也不肯轻易接见,惟有请他讲经,或死了人请他做道场,他说这是度人的大事,从来毫不推诿。因他有这们多难能可贵的地方。四周几县的人,异口同声的称他为活菩萨。
    若这夜因在陆家放“焰口”跌死了,休说红莲寺的和尚不肯善罢甘休,就是远近的地方上人,也都要责备陆家不小心,非还出他们的活菩萨不可。当时既不曾跌伤,有的说是陆家福气好,合该不遭人命,有的说这不干陆家的事。像知圆和尚这样的活菩萨,本应该有百神呵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岂有这般慈悲好和尚,会得这种惨结果的道理?陆小青当时也立在台下,看了只觉得太奇怪:知圆和尚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仰天向后倒栽下来,照理应该头先落地,被太师椅压住。既不然,也应该随着桌椅倒下,躺在倒塌的桌子旁边,何以分明看见倒栽下来,落地却直挺挺的立在离倒塌的台很远呢?并且知圆和尚年纪已有五六十岁了,平时举动虽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然地方上人都知道他是个文弱书生出家的。因他初到红莲寺当住持的时候,年纪才得三十零几,简直是一个斯文人。他自己说二十岁进了学才出家,可知不是个强壮矫健的人。陆小青为此不由不觉得奇怪。不过那时因父母去世,心里方在悲哀,只要老和尚不曾跌伤,便是万分侥幸。一时须忙着救护台下压伤的人,这种觉得奇怪的思想,仅能在脑海里面略转一转,立刻就消减了。几年来偶然想到这上面,仍觉得是一件不可解的事。
    他也曾拿这事与年老及自谓明白事理的人研究。年老及自谓明白事理的人,反大笑说道:“你怎的忽然这们糊涂了,这是很容易了解的事。一因知圆和尚是个有道德的高僧,应有神灵保护,不使他跌伤。二因‘放焰口’是赈济孤魂野鬼,那些来受赈济的孤魂野鬼,感知圆和尚的德,见知圆和尚有难,正好齐心合力的拥护,以图报答。有了这两个原因,台就搭的再高些,也不至于把他跌伤。还有你父母的英灵,更不能不竭力把他扶住,如果跌死在你家,你是逃不脱的一场人命官司。你父母念你年轻,没有帮手,如何能遭得起这种人命官司?所以只好在暗中将知圆和尚扶住,好好的脚先下地,不使跌倒,假使不将知圆和尚扶得离台远远的站住,仍恐怕被倒塌下来的桌椅跌伤了。你想,若不是有这们多鬼神在暗中保护,五六十岁的老和尚从一丈多高的台上倒下来,能有那们平安无事么?你要知道这些话,不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说的。当时我们围住知圆和尚问,何以好好的站住,一点儿不曾跌伤?知圆和尚就说:“想必是有鬼神护佑,若不然,骨肉都已跌碎了,哪里还留得下性命,”陆小青听了这些议论,口里不能反驳,心里总觉得鬼神在暗中保护的话太没有凭据,只是自己仍想不出有凭据的道理来。这事搁在心里几年了,此时听得寺里做功德的声音,所以不知不觉的把这桩心事触动了。
    当下,陆小青心里寻思道:“我不曾到过红莲寺,只听说从我家到长沙去,须走红莲旁门口经过。我小时候虽走过这条路,然那时不关心,不知这庙是不是红莲寺?此时天色已经昏黑了,若是红莲寺,我何妨就在这里借住一宵。听说红莲寺的和尚,都肯与人方便。孤单客商错过了宿头,及穷苦文人在外游学,到了这地方,无钱到饭店歇宿的,去寺里借宿,无不容纳,并有很整齐清洁的被褥,次早还留吃一顿早餐。每年这笔接待俗客的费用,却不在少数。那十几个曾在我家做过佛事的和尚,或者还能认识我,即算不认识,说起来也应该记得。”陆小青旋寻思着旋向山下走。不知这庙是不是红莲寺?且待第七十三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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