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小剑_伴霞楼主武侠小说全集

伴霞楼主《奔雷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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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杀父淫母母不屈
    大凉山下,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中,住着一户人家,他是奔雷剑雷天洪夫妇二人,隐居于此。
    这家在罗浮村的村尾,傍山近水,门前修竹千竿,四周溪流萦绕,绿波潺潺,越显得水木清华,风景幽胜。
    雷天洪这奔雷剑法,乃是得自一代剑客上官虹所传。
    原来那上官虹乃魔剑老人之徒,因上官虹追杀赤炼人魔普狂夫,不但魔未祛成,反而误中奸计,被普狂夫废去了他的双腿,幸为雷天洪所救,方始免于遭难。
    这时,在罗浮村中突然出现两名怪人,一人身躯瘦削,身着道服,双目微红,他每天就绕着雷家住宅打转,另一人则为一苍发老者,他似对那道士的行动特别注意。
    罗浮村乃是一小小山村,自无客栈旅舍,那瘦削道人借居在一所破庙里,那苍发老者却借居在一处农家,不过他仍时时注意着那瘦削道士的行动。
    一天晚上,虽然不是月黑风高,却也是乌云满天,有月而不明,整个雷宅都静寂无声,灯光且熄,本来山村中的入睡觉都较早。
    二更过后,忽听一个鸭子的嗓音喊道:“姓雷的听着,你妻苏萍与贫道前缘未尽,今来带她回去,但希请勿阻拦,否则贫道只有超渡你了。”
    雷天洪乃是血性汉子,哪能忍受得了,怒哼一声道:“好恶道,那得看你的能耐了。”
    话声中,人已纵出窗外,振腕一抖,招走“一柱擎天”,顿时间,轰轰隆隆,如迅雷忽发。
    那瘦削道士却是个识货的人,一听雷动,已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剑魔传人,可惜你功力未大成,还降不住本道人。”
    他话音方落,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赤炼人魔,你不就那点玩艺么?老夫却有点不信,凭着那两手邪功,竟可以作恶天下,我看你是自觅死路。”
    随着话声,从竹林内走出来了那苍发老者,他双手紧握,走了出来。
    赤炼人魔一打量那老者,冷哼了一声道:“方老头,你倒追得紧,难道普大爷真的怕了你么?”
    苍发老者哈哈笑道:“赤炼人魔,你真认为能胜过老夫,那就请动手。”说着双手一紧,迎面劈过去一掌。
    此时的雷天洪,虽然武功不错,终因他少在江湖中奔走,经验太差,眼前家中来了两名武林高手,他已不知如何应付了,呆呆的发了怔。
    就在这时,赤炼人魔普狂夫鬼眼一扫,见状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的赤炼神功尚未练成,和对方对不得掌,否则赤炼内发,自己先受其害。
    心中一动,斜瞟了雷天洪一眼,突然间身形一转,人已到了雷天洪的身后,赤炼掌用了十成功力,朝着雷天洪后背心上猛力一推,冷笑道:“这一掌,你替我接了吧!”
    雷天洪冷不防之下,被人全力一推,人就迎着那苍发老人劈来的一掌,迎了上去。
    只听“蓬朴”,跟着“哎呀”,一声惨叫,就见雷天洪已然在那苍发老人的手掌下,头脑迸裂,脑浆四溅,人也仆倒在老人的脚下,老人怔了,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从房内冲出个孕妇,她挺着个大肚子,连滚带爬扑倒在雷天洪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这情形入在那苍发老人眼中,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内疚、心惭,眼前他不知是安慰的好,劝说的好。
    那女人哭够多时,忽然抬起头来,怒瞪着那苍发老人,冷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丈夫?”
    苍发老人闻言一怔,讷讷的道:“我……我……这……这……”
    他讷讷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称呼,昂然道:“我是镜湖老人,有事找我好了。”说完话,转身飞纵而走。
    赤炼人魔普狂夫一见逼走了那苍发老人,就将劫走雷夫人之时,院中突然出现了一位老婆婆,她扶起了雷天洪的妻子苏萍,道:“此处已成鬼域,好人时刻觊觎。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等小孩生下来,还怕报仇无人么?”
    说着,先在雷宅放起了一把火,然后带着苏萍走了。
    赤炼人魔普狂夫看得双目都要冒出火来,但他自知不是人家的敌手,只有眼睁睁看着人家将美人儿带走,他也无可奈何。
    那位老婆婆半扶半搀,带着那怀孕夫人离开了罗浮村,在深山之中找了一处洞穴,安置了雷夫人,并劝慰着道:“令夫已经死了,雷夫人你要节哀,等你生产下来,不论是男是女,大仇总可以报回的。”
    雷夫人亦非世俗儿女,闻言细想之下,也只有如此,从此她就在那老婆婆照顾下安心待产,约经大半个月之后,瓜熟蒂落,雷夫人一胎产下两名女婴。
    老婆婆笑对她道:“你这长女归我,由我老婆子收在门下,等将来艺成,你夫之仇就可报了。我现在给你留下一卷剑笈,等你小女长成,好好教她,等她们姊妹剑成,何愁大仇不能报。”
    产后虚弱的雷夫人,她心中是万分不愿意,但衡量眼前情势,夫仇欲报,儿女要养,她又不得不点头答应。
    那老婆婆又将她安顿了一番之后,方始带着那大女婴走了。
    在这时,那赤炼人魔普狂夫并没有放弃雷天洪夫人,因为在他的眼中,雷夫人已是天下少有的美色,他必须得到才甘心。
    他找遍了附近的名山大川,山谷幽洞,最后,他终于在邛崃山穷风谷找到了这位夫人,他在情欲冲动之下,就抱住雷夫人求欢。
    雷夫人拼命的挣扎呼叫,惊动了隐居此谷的镜湖先生,他闻声赶了过来,却惊走了赤炼人魔普狂夫。
    再说镜湖先生方子明,因在雷宅误伤了奔雷剑雷天洪之后,心中十分颓丧,游兴大减,也就自回家去。
    他家住在岷江上游,又名雒江的江边,一处渔村。
    他有一子名叫方清,虽然也有一身的功夫,但却是以捕鱼为生。
    一天,他在捕鱼回家的时候,突然听见竹林内有刀剑击撞之声,他慢慢走近窥观,见这片竹林,半临陆地半临江,有四名女人在斗剑。
    三个人打一个人,被打的那女人一直的在哀求,道:“三位师姐,你们何苦这样逼我呢?我为了一生的清白,我不得不离开莽苍呀!”
    三女中一人道:“三妹,不是我们逼你,实在是师命难违呀!”
    那女人叱道:“二姐,你还没有受够,白天是他的徒弟,晚上是他的姬妾,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就在这时,方清正好赶到,放下了渔篓,扑上前去,喝道:“干什么?打劫吗?”
    三女一见进来了一名渔郎,相视一笑收剑而走,留下那一女子,就被方清接在家内,一问之下她名叫苗金凤。
    方清人本潇洒,生性又爽直,而且家中又无其他闲杂人等,于是就留下了苗金凤,他还是一样的日出而作,日息而休,并无一丝邪念。
    不过,这男女二人日相厮磨,就难免生情,半年之后,二人就结婚了,恰在这时,镜湖老人也回来了。
    苗金凤自然要拜见老人家,并说出自己乃是赤炼人魔之徒,因不愿被师父奸污,所以才逃出了魔宫,原被师姐们追到,因方公子的出手相救,始才得免。
    须知那镜湖老人侠义为怀,听他说出来由,自是答应收容,何况老人膝下有子未娶,见苗金凤出污泥而不染,人更秀美,更起了纳媳之心。
    苗金凤本是武林儿女,自无闺阁之女那样的腼腆,自忖已是二八年华,是该婚配的年龄了。
    再说,又别无投奔之处,女儿家浪迹江湖,岂是了局,而且赤炼人魔岂肯就此甘休,又见那渔郎方清英俊不群,心中已是千肯万肯的了,一年之后,便生下了方洪。
    就在这时,赤炼人魔已闻报赶来,但他在镜湖老人手下仍然不是敌手,于是就在镜湖老人父子两人的痛惩之下,受伤逃去。
    那赤炼人魔逃回到莽苍山魔窟,自不甘休,但心中知道自己已非镜湖老人敌手,这才闭关十四年,将赤炼毒掌练成之后,立刻赶往方家。
    甫一照面,先就将方清毙在他那赤炼毒掌之下,才待要向苗金凤下毒手,忽然发现他这位女弟子虽然年纪已过三十,但盛开的花朵,自胜过含苞的蓓蕾,美艳更胜当年,这魔头不禁色心又起,便打算将她掳回莽苍享受,故尔未曾施放其赤炼毒掌。
    要知苗金凤幼年时,武功已然不弱,又知这魔头早晚仍要寻来,是以她虽然结婚生子,武功亦未搁下,且又是丈夫处,尽得镜湖老人的武功,赤炼人魔普狂夫不施展毒着,一时之间竟然奈何她不得。
    但是那赤炼人魔不是不肯出手,皆因他掌有奇毒,生怕伤了她,当下便命手下三名妖姬,也可以说是他另外三个徒弟,务必要将她生擒。
    虽然时隔十四年,苗金凤的武功大有进步,她那三个师姊个个的武功也有有进境,苗金凤以一敌三,苦撑多时,便伤在她大师姊一掌之下。
    这时的苗金凤眼见丈夫已死,可说是痛不欲生,她本想一死,从丈夫于地下,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方洪,她不能死。
    自己若就此一死,他岂不也要同归于尽,方氏门中岂不断了香烟,她想到这里,当下猛的一咬牙,翻身逃入室中。
    须知苗金凤心思细密,且她无时无刻不在防赤炼人魔前来,故尔早在她房中预先掘了地道。
    今日闻警之时,生怕方洪与赤炼人魔照面,在出室之时,就先点了孩儿的穴道。
    此刻,苗金凤奔进房去,抢了方洪,即钻入地道中,狂奔逃走。
    苗金凤行动快捷如风,虽在她内腑受伤之下,仍然狂奔而逃。
    赤炼人魔虽然发现了地道,但他怕中了暗算,所以未敢向地道中去追,因他知道镜湖老人隐于邛崃山穷风谷中,他知道苗金凤必向邛崃山逃去,便沿途追踪。
    苗金凤迂回绕道,在途中走了一个多月,她日伏夜行,便有一多半时间,是在无人烟的深山之中奔逃,别说她在逃时,身边未带银两,即是带得有,在这深山之中也无处买去。
    一路之上,只靠到处采摘野果充饥,而且她又在内伤之下,是以时才一月,已是瘦得失去了人形。
    又兼行走在荆棘丛莽之中,衣衫亦已破烂不堪,可怜她那孩儿方洪,此刻已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他们的目的,只是寻到穷风谷,找到了镜湖老人,即可脱险。
    眼看着,他们又进入了邛崃山,方洪却叫道:“娘啊!几时我们才到得穷风谷呀!”
    方洪只不过才有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孩儿家,跟随在他娘身后,显然他这条小腿已抬不动了。
    今日天刚亮,他们即已入山,翻过这邛崃一峰又一峰,一岭又一岭,此刻已是夕阳衔山了,这么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儿,教他怎么还走得动。
    那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正是苗金凤,她现在是衣衫褴褛,斜阳影里,她背上背着一柄长剑,剑柄上却闪闪发光。
    她闻声回头,两眼哀怜的望着那小孩儿,登时热泪夺眶而出,幽幽一叹,道:“洪儿,穷风谷究在何处,连娘也不知道啊,我也只听你爹说过,入了邛崃山口,一直往南,便能寻得着的,哪知走到现在……”
    说着,那女子将头轻摇,直似连摇头也有气无力似的,那脸色更苍白得怕人,两眼更是黯淡无神。
    那小孩儿仰着头,望着他娘,突然一把将娘抱住,哭道:“娘啊,我们别走了吧,瞧你的病更重啦,娘,你要是有个好歹……”才说至此,已哇地一声哭了。
    只见那妇人缓缓地抬起手来,抚摩着他的头顶,一双无神的眼,慢慢移向悠悠的苍穹,面颊上,早挂了两行珠泪,随着听她轻轻悄悄一叹,说:“洪儿,娘这内伤如何还好得了,趁娘还有这口气,能将你送到你爷爷处,娘虽死,也瞑目了!”
    “不!不!”那小孩儿两手将他娘抱得更紧,直跺脚,哭嚷道:“娘,我找到爷爷还不算,我要替爹爹和你报仇,我要娘亲眼见我报这大仇!”
    那妇人脸上陡然变了颜色,本已是苍白的面上,变得更是乌青,眼中现出惊慌之色,一把堵着那小孩儿的嘴,急喘喘地说道:“洪儿,快别出声,我们好容易逃出那赤炼人魔的毒手,这一路行来,沿途更是三番五次现出敌踪,若非娘机警,我母子早已没命了,未找到你爷爷前,我们还不能说已逃出虎口。”
    那妇人连说,惊慌的目光,不停地四外扫视。那知一言未罢,崖上陡传一声怪笑,笑声中,人影一晃,当地已多了个细瘦条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露在袖处的两手,更红得发赤!
    那妇人在怪笑声之后才起,不知从那来这股劲,倏忽将那小孩儿拖到身后,退步之间,跄踉响声嘹亮,只见斜阳晖里,一道霞光暴闪,原来是她已将背上宝剑撤出。
    只听那人冷哼一声:“苗金凤,还不交出那孽种,束手就缚!”寥寥数语,其声之冷,令人不寒而栗,那妇人早吓得又退了一步!但忽然一咬牙,声厉而颤,道:“你,你要赶尽杀绝,今天我与你拚了!”
    话出,陡地一剑剁出!虽然这苗金凤手中是一把宝剑,那知那红眼怪道,毫不放在心上,怪笑声中,肩头微晃,和苗金凤擦肩而过,其行如风,已向那小孩儿抓到,别看那小孩儿面黄肌瘦,却溜滑之极,红眼怪道差着数寸,那小孩儿陡地一翻滚,早到他娘身侧!
    苗金凤已话不成声,倏忽间快攻三剑,适才看来风都可以吹得到,此刻却如疯狂了一般,这三剑好生凌厉!那赤炼人魔肩微一耸,两臂一拂,苗金凤三剑尽皆落空,冷冷地道:“苗金凤,断草不除跟,明天又复生,哼!连这句话你也不知!”
    苗金凤挥剑抢扑,堪堪拦住再向那小孩儿扑去的赤炼人魔!早已泪流满面,宝刃上万道流霞,刹那间又连攻了四五剑!饶她攻得凌厉之极,那赤炼人魔虽不还手,但却连他衣角也未沾上。
    苗金凤道:“赤炼人魔,就算我背叛你。”
    一句未了,那赤炼人魔不知怎么一矮身形,倏忽已到了苗金凤身后,险些将那小孩儿抓个正着,幸得那小孩儿竟然身法也轻快之极,就崖边地势,霍地又一个翻滚,苗金凤的宝刃恰也快速无俦地截击到了,赤炼人魔这才缩臂滑步,冷笑道:“还我镇山宝剑!一十五年,哈哈,你一逃就是一十五年!嘿嘿,一十五年!”那声音不但冷,而且慑人心魂!
    苗金凤连连退了两步,绝望地叫道:“洪儿,快逃!”霍地右手一扬,寒光疾射,切齿道:“还你宝剑,背叛了你的是我,便是你千刀万剐,我也不皱眉,这孩子却有何罪?”虽然苗金凤明知手中空有宝剑,亦万万不是赤炼人魔敌手,宝剑一出手,双手已将脸蒙着。
    赤炼人魔右袖一扬,没抄没接,只微微一招,霞光一敛,宝剑已落入他手中,道:“孩子何罪,罪在他是孽种,嘿嘿,你想死,却没那么容易!”
    原来苗金凤双手蒙着脸,已向他一头撞去,赤炼人魔右手一伸,已将苗金凤的一头青丝抓住!仰面哈哈大笑。
    那小孩身法好生俐落,非但不逃,反而倏地纵身一扑,苗金凤的青丝被赤炼人魔抓住,才两脚离空,那小孩儿已从他娘脚下一窜,不声不响地向赤炼人魔一拳捣去!
    这一拳从下向上,赤炼人魔正仰面大笑,饶他是当今天下杀人不眨眼的最厉害魔头,竟也被他捣个正着!
    赤炼人魔厉叫声中,左手一松,已移后数尺!
    苗金凤披头散发,骇得心胆俱裂,早一把搂着那孩儿,她是想以自己一死,救丈夫身后这点骨血,那料她这孩子人小胆大,现下那还能存侥幸之心,赤炼人魔这一激怒,母子两人只有死得更快了,她在赤炼人魔杀她丈夫之时,已然内伤甚重,此刻不过在苟延残喘,早晚亦是一死,只有这小孩……
    赤炼人魔一声干笑,道:“这孽种小小年纪,倒得了他老子的真传,嘿嘿!我更留他不得!”
    那小孩儿在苗金凤怀里突然一蹦,真个不知天高地厚,赤炼人魔在十五年前,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现今闭关一十四年,更将赤炼毒掌练成,相隔数尺,只要他遥遥一拍,敌对之人便立毙掌下,死者不伤不残,惟见赤炼绕体,端的厉害歹毒之极,这么个小孩儿,纵得武林绝学真传,岂敢向他寻仇,挣脱他娘的怀抱,哭嚷:“你再要伤我娘我和你拚命啦!”
    边嚷边两手握拳,早向赤炼人魔扑过去。
    苗金凤骇得哭不出声来,那小孩纵身来,倏地一探臂,已将那孩儿的腿肚抓住,苗金凤用力过猛,母子两人登时倒地,而且顺着那山势的斜坡,直滚了下去!
    苗金凤与方洪母子相抱,顺山势向下滚落,那山是向左侧倾斜,甚是陡峭,再下,只见云雾飘缈,其深更不见底,苗金凤凭一股求生护子的本能,与赤炼人魔恶斗了几回照面,早已力竭,那还止得住下落之势,双眼一闭,心道:“今日绝逃不出这魔头手去,这样好,这样好,与洪儿死在一处!”
    不料下落之势陡然一停,跟着风声飒然,苗金凤赶紧睁眼一看,原来身下一块突出的大石,将身躯托住了,赤炼人魔已先她母子已立身石上!阴恻侧的笑声才入耳,只见一双红得发赤的手,已当头抓下!
    苗金凤惊得魂飞魄散,她死本不足惜,怕的是自己落入这魔头之手,求死不得,那时还要被他所污,最可怕是爱子绝无法幸免,他那双毒手抓下,爱子哪还有命在!
    也不知哪来这股力量,银牙一咬,霍地一翻身,本来那方洪滚落之时,是在娘身上,赤炼人魔这一爪尚未抓来,苗金凤霍地一翻身,腾出左手,猛地一推,哭道:“洪儿,我母子不能死在一起了,你先走一步!”
    方洪的身子登时从大石右面直飞出去,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赤炼人魔亦大出意料,又兼苗金凤为要救子,倏忽翻身,以背来受他的毒掌,赤炼人魔那会便要她的命,抓得快,收得也快!
    苗金凤猛力推出孩儿,便闭目受死,哪知听赤炼人魔怪声笑道:“哈哈,我倒可少费手脚。”苗金凤闻声睁眼,恰见自己的孩儿,被她猛的往里一抛,已投入崖下去了,只见下面云雾之中,淡淡地一点黑影,一闪而没!
    苗金凤登时疯狂一般,突然爬起身来,狂声笑道:“好啊,洪儿,你虽死,死得干干净净,乖孩儿,你慢走,娘陪你来啦!”苗金凤早是披头散发,身边守着个赤炼人魔,她连看也不看一眼,脚下跄跄踉踉,两臂一伸,突向那崖下扑去!
    赤炼人魔嘿嘿一笑,左腿一探一勾,立将苗金凤扑出去的身躯带了回来,两臂一伸,用臂弯将她接个正着!
    要知赤炼人魔两手之上,练有剧毒,若非戴有其特制的皮手套,触人肌肤,即会受毒,是以不敢用手去接。
    苗金凤虽如疯狂一般,其实神智并未全丧,便在她的身躯被赤炼人魔用脚勾回之时,忽听崖上陡然雷声隐隐,传来轰轰隆隆,有似奔雷!
    赤炼人魔用臂弯将她接个正着,就哈哈笑道:“美人儿,我岂有舍得你死的,乖乖随我回去莽苍山,不出一月,别说你这内伤我举手便愈,而且还你先前般美艳,哈哈,还我娇娇滴滴,美美艳艳的一个乖徒儿!”
    苗金凤神志本已近疯狂,赤炼人魔的话声入耳,登时心中轰地一声,眼前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却说苗金凤的爱子方洪,眨眼已投入那崖下云雾之中,这一跌下万丈深崖,哪还有命在,方洪竟然不慌乱,那浓云中虽不能看出数尺去,但他却忖度崖壁的方向,拳腿、腰肢一拧,两臂倏伸,两腿跟着虚空一蹬,已斜里向下射落!
    说时迟,那时快,在刹那间,方洪下落之势已疾,这又用劲过猛,视线又看不出数尺远去,蓦地两手十指剧痛,果然他扑近崖壁,那知他十指猛触到崖壁,痛入骨髓,本能地往回一缩,身子顿又直线下落,心里一慌,那还能再收得往势子,只觉疾风贯耳,有似雷鸣,哭喊也哭喊不出!
    那崖高有千丈,也有尽头,真个是命悬顷刻,方洪已在闭目,咬紧牙关等死之际,蓦然似被一股强大的吸力一引,下落之势立缓,同时另一股同样奇大的吸力又到,也许是因那第一股力道已将下落之势缓住了的缘故,这一股吸力上身,陡觉身子猛往上浮,而且不只是上浮,有似浑身被一只无形网兜住,还在向旁拉近!
    跟着第三股奇人的吸力,又已上身,只觉身子向斜刺里拉吸得更紧,更快,忽地右臂一紧,似被虚空一双巨灵掌,奇迹般抓住,陡觉骨内气血猛往下一落,方洪差点没晕了过去,但同时脚却着了实地,方洪心里明白,他是得救了,忙睁眼看时,只见面前站定一个怪老人,发须虬结,简直不能分清,但两眼神光炯炯,便知适才那奇大的吸力,乃是这怪老人所发造极登峰的内家真力,尤其那将自己从虚空中,生死的边缘,将自己救回来的奇大的吸力,更是神奇异绝!
    方洪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向怪老人身前跪倒,一把将老人的双腿抱住,仰面哭道:“怪爷爷,你救了我,还有我娘啊,我娘在上面,你武功好高,你一定打得过赤炼人魔!”
    那怪老人听他叫一声“怪爷爷”,才哈哈大笑,又听他说娘,忽然一把将方洪提了起来,陡然一瞪眼,说:“你道怎的!”
    怪老人眼一瞪,直似有两道电光射出!方洪骇得登时一呆!
    那知那怪老人喝一声,便不言语,却见他耳旁白发飞舞,可就更怪异了,方洪到底是个小孩儿骇得不敢哭,也不敢喊了。
    一会工夫,陡见老人身旁白发一垂,忽然说:“晚啦,这魔头已去得远了!”
    方洪这小孩儿不愧出自武林名门,顿时醒悟,知怪老人适才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这功夫施展之际,十数里内,也逃不过他的双耳!他听他爹娘说过,当今天下,能有这天耳通功力的不过仅一两人而已,便是爷爷镜湖老人,当年也听不出两里地去!
    但方洪哪管他是何人,一听说那赤炼人魔去得远了,早又哇的一声的大哭起来,叫道:“怪爷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娘啊!我娘要是救不回来,我也不活啦!”
    那怪老人看着他,将头点了两点,又将头摇了两摇,说,“小娃娃,你先别哭,你这是怎么回事先向我说说,我准还你一个娘就是啦!”
    方洪忙不迭将他所知的一切前因,和爹爹的惨死,以及今日赤炼人魔追来,将自己劈落下崖之事一说,可怜他能有多大,又不知娘是生是死,边哭边说,哪能说得清,但那怪老人却似一双电目,能看透他的心一般,却听清楚了。
    就见他点了点头,道:“你是说,那赤炼人魔要将你娘掳回莽苍山去了么?”怎地这怪老人也恁地激动,唉,那双电目好怕人!
    那怪老人不待方洪答言,陡然一声长啸,震得四外有似轰雷,震得方洪耳鸣心裂!霍地袍袖一展,直似平地飞升一般,宛若一朵白云,闪电般,眨眼已贴着崖壁,飞入那云雾之中,方洪连哭也忘了,待得那怪老人飞身没入那云雾之中,忽然,心里一动:“莫非……莫非这老人就是我爷爷!”
    方洪还在襁褓,镜湖老人已遁迹山林,十二年啦!十二年中,胡须自会长得这么长的?不由自主的一纵身,向崖上扑去,他是想随那怪老人追上崖去,那知手脚一滑,登时又落下地来。原来那崖壁,不但陡峭之极,而且长满了青苔,滑不留足,凭他这点功夫岂会上得去的,方洪却心中一喜:“要真是爷爷,像这陆地飞仙般的爷爷,娘就有救啦!”
    他小心眼儿里算道:“老人家这般时侯该上崖啦,啊!不,我跌下来,也经过好半天,但即使未到,也快啦,老人家像飞一样快!”
    希望那赤炼人魔还在就好了,忽然方洪心中一惊:“哎呀!这老人家刚才不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么?他已听出那魔头去得远啦!便他真是我爷爷,要追也追不及啦,他说过的,他是这么说过的!”
    方洪登时又哭了,哭得泪流满面,泪眼眨也不眨地直望着那云雾深处,但过了差不多一顿饭工夫,那怪老人仍未回转,时间越长,方洪心也快碎啦!不停地喊娘,喊得声嘶力竭!
    忽听身后一个娇滴嫩嫩的声音,说:“喂喂,你哭什么啊,唉!你是那里来的。你娘是谁啊!”方洪回过头来,泪眼模糊中,忽见身后站着个小姑娘,年龄也不过和他一般儿大,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皓齿明眸,穿一身杏黄衣裤。小姑娘从何而来,怎么她来到身后,亦未发觉!
    方洪虽然心急那怪老人还未回转,心急他娘不知是生是死,也不由愕住了。
    那小姑娘见他不答,忽然掀着两条细细的眉,眼儿一瞪,说:“喂,我问你话,怎不说。”哟!这小姑娘好凶!
    方洪说:“我等怪爷爷,他救我娘啦!”提到娘,方洪又哭啦!那小姑娘一怔,说:“怪爷爷!”忽又一撇嘴,伸出个手指头儿,在脸上划了两下说:“羞羞羞,这大啦还哭着要娘!”
    要知方洪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倔强的孩子,被一个女孩儿小视了,才不干呢!举起右袖,狠狠地将脸上的眼泪一抹,说:“你知道么?你敢和赤炼人魔斗么?要是你,吓也吓死啦!”
    那女孩儿气了,气得脸蛋儿红冬冬的?气道:“吓死啦,我怕过谁!你得说说看看。”忽然一反臂,跄踉一声,拔出把剑来,那剑才二尺五寸长短,但剑出鞘,立觉寒光侵人!
    那小姑娘突然两眼一翻,上前一步,说:“喂,哪来你这个野小子,跑到我们这穷风谷来哭,你倒说明白,不然今儿我先不饶你!”说着,小姑娘臂一抡,刷的一声,宝剑向他面上一晃!方洪非但不退缩,反而喜得呆住了,自言自语,说:“穷风谷,这果真是穷风谷,那他是我爷爷了!”
    说着,忽然哇地一声又哭了!“娘啊,我们迟到一步,早找到爷爷多好,现在爷爷赶去救娘啦,怎还不下来啊!”
    那小姑娘拿剑向他吓唬,他却有如不见!小姑娘倒凶不起来,见他哭得好伤心,愕了半晌,又说:“喂!喂!谁是你爷爷啊,别哭了,你向我说,我带你去找你娘!只要你告诉了我,我准能带你上去就是,你不晓得,另外有路可走呢?”
    方洪听说另外有路可走,忽然止了哭声,那小姑娘登时变得像个大姊姊一般,又连声哄他别哭。方洪说:“那怪爷爷就是我爷爷,我爷爷是镜湖老人啊!”
    一句未了,忽听头顶有人呸了一声,说:“镜湖老人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孙子,哭就哭得回你娘来么?”跟着风声飒然,方洪还来不及掉头,那小姑娘突然叫了声师傅,身形霍地纵起,方洪才掉过头来,小姑娘已纵入空中飞降的怪老人怀中,方洪一见,心中大喜,但马上已凉了半截,老人身后并没见他娘,便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小姑娘说:“师傅,他是谁啊!”
    老人慢慢垂下头来,那白胡子直拂到方洪脸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你爷爷,但晚啦,你母子要早到一步,这魔头怎敢在崖头放肆。”
    忽又一声长叹,像是喃喃自语:“这是天意,金凤命中要受这场魔难。”说着,陡然双目中似又有两道电光射出,一把拉起方洪来,突然厉声道:“你娘要是我方氏门中的好媳妇,要是心坚铁石,经得起魔劫,还怕你母子不能见面么?”
    果然这怪老人正是镜湖老人,是他在十多年前,见方洪已出世,香灯传继有人,便想遁迹山林,一日来到这邛崃山穷风谷,忽听风送哭声,镜湖老人凝神一听,也生惊诧,竟是个婴儿哭声,荒山穷谷,雾锁云封,竟有婴儿啼哭声,岂非怪事?
    镜湖老人循声寻去,找到穷风谷中,那千丈高崖之下,听哭声是自一个崖洞中传来,忙入洞一看,当时惊得呆了,只见那石洞并不太深,里面有石床石桌,甚是整洁,石床上躺着个妇人,身边有个婴儿,已哭得声嘶力竭,但那妇人却毫无动弹。
    镜湖老人心知有异,忙近前一看,才知那妇人已死去多时,啼哭的是个女婴,不过才周岁模样,镜湖老人顾不得这死妇何来,忙将女婴抱起,那知就在女婴身旁,却发现了一块染有血迹的布片,似是字迹,当时心一动,取来看时果然是血书,同时也发现那妇人右手中指已破,凝血已变成黑色。
    镜湖老人一面哄着那女婴,一面读完那血书,登时不知是惊是喜。那血书上大意说:“能入这穷风谷的,自是非常人,她因避仇家追踪来此,不料才寻着这石洞安身,竟因其产后立即逃亡,故尔早染重病,荒山穷谷,又无医生,现已命在垂危,死后若有人来,能替她将女婴抚养成人,她愿以一部剑芨相赠,并请将剑术练成,传与她这遗孤,使她长大后,好为爹娘报仇。”
    那血书并未留下名姓,想来是怕女婴未长大前,被仇家得知,仅说在那剑芨之内,有书信一封,待她长大后,方可交她拆阅,那时自知其来历与身世,以及其仇家是谁。镜湖老人读罢,不由一皱眉头,他倒非是无恻隐之心,而是现下既然遇到这事,这女婴岂有不管的,本想遁迹山林,这一来,可是不能如愿了。哪知待镜湖老人寻到了那剑后,而且心中大喜,只见那剑芨之上,写着《奔雷剑芨》四字,镜湖老人武林名宿,见闻最广,曾记得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异人,长剑随身,剑起处,有似奔雷,轰然震地惊天,天下武林,莫能匹敌,简直未听说过有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偏是那人狂暴之极,不论正邪,只要稍不顺眼,便杀无赦,以致那时武林会因他而大乱,幸好那人神龙见首,不到一两年,忽然隐去,自此便无消息,而且连姓甚名谁也不知,只因他剑威人暴江湖中皆闻而变色,故以剑魔称之。
    镜湖老人忙翻开剑芨,果见里面夹着有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梅儿剑成拆阅”。
    镜湖老人遵死者之嘱,将信妥为收藏,只见洞中竟留有不少食物,便将那婴儿喂饱了,可怜她不知哭了多久,吃饱了,便沉沉睡去,镜湖老人这才将那妇人,埋在洞外右面崖下,在那石壁之上,连指划了:“无名氏女子之墓”七个字。
    然后才进入洞去,心怀虔敬的翻开剑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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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斩草除根根未断
    话说镜湖老人埋葬了那不知名姓的女人,回到石洞,心怀虔敬,将那剑芨翻了开来,只见不过一十二篇,皆因是以羊皮作纸,故尔看来甚厚,每页有书,那文字甚是古朴,但却深刻之极,幸是镜湖老人学有素成,倒能解得。
    镜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浑身血胍贲张,原来每一篇上,不过才是一式,两篇不过二式,却已突窥奇天地之妙化,别说将这两式演化出来了,镜湖老人不过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奥秘,顿觉风雷之声已生两耳!
    镜湖老人又惊又喜,虔敬之中,更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忙将那剑芨合上,放上石桌,然后恭恭敬敬的礼拜,这才出洞,去至无名女子墓前,默默说道:自今日起,所遗女婴未长大成人,未将这奔雷剑法练成之前,誓不离开穷风谷一步。
    这也就是为何镜湖老人自那日后,一面抚养那女婴,一面精研那“奔雷剑”哪知看来较易,不料开始研练,那寥寥无几的古朴文字,竟然经年也难窥其首页奥密,整整一年,那开卷首式,也未练成,简简单单的一式,变化何止若干,而且威力之大,简直无与伦比。
    正是: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一恍一十二年,那小姑娘梅儿,也已一十二三岁了,镜湖老人在那梅儿五岁时,心道:“以我一身武学,练此剑法尚且如此艰难,难窥秘奥,若待这梅儿长成,才传她剑术,那要何时才能了我心愿!实现对她死去的娘的诺言。”
    是以,镜湖老人一面替她扎根基,传她普通武功,从六岁起,即已开始将已悟彻了的奔雷剑法,由浅入深的循序传授。
    哪知道梅儿虽然小小年纪,竟然异禀天生,再者由他讲解比划相传,较之照文字图示参研探索,自是事半而功倍,故尔梅儿不过才一十二岁,竟然将奔雷剑练到第六招了,以她现下的剑术武功,只怕当年初入这穷风谷的镜湖老人。也难能相敌呢。
    要知武林中人,最重仁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当时只是默祷,但已天知地知我知,神灵共鉴,虽天崩地裂,钺斧加身,镜湖老人亦不会离谷而去,是以老人上得崖去,见并无其媳苗金凤的死尸,就知是被赤炼人魔掳去了,老人心中其实何尝不急,只是信守难违,再者,镜湖老人练那奔雷剑,已到了最紧要关头,正当大功快要告成之际,若然中断,那末招中精深玄奥,至精至微,至大至化,才露端倪的玄理,便会稍纵即失,故尔明知媳妇被赤炼人魔掳去,便是不死,亦将惨受酷刑,尤其名节堪虑,但也只能眼看着人魔逃走,那方洪不明究里,只道爷爷狠心,哭得死去活来,哭得镜湖老人手足无措,哭得那梅儿也陪着小肩儿乱颤。
    那梅儿慧黠至极,仅从方洪哭嚷中,已听出个大概,知他是师傅的亲人,她也立觉亲密啦,而且梅儿不过也是个孩子,突然来了个伴儿,有多好啊,忙挨近身去,说:“别哭啊,你好好说,师傅一定帮你就是。”
    镜湖老人一声长叹,道:“梅儿,这是难怪他的,让他哭吧。”
    可怜那方洪这一月多来,全在荒山之中逃命,真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山中那来食物,靠随处采的一点生果充饥,是以不但母子两人,一身衣衫全被荆刺挂破,早已衣不蔽体,而且皆已骨瘦如柴,虚弱已极,哪还经得起这一阵悲痛欲绝,一时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方洪醒了,忙翻身坐起,看时,只见在一个石床上,再仔细一看,才知是一个石洞,洞里光线好暗。
    他这里才坐起身来,早听洞外雷声震地,风声虎虎,心道:“是了,难怪这么暗,原来外面有大雷雨。”忽然记起昨日被赤炼人魔劈落下崖的刹那间,亦闻同样声音,心中忽然一动!想道:“昨日分明崖上晴朗,怎会崖下会有雷声呢!”
    心中诧异,忙溜下床来,只觉浑身精力甚是充沛,不由自主的伸了个懒腰,哪知两臂才伸,只听浑身骨骼嚓嚓嚓一阵连珠响。
    方洪一怔,忽然醒悟,心道:“这必是爷爷以内功为自己推宫活穴。”忽又想道:“不对啊,那推宫活穴,不过使自己浑身痛苦爽然若失,骨骼绝不会这般响的。”随又记起娘会说过,武学中有一种易筋经,是武学上最难练成的无上秘学,练到登峰造极,能为人伐毛洗髓,这人的功力也会立时陡增一倍,莫非……
    方洪兴奋得不敢往下想,霍地一窜,跃回石床边,倏然抡臂,一掌向石床角上劈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床角竟然应掌劈下一角。
    方洪该有多高兴啊,哪知却忽然又泪流满面,心说:“娘啊,昨日我们要早到一步,早找到爷爷,有多好啊!只要跟爷爷练几年,我们就不怕那赤炼人魔了。”哪知道一会工夫,只听洞外雷声越来越大,这石洞也摇撼起来,而且是连珠似的响。
    方洪也是个坚强的孩子,爹已死啦,娘也生死不明,哭有何用,爷爷有这大本事,早早跟爷爷将本领练成,早早报仇才是正经,忙横袖一抹,抹干了眼泪,便向洞外去,心想:“外面这大的雷雨,爷爷和小姑娘,到那里去了呢。”哪知他到了洞口,忽然惊得呆了,外面哪有什么雷雨,天色倒是昏暗暗的,但身在洞口,那雷声,风声,不但没停,而且更是震耳欲聋,连心灵也被震撼,浑身肌肉,直似要被那雷声撕裂一般。
    方洪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有异,忙守定心神,气凝丹田,他是个倔强的孩子,若是这么就怕了,怕得退缩进洞,岂不被那小姑娘笑话,爷爷也准会骂他没用。虽是如此,但他却不敢走出洞口,不是不敢,而是实在经受不了那雷声震撼,两手紧捏着拳头,在洞口强忍兀立。但却看不出,亦听不出那雷声从何而来,不探究还好,立觉头顶和对面,左右,皆是雷声隆隆。
    方洪忽然心中一动!昨日他被劈落下崖之时,身在浓云密雾之中,伸手亦不见五指,怎生被爷爷救下后,忽地又见了天光,这不奇怪么?忙回头向头顶一看,才知立身这石洞顶上,亦即是穷风谷的上空,仍是堆云涌絮,浓云滚滚,但头顶二十多丈高以下,却无半点云絮。再往三面看时,却都有尽处,目光所及,皆是壁立陡峭的山崖,只是最近之处,亦相隔有一里宽广,这谷底竟至另成了个世界,只见山峦起伏,遍地是茂草繁花,更见小溪蜿蜒回流,幽篁翠松,点缀其间,这哪是荒山穷谷,简直是个世外的桃源。
    方洪看清了洞外的情景,渐渐觉得那雷声已不似初闻时般,直要撕裂肌肤,他却不知,果如他所想的,镜湖老人趁他晕过去的这几个时辰工夫,已替他伐毛洗髓,功力实已大进,不然,若是普通人,在那雷声之下,必然经受不起的!
    渐渐方洪也辨明了那雷声传来之处,似是谷底中心一带,只因山峦起伏,又有繁花茂树遮掩,故而看不出究竟,略一忖思,登时也就明白了,原来那四外皆有雷声传来,乃是空谷回音震荡之故。
    但方洪心中惊诧,并未稍减,忙循声寻去,前进了约莫半里地,只觉那风雷之声,更是令人惊心动魄,心灵也更为之震撼,越向那谷底中心挨近一步,越是厉害,他前进也越困难。
    不料陡然一声巨雷贯耳,连山谷也似山摇地动,方洪忙不迭掩住双耳,停下步来,哪知道那声巨雷过后,那雷声竟已渐渐减弱了,只剩了回音震荡。方洪心里一急,再不赶快,岂不就探不出究竟来了么?跺脚便往前猛窜,两个起落,已跃登一个小山之上,藉住那山丘上的苍松隐住身形,看时,方洪更是愕然,只见面前的景象,并无任何可令人奇异的,数丈之外,山丘的一个草坪上,却站着他爷爷镜湖老人,和那叫梅儿小姑娘。
    忽见镜湖老人举起剑来,抱元守一,仰面大笑,那白发白髯,顿时飞舞不止。却听那梅儿喜孜孜说道:“恭喜师傅,你这奔雷剑练成啦!”
    “奔雷剑”三字入耳,方洪心中忽地一动,只见镜湖老人突然面容一肃,缓缓地垂下剑来,自言自语道:“奔雷剑练成,当年对你娘许的小愿,也快了啦!”小梅一怔,说:“咦,师傅,你说什么啊,谁是我娘啊?”
    原来镜湖老人直到梅儿现已一十三岁,仍未将她的身世告知,一者守着对她娘的诺言,二者怕告知她的来历,梅儿急于出谷寻仇,误了她练剑术。其实,在那无名女子的遗书未曾打开之前,那梅儿的出身来历,镜湖老人亦不明白,自梅儿懂事之后,仅对镜湖老人以师傅相称,幽谷之中,从未见过生人,简直不知她也该有爹娘,现到镜湖老人的奔雷剑练成,一时兴奋,不意竟漏了口,待得梅儿一问,这才发觉。
    镜湖老人现已将剑练成,更知民间的历代相传之说,并无半点虚假,这奔雷剑入江湖,谁还能与匹故,这无俦神剑,的确是稀世武学,虽不能说是绝后,但也确实空前了,今后梅儿入江湖,若然杀孽过重……
    镜湖老人一双电目,慢慢移到了她的面上,并不答言。
    那梅儿虽然年才十三岁,却已玉立亭亭,甚是秀丽,真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更明如秋水,只是两条眉稍却带煞气,眼角亦隐现棱芒!
    镜湖老人竟似才发觉一般,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待练成了奔雷剑,明白了她的身世,今后入江湖,会有多少人丧命在她剑下!那还了得!”
    梅儿见师傅盯着眼瞧她,好生奇怪,突然一撇嘴,说:“师傅,我问你啦,你说谁是我娘,怎不说啊!”
    镜湖老人忽作一声长叹,虽然突地发现了这梅儿的杀孽太重,但这“奔雷剑芨”何来?十二年前的诺言,言犹在耳,岂能反悔,道:“梅儿,人皆有父有母,你何能独无,待你剑术练成,为师自会相告。”要知这梅儿从小即与镜湖老人相依为命,是师徒,却似父女,镜湖老人无意中说漏嘴,她岂肯能休,便缠着老人,非要他便说不可!
    方洪早已又想起了他娘,差点儿没哭出声来,但继又想道:“我娘虽被赤炼人魔劫去了,但我还在娘身边一十三年,这位妹妹听她说来,好似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娘的面,这么说,我比她要幸福多啦!”
    忽见镜湖老人面色一沉,叫了声:“梅儿”,说道:“你又不听话了么?”想是那镜湖老人从未对她这么严厉过,梅儿虽仍呶着嘴,当真不敢再言语了。
    镜湖老人随又变了语气,变得温和之极,说:“梅儿,无奈师傅我也不知详情,你要知你的出身来历,那就是赶快用功,早日将剑练成,自然你就明白了,来啊,再练一遍,这第六招也就差不多了,照这般进度,期以三年,这后一半,必也可学以致用了。”
    方洪见梅儿的眼珠转了两转,突然面露喜色说:“师傅,当真么?三年我准能练成么?”
    那梅儿从小没娘,便也没她娘的印象,是以听说再有三年,便能将剑练成,登时又高兴了。方洪却早已在小山之上,聚精会神,他是被雷声引来,但除了听爷爷说过“奔雷剑”三字外,别无异处,就知那雷声,必与练剑有关。果然,梅儿说罢,立即退了五七步,和镜湖老人相隔已有丈来远,忽地一圈臂,寒光闪处,已抱剑而立!
    镜湖老人点头道:“听师傅的话,师傅就喜欢啦,好,你开始练吧!”一句未了,忽见那梅儿怀中抱的剑,徐徐前伸,倏地左手剑诀一领,右手剑平削而出!立见一片寒光绕体,跟着似春雷乍动,虽不似先前所闻那般,令人心神震裂,但在四壁崖中,早已回环激荡,声音甚是惊人。方洪大惊,果然雷声是自剑招发出,剑动,雷声亦动,起剑已是如此,若舞到疾处,那还了得!
    刹那间,初见的一片寒光,顿时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早将那梅儿包没,人剑两失,那雷声却越来越大,那声威更是骇人,方洪只觉连脚下的小山,也被震动似的!
    方洪惊得目瞪口呆,同时忙不迭镇定心神,还亏他掩住了两耳,一时还能受得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忽见光幕倏隐,那梅儿仍然抱剑立在当场,跟着雷声也渐渐减弱下来!
    方洪早已一身冷汗,他哪曾见过剑起便风雷并发的这等神剑,而且听还没听说过呢?却见那梅儿像没事人儿一般,说:“师傅,我这第六招可以了么?明天你该传我第七式啦!”
    镜湖老人面上亦有嘉许之色道:“梅儿,这也罢了,你进境神速,真难为你了。”
    说着,忽然回过头来,向小山之上一招手,陡然一声,呵呵,说:“洪儿,还不下来,也难为你啦,不料你小小年纪,竟也有了根底。”方洪本是隐住身形,那知并未瞒过他爷爷,忙飞身而下,奔前叩见,说:“孙儿拜见爷爷!”
    镜湖老人拉他起来,将头连点,说道:“好好好,你在数丈之内,竟能看她练完奔雷剑,难得难得!”
    方洪却已喜得声音也发了颤,道:“爷爷,你也将这奔雷剑传我么?”镜湖老人又点了点头,道:“不练奔雷剑,你岂能报得杀父之仇,爷爷老啦!这穷风谷便是我落叶归根之地,也不再涉江湖恩怨,洪儿,要救你娘,自今日起,得加紧用功,你将此剑练成之日,也便是救你亲娘之时。”
    镜湖老人再提到他娘,方洪竟然一反以前般性态,不但不哭了,而且杀气直透眉稍,说:“好!爷爷,三年之内,孙儿必将这奔雷剑练成,父仇母难,必要一举索还,不杀赤炼人魔,孙儿誓不甘休!”
    方洪这小孩儿好大口气,便镜湖老人亦苦练了一十二年,方将这奔雷剑练成,三年岂能得够!
    镜湖老人却忽地一怔,原来方洪说这话时,只见他煞气直透天庭,竟然比那梅儿,杀孽更重!这一双少年,将来皆将奔雷剑练成了,岂不也就是江湖一大杀劫!
    镜湖老人虽然惊而叹,但自这日起,便也开始传授方洪的奔雷剑法。那方洪一者生具异禀,性又淳厚,急母难,切父仇,如何不朝夕勤勤苦苦地练剑,又有那梅儿从旁相助,日夕切磋,前后更能融会贯通,较之那梅儿开始之时,又更事半功倍。那梅儿生长幽谷之中,一直伴着个老头儿,生活了这些年,况她又已豆蔻年华,含苞欲放,情窦渐开的时侯,突然来了这个伴儿,其快乐可知,那有不争强好胜的?是以,朝苦夕练,在梅儿睡觉了以后,方洪半夜也偷偷摸出洞去练,这一来,哪会不一日千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过了三年,花开花谢,春去夏来,那邛崃山虽仍长年雾锁云封,并无半点变易,但这谷中的一双小儿女,却皆已长大成人,方洪哪还是当年随苗金凤遁走荒山时的,那么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早已长成了个英姿洒洒,朗朗如玉树临风的少年,那梅儿更出落得羞花闭月,真个是意态幽花姝艳,肌肤嫩玉生香,回眸盼,百媚生,行一步,朵朵莲,真个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美人儿。
    “哈哈!”那镜湖老人近些时,整日里笑口常开,望着眼前一双佳儿佳女,能不高兴,便他也费了一十二年,才能练成的奔雷剑法,不料那梅儿才二年得了剑法的十之七八,剑走时虽尚不致于地动山摇,但已能风雷并发!
    那方洪,镜湖老人更是有时不住掀长须大笑,不单是英俊,而是这奔雷神剑,眼看将由他这眼前翩翩美少年的孙儿,而发扬光大,三年,短短的几年,非但已将这奔雷神剑练成,而且那一十二招奔雷剑之中,尚有一两点精微玄奥之处,镜湖老人始终未曾化解的,倒反而由他的领悟出来,若论这一十二招,竟已是造极登峰,较之那梅儿,竟更胜一筹,若然假以时日,必更能随其增长的功力而俱进。
    镜湖老人面对着这一双儿女,哪会不常开笑口,虽然长年住住在这云雾封锁的穷风谷中,总觉得眼前万物皆春,满怀欣慰,是眼看两人不但剑术已成,而且两人无猜之时起,至到现在长大成人,那有看不出的,两人实已早生情愫,爱坚不渝。
    一日晨早,方洪与梅儿携手,去至那谷底中央,那小丘前面的草坪上,练完神剑,只见两道电掣早敛,那狂飙风声,与奔雷巨响,却长久不止,回环激荡。两人对面相向,提剑而立,四目相视,面上皆有惊喜之色,皆因两人每日练剑,从未有像今日般威力,心知剑术已成,是以喜极!四日相视,更是含情脉脉!
    忽地,那梅儿一招手,一道寒光有似长虹经天,一跃到了方洪面前,抓住方洪的双手,张着她那樱桃般的嘴儿,却喜得说不出话来。
    那镜湖老人曾对两人有言,待两人剑成之日,即是两人结伴出山之时,自方洪来到这穷风谷,那梅儿在襁褓中,即从未见过外人,更不要说山外的花花世界了,日常功课已罢,方洪即为她讲述外边是如何如何,那城市的人烟辐辏,市尘栉比,说不尽的万般新奇。自那时起,梅儿即在幻想斗,勾出个新奇的世界;要知幻想比现实更美,现在,嘻嘻!现在剑已练成啦,便可出山。
    梅儿高兴已极,怎地,怎生方洪倒不喜欢,哎呀,直似有两道电光射出,与天日争辉!宛如方洪初见镜湖老人时,见爷爷目有如电炬似的,原来那奔雷剑端地不同凡响,剑成之日,内功亦已到了火侯,身剑便也合一,剑气能自双睛之中射出,是以威芒有如电炬。
    梅儿不知身世,整日里只想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是有喜而无忧,方洪却是三年来,日夜在“急母难”,“切父仇”,何日剑成,也便是他赴莽苍山救母之日,亦即是报他杀父不共戴天大仇之时,故今日剑成,杀气立透华芸,两眼之中,便有剑气如电炬射出!
    梅儿撒手,不由退了一步,叫道:“咦!洪哥哥,你怎么啦!我们就可出山,难道你不喜欢!”
    方洪忽地仰天一声长啸,借这长啸,一舒三年郁恨之气,道:“梅儿,我不但喜,而且兴奋得恨不得力生双翅,飞出这邛崃山穷风谷,飞到莽苍之岭,立即手刃亲仇,然后,梅儿,我们要并肩携手,仗奔雷神剑,飞翔在九洲四海,锄奸诛恶,扫荡群魔!”
    一句未了,忽听两人身侧一声长叹,方洪与梅儿见是镜湖老人突然前来!三年后,现下的镜湖老人,更是发赛银丝,髯胜白雪,剑已通神,真个芥子可纳须雨,已到了来去无踪的境界,倏忽而来,若非其一声长叹两人竟不觉。梅儿全不以老人的责备为意,喜得一跳,说:“我们可以出山去啦!”
    方洪亦是兴奋之极,叫了声:“爷爷……”
    镜湖老人却突然携着两人的手,道:“都随我来!”两人一边一个,紧随老人身侧,迳往那石洞而去,两人可是一般心思,只道是即要命两人下山,有甚嘱咐,或是告诫。那知镜湖老人携着两人,并不进洞,却是往洞旁崖下,到那一堆黄土之前,镜湖老人这才停下步来,也将两人的手放下了。方洪和梅儿大惑不解,不由都向老人面上望,镜湖老人突然面色凝重,肃然令人生畏,两人也就不单是惑然了,而且惊讶!
    却见镜湖老人向那堆黄土一指,道:“梅儿,你过来!”
    梅儿愕然,移步近前。镜湖老人又叹了一声,道:“梅儿,每日晨昏,我命你来此打扫,你知为何么?可知这墓中是你什么人?”
    梅儿当真全不知晓,打从她四五岁,不过才走得稳路之时起,镜湖老人即命她早晚两次,前来叩拜,稍大,更日日打扫,每年春秋两季,更要覆土,梅儿虽好多次要问明其故,镜湖老人却总不相告,后来习以为常,反而倒不再探问。不料今日老人却指而相问,是以一时张口结舌,奇诧惊讶,兼而有之!
    镜湖老人却突然声音激动起来,道:“梅儿,还不给我在墓前跪下!”
    方洪与梅儿情爱早笃,还道她作错了甚么事,爷爷要惩责,是以登时惶急起来,忙道:“爷爷,梅儿年幼,爷爷,别责她!”
    镜湖老人却道:“洪儿,你过来,也在梅儿身边跪下,你们行过了礼,爷爷再告诉你们。”
    方洪听爷爷再又提到梅儿名字时,并无生气模样与梅儿向那坟前跪下,当下两人恭恭敬敬地跪叩了。
    只见镜湖老人在两人站起来后,也赶至墓前,作一个揖,忽然像祝告般地说道:“老朽前受遗命,现已一十五年,令媛今已长成,更幸未负重托,奔雷剑亦已练就,虽未谴极而登巅峰,但炉火纯青,却也指日可待。今遵遗嘱,自应以留书当面看,好就墓前复其姓氏,认祖归宗,老朽身负重托,一十五年,心头亦可稍安了。”
    祝罢,复又向那坟墓作了一揖。那梅儿虽未听镜湖老人说出墓中之人是谁,但早明白,定是她的亲人,惊疑地向老人看着。
    镜湖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正是十五年前,老人从那剑芨中所得的,年深日久,那信面早已暗黄,回过头来,见梅儿已又跪下,不由点了点头,隐隐见他银髯抖晃,可见镜湖老人仍在激动,道:“梅儿,此信未拆之前,我且将当年我入谷来时,所闻所见相告,你也曾不止一次相问为师,你哪知关于你的身世,为师也不知呢?”
    随命方洪走近前来,也不命梅儿起立,这才将当年镜湖老人远闻儿啼哭之声,入得谷来,循声寻到石洞,发现她啼哭在一个死去多时的女尸之旁之事一说。
    便又向那坟墓一指,道:“梅儿,这墓即是你死去的娘埋骨之所,为师遵从你娘的遗言,此书保存至今,未曾拆阅,现在为师总算不负你娘之托,将你扶人,那奔雷神剑,亦已功成圆满,现在你可知,这封信未曾拆阅之前,为师除了知你是你娘的梅儿,除外便一无所知了。”
    那梅儿早已泣不成声,方洪亦万不料梅儿身世,与自己相似,自己的爹爹死于赤炼人魔之手,自己若非幸遇爷爷,只怕早没命了。
    一时间,竟将“急母难,切父仇”之心收起,为那梅儿,落下了同情之泪。同时心中好恨,不知那梅儿杀父的仇人,又是何人?若然在他面前,方洪必会先将自身不共戴天的大仇,放过一边,先为她报了仇才好,看着那梅儿哀哀欲绝,方洪真恨得咬牙切齿!
    镜湖老人上前一步,并不拆开梅儿她娘的遗书,一手轻抚着梅儿的头顶,幽幽发出一声长叹,道:“梅儿,快别哭了,你娘虽死,若她神灵有知,见你已经长大成人,必也会含笑九泉了,死者已矣,还不快拆信看来,好即日与洪儿下山,为你爹娘报仇。”
    梅儿却向镜湖老人叩下头去,哭道:“师傅,不但你老人家对我有抚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难报得,今日才知更德及我娘遗骨,承蒙师傅埋葬于此,得免暴尸古洞,且生我者虽是父母,当年若非你老人家相救,别说练成奔雷剑,为父母报仇了,徒儿哪能活到现在。”梅儿边哭,边说,凄凄切切,哭得方洪也泪如泉涌,哭得镜湖老人亦老泪纵横。
    老人又道:“梅儿,快听师傅的话,还不将信拆开!”那镜湖老人一生,不但武功名重一时,仅以取名镜湖,便知其在文学上,亦有造诣,是以梅儿这些年来,除练剑以外,老人并授她文学,故尔命她看来。
    镜湖老人虽一再催促,那梅儿却似梨花带雨,哀哀欲绝老人才又是一叹,抹去老泪,道:“也罢,为师代你拆,读给你听,梅儿,休再啼哭。”
    说着,将信拆了开来,小心翼翼地不使那信破碎,那信上字迹,甚是娟秀,上面写着:
    “寒梅爱儿见字:儿生也不长,尚在娘腹。汝父已见背,儿今在襁褓,娘又将与儿永决……”
    镜湖老人一边看,一边在念,不料这梅儿的娘,还是个多才的女子,这开首两行,竟已是字字血泪,连镜湖老人也念不下去了,便一声浩叹,道:“梅儿,这寒梅两字,便是你的名字了。”
    镜湖老人换过一口气来,才又继续念道:
    “……娘作此书,命已垂危,恐不能书罢而逝。故简述于后: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者,儿祖宗坟墓在正……”
    镜湖老人方读至此,忽然心头一颤,两手剧颤,那焦黄信纸,亦簌簌作声!那梅儿强抑悲声,俯伏于地,未觉有异,方洪站在一旁却看得明白,不由一怔!
    却听镜湖老人突以激动的声音,很快的继续念道:
    “……汝父秦姓名寒,娘吕氏雪梅,寒梅汝名者,冀汝若能长成,勿忘汝父母大仇也……”
    镜湖老人读信虽快,但却越往下念,其声越低,令人不能辨其声,念至此,方洪发现爷爷双手不仅是颤了,而是剧抖,那已焦黄了的信纸,忽然从老人手里飘落下来,方洪心知有异,连那秦寒梅也抬起头来!
    镜湖老人忽地仰天一声狂笑,笑声在谷中回荡不前,面上仍是珠泪滚滚,不知所措,方洪却倏然心中一动,在镜湖老人和秦寒梅面前把信纸拾了起来。
    镜湖老人狂笑声落,复又连声哈哈,像是在对天发“哈哈!天道循环,当真毫厘不差么,造化弄人——竟至斯极!”
    秦寒梅连悲伤也忘了,一时惊惶失措,很快爬快起身来,忙将镜湖老人扶住。
    方洪却早退了开去,飞快的将秦寒梅她娘的遗书读完,他不读还罢了,这一读,登时满面苍白,浑身抖颤,那变得焦黄了的信纸,又复从他手中飘落下地来,他亦是不觉。镜湖老人一语才罢,却又是狂笑不止。
    秦寒梅急了,叫道:“洪哥哥,快来呀!来瞧瞧师傅怎么了!唉!你……你你……”
    是秦寒梅一掉头,才发现方洪除了没像他爷爷仰天狂笑外,竟一般儿失了常态,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这寒梅姑娘,亦是智慧过人,见方洪亦是看完了她娘的遗书,才失常态,立将适才师傅读信时的情景,与适才仰天发问,前后一参详:“哎呀,莫非……莫非要我找杀父的仇人是……”心中一冷,寒梅姑娘两手便松了下来。
    镜湖老人没等她搀扶,忽地脚下一踉跄,跟着又是一个踉跄,跄跄踉踉,向那石洞奔去了过去,嘴里又复狂笑,他平日那么洪亮的声音,刹那间,竟已得又嘶哑,又苍老,连连自言自语道:“哈哈,天道循环,毫厘不差,造化弄人,至于斯极!”
    直到镜湖老人摇摇晃晃的身形,已渐渐隐没于那一阵狂笑之中,同样的话语,仍然隐隐传来。
    秦寒梅至此已明白了多半,慢慢回过头来,只见目光,正注定在她面上!寒梅姑娘忽地一咬牙,一掠到了他面前,俯身拾起她娘的遗书来,头也不抬,忽地扭身,扑到她娘墓前,双膝跪地,也飞快的读起遗书来!
    她这一看,登时也和镜湖老人,方洪同样,同样面色苍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
    原来那吕氏雪梅的遗书之中,嘱寒梅姑娘长大成人,毋忘其父惨死,待将奔雷剑练成,即应前往报复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非是别人,竟会是教养抚育她一十五年的镜湖老人!
    寒梅姑娘两手剧颤,那遗书从她手中落下,她也不觉,突然双手捧面,将满是泪痕的面庞,深深埋在掌中,哭道:“娘啊……”天啊,身后,那方洪不但是两眼不瞬的望着她,而且心中忐忑地在听,又纷乱,又茫然,不知该奔回洞去,追到爷爷的身边去?还是该去安慰寒梅?
    但他却动也不动,从两小无猜起,到现下已是情深爱挚,怎生就这刹那间,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堵高不可越的墙,陡然间生分了啊!
    耳边,他爷爷镜湖老人狂笑,仍隐隐传来:“造化弄人,至于斯极,哈哈!”渐渐,方洪只觉这不是他爷爷的声音,而是他在心里,也在狂喊这两句话,是他真的这么狂喊么?
    忽见秦寒梅一跃而起,不是哭的哀绝之声,令人心神为之撕裂,而是连珠似地狂呓般脆生生的大笑,令人心神之为震颤,猛可里见她两臂一振,宛若冲天之鹤,腾身数丈,眨眼间,贴臂似猿猴,已飞也似的向上猱升,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秦寒梅的身形,已没入那浓雾内,她竟就此如飞去了!
    方洪眼看她如此飞去了,却又似耳边,响起了一声轰雷,心中自是雪亮,爷爷镜湖老人虽是她的杀父之仇,但寒梅却同时又感念镜湖老人十五年抚育教育之恩,不能因恩忘仇,又复不可以仇负恩,恩仇牵缠,难以取舍,由此启发寒梅姑娘,其痛苦可想而知,而她与他,又是这般情深爱挚!
    便是她不向爷爷寻仇,而她这一去,岂还有相见之日么。她这一去,是去了天之涯?海之角?呵呵!必定去了天涯海角,正喜爱深情长时,何期成永决,刹那之间,竟是地转天旋,情势陡变!
    便是他将她寻找,寻找到她,又有何用,还是朝朝暮暮,耳发厮磨的情侣,今后,便成路人了么?不,连路人也不如的,路人还可相见,而他可能再见到她么?
    日色不透浓雾,谷中难分晨昏,不知过了多久,方洪站在当地,呆呆地立在当地,似怨似悲,爱悠悠,恨重重,恨造化弄人,悲爱侣永诀,不知过了多久,挂在脸上的泪干了,望眼难穿重雾,相思不透浓云。啊啊!他是恨不得能替那寒梅姑娘分担些悲痛,有多好啊!但已不能够了,永不能够了,而今而后,永远,永远!
    时间使他渐渐平静了下来,忽然心中一惊,爷爷怎么半天也无声息了,狂笑之声早已不复闻,爷爷此时的痛苦,只怕不下于寒梅姑娘。“而我,我怎么只想秦姑娘,忘了爷爷?我……”一想到爷爷,心如刀在绞,即刻奔入洞去,高声叫道:“爷爷!爷爷!”咦!怎么爷爷也不见了啊!找遍了古洞,也没见他爷爷的踪迹!
    方洪复又奔出洞来,一边叫,一边狂奔,绕崖脚,奔深谷,但找遍了穷风谷,每一个爷爷常到之处,每个隐密的角落,但哪有爷爷的踪影!
    方洪几乎要失声而哭,秦姑娘走了,爷爷也走了,现下这丛山,幽深的谷底,只剩下他一人了,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人了,往日这与梅儿追逐嬉戏之地,时间爷爷亲切呼唤之声的这天堂幽谷,竟似草木也为之含悲,流水也为之呜咽,现下除了他三年前,被赤炼人魔所掳,至今生死不明的娘,这悲惨世界,这无情的人间,再没有他的亲人了!
    方洪忽又血脉贲张起来,梅儿,现下已不再是他的梅儿,而是敌对的秦姑娘了,她娘虽死,此间却有墓在。
    他的娘呢?是生?是死?若然不幸已不在人世?却连墓在何方,也不知晓?
    方洪想到娘,三年前,他被赤炼人魔劈落下崖刹那,娘的一声尖叫,他又在耳边响起!方洪哪能再等待,一时间,梅儿、爷爷自他脑中渐渐隐去,娘的音容,却渐渐清晰起来!
    陡然间,穷风谷中奔雷轰声激荡,是那方洪时拔出剑来,狠狠地,剑抡处,奔雷骤发!只见剑光似电掣,雷声滚滚,刺破那顶空重雾浓云。
    正是:种得兰因收絮果,毫厘不差半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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