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禽掌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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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群丑肆凶
    夜幕深垂,虫声四起,在这深秋的季节里,到处都显得静静的,尤其这洞庭湖附近,更是美景无边。时已午夜,游客尽散,空舟泊岸,那一轮皓洁的明月,洒下了满天的光雨,点缀着这沿湖的垂柳。夜风轻拂着柳丝,萤儿成群穿舞枝丫,时明时灭,真是好一番景致。
    在这洞庭湖西角,有一片竹林,占地颇大,本是一块公地,后来有一石姓商人,愿以高价,向官府购置这块已经荒芜的林地,几经洽商总算成交。这石姓商人名益川,世代业盐,已相传五世,可谓家财万贯,富兼三湘;偏又为人仁厚、乐善好施,凡有助于地方上的一切善举,这石益川从不后人。每年岁终施粥,分飨远近贫苦人家,故此这洞庭一带,提起这石益川来,无不竖指夸赞!
    自从那块荒芜竹林归这石益川后,眼见它渐趋幽雅,朱楼平起,假山耸峙,各色奇花点缀院中,再加上原有的修竹,经过新主人一整,已经改头换面、面目一新。这新主人干脆也不砌墙,就用原有的竹枝围了一圈,白石作柱,红木为门,用一块四方的大理石,镶在那白石柱上。主人在石柱上亲题“拾翠园”三个大字,并请精匠雕凿,抹以碧绿之色,越显得超然幽雅、气度不凡。
    这石老先生石益川虽然为人和善、富而兼仁,可是子嗣单零,年近五旬方得一子,取名继志,老夫妇爱如性命,西席数人居家施教。这石继志虽只十七岁,可说是诗词歌赋无所不精,提笔成文,出口成章,才名早就声传远近。老善人一生最厌官宦仕途,故此决不令子进京赴考;只要能继承这份祖传盐业,做一个安分商人就够了!
    这日午夜,拾翠园在夜色里格外动人,偌大的一所宅院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一条黑影一晃,已立于拾翠园门上。这人青巾扎头,背插双拐,身材瘦小,闪着那双鼠目略一打量这石府情形,面带喜容,一声呼哨,就见接二连三来了七条黑影,俱是紧身衣服,快似狸猫。一时间人影幢幢,闪烁着阴森森兵刃的青霞!
    先前那瘦小汉子,见人手已齐,这才压低着嗓子道:
    “今日我兄弟既奉命打劫这位姓石的人家,照规矩是不能放过一人,哥儿们务必要下手利落,事成后携细软至关爷庙会齐,若有私自逃跑的,嘿嘿!莫说我老大到时不够交情,瓢把子那两手,各位都清楚……我们是闲话少说,老三、老七房上把风,只要见有人出来,一律格杀勿论!”
    然后他又闪着那双鼠目,注视了一下其余请人道:“老四后门,老五大门,也是一样见一个杀一个!事后接替哥儿们手上的东西,下余三人随我上线开爬!”
    话一说完双手齐挥,就见黑影连闪,各自已按位站妥,这自称老大的,双手往后一背,已掣下了那副铁拐,扭脸道:“老八,你可认准了没有?那老两口真住在北上房?”
    被称为老八的高个子,一挺手中剑道:“放心,错不了!我去照顾那小的!”
    这持拐的哼了声道:“时间可不多了!我们上!”
    就见他猛一杀腰,似脱弦强弩般纵身,已来至那朱楼正厅,真是好快的身形。待他站定后,下余三人也随后来到,俱是兵刃在手,满面杀机,持拐汉子朝那老八一呶嘴道:
    “说话!”
    就见那老八剑交左手,朗声道:“湘中八丑奉总瓢把子一指魔之命,来此作案,大家可要听清楚!若有人敢不遵命,私自出声或走动的,一律格杀勿论!”
    这一发声就见有三两处灯火已明,这持剑人嗓音提高又反复地照样念了两遍。可怜这石家磕府上下,俱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哪见过这场面,闻言后直吓得全身战抖,冷汗交流。有那胆力较大的家人,拉开门缝往外一看,见院中户上,高高矮矮站着好几个汉子,俱是倒提着雪亮的兵刃,哪还敢出一点声,赶快把门给关上,跪地呼天不已。
    那石益川夫妇正在梦中,被话声惊醒,仔细一听吓得魂飞九天,这石益川哆嗦着下了床,也不敢点灯,口中低喊他的侍憧顺才。这顺才就住在隔壁小室内,闻言倒还能从容来至,这石益川已吓得面色惨白,道:“你快去叫少爷起来,叫他快来!好……好照顾着……”
    顺才闻言,连溜带跑地下楼去了。这老夫妇正自在房中打点金银细软,那雕栏花窗一声大震,已自洞开,跟着闯进了三人,为首一人手持双拐,一指石益川道:
    “你就是石益川么?你也太肥了,叫我们兄弟看着眼红。废话少说,乖乖把所有的金银细软拿出来,哥儿们一高兴,或许给你个全尸……要不然,可怪不得要叫你活受罪了!”
    这旁立二人,刀剑齐施,箱柜应刃而开,你抖我拉拖了一地。别看这石益州虽吓成这样,可他生就一副硬骨头,闻言喝道:“你们这批强……盗!快给……我滚!来人哪!”
    可怜这话才一出口,那持拐汉子一上步,手起拐落,直把那石益川打了个脑浆迸裂,横尸就地。那石夫人见状一声惨呼,飞扑上前抚尸大号,才一出声,寒光一闪也是身首异处!这三人结果了石氏夫妇,一阵翻捣,把所有细软金银打点了足有三大袋。
    那顺才下得楼来,见少爷房中灯犹亮着,推门进去,那石继志正倒提着一根木棍。
    顺才抖声道:“我的爷!你这是怎么了,你还想打架呀?老爷叫你快上去想法跑呢!”
    这石继志一咬牙道:“这批贼人,欺人太甚!居然目无法纪,黑夜打劫,我要不给他点厉害还行!”
    这顺才一听真是笑都笑不出来,心想我的爷!你还要给人家厉害!不被人活宰了已是万幸了。正想过去拉他快走,就听得哈哈一阵狂笑道:“想跑?可没有那么容易!”
    接着“喀嚓”一声,那窗被人整扇用掌震开,窜进一人,长身黑面,用手中宝剑一指石继志道:“哟嗬!你还想动手是怎么的?”
    那石继志此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喝一声:“我与你这狗强盗拼了!”手中木棍搂头就打。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湘中八丑老八紫面佛邱锦,他为人奸猾,手中剑也颇不弱,做梦也没想到这锦衣少年居然真敢动手。巧脚一滑,一偏身已让过这一棍,掌中剑“白蛇吐信”,快似闪电奔石继志咽喉点去,剑尖堪堪已至咽喉,突然一声娇叱:“狗贼敢尔!”
    银光一闪,那邱锦“哎哟”了一声,手中剑“当啷”落于地下,那灯也在此时一暗,隐约里见一纤影一晃,已至继志身旁,二话不说,一伏身已把他背在背上,低语道:
    “还不快随我走!找死么?”
    话还未完,那邱锦已闻声扑至,左手“金剪指”往那纤影肋下便插,这黑影虽背上负人,可身手仍是了得,待这邱锦掌将递到,玉臂微弯,向外只一崩,那邱锦偌大身体,竟给撩出去丈余远。“呼”一声撞在墙角,当时就昏了过去。这黑影料理了邱锦,可不敢稍停,口中娇唤道:“喂!你可抱紧点……我要上房了!”突然发现自己说话有毛病,不由羞了个大红脸,往地上一啐道:“反正摔下来你倒霉!”
    那石继志伏在这黑衣人背上,惊魂乍定,不由想起了父母此时安危,急道:“这……
    位侠客!还有我父母呢!”
    那黑衣人似一怔,沉吟道:“糟了……不过你放心!先把你救出去再说,这几个毛贼我还不在乎!”
    言罢拉开屋门,娇躯一扭如一缕轻烟似地已至房上,身形尚未站定,已有人滑身至前,手中链子枪抖手就扎,口中尚喝道。“并肩子!报号!”
    这黑衣人一声娇笑道:“谁是你们‘并肩子’!给我下去吧!”竟抖手抓住了来人链子枪头,右掌顺势往前一抖,“小天星”掌力只五成劲向外一吐,那汉子已似抛絮般给震下房去。石继志在背后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人身材纤弱,发音娇嫩,哪来这么大本事?想到此不由在背后细细一瞧这黑衣人,不由涨了个大红脸。
    敢情这黑衣人,虽是丝巾系头,可那巾下犹散着数缕青丝,夜风里左右飘拂,透着阵阵幽香,不是个姑娘是什么!石继志可吓坏了,正要出声叫她停住让自己下来,话还未出口,就见一条黑影随后而至,这人手中雁翎刀一声不哼举刀就扎。石继志心说我可完了!却不料这少女好似背后有眼似的,口中叱一声:“来得好!”娇躯微斜,跟着一转身,反欺至来人身侧,玉臂仅一抬,那人哼了一声,“扑通”栽倒房上。继志在背后,见这少女仅用那水葱也似的玉指,在这人肋下一点,却不知那儿正伏着人体一个大穴,名为“章门”,因其位处肝脏之尖,如重手可置人死命。虽只轻轻一戳,这来人也经受不起,当时晕死了过去。
    少女接连料理了三人,可是她背负着人,也不敢在此久留,一飘身已下了房,展动身形,兔起鹘落,已来至那竹墙附近。双臂微振,竟拔起有四丈高下,往墙外纵去。石继志在背后,两耳生风,身已腾空,正自胆寒,似见少女在空中玉手后扬,就有数点银星往身后飞去。微闻“叮当”一阵响声,击起了无数火花,落了满地,才知道是迎击身后的暗器,心想好险呀!由是把这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少女出墙后一阵疾驰,才略放慢了脚步,石继志此时在背后道:“请停停好不好!
    我的手酸死了!”
    那少女闻言噗嗤一笑道:“这么大的男人叫人背着,也不害臊!你不说,我也不背你了!”
    说着真的停住身形,单臂一松,扑通一声,石继志摔了个屁股墩,在地上哼道:
    “你不会轻点……”
    那姑娘一面扶着他,一面笑了个前仰后合,半天才止住笑道:“我都给忘了!你先在这小林里等我一下,我回去处置那班狗贼去!一会儿就来,你可千万别走,叫人不放心……”慢慢声音变低,又看了他一眼,才带着娇羞一扭纤腰,星驰电闪般往来路纵去。
    石继志待这少女走后,想起此番遭遇,真是祸从天降,不胜伤感。他慢慢走到那丛小林,找了棵大树坐下,心想这姑娘既有这么大本事。那群贼叫她给打走了,也未可知,想至此不禁心略放松,正自默默祈祷父母平安,不想眼前黑影一闪,那姑娘已立身前。
    不由一高兴立起问道:“姑娘!那些贼人退了没有?我爹娘可好?”
    就见那姑娘愣愣地站着,那双明眸透着泪痕,突然一伏身趴在树上嘤嘤而泣。石继志见状大恐,抖声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少女闻言猛抬起头,用一双泪眼看着石继志,半天才悲道:“我说了你可不许难过……”
    石继志闻言吓得冷汗直流,睁大眼睛道:“你说……莫非……”
    这姑娘把头一低道:“都怪我不好……去晚了一步,你父母……竟被那班贼给……”
    她伏在树上又哭个不停,石继志此时真是心如刀割,神智已昏,见状大叫道:“姑娘!你说什么?”
    头一阵晕,竟然倒地不省人事。这一下,可把那少女吓坏了,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弯腰把他抱起,在他耳旁千呼万唤,那石继志竟然状同沉眠兀自不醒。少女无奈,抱着他偌大身体,泪儿流了个满腮……
    原来这少女姓程名友雪,父亲程俊本是江南世族,只为留恋这洞庭湖色,举家迁居这洞庭湖畔,已有二十余年。这程友雪自小随江南奇侠金线女练就一身惊人绝技,去年才习艺期满,别师返家。竟日跑马游船,好不逍遥。这一晚夜静更深,自己来至这湖边研习上乘轻功“一叶渡江”——因恐白日练此功夫,惊人耳目。不想却巧遇八丑午夜行劫,待她发现时隐身入内,无巧不巧,竟潜至石继志房下,正逢紫面佛邱锦仗剑行凶,这才用金线女特制暗器“金线丸”打落那邱锦兵器,救了石继志一命。黑夜中,见这石继志少年英俊,虽然是一介书生,可是眉目间透着英气,竟然不惧这班匪类,芳心不知怎么,竟对这少年书生一见倾心如意。想救出这石继志后,凭自己一身超人的武功,再回来除那班匪类当无大碍。却不想一念之失,铸成大恨,待放下石继志,驰返拾翠园时,已经遍地横尸,哪还有八丑的影子!知道自己只顾救石继志一人,竟使这石家全府上下,落得无一活口,好不伤心。上楼后又发现那石老夫妇双双倒卧血泊,只吓得毛骨悚然,忙找块单子把二老尸身盖上。因恐那石继志一人又生意外,这才亡命似地又往回奔,不想才一露口风,竟把石继志惊吓得昏死了过去。
    且说那程友雪此时真是又惊又怕,生怕这石公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时自己的罪就更大了。有心先把他抱到自己家去,又怕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家,抱着一个男的回家,难免叫人非议,真是急得浑身出汗。
    她一阵狂奔,也不知跑了多远,眼前已是荒芜一片,地面平坦,放眼望去可及数里。
    程友雪停身环视,竟给她发现了一座有似寺庙的建筑,心内暗喜,几个起落,已至近前,一看果是一座古刹。只是到处塌墙倒垣,两扇破门,随风开闭。此时任何栖身之所,对程友雪都不啻琼楼玉宇。看手中的石继志,已是面如金纸,牙关紧咬,不由一阵心凉,哪还顾是许多,一脚踹开半掩着的小庙门。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先提气喊了两声“里面有人没有?”也不见回音,知道是一座无人的小庙,这才大胆闯入。蛛丝缠了满脸,奇痒异常,也顾不得去抓。定了定神,略略看清身前居然还有一个长方香案,把石继志轻轻放下,由囊中取出千里火迎空一晃,这才看清,这庙内虽破旧不堪,但案上尚还干净。想是时常有人居此,案头上尚立着一对古铜灯台,上面还留着小半截残蜡,不由大喜,用火点着,一时灯光炯炯,照得这小室通明。
    程友雪见石继志尚昏迷未醒,知道是惊吓过甚,一时闭住了气,当时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害羞,先解开他的上衣,露出细白结实的上身。程友雪脸一阵红,心也跟着“通通”乱跳。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接触异性肌肤,哪能不既羞且怕呢!
    她抖着手先在他胸骨二寸之下,中央“玄机”穴上点了一指,此穴属单穴,因恐石继志闭气过久,一时难以接上,故先行打开此穴。那石继志被点后双目紧闭,竟哼出了声,少女闻声知他已醒转,芳心暗慰,当时弯身附耳道:“你醒了?别怕!我再为你和和气!一会儿就好了!”
    继志闻言开目,见自己不知何时来到这小破庙中,眼前站着一婷婷少女,眉目若黛,举止若仙,正是方才救自己出来的那位侠女;由是又联想到全家惨祸的一节,俊目一转,热泪又流了满脸……
    友雪见状大是不忍,正想扶起他安慰一番,才一伸手见对方裸着上身,正睁着那双泪眼看着自己,不由脸一红,鼻子一酸,把身子扭过一旁,掏出一条小汗巾,往他身上一丢,口中带着哭音道:“你也别再难受了!擦擦眼泪,我还有话问你呢!”
    石继志闻言,见这少女也哭了,他到底是个男人,在女孩子面前流眼泪,总不大好意思。见少女丢过一条小手巾,心想我怎好用它来擦泪?想着就举起衣袖来擦,这一抬腕,才发现自己竟是光着上身,不由“呀”地叫了一声,抖声道:“我的衣服呢……
    这……”
    一面两手交叉着遮住上身,身子直往里缩。友雪见状连哭带笑道:“没关系!是我给你推穴和血脱下来的,一个男的还怕什么羞嘛!”
    继志才知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两只手放下不好,不放也不好,一时狼狈十分。友雪见状含笑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丢,转过面去道:“快穿上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石继志穿好衣服,翻身下地,朝着友雪一拜,口中道:“多蒙女侠客搭救小生一命,小生没齿不忘,尚请赐告芳名以图后报!”
    友雪闻言,噗嗤一笑,用那玉手遮了下嘴,这才说:“什么女侠客小生的,我不敢当,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酸溜溜的,叫人听了怪不自然!你别再谢了,我真惭愧,一时大意竟……唉!别提了!提起你又伤心!”接着又用那双剪水秋波一瞟继志,羞道:
    “你问我名字,本可告诉你,但有个条件,你的名字得先告诉我,你看行不行?”
    言罢睁着那双美目望着继志,等他答话。石继志本是一多情种子,只是在这父母双亡的悲伤场合下,哪还有心去谈情说爱,闻言叹了口气道:“小生……”忽然觉得这称呼不妥即刻改过道:“小弟姓石名继志,继乃继续之继,志就是志气的志!”
    程友雪一面听,一面在手心里写了一遍,点点头道:“知道了!”接着一笑问石继志道:“你问我名字干什么?我可不愿叫人家谢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石继志此时内心真比刀割还难受,一心惦念着父母的遗体,闻言虽觉这女孩言下透着无限情意,可是此时也只有装糊涂。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还请姐姐在此少待,小弟这就回去,将我父母遗体归置一下……”
    少女闻言皱眉道:“按理这是你的一番孝心,我可不能说什么。只是现在不知那湘中八丑到底走了没有,你一个文弱书生此去实在是不大妥当,令亲遗体,我已用白单子盖好了,我看还是等天亮了,先去官府,会同差人共同处理,这样较好,不知你意如何?”
    石继志一听,的确这话很有道理,不由眼圈一红,强自忍泣,咬牙切齿道:“姐姐可知道湘中八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家与他们到底有何深仇大怨?居然忍心下此毒手!
    可怜我父母一生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场!此仇不报,我石继志真枉为人也!”
    程友雪闻言,注视着石继志,见这年轻人处处都显着英秀挺拔,器宇不凡,心想可惜他满腹经文,竟然对武技一窍不通,便叹道:
    “这湘中八丑乃两湖有名巨盗,虽然武技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都脐身排教。
    这排教在两湖水上、陆地都有极大的势力,别说普通人不敢惹他们;即使是地方上官府,对他们也是谈虎色变。这还罢了,尤其他们那总教主一指魔莫小苍,年虽古稀,却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听说是幼受异人传授,江湖上提他起来,没有不怕的。听我师父说这莫小苍,表面虽是开帮立教的正经教会,暗里却操着不法的买卖,党羽遍地。只要打探出哪里有大富人,或是珠宝商旅,定不轻易放过,同时一下手绝不留一活口,真是狠毒已极。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他们所为,可是一来无切实证据,再说也实在不敢招惹他们,也许这样就愈发放纵了他们,居然敢在这洞庭附近对石老先生下此毒手,真令人发指。别说是你这父母深仇不可不报,就连小妹我日后如遇上了他们任何一人,也决不轻易饶过……”
    石继志这才明白是排教所为,再一听他们如此势力,不由寒了一半心,把头一低,泪流满面,慢声道:“如此说来,我这仇今生恐怕报不成了!”
    程友雪冷笑一声道:“那可不一定!不知你今年有多大了?”
    石继志一怔,心想我多大岁数,与报仇何干?但人家既问,又怎好不答,只好叹道:
    “小弟今年已一十七岁,空有满腹诗书,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对今后复仇之事,又有何用?”
    少女闻言一喜道:“这么说你还小呢!只比我大一岁,我不妨叫你一声石哥哥!石哥哥,你可别灰心,如果你有毅力、勇气从今立志苦心习武,如遇名师指点,五六年定可练成惊人的功夫。那时你再手刃仇人也不为迟,只看你是否有此决心罢了。”
    此言一出,就见石继志猛然把头一抬,双目闪着无比的毅力朗声道:“姐姐这话可是真的么?”
    就听少女一阵娇笑道:“当然是真的!谁还骗你!你呀,比人家大,还老叫人家姐姐姐姐的,也不害臊……不过我可愿意,有你这么个好弟弟,我也高兴死了!”
    石继志被说得哭笑不得,当时红着脸道:“我因与你初遇,又蒙搭救,故未敢托大,尚希勿怪。既如此,今后我就不客气称你一声妹妹好啦。”
    程友雪道:“谁怪你了嘛!你如今到底作何打算?是学武呢?还是再念书考你的状元去?”
    石继志毅然道:“妹妹可别取笑我了,我已立志从明日起专心学武,拜妹妹为师,不知你肯不肯收我?”
    程友雪带笑说:“什么?拜我为师?哎呀,真笑死我了!那你的仇一辈子也别想报了。连我自己还打不过那莫小苍呢,你想教出来的徒弟哪行?”
    石继志闻言一阵寒心道:“那么说,我又去找谁呢?”
    程友雪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风尘异士、草野奇人多的是,只要你有恒心毅力去访求,不怕你找不到,你又何必灰心!”
    石继志听了,虽觉寻师不易,但为了报灭家之仇,也只好暗下决心。当时红着脸道:
    “妹妹金玉良言,愚兄永铭心扉,一待我父母安葬后,定然远走天涯寻访名师,不能手刃那莫小苍及湘中八丑,誓不为人!”
    程友雪在一旁一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呢!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忙,替你访求。
    可惜我师父是女的,脾气又特别怪,要不然就拜她老人家为师多好……”
    石继志闻言甚喜,一有了报仇决心和希望,心里就畅快多了!这才想到谈了半天,连人家姓什么还不知道,岂不荒唐。先看了那少女一眼,才哧哧问道:“说了半天,还不知妹妹姓什么呢?真是……”
    程友雪一笑道:“你呀!光想问人家名字,也不知你究竟想什么!不过看你也不是坏人,干脆连名字也告诉你算了,免得你以后又问!我姓程……”
    继志不由自主接问道:“程什么?”
    那少女脸一红,带羞笑了笑,才正色道:“友雪。你可不许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可不依你!”
    说着竟低下了头,继志心说我告诉别人干什么?正想问这二字如何写法,少女似已知道他心意,接口道:“好话只说一遍,知音何必会意,不许再问……”
    继志心意被人窥破,不由脸一阵红,友雪见状竟掩口抵头笑了起来。
    二人谈着话,东方已透曙光,友雪似才惊觉,啊了一声道:“光顾得和你说话,天都快亮了,我得回去一下,要不然妈不急死才怪。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送饭来吃,吃完饭你再去办事,千万可别走啊!”
    石继志不忍心叫她失望,见人家为自己的事,竟然劳累一夜,不由带泪对程友雪道:
    “妹妹为我的事劳累至此,愚兄心下实在不安……”
    那程友雪闻言立足不走,在他脸上注视良久,才微微含笑道:“你可别这么想……
    有你这两句话,小妹即使为你把这条命赔上,也心甘情愿……别乱想,好好在这儿等我!”说罢微笑着对石继志招了招手道:“我走了!”
    一纵身,已出了庙门,石继志不由跟到门口,见她已如一缕轻烟似地站在墙上,尚自回眸浅笑。晨风轻吹她那乌黑的细发,黎明的曙光正照着她那白净不染铅华的脸。
    “这女孩怎么这么美……”他想着不由举手轻挥,心里甜甜的,着实有一番消受。一阵晨风送来凉意,石继志立时从意乱情迷中醒来,重陷于无边的哀痛之中。
    太阳出来了,照得这小庙内外通明,石继志一人坐在庙角的一堆稻草上,愣愣地看着地下的方砖,一会儿站起来踱步,一会儿又坐下。他的脑子里盘旋着父母的深仇,以及今后投师学艺的情形,正自发怔,却听得那大香案下发出一阵呓语:“好莫小苍……
    我不宰了你……”
    不由吓得他一阵哆嗦,心想这香案下还睡得有人么?半天又没听见声音。大着胆走到香案前,用手揭开那垂在香案两边的桌布,往里一看,不是有人是什么!
    原来那香案呈长方形,下面还有一格,正好可容得一人平卧,就在这上面端端正正睡着一个人。这人看样子像有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儒生打扮,头上是读书人的方巾,一双手其白如玉,指上留着寸许长的指甲;身上是一袭青布衫,倒还洗得洁净,看样子真像是屡试不中的一介穷儒……
    穷书生翻了个身,还闭着眼,嘴中又念道:“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始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毋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
    石继志心中一惊,暗思此人所言究属何意,似在说他自己遇上了闲事要他管似的,管又不好,不管又不好……忽然自己暗笑,想到这人分明是在此睡了一夜,现在好梦方酣,梦中言语还有什么真的?由是想到自己昨夜与那少女在此谈话,不知这书生听到没有?所幸自己立心纯正,并无不可告人之处,即使他听到也没有什么关系!再看那书生兀自没醒,本来出气无声,这会儿竟吐气如哨,心想天下什么怪事都有,还有这么打鼾的?真是……
    才把手中桌布放下,不想那哨音突然尖长刺耳,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捂着两耳,那声音竟不减退,由指缝中直往里钻,刺得心惊肉跳。索性放下双手,心说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再听那哨音从开始到现在竟是一口气,尚自愈来愈尖,并无中辍,不由越发惊惧,心说这人光吐气不吸,怎么成呢?大胆强忍刺耳之声,上前把那桌布再掀开往里一看,见那书生嘟着嘴像吹口哨一样,尖音越来越厉,看样子一时还吐不完呢!不由望着那书生皱眉发愣。
    这一口气少说也吐了盏茶的时间,把一旁石继志看得心里直发毛,起先还以为这事虽怪,但天下之大何奇不有?也许这人喉咙有毛病,但是这气一直不完,他可真怕了。
    心想这人也许夜里中风,得了暴症,若是这一吐气吐死了那不糟了?他是个生性淳厚极富同情心的年轻人,虽是在悲痛之余,同情之心仍未改变。一想到此哪能不忧,不由伸手,往那书生背上一推,手心才一沾书生背,竟像摸在一块冰上似的,奇寒砭骨,由是更断定了这人得了暴病无疑。
    那书生正自吐气如哨,逍遥自在的时候,被人一推,哨音立止,接着打了个哈欠,动了几下嘴唇,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两道神光电射而出,石继志不禁后退了一步,红着脸说:“这位先生想是得了急病……”
    那书生翻了翻眼皮,浅浅一笑道:“小伙子!好好的你把我给晃醒干什么?我好好的得什么病了?”
    这一下把个石继志弄得怔立当场,尴尬之极,心想人家既没病,自己却如此多事,不由面红过腮,道:“方才先生吐气如哨,光出不进,晚生以为先生中了风,才冒昧惊扰,尚请先生原谅晚生无知,不加责怪才是!”
    那书生闻言点点头道:“我一向睡觉都是如此,倒是你这娃娃难得有这番好心!我不怪你就是了!”接着伸了个懒腰说:“好好一觉,给你这么一闹,也睡不成了!我正梦见跟那莫小苍打架,打得正热闹的时候……”
    石继志闻言一怔,心说:这莫小苍不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大仇人一指魔吗?不由用眼一看这老书生道:“先生也认得莫小苍么?”
    书生冷冷一笑道:“我老人家岂能跟这种人作朋友?不过我可认得他,这老家伙到死也忘不了我!娃娃!你叫石继志是不是?”
    石继志看此人也不过四十出头,开口闭口叫自己娃娃,心中老大的不自然;现在听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叫了出来,不由大惊问道:“晚生正是石继志,先生如何认得?”
    这书生哈哈大笑半天才道:“昨晚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继乃继续之继,志就是志气的志’,哈哈!我老人家也不是聋子,什么听不见?”
    石继志闻言,不由直羞得面红过耳,那书生见状带笑道:“你也别脸红!我老人家还真同情你那番遭遇。本想出来跟你们谈谈,可是我老人家一生最讨厌女人,一见有那女娃娃在,我就懒得出来了!”
    言至此忽然偏头听了听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可别说我在这儿,她要知道可不大好意思,我还是再进去睡我的觉,你该办什么办什么,可不许再来扰我好睡;否则我老人家可要给你点厉害看看!”
    石继志正觉得这人说话疯疯癫癫,哪里有谁来了?不想果见庙门“呀”一声开了,伸进个头来,不是程友雪又是谁?不由暗惊这书生听力过人,能听别人之所不能听。连忙走前两步迎将上去,见程友雪已进得庙来,提着一只小红篮,先对石继志欣然一笑,然后放下手中小篮,娇声道:“让我好赶,生怕你沉不住气走了。还好,你总算没走,要不然,我这番奔波才叫冤枉呢!”
    石继志本想告诉她桌下有人,但想人家既嘱咐自己不要告诉她,自然不便说出;但不说吧,又恐程友雪一片天真,出言无忌,难免有些情发于衷的话,叫那书生听着,岂不难为情……再看友雪,今天穿的是水葱色的一套袄裤,一双二龙抢珠的浅绿缎绣花鞋,越发显得身材婀娜适度已极,那双明而大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之下,隐透着无恨情意。
    一条长而黑的大发辫,想是时间匆忙,竟有小半截未加编扎,随风散落在两肩,更增得娇媚十分。友雪此时已发现石继志看她,不由双颊晕红,一扭娇躯,转过身去,嗔声道:
    “别看了,吃吧,饭都凉了!”
    石继志这才惊觉,上前恭施一礼道:“为愚兄之事多劳贤妹了!”
    友雪闻言,心里一阵甜,忸怩地踢着地下的稻草道:“我才不累呢!你这人呀……
    快吃吧!是我亲自做的呢!”
    继志经她这么一催,直觉得饥肠辘辘,更不愿辜负人家一番好意,红着脸拿过饭篮,只见此篮细藤编结,色泛鲜红,心想连篮儿也如此雅致,可想这家人就更不俗了。想着揭开盖,里面共分两格,一格是一个大黑漆木食盒,一格是一樽上好瓷罐。先把食盒打开,里面又分四格,分装风鸡、熏鱼、煮鸡蛋和一叠银丝饼,不由望着少女道:“这么多!我吃不了,贤妹也吃一点吧!”
    友雪笑道:“我已吃过了!你吃吧,别不好意思!”
    说着从篮里拿出一只浅绿瓷碗,打开那瓶罐盖儿,一股清香由内溢出。她先盛了一碗,随后抽出一双牙筷,含笑递给继志道:“这是我自己熬的鸡丝粥,加了些新剥的莲子,味道就愈加好了,你不信一吃就知道了!”
    石继志连连道谢,接过一尝,果然美味无比,不由抬头望着程友雪会意地一笑。友雪见状笑道:“怎么样?不骗你吧!还有那鸡蛋,你吃吃看。”
    言罢,似等不及,自己伸手拿了一个递过去。石继志才喝了口粥,还未咽下,见第二样又到,连忙放下碗接过,心想煮鸡蛋不很平常吗?却不料再一看大是不然,原来这鸡蛋下面开有一个约杏仁大的小洞,有一粒莲子塞着口儿,用筷子夹开莲子,就有一股异芳由蛋内透出,把蛋皮剥开,原来不是原有的蛋白,竟是粉红的肉团,夹起一尝,真是入口生津,心中不由暗赞。
    友雪笑道:“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用虾仁、鸡丁和笋末、蛋白一起剁碎搅匀,装在里面,然后用莲子封口,再用新摘的荷叶包上,放在火上蒸。今天时间来不及,我只弄了两个给你尝尝新,以后有机会定然让你吃个够。”
    继志闻言,心想我的天,光这一样就这么麻烦!程友雪此时也拿了块银丝饼,一条条地撕着吃。要按平日,这些食物石继志早就一扫而净,可是今日内心悲痛欲裂,只吃了少许就停筷不食。友雪见状,知他伤痛父母惨死,自然无心饮食,也不再勉强,帮他把食盒整好,放置一边,才道:“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现在你去官府报案,事后再回来,我也回家,晚饭我带来,我们一块儿吃!”
    继志虽内心不安,但终不忍说出叫人失望的话,点头道:“谢谢妹妹的美意,此时愚兄只有身受,只是一待把我爹娘安葬好了,愚兄就想远走天涯,访寻名师,定要学得像妹妹这样一身武功,手刃亲仇,才不负双亲恩育一场!”言罢热泪交流,不胜凄楚。
    程友雪见状又安慰了一番,二人相继出得庙来,友雪向前遥指道:
    “顺这条小路一直走就到大街,到了大街一问就知道了,白天人多,多有不便,我也不送你了。你要自己小心,中午你也许来不及,晚上你可别忘回来!我等你吃饭!”
    二人就在此分道而行。不言友雪回家,且说继志至官府报案后,知县大惊,会同三班捕快,亲自和继志来至那拾翠园,进入屋后,见横尸遍地,惨不忍睹,阖府上下,连仆厨二十余人,除去石继志外,竟无一幸免。把知县吓得冷汗直流,连道:“反了!反了!这班贼人还有王法没有!”
    因石益川在地方上是一大善士,且对官府各项措施都有相当的捐助,知县不敢怠慢,着实忙了一阵。
    石继志眼见父母惨状,悲痛欲绝,抚尸痛哭,几次死去活来。知县命人购买上好棺木将二老装殓,并安慰了这石继志一番。石继志表示先把二老葬在这拾翠园中,待自己报得大仇后,再为二老起灵正丘首,知县一切照办,最后留下一些银钱,这才哭丧着脸回去。
    原来这知县从石继志口中得悉此案乃湘中八丑受一指魔指使所为,哪能不忧?不管吧,这几十条命案非同小可;管吧,这排教的势力自己是避之犹恐不及,哪还敢再去招惹?
    石继志待知县走后,看着差人把父母遗体装殓,这才略微把遗留各物归置了一下,吩咐那班役工在后院里挖了几个坑,把自己父母还有一名老仆及书僮装棺埋好,留待以后自己护送回乡安葬,其他奴仆都由官府派人一一装棺抬出去埋葬。洞庭湖附近人山人海,把拾翠园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此惨状,无不大骂贼人狠毒。
    一切就绪后,太阳也快下山了。继志在柜橱里搜了些散落的金银及几套换洗衣服,打点成一轻便行囊,告诉留守官人要出去访亲一段时间,那些官人自然同意,把各屋门窗锁好,大门贴上封条,留待以后继志回来,再行开启。继志又赏了他们不少银两,各自回衙销差去了。
    可怜继志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哪经得起这番折腾,这一天一夜已推摔得面色苍白,双目红肿。一个人提着行囊往那小庙走去,直走得双脚酸麻,那小庙已在望中,放下行囊歇了一会儿再走,总算到了,进得庙来见友雪早已到了。
    友雪雀跃趋迎,半笑半嘻地道:“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我等得心焦死啦!”
    石继志坐定后略略把经过情形一一吐诉,程友雪听完道:“想不到你们读书人办事真有规矩,居然想得如此周到!只希望皇天不负苦心人,能叫你找到一个好师父才好!”
    忽然似想起一事,笑道:“你方才是不是回来过一次?还吃了点东西?”
    石继志一怔道:“愚兄自与妹妹分手后,一直折腾到现在,哪里有空回来?”
    少女奇怪地自语道:“怪事!那是谁吃了?”
    转又对石继志道:“早上的饭篮我忘记带走,方才来见它仍放在那儿,可是打开一看,里面的食物一点儿也没有了!我只当是你回来又饿了吃的,后来一想又觉不会……
    真是怪事!”
    石继志一听,也觉奇怪,忽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那香案处,弯腰掀起桌布往里一看,不由奇道:“他上哪儿去了?”
    友雪见状大是不解,问道:“他是谁呀?难道这里还有人住?”
    石继志道:“上午我才发现,本来要告诉你,可是这人叫我不要说,并说他最讨厌女人。我想反正晚上他总要出来,那时再为妹妹引见也不迟,不想他竟走了,可怜他还生着病……”
    友雪不禁大奇,马上接口问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睡得这么近,我会没发现他?”
    继志遂把穷书生的长相穿着大略形容了一下,并道:“这人生的病也真怪,全身冰冷,睡起觉来吐气像吹哨,最奇的是只吐不吸……你说这有多怪!”
    友雪听后面现惊容,抬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这人是不是面色白净,手上还留有长指甲?”
    继志一怔道:“正是这样,一点不错,难道妹妹也见过他……”
    话还未完,友雪已跳起道:“快追!千万别让这人走了!”
    说罢纵身出门,继志不解其故,也跟着出去,见友雪已无踪影,自忖无能追赶,只得颓然呆立。
    好一会儿友雪才怏怏而返,犹自惋惜地道:“他已走远追不到了。”
    继志不解地问道:“妹妹追他作甚?莫非为他偷食欲整治他么?看小弟薄面……”
    友雪闻言,没好气地看了继志半天道:“呆子!你知道他是谁呀,他就是如今武林谈虎变色,闻名丧胆的上官先生!”
    继志疑道:“他也会武功?‘上官先生’是谁?”
    程友雪又嗔又笑道:“跟你说你也不清楚,这位老前辈怕已有一百几十岁了!我也是听师父说过他的样子,可没见过!”
    继志这才松了口气,摇头道:“错了!错了!这人看样子顶多不过四十岁,哪像是一百多岁的呢?”
    友雪用眼一瞥继志笑嗔道:“你知道什么?这上官先生因幼服肉芝,又擅驻颜之术,虽过百龄,看起来也不过四十许人。你呀,空自放过这大好机会,否则拜得此人为师,别说那八丑,就是一指魔,只要听到此老名字,怕不就吓坏了!你的仇还怕报不了么!”
    石继志不由大是追悔,连声长叹,站起来又找了一遍,仍然毫无踪影,却在那香案下发现了一张字条,连忙叫道:“妹妹快来看,这是不是那上官先生留下来的?”
    友雪连忙过来,果见继志手中拿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黑炭写着:“昨夕游洞庭,今夜赴峨嵋,娃娃如有志,彼处问上官。”
    友雪不由拍手笑道:“果然是他!这就好罗!”
    继志见字不由大喜,一时竟拉着友雪手道:“妹妹看这上官先生是不是有意收我为徒才留这字条的?”
    友雪闻言道:“这纸条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娃娃如有志,彼处问上官’,不过这‘娃娃’是不是指你就不知道了!”
    石继志红着脸点头道:“是指我!”
    友雪噗嗤一笑,用眼瞟着继志说:“还好意思说呢!这么大的人被人家叫做娃娃,也不羞!你是怎么知道是叫你?”
    石继志带羞道:“他老人家方才就一口一个娃娃娃娃的,人家要叫,我有什么办法?”
    友雪忽似惊觉道:“光顾说话,饭都凉了,快吃饭吧!既然有这字条就不怕了!”
    石继志一宽心,食量大增,一顿饭两人吃到了夜阑人静,友雪才收拾干净,还帮他把睡的地方整理了一下,笑着一指那香案道:“这下可好,上官者前辈的地方你可以接受了!”
    继志一指那案上绿缎绣花薄被道:“这是谁的?”
    友雪抿嘴一笑道:“还会是谁的?你盖就是了,不许问!”
    继志由那被上阵阵香气,已知定是友雪自己盖的,心里一阵甜,不由把那被用手抱起道:“是妹妹的,愚兄何忍盖它,别给弄脏了!”
    友雪见状忸怩道:“我呀……才不会再盖它了呢!被你抱过了……”
    继志闻言,心中暗思此女对自己竟如此深情,将来只望自己能学得绝世武功,才能配得上她;否则,岂不辜负了对方一番深情。又想到这上官先生,不知是否真在峨嵋等我,到时自己千万不能错过这好机会……想着不由就发起愣来。
    友雪见状一推他道:“呆子!你想什么呀!我问你,你带了这么一大箱什么东西?”
    继志这才惊觉笑道:“都是些少不了的东西,半箱衣服半箱书!”
    友雪笑喊道:“我的天!也不是叫你去赶考,带书干什么!快提过来,我给你整理一下!”
    继志闻言把那大箱子提过来,打开盖子,真有一半是书,友雪一本本地都给拿出来,拿到后来有一方青石古砚,雕刻细致古雅。两边各刻着一行小字:“劝君惜时”,“莫负少年”,继志道:“这是先父亲手所刻,我怎能不带呢!”
    友雪道:“听说那上官先生乃秀才出身,这倒挺对他的胃口,这砚台你带着也许用得着!”
    整理结果只有三套衣服和一本《拾翠诗集》,及留下些银钱,其它友雪都说无用,这《拾翠诗集》是石继志三年所作诗赋,自然爱如性命,不忍释手。继志又由箱内拿出一只丝囊,红着脸对友雪道:“不日就要与妹妹分手,此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此物为愚兄从不离身之物,现赠给妹妹以为纪念,尚乞笑纳!”
    友雪害羞地接过小丝囊,想到不日离别之苦,不由眼圈都红了。她慢慢打开那小丝囊,见内中是一面翡翠雕成的佩珠,连着一条红绒的彩绳,知道定是继志自己带在身上的玩意儿,不由芳心又喜又羞,半天才道:“只要你能找到上官先生就好了!此期间盼你能勤为练功,相信五六年后定有大成。志哥的厚赠小妹愧受……盼你千万不要以我为念……”到此竟语音带悲,差点流下泪来。
    继志见状心内感动异常,怕她伤心,也不敢再提走的事。那友雪此时竟背转身去,继志只当她在擦泪,待她转身过来时,手中却多了一串珠链,光华四溢,一看即知是上好珍珠。她悲声道:“志哥哥!这串链儿也是小妹从小随身的东西,此番离别在即,就送给哥哥吧……”
    继志红着脸接过,入手竟还是热的呢!当时对着友雪道:“妹妹放心,我定不会使你失望,这串珠儿实不敢受,既是妹妹真心相授,愚兄就先为妹妹保管吧!”
    友雪笑道:“那我也算为你保管吧!”
    说话间天已不早,继志怕她回去晚了不便,再三催她回去,友雪才告别起身。继志笑道:“这些不带去的东西,妹妹先为我保管如何?”
    友雪点点头道:“你不是明天上午才走吗?我上午送你走后,再把它们带回去好了!”
    继志点头称是,友雪又道:“别送了,明天记着等我!”说罢提着两只篮儿越墙而去。
    石继志一人回到庙中,躺在香案上,一时百念俱集,最奇是友雪的俏影,竟离不开自己的脑子,只一闭眼就想到她,不由坐起用手捶头自言道:“继志呀,继志!放着父母血海深仇不报,你还有心去想这些儿女私情,真是禽兽不如了!”言罢竟惊出一身冷汗,他由是重新下地磨墨书字,大意为自己绝艺未就,深仇未报,实不敢蒙友雪厚待,决心不等她来,自己先走。如找不到上官师父,今生就永不见她了!
    第二天尚未黎明,石继志已在路上。他虽心中爱程友雪万分,但自己如今大仇未报,投师未成,尚有何面目谈那儿女私情,故此生怕见到友雪后,又生出别样情节,忍着心留下那封信,一个人就走了
    不言程友雪见信后一番伤心,且说石继志一人晓行夜宿,月余来至宜昌地面。
    这宜昌乃鄂西大镇,位处长江北岸,亦是湘鄂入川的门户,地位显要,商旅云集,甚是热闹。时已过午,烈日高悬,继志又热又饿,不由顺路走至一家饭店,见楼高三丈,朱红大匾书着“太白居”三个黑字,高悬楼中,甚是显目,不由驻足门首,早有小二上前道:“客人里面请!粉蒸鸡、小笼肉样样都有!请里面坐!”
    继志不由往内走去,这小二引颈高叫:“与相公看上坐!”
    里面众伙计齐声吆喝道:“有!”
    继志进得店中,见虽时已过午,人才上有八成,找了个背光的位子坐下,叫了一客糯米蒸鸡。这糯米鸡乃鄂省名菜,将鸡分斩数块置以瓦碗,外置以糯米佐料,放笼火蒸,食时用筷夹食,米鸡混淆,味美异常。他一人正吃到得意之时,忽见堂倌引进一女客,这女客一身浅蓝湘绸裙衫,身材修长,进得店中举目四望,那小二带笑问:“这位小姐可要上坐?吃点东西?”
    那女客手中提着一条湘妃竹的小马鞭,一面在手中玩着,嘴中道:“你们这儿可有一位书生……”
    忽然一眼瞧见继志坐在那儿,不由把话中途打住,带笑对小二道:“好吧!我就在这里吃点东西吧!我的马在门口,可好生给我照顾着!”
    说着轻移莲步由继志身边擦过,经过继志面前时,有意无意地回眸一笑。
    继志见此女年龄比友雪也大不了多少,语音带着川味,细脆娇柔甚是动听,那一笑更透出浅浅两个酒窝,不由一怔。心说我也不认识她,怕是对别人笑吧!回头看看,身后并无一人,这才感到不大自然,自己红着脸低头吃饭,却听得一旁的堂倌对那少女道:
    “小姐要吃点什么?”接着报了一大串菜名。
    那少女竟道:“我呀……喂!你看看那位先生吃什么就给我来什么好了!”
    小二闻言心中奇怪,可也只好走来瞧瞧转告少女,少女娇嗔道:“我不是说过照样吗?怎么这么噜嗦!”
    那堂倌碰了一鼻子灰,喏喏连声下去了。
    继志一听少女竟叫和自己一样的菜,不由一抬头朝那少女望去,不想她也正朝这边看,四目相对,继志连忙收回目光,又是个大红脸。那少女竟浅浅一笑自言自语道:
    “这么怕羞,还想学武呀!”
    继志闻言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我的事?这不是怪吗!心中不由又联想到,这少女别是江湖女贼,或是那一指魔莫小苍的什么人……愈想愈觉来者不善,自己草草食毕,付了钱,提着包袱往外就走。
    出门后一阵急走,见身后并无那少女踪影,这才宽心大放,往码头走去。这是长江的一道小支流交叉点,民船云集,岸上马匹无数,古语“南船北马”,到了这里也差不多该废马换船了。
    继志见那些民船上都贴了红纸条,上写某某君订,连问了好几条船,都是如此。正担心今夜恐走不成了,不想有一人破竹似地开腔道:“相公可要乘船?我们这船还空着!”
    继志大喜,闻言望去,见一汉子阔肩黑面,赤着上身,露出钢筋似的肌肉,正站在一艘半大不小的船板上朝己点首发话,不由走近道:“你这船可是入川的么?”
    那汉子闻言道:“去川也可以,不过客人要多付点钱,这一路水势太急,而且晚间行船太危险……”
    继志道:“多点钱倒无妨,只要快点就行!”
    说着就往船上走去,那汉子一面放下船板,一面对内招呼这:“老九!客人来了!”
    继志一走近那船,才发现船头上放着一只香炉,上面还插着五根手指粗的香,白烟缕缕,散着异香,也不解其意。上得船后,见倒还洁净宽敞,讲好船价纹银十两,餐费另算,就有一人领着他进入舱内。洗脸完毕还送上一双软底便鞋,继志正在弯腰换鞋,却见那大黑汉子在船尾对一人咬耳细谈,语音甚低,却不时把目光向自己抛来,那人听完话后下船飞奔而去,只当是为自己采购路上食物,并不疑有他。换好鞋后踱至船尾,见那大黑汉子尚站在那里举目岸上,似在等人,不由对那汉子道:“什么时候开船呀?”
    那汉子闻言道:“还有几位客人未到,我已派人去请了,他们一来,就可起锚行船!”
    继志啊了一声道:“原来还有别位客人?”
    那大汉笑道:“这么大船,如只有相公一人,那我们不赔死本了?”
    继志暗思此言倒也有理,一时也无话可说。
    那汉子含笑问:“还没请教相公贵姓呢!”
    继志微笑道:“姓石。”
    那汉子闻言面色一展,似有喜容,走前一步,面带巧笑道:“相公可是由湘省来的?”
    继志一愣道:“你如何得知?”
    那人诡笑道:“一听相公的口音就知道了!”
    石继志这才放心,正暗怪自己多疑,却见一骑白马沿岸边驰来。
    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酒店所见的少女,那少女还未至,已摇动手中马鞭,对船家叫道:“喂!搭我一下好不好?”
    那大汉见是一女客,先拉下脸道:“对不起!我们不载人了!”
    那少女已下马道:“就多我一人有什么关系?我多给你们钱就是了!”
    那船家听后略一思索,皱眉道:“不是我不载你小姐,我们有规矩,一船只载一家!”随着用手一指继志道:“你看!有人了不是吗?”
    继志闻言暗思这船家好狡猾,方才还说在等别人乘船,此时又说只载一家。不过自己对这少女总是怀疑,并不希望她也乘此船,当下也不答腔,举目江中,似在观赏景色。
    那少女闻言,看了继志一眼,又回目对那船家道:“这么大船,只他一人,不太空了吗?”
    那汉子却道:“不是我不愿意,”说着用手一指那船头香炉对少女道:“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少女看了看香炉,面带冷笑道:“你们排教又有什么了不起,既做生意,哪有不搭客人的?”
    继志闻言一惊。
    这汉子正要解说,却见由少女身后走来三人,石继志见这三人,俱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各人提着个包袱,内中包的却不似衣物,像是兵刃铁器之类。那船家见三人来到,忙趋前问好,很是恭敬。这三人上得船来,先朝继志看了看,内中一人点头道:“老金,开船吧!”
    那汉子答应着正要走,岸上少女叱道:“这是怎么说的,带别人不带我!那可不行!”
    那被称为老金的回头对三人道:“这位姑娘非缠着要乘咱们的船不可,这不讨厌吗!”
    三人中一瘦小干枯者走至船边,对那少女道:“你还是少罗嗦,这船不乘外人……”
    突然身后有人道:“老四!叫她上来吧!一个雏儿还能闹多大的天!谅她也不敢坏我们的事!”
    那瘦小汉子闻言冷笑着退下,对那少女道:“你招子可要放亮一点,乖乖地上来一边呆着,少说话管闲事,到地方下去走你的!听清没有?”
    少女笑道:“只要让我上去就行了,我又管什么闲事嘛!”
    说着牵马走上,老金喊道:“怎么马也上来了?”
    少女闻言道:“不上来,还能把它丢在江里?要丢也得等到晚上,船开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才不会叫人看着疑心呀!”
    三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面含冷笑地看着少女,满脸不屑状。少女好似未见,上得船后,把马拉至一边,自己靠着船边一站,举目江心,不发一言。接着船身微微起伏,竟是起了锚,那三人也就进舱去了。
    继志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少女,见她长发垂肩,杏目含威,隐隐间透着无限深情,不时向自己瞟来。心想这少女不知到底是何路数,为何紧随自己不舍?看她样子又不似怀有恶意,真令人百思不解。想着想着那船已驶出码头,渐渐扯起风帆,顺流而下。
    宜昌一带水面多礁,峡窄水急,行船是得小心。此时夕阳西下,落日映着水面,反射出万道红光,江面上归帆点点,渔歌互答,继志一时沉醉山水之记,忘记进舱休息。
    正在沉迷之际,却听身旁少女自言自语道:“死在眼前都不知道,还有心思看山水呢!
    真可怜!”
    继志不由一惊,回头一看,那少女仰面朝天,面带薄笑,真不知她是不是对自己说话。把少女的话用心一想,暗忖道,莫非这船家要不利于我么?由是联想到那三个不速之客,穿着打扮以及言语间都令人起疑,只是自己与他们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害我作甚?
    心中对这少女的话半信半疑,涨红了脸,看看舱面无人,对着那少女恭施一礼道:“敢问小姐方才是与小生谈话么?”
    此言一出,少女竟用手一掩口,笑出了声,半天才放下手,看了继志一眼道:“这船面上只两个人,不跟你说话,我跟谁说?谁是小姐?谁又是小生?”
    继志被这少女几句话说得面红过耳,强装着笑脸道:“既如此说,这船家莫非真有异心,对我不利么?”
    那少女闻言一笑,反问道:“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姓石?”
    继志心想今天真怪,怎么这些人都对自己如此清楚,难道我身上挂了招牌下成?皱着眉道:“小弟正是姓石,姑娘如何识得?”
    那少女一笑道:“这就是了,你是预备到四川峨嵋山去找上官先生可是?”
    继志听后瞠目结舌道:“这……姑娘如何得知,莫非姑娘与我那友雪贤妹认识么?”
    少女闻言一怔,随即冷冷地道:“我可不认识你那什么友雪贤妹!你也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可以告诉你,你大可放心,我可不会害你。你呀,也用不着怕我,更不必老躲着我,到时候你想找我,我还不一定会帮你忙呢!”
    几句话说得石继志不胜汗颜,正想解释一番,那少女已似带着气一转身,走进船尾篷,理都不理自己。
    少女走后,石继志越想越惭愧,当着船尾那些人,自己又不便再去道歉,只好望着少女背影发了一会儿愣,心想既然人家说的是真话,那我倒要对这船上人小心些了。
    差不多午夜时候,小船已驶近险要的宜昌峡附近,此时月黑风高,水面上鲜有船只,这船头上一边挂着一盏气死风灯,黑夜里显得光亮异常。
    石继志倒背着手立于船头,他这一夜就没敢睡。忽然小船在水面打了个转,竟停止不进,却见那船家老金笑着近前道:“相公,这峡面太狭,半夜水流很急,只好在此抛锚,等明日一早再行。水面风大,相公还是进舱里去歇歇吧。”
    石继志道:“既要停,为何不泊舟岸边,在这水中心,不太危险吗?”
    此言一出,那老金嘿嘿冷笑道:“还是停在这里好……我看相公还是进舱去好些!”
    继志带气道:“我喜爱这夜晚景色,没关系,受不了凉!”
    那船家冷笑了几声道:“你既愿死在外面,可怪不得我们……”
    石继志闻言勃然大怒,剑眉一竖道:“你说什么?你们难道还敢图财害命么?可惜你家公子身带银两不多,即使全部被你们拿去,也满足不了你们这班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反身挺胸,丝毫不惧。
    老金尚未开口,身后已有一人接口道:“小子!告诉你吧!拾翠园中叫你侥幸跑了,今夜看你再往何处跑!”
    言罢一个箭步,已至继志身旁,一晃手中三尖两刃刀,分胸便刺,眼看这一刀已堪堪刺至胸前,不料一声娇叱:“狗贼!好大胆!”
    从那高有三丈的船桅上,一黑影快似电闪星驰般落下,手中青光一闪,只听得“呛”
    一声,那汉子手中兵刃,已被腰斩为二,“当啷”一声落于船板。那汉子眼看这一刀已要刺上,忽觉手中兵刃一紧,竟自折断,哪能不既惊且怒!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湘中八丑中的老二金翅雕许化,随行二人,一为老四白面佛刘元泰,一为老五多眼神乔智,这三人奉命打探石继志下落。不想来到宜昌地面,一入宜昌便与水面排教弟兄联络好了,告诉那些弟兄如果发现一书生模样的人乘船,无论如何得留往他;然后再派人报信。也该这石继志有此一番惊险,竟然飞蛾扑火,自投上门。
    且说金翅雕许化兵刃被折,也顾不得看来者何人,移步抽身纵出七八尺远近,就着灯光一打量来人,不由哈哈笑道:“我当是何方高人,原来竟是你呀!倒看不出你还会两下子!来来来,许某人就以一双空掌接你两招!”
    言罢一上步,抖掌便打,这少女见对方掌已临胸,叱声:“来得好!”
    凹肚吸胸,这掌虽十成功劲,就是差着一点没打着,许化见这一掌已堪堪打上,少女只一收腹,自己就打不着,才知错估对方。心想要糟,急速收掌,却已来不及,只觉右臂下一麻,扑通栽倒在地。
    这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点了这许化“章门”穴,此穴位于“期门”穴之下,第十一肋骨之端,与背后“精促”穴遥遥相对,为人体要穴,属双穴,左右各一,可拿可点,重手可致人死命。
    那余下二人见状大惊,心说如今的少女,怎么都这么厉害?那白面佛刘元素见自己拜兄一照面就让少女给点倒在地,不由一阵心寒,一言不出,手中十二节亮银鞭带起一团银光,夹着劲风,朝少女后脑猛击。
    石继志见那少女似还不知,不由惊呼道:“女侠!小心后……”
    话还未完,就见少女不知怎地,往上一伸手,竟抄住了那鞭尾,叱一声:“起!”
    竟把刘元泰整个身子由身后向前抛起。
    不待刘元泰身子落地,左掌呈鸡心状往半空一吞一吐,就听得“砰”一声,声同击革,那刘元泰就像是一个大彩球似的,被这掌力震向半空足有两支高,“扑通”一声落于江中。
    就在石继志开口叫少女小心当儿,那多眼神乔智冷笑一声道:“先毙了你这小子再说!”
    他趁少女无暇分身之际,一摆手中厚背鬼头刀,搂头盖顶就砍,继志虽毫无武功,但当此性命存亡之交,哪能闭目等死。见对方鬼头刀迎着灯光闪闪生辉,朝自己迎面劈下,一声惊呼,往旁拼命一跳,竟给他侥幸躲过一招。那刀用力过猛,一时收不住势,“铮”一声,砍入船面数寸深。乔智见一刀竟未伤着对方,抖手起刀,二次进身,这口刀“铁锁横舟”带着风声往继志腰上斩去……
    寒森森的刀口眼看就要挨上,这一挨上,怕不马上腰断骨折,继志一声叹道:“此番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呛”一声,那重刀竟被硬崩转回,乔智就着这刀身势大猛劲转了一圈,才拿桩站稳。惊魂乍定一看,原来那少女不知何时竟滑身至自己面前,随听“扑通”一声水响,敢情四哥刘元泰竟让人家用“混元炁”掌力给震落水中,少女掌震刘元泰与剑磕乔智鬼头刀,几乎是同一时间,自己三兄弟来此下手不成,一照面先伤了两个,如今生死未卜,哪能不怕?
    乔智竟忘了此身是在船上,一收手中鬼头刀,足下用劲,“海燕掠波”平窜出落于船篷之上。这才发现自己身在船上,想跑也跑不成,一跺脚转回身大喝道:“臭丫头!
    我与你拼了!”
    手中刀挽起一个刀花,展开了刀法,竟是一套“六合刀”,少女似同儿戏般在他刀锋里左进步退,像穿花蝴蝶一样,干脆就收下剑,拿他练开身形了。乔智这趟六合刀要得倒真来劲,左舞右挑,插花盖顶,里三外八,外行眼里还真看不透他有多大功夫,可是内行眼里这乔智简直不值一笑。
    内功讲求者,以静制动,快如狡兔,静如泰山,借力使力,随体附形,每出招,意到则力到。试观乔智面红气喘,吐气开声,先就犯了练武者大忌。时候一久,乔智出气如牛,面红心躁,而那少女依然面浮浅笑,轻灵已极。少女因恨乔智口出不逊,故处置他时别出心裁,围着他滴溜溜乱转,也不下狠手,看样子是要他自己累死为止。
    这时乔智一招“笑指天南”,鬼头刀带着劲风由下往上,直朝少女上半身劈去,这是“六合刀”最后绝招,本是虚式,少女见刀刃已到,不慌不忙单足点地,全身后翻,“游蜂戏蕊”,身上罗衫被风飘着,那姿态美艳已极。谁知这乔智见少女才一翻身,不待那刀递去,口中大喝道:“哪里跑!”
    猛一翻腕,这口刀由“笑指天南”突改为“玉带围腰”,一团刀光竟朝少女腰肋斩去。
    这少女乃高人弟子,身怀绝技,对付这等毛贼,本不值费如此周章。一来年轻气盛,再者自己意中人就在一旁壁上观,哪能不抖擞精神存心卖弄一番。也是她一时大意,意忘了这是“六合刀”最后绝招,见对方猛一翻腕,才想起不对,可是冷森森的寒刃已临腰前。
    好个奇女,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竟靠着单足足尖的一点之力,全身像箭头一样射了出去,竟然超越船舷,往江心落去。乔智见状,只当那少女必被淹死无疑,却不料白影一闪,眼前一暗,“砰”一声,脸上着实中了一掌。这一掌少女用了八成功力,竟把他打了个皮开肉裂,鲜血飞溅,当时一交栽倒,一命呜呼。
    一旁的石继志看得触目惊心,心想这少女真和我那友雪妹妹不相上下呢!正在目瞪口呆的当儿,人家已立于自己面前,面含娇笑道:“我的少爷!这会儿还躲不躲我了?”
    继志尚未答上话,那少女忽然回头叱道:“上来!”
    就见一抖瑟黑影,慢慢由船尾起来,全身黑得发亮,仔细一看,竟是船家老金。
    原来老金起先仗着三丑势力作威作福,这时见三丑相继死的死,伤的伤,哪能不惊魂欲飞。在少女巧斗多眼神乔智的时候,他就偷偷溜至后舱,换好一套油绸水衣裤,出来就见那少女一掌把乔智打了个满脸花。这一吓,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本想马上跪地求饶,谁知那少女竟走到石继志身旁谈话,不由心花怒放,暗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又怕跳水有声,再让少女追下去给提上来,故此偷偷往下缩,不想脚才碰水面,就被人家叫住了!这老金要是不理,也不见得就逃不了,可是现在眼见少女如此神功,简直就吓昏了头,一听人家叫“上来”,乖乖地真上来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喊道:“女侠客饶命……”
    那个少女冷笑一声道:“像你这种小人,本该一掌震死,可是如今还用得着你,还不乖乖去起锚开船,要是路上敢弄一点玄虚,你就别想活了!”
    那老金闻言,简直出乎意料之外,大喜过望,起身就走,却不料才一转身,又是一声“回来!”
    心中一寒,哭丧着脸走回,石继志见状以为这少女又要对他下杀手,大是不忍,道:
    “何必赶尽杀绝,姑娘,还是饶他一命吧……”
    少女闻言回头一笑道:“你的心倒软,要不是他这坏东西通风报信,哪会来这三个狗贼!我才不杀他呢,杀了他谁开船?”
    随着回过头来对老金招手道:“来呀!”
    这老金一步四停地移近过来,就见少女一纵身,一阵风似地来到身前,抡掌往他背后就抓,直吓得大叫:“奶奶饶命!”随觉背后脊骨一麻,只当要完了,不由一交倒地,叫了两声,才觉得身上不痛不痒,心中又惊又怕,暗忖这是怎么回事?不由翻着一对猪眼看着那少女,满脸乞怜之色,少女这才笑道:
    “起来吧!我告诉你,我可把你背后大筋用分筋错骨手给错开了,这种手法只我一人会,你要是在船上好好侍候着,船到了,我再给你接上;要是想跑,也随你便,不过,我可先警告你,你要是跑了,最多只能活上三个月,到时还是死路一条,你看着办吧!”
    言罢挥手令去。
    老金听后,一阵冷气直透脚底,方才想溜的心思打消尽净,哭丧着脸道:“姑娘……
    你这是何苦?我也不会跑……”
    少女笑道:“不跑?谁知道你跑不跑,好在也不痛不痒,你要真不跑,到时候我给你接上不是一样?还不走,等什么!以后说话可小心点,什么奶奶!谁是奶奶!”这老金无话,只好站起回身走去。
    石继志这才知道少女用意在此,不由暗佩少女精灵。见少女已处置完毕,这才趋前一拜道:“姑娘真神人也!在下佩服不尽,此番不是姑娘拔刀相救,在下早已命丧黄泉了!”
    少女见状,浅浅一笑,低语道:
    “你别以为我真那么狠心,方才我只在他身后“凤眼”穴上,用拿穴法拿了一下,他身上只感到一阵麻,其实一点事没有。我吓唬他是分筋手,这样他就不敢跑了,乖乖地在船上侍候着!”
    接着又一笑,说:
    “你也别佩服我,上官先生数十年来,未收一人,竟垂青到你头上,可见你根骨定有过人之处。能得此老垂青,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你将来学成后,只要不忘记我,把他老人家那手‘七禽掌’教给我就谢谢你啦!”
    石继志闻言慨然道:“姑娘说哪里话,小弟此番千里投师,尚不知上官先生肯不肯收,倘幸如姑娘所言,定将那掌法倾囊授予姑娘,以谢今夜救命之恩!”
    少女听后,略一皱眉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谢我救命之恩,才教我那套掌法,还不如不教的好……”言罢竟低下头,满面悲戚之色。
    继志一时还摸不透这女孩心意,闻言不由一愣,哧哧道:“这……小弟不会说话,姑娘……你可别生气!”
    少女一颗芳心,早已紧系继志,此时见自己把一颗心全给了他,对方竟视如未见,言语举动间,虽似对自己感激万分,却丝毫没有情意。不由柔肠寸断,芳心暗碎,那泪儿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粒粒滚腮而过。
    一旁的石继志越看越糊涂,觉得自己明明是一句好话,却把人家说哭了,不由大感不安,抖着身子趋前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想不说话还好,这一说,那少女干脆把身子趴在船边上哭出声来了。
    石继志皱着眉立在一旁,劝,不好,不劝也不好,一时窘态百出,嘴中啧啧连声。
    那少女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用袖子擦了一下泪,泪眼模糊地看着石继志,玉唇微启,可是又没说出什么,最后叹了口气道:“呆子!你可别多心,我可不是哭你,天凉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继志傻瓜似地点点头,那少女道:“走呀!”随着破唇一笑,自己站起身往船后走去。
    石继志待少女走后,自己又呆了一会儿,看着滚滚的白浪,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正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天天一亮,小船已至巫峡。巫峡乃长江三峡之一,陡峭曲折,真是险恶十分。
    继志走出船时,见少女已远立船边,正在凭栏小望,石继志理了一下皱折的衣服,远远地道:“姑娘早啊!”
    那少女才慢慢地转回身来,看着他启齿一笑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早!可惜你起得太晚,错过了看日出的美景。”
    继志展目船外,果见一轮红日轻浮远天,散出漫天红霞,水面上直似万千火蛇在来回闪动,此时有三两小帆垂钓江中,笠翁倚舟,渔歌互答,好一幅绝妙的图画,正是人在图画中。不由脱口道:“果然是美景无边。姑娘你眼福不浅,小弟凡夫俗子,竟然贪图席榻之安,错过这日出盛景,真是追恨不已……”
    少女一笑道:“你呀,样样都好,就是这般酸气,令人怪不自然的……”
    接着回眸视江,轻轻道:“我问你,你昨天说的那位友雪贤妹她是何人?可否告诉我一下?”
    继志闻言脸一阵红,讪讪道:“她是小弟救命恩人,乃江南奇侠金线女之徒。如果不是她,小弟早活不到今天了!”
    少女低声道:“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她既是金线女徐老前辈的弟子,武功想必了得,是不是?”
    继志接口道:“我那友雪妹妹武功果是了得,以一双空手瞬息间连伤数人,可谓之女中英侠……”
    不想话还未完,那少女竟浅浅一笑,插话道:“啊?那么我问你,我在你眼中算不算本事大呢?”
    言罢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继志,继志脱口答道:“姑娘乃神人也!武功盖世,何消小弟再说!”
    那少女笑着摇头道:“真的呀?那么我问你,比起你的友雪妹妹如何呢?”
    继志不由一怔道:“这个……”
    少女一笑学道:“‘这个’……比不上是不是?”
    继志脸一红,叹口气道:“姑娘与我那友雪妹妹俱是武功盖世,可你们又没打过,我怎么分得清呢?”
    少女慢慢点头道:“这也是实话。看样子,我是要跟她打一架了,看看到底谁强!”
    继志闻言急道:“这……千万使不得!姑娘何苦为这一言,和我那友雪妹妹伤和气!”
    少女用一双秀目一瞟继志道:“好吧!我们不谈武功。我问你,你那友雪妹妹长得如何呢?很漂亮吧?”
    继志心说:这女孩真怪,人家漂亮不漂亮,关她何事?但他心中对友雪已爱护备至,几乎不容许她受一点委屈,闻言红着脸点点头。
    少女见状,一股凉气直透脚底,但她亦一世娇娃,哪会服人家呢,内心虽难受已极,可表面仍故作自然,浅浅一笑,露出那对可爱的酒窝道:“我呢?”
    继志早就猜透她有此一问,也最怕答这问题,现在果然人家问上了,不由一翻眼皮装糊涂道:“什么?姑娘怎样呢?”
    这一问那少女一阵羞涩,双颊飞红,低头哼道:“你装什么嘛……知道你友雪妹妹漂亮就是了!”
    她娇态毕露,美艳已极,继志也不由心内暗赞,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少女抬头看着继志,追问道:“说呀……”
    继志见状知不能再装傻,干脆实话实说,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乃天仙化人,人间玉人,哪能不美呢!”
    果如继志预料,那少女又道:“既然有这么美……”
    话还未说完,继志故意打岔道:“真的!光顾说话,竟忘了还没吃饭呢……姑娘,我们进去……”
    这话还未完,见那少女俏皮地笑着,继志不由脸一红叹口气,话也接不上去,带窘地笑笑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看看船外。还想再打岔,少女已笑道:“别装傻!等会儿再吃饭也不晚,我问你,我和你那友雪妹妹谁更漂亮?”
    继志正色道:“姑娘一定要问,我只能说一个春兰,一个秋菊,一时瑜亮并生,分不出轩轾上下!”
    少女娇笑道:“好一张油嘴,算你会说话。我们说了半天话,也同了一路船,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
    继志脸红过耳,心说真的,我怎么糊涂至此,连人家姓什么都不问,人家对自己还有救命大恩,这简直是荒唐已极。一怔不知所答,那少女冷笑一声道:“算了!其实你也不需要问,一切都算我自作多情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这一来继志急了,见对方竟伤心至此,哪能不动心,何况他本是一多情种子,所以如此寡情,原因有二:一是自己父母新丧,内心忧伤已极;再就是已和程友雪定情在先,虽然内心何尝不喜此女,但总怕有负友雪芳心,所以勉强克制。如今和此女两度邂逅,眼见对方为自己甘冒万险,登舟护送,再加上几度谈话,内心实已情感难以克制,痛苦已极,又一见把人家寒心至此,那本性不由得自然流露,眼圈一红喊道:“姑娘……”
    几滴泪也不由流出眶来。
    少女哼了一声,一抬头才发现他竟哭了。
    继志见人家停下了,才发现自己不该流泪,忙用手去擦,少女已趋前道:“你……
    哭了!我是逗你呢,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告诉你!”
    继志点点头。少女先前的伤心和懊丧已被继志的眼泪一扫而净,慢慢道:“告诉你吧,我复姓司徒,名云珠,人家都叫我女飞卫……家父司徒明和上官先生是好朋友,当然若论年龄,上官先生怕比我爷爷还大呢!”
    继志这才知道,啊了一声道:“可是姑娘你又如何得知小弟投师?又如何知道小弟姓名呢?”
    司徒云珠一笑道:“一月前那上官先生突然来到我家,我父女因数年未见这位前辈,摆筵相迎,席间他说到在洞庭新收一徒,并略言你的出身经过,听得我父女都怪难受的。
    后来他说你根骨俱佳,若能随他习武,至多五年必有大成,并言你不日就要上峨嵋寻他,因我父女近居鄂北,托我父女在你路过时就近照顾,于是我天天没事就在那驿道上溜,小心注意。前日果见你行至,穿着仪态都与上官先生所言相似,因此在后跟你一路,见你行至大街拐个弯竟不见了……”她言至此用目一瞟石继志,满面娇羞又接道:“这一下可把我急坏了,这才满街乱问,不想问到那酒店竟看到了你,才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本想饭后请你至我家,我父女小尽地主之谊,不想你竟避我而去。我因知排教声势极大,你小小年纪又无武功,遇上定无活路,这才随后找你,一直找到码头才见你已登船。我一见船头焚香,就知是排教所辖,故此干方百计上得此船,以后的事你都亲眼看见了,无需我再说了!明白了吧,我的少爷!”
    继志听后真是羞愧得无以复加,一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答不上,正想出言道歉,忽见司徒云珠面色突变,叱声不好,双足一点,快同脱弦之箭,一闪已至船头。双掌齐出,只闻“砰”一声大震,竟将那大铜香炉,震起足有三丈高下,扑通一声落于江中,这才回头对继志叫道:“昨夜我们只顾说话,竟不觉这狗贼在香炉上弄了手脚,居然香列星状,发出求援的信息,只怕眼前就有热闹了!”
    说着转身入舱,那老金见状脸色惨白,跪地磕头如捣蒜道:“侠女饶命,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老王的主意!”
    司徒云珠厉叱道:“他人呢?”
    老金哭道:“昨晚上就下水走了!小人天大的胆也不敢……”
    司徒云珠一声冷笑,右掌往外一推,那老金尚离着有七八尺远,竟被打了一个筋斗,当时闭气昏死过去。
    继志正在莫名其妙,女飞卫已招手道:“我的少爷,别愣着啦,快帮我掌舵,把船划到岸边好上去,要不然敌人马上就来了!这星状香阵,是遇到极厉害的强敌才能发出的信号,再不走,等会儿来人定是高手无疑!”
    继志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跑至船尾,双手挽舵,也不知该往何处搬动。少女一笑道:
    “天!你旁边去,还是我来吧!”
    谁知她也不高明,那般在水中滴溜乱转,眼前是一山口,水流奇快,把船冲得乱转。
    一出山口发现水面太宽,司徒云珠不由暗暗叫苦,后悔不该把老金打伤,否则尚可令他把船靠岸。正在双手扶舵判别水势,忽听石继志道:“云姐!你看来了这么多船……”
    司徒云珠大惊,四面一看,道声:“完了!”
    她忽然蛾眉一挑,秀目圆睁道;“别怕!我就不信打不过他们,只是你……”
    继志咬牙一挺身道:“云姐别管我,这班狗贼,居然赶尽杀绝……士可杀而不可辱,我今天跟他们拼了!”言罢满脸坚毅之色。
    司徒云珠放下舵,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竟来了这么多人,难得你有此勇气,我岂能让你单身遇险,等会儿你只坐在这船头不动就行了,一切都有我呢!”
    继志还要争辩,司徒云珠已嗔道:“你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
    继志这才无奈地走到船头坐下,再看那来船竟有八艘之多,在水面上一字排开,渐呈弧形围来,每船船头都焚着香,舱面上立着数人,持弓搭箭,好不惊人。渐渐来近,才看清有一艘朱漆大船居中,船头立着三人,都是发须花白的老人。这些船离着有三丈远近围了个圈子,停舵不动,由大船上走出一人大喝道:“来船听着!既是舵上漂子为何不燃香具?”
    司徒云珠冷笑一声道:“好好行船,你们阻拦河面不放是何道理?”
    话还未完就听来船有人喊道:“就是她,香主!这女孩可厉害得很,我们金爷想必也死在她手上了!”
    司徒云珠往说话处一望,就见果是昨日船上的那老王,此时正跪在那三个老人的身前。就见内中一五旬左右老人慢步走至船头,冷笑一声道:“你这女娃娃好大的胆,一夜之间连伤我教下四个弟子,胆敢劫船护着那姓石的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乖乖把那小子送过来,随我回坛,我们也不会难为你,通知你家大人领你回去,要不然你后悔也晚了!”
    司徒云珠娇叱一声:“住口!你们这群目无法纪的家伙,居然赶尽杀绝,姑娘我看不顺眼就要管。不错,你们人是我杀了,姓石的在我船上,你们不服气就来拿好了!”
    那老人闻言,直气得哼出了声,只见他捞起长衫下摆,往腰下一掖,随闻“嗖嗖”
    连声,竟有数支箭往少女身上射来。那老人皱眉喝道:“不许放箭!我要会会这娃娃,看她有多大的能耐,居然如此狂傲!”
    少女一听弦声,就知箭到,只见她一声低叱,身已腾空,两支箭由身下穿过,双手上抄竟又是两支入手,在空中一个“细胸巧翻云”,轻飘飘又落于原处,真比四两棉花还轻。
    那老人呵呵笑道:“果然有两下子!”
    声随人起,只见他一杀腰,竟施展出上乘轻功“凌空五云步”的身法,只一闪已立于司徒云珠船头。一扫船面,见船面上躺着一人,不用说定是自己教下弟子无疑,不由一声冷笑,头上又短又白的几根头发根根倒竖,一声喝道:“你给我躺下吧!”
    随声身已扑至,右掌平伸,“小天星”掌力向外一吐,只闻“呼”一声,一股劲风直朝司徒云珠胸前撞来。司徒云珠一见此者翻掌,就知来者不弱,见掌风疾劲,不敢怠慢,暗运神功,双掌齐出,“混元炁”掌力毕竟不凡,只听一声大震,两股掌力对撞,双方都被震退两三步才拿桩站稳,心内都不由暗暗惊奇。
    原来此老乃排教红旗总舵主,武功之强除去教主莫小苍及三位香主外,就数他第一。
    擅打“七星石”,尤其厉害的是“子午夺命针”。这“子午夺命针”细如牛毛,一发数十枚,简直防不胜防,中人奇冷刺骨,若不及时医治,至多一月必死,每日子、午二时痛苦最甚,故名为“子午夺命针”。此人姓杜名英奇,绰号镇三江,所有水面船只都归其辖,故势力在教中极大。红旗总舵设在巫山山口,昨日正为其五五寿辰,莫小苍特派了两位香主前往道贺,不想就接报有弟兄遇险,故此二人就便来援。这杜英奇满打算在二位香主前奏功一番,不想这一对掌,竟发现这少女掌力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哪能不惊。
    已自知掌上对敌实难有制胜把握,一声冷笑道:“姑娘好掌力,杜某多开罪了。”
    只见他一伸手向腰间摘开如意扣,往外一抖手,映着日光闪闪生辉,竟是一条十四个骷髅首首相咬的骷髅鞭,鞭头往地下一搭,道了声:“请!”司徒云珠此时也不敢大意,抬手一按长剑哑簧,“呛”一声,宝剑出鞘,闪出一道奇光,剑名“铸雪”,确是一口吹毛断发的好剑。
    这时江面上船只已把这艘小船围了个风雨不透,大船上两位香主和诸人,众目直视,却没一点声音。
    杜英奇求功心切,不待对方摆好式子,猛然一点脚尖,矮身而进,手中骷髅鞭就在进身的当儿,一条金龙似地抖手而出,夹着极强劲风往司徒云珠腰上缠去。司徒云珠并不外闪,反倒猱身而进,一个“怪蟒翻身”,掌中剑长虹贯日般递出,反朝对方咽喉点去,身法巧快已极。杜英奇一招落空,不由大怒,一声厉叱,一摆右手,卷回鞭头,随着往后一翻,骷髅鞭二次甩起,向司徒云珠头上猛砸下来,同时上半身向后一仰,避开来剑,身形快若飘风。这杜英奇见连番狠招都没制住对方,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偌大辈分,这脸如何丢得起?
    正当女飞卫剑由上而下刺到,杜英奇大喝一声,恶念陡生,掌中骷髅鞭“秋风扫落叶”,离地仅一尺高,不待司徒云珠把身子落实,就向她双腿扫去。
    这鞭身十四个骷髅,每个都有不小分量,施展起来真比铁棍还重,不用说叫它正面碰上,就是被它扫着一点,也得血肉横飞,骨断筋折。司徒云珠见鞭身已至,一声娇叱,“旱地拔葱”身已纵起,往后倒窜了丈余,落于船篷。这杜英奇一鞭扫空之下,身形已跟着纵起,不待身形落定,暗中已把“子午夺命针”针筒扣于左掌。女飞卫尚不知情,一翻身快似电光石火往杜英奇身前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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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破晓飞血
    那镇三江杜英奇趁司徒云珠身在空中未落之际,一按“子午夺命针”筒机钮,就听“叭”一声,一蓬光雨奔女飞卫司徒云珠没头盖脸、快似闪电地飞去。这两旁船上之人,无不认定司徒云珠在这种情形之下不死必伤无疑。
    好个女飞卫,身在空中仍似全身是眼,见镇三江好好地把身子往旁一纵,已猜出定有暗器要到,但可没想到是这么狠毒的“子午夺命针”,见杜英奇一收左手,即在囊中探出一把金钱镖,随听“叭”一声,十点银星已到。司徒云珠在空中把丹田气往下一沉,那前纵的身形遽然微停,一振左手,这一掌金钱已透着一阵轻啸打出,竟是施展的武林绝技、暗器中超群的手法“满天花雨”。只一片铮铮之声,天空中开了无数火花,两种暗器竟自相撞,落了一地。虽然如此,司徒云珠这一掌飞钱只有九枚,一枚金钱打下一枚子午夺命针,尚有一针一闪而至,躲已无及,竟穿破中衣划腿而过,玉腿上马上划了一道两寸长短的血道。司徒云珠忍着痛没有出声,除了大船上两位香主外,几乎没有一个看出她是受了伤,就连那杜英奇也吓得一愣,心说好厉害的女娃娃,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了。
    司徒云珠一落地,银牙一咬,一抖手,三点金星脱手而出,竟是方才未出手、以备万一的三枚金钱。这金钱一出手互相磨擦,发出一阵清脆啸声,呈一字形奔杜英奇上中下三盘打到。
    杜英奇“子午夺命针”从不轻用,只要一出手,敌人不死也带重伤,所以这筒针,十数年来在江湖上也不过用了七八次,万没料到对方一个年轻女孩,竟能躲过自己这一筒暗器。正在气愤惊异之下,三枚金钱已然打到,杜英奇把身子往左一晃,右手骷髅鞭甩起,一个“懒龙伸腰”,哗啦一声,三枚金钱全被磕向半空。司徒云珠三枚金钱一出手,身子也提纵而起,掌中剑“织女投梭”分心便扎,左手“毒蛇寻穴”,并食中二指,向杜英奇“笑腰穴”便点。
    镇三江才躲过金钱镖,见少女剑闪一道青光往自己心口扎来,一翻腕,那骷髅鞭硬往剑上卷来,却见少女左手点穴手来到,他可真有些缓不过手来。左脚用力一滑,竟把那舱面木屑纷纷划起。他的身形也真够快的了,司徒云珠这一式双招满心要制敌于胜地,不想终于又让他逃开了。娇叱一声,掌中剑一吞一吐,就在转身的时候,已展开了身手,正是父亲司徒明亲授的“震海伏波剑”,只见剑光闪闪,人影幢幢,快如闪电,静如泰山,果然不凡。
    司徒云珠因恨他一针之仇,故此把这趟父亲仗以成名的剑法展出,倏起倏落,忽进忽退,身剑合一,剑点分明。镇三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暗思原来她竟是银发叟司徒明的弟子,就难怪这般厉害了!
    杜英奇此时也展开了“金鞭二十四式”,全身上下金龙盘绕,带起呼呼风声,二人一搭上手,转眼间就对拆了十余招,直看得四周之人目瞪口呆。
    舱中石继志看得心惊肉跳,心中不由暗暗直为司徒云珠担心。忽然二人身形一合,“呛”一声轻震,双双分开,一声清叱,那司徒云珠不待身形立稳,二次递剑而出,直奔杜英奇右肋猛刺。镇三江反身抖鞭往剑上便磕,他可没想到司徒云珠这一招是虚式,这一鞭才崩出,就听司徒云珠一声叱道:“着!”猛一翻腕,镇三江想躲也来不及了,眼看剑已刺上他的肩部,忽然这司徒云珠把手腕一挫往回一提,就听“噗”一声,杜英奇肩上已被刺了三寸许深一个血口,随着剑尖涌出一股血泉,直痛得他“哟”了一声,一阵蹒跚,才拿桩站定。
    只见杜英奇此时面色铁青,翻着一双红目看了司徒云珠良久,慢慢点点头道:“姑娘好剑法!在下自不量力,不是你剑下留情,老夫这条命岂能再有……”话还未完,就见白影一闪,有一矮小老人已纵至船面,对杜英奇道:“贤弟你先下去,胜败兵家常事,算不了什么!”那杜英奇羞道:“尚香主!这是司徒……”话还未完,那矮小老人道:
    “我知道!贤弟快上船包扎一下……”杜英奇这才朝着司徒云珠苦笑道:“杜某有生之日,定不忘这一剑之恩!”手按着伤处勉强纵回来船,马上就有人扶着他入内去了。
    司徒云珠剑伤镇三江之后,就知道事情没完,见又来一老人,而由杜英奇对来人态度,已可判断出来人武功辈份之高,不由面含冷笑地看着这老人,不发一言。
    矮小老人交待完毕,才回过头来含笑点点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银发叟司徒明一定是姑娘的师父了?”
    司徒云珠点头道:“司徒明正是家父,你老人家难道认识么?”
    老人闻言似微微一怔,皱皱眉道:“难怪了!姑娘你可知我与令尊尚有一面之交么?
    你如今这么横行,剑伤我教下弟子数人,连杜贤弟一个总舵主居然也被你伤了,我如不代令尊管教你一下,日后岂还得了!”话还未完司徒云珠一声冷笑道:
    “云珠自幼随父,久受庭训,从不妄伤一人,此番实是眼见你们欺人大甚,才挺身而出,老前辈对弟子横行一说,真令人不解了!”那老人闻言后哈哈一阵狂笑道:“好一张利口,今天我要不管教管教你,你也太笑我教中无人了!”言罢卷起那肥大的衣袖,露出两只枯枝似的手来,接道:
    “你就上吧!我要领教领教那司徒老兄亲传的‘震海伏波剑’,事后我再去负荆请罪!”司徒云珠由他笑声里已听出此老内功已臻炉火纯青地步,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闻言后不由也带气道:“堂堂前辈居然也用起车轮战了,弟子也不客气了,就在前辈手下讨教两手高招!”言罢摆剑相候。
    此言一出,那老人不禁羞得一阵脸红,接着朝天打了个哈哈道:
    “好好!算你有理,我先回去,过一会儿你休息好了我再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言罢回身一纵,已回到那大船之上。
    司徒云珠倒不是真累,只是一心惦记着石继志,此时也不知他是否仍在舱中,故而用话先激走了那老人,这才返身入内,见石继志好好坐在舱口,不由宽心大放。趋前唤道:“你还好吧?”
    石继志此时见她玉面晕红,秀发也散开了少许,一进门就关心自己安危,不由感动得热泪交流,上前一步握住了她一只玉手道:“姐姐!为了小弟……真苦了你了!”司徒云珠害羞地收回手,心里真是有无限的安慰,见继志眼角含泪,俊目中透着无限情意,不由浅笑道:
    “呆子!你没看我打胜了吗?你又难过个哪门子呀?”一面把那一只春葱也似的玉手又递过去,叫他握住,芳心也不知是羞是喜。石继志这才看清她已身上见汗,那浅蓝的绸衫已被香汗浸透,握在手中的玉手湿湿的,不由叹了口气道:
    “他们人这么多,我看还是我出去吧,别为了我害了姐姐,那小弟真是死不瞑目了!”此时司徒云珠已把上身偎在石继志怀中,闭着眼享受这暂时的温馨。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恐怕斗不过那老人,但在她心中,只要能和这石继志在一块,就是死也甘心……
    闻言竟忸怩地哼了一声道:“你……你多大啦?”石继志心想她真有闲心,居然在危急时刻想到这些,但又不愿叫她伤心,轻搂着她小声道:“我快十八了,你呢?”司徒云珠浅笑道:
    “那我比你大一点,今年将满十八,真是你姐姐呢!”继志见她和自己在一起,简直一切都不顾了,不由也把心一横,心想人家为我已牺牲一切,我要再固执这一点私情,真是猪狗不如了。有此一念,那一番真情再也克制不住,看着她微微湿润的粉脸小声道:
    “云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司徒云珠双颊飞红,斜目瞟了他一眼道:“不害羞!谁对你好?我才不喜欢你呢!你有你的友雪妹妹,还会想到我?”石继志叹道:
    “本来我心里只有她一人,如今……又多了姐姐了!你们两人,最好谁都别离开我……”
    话还未完,司徒云珠竟一挺身坐起道:
    “你倒想得满好的!一箭双雕!可没有那么便宜,你要她就别理我!理我就别理她……”言罢双目含泪,竟似受了大委屈似的。她一站起身,石继志才发现她脚下顺着腿在流血,不由大惊急道:“姐姐!你受伤了?”扑上去扶她,不想司徒云珠闪身让开哭道:
    “别碰我!去找你的友雪妹妹去吧!我自己会包!”石继志见状,心同刀割,呆站在那一阵心酸,差点儿又流下泪来。他此时内心真是难定取舍,二人都是一样的美,也一样对自己有救命大恩,舍此图彼固是不对,可是若舍彼图此也是不该……偏偏这司徒云珠又是如此小性,怎不叫他柔肠寸断,眼见她力战群敌,身尚负伤,哪能不痛心欲裂,再大的英雄临此关口,也是无法,何况石继志本是一多情种子,就更不用说了。
    司徒云珠虽一旁负气,可愈是这样内心愈放他不下,低着头一面自己裹伤,一面斜目向他瞟去,见他状同呆痴,泪眼含情,心内早已不忍,不由叹了口气,一伸玉腿道:
    “你呀!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帮我包一下吧……”石继志这才惊觉,见对方欺霜赛雪似的一条玉腿,竟然不避羞地伸出叫自己去包,也顾不得什么授受不亲,忙趋前小心捧起,强忍着激动的情绪,把伤处包好。拉下裙子,这才敢抬起头来,见司徒云珠那双脉脉含情的眸子正看着自己,似忧似怨,忽然她唤一声:“你……你害死我了!”竟然扑身至继志怀中,双手搂紧着他那结实的臂,无限相思都倾吐而出。
    二人正在相拥对依的当儿,不想外面一苍老声音道:“怎么样,休息够了吧!姑娘!”司徒云珠这才惊觉,挣开继志双手,理理秀发,拿起地上的剑,对石继志苦笑道: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会他!还是跟方才一样,你可千万别乱跑,叫我不放心!”
    一开舱门纵身而出。见那老人袖手而立,脸上带着微笑,竟似悠闲已极,见司徒云珠出来,才微咳一声道:
    “姑娘,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以我如今辈分实在犯不着跟你打,何况我和令尊多少有点交情,依我看,你还是把那姓石的放出来,我们决不难为他,只把他交到总教听莫教主发落,我们这边死几个人就算白死了。你呢,也早点回去,以后少出来惹祸。你看这办法如何?”此言一出,两边船上之人都不由暗暗不服。其实这香主岂是如此糊涂甘犯众怒之人?他所以要这么做,是因内心畏惧那银发叟司徒明,今天如伤了司徒云珠,司徒明虽和自己有一面之缘,但此老一向最护短,岂肯与自己甘休?与其那时叫人家找上门来令自己出丑,还不如眼前故示大方放这女孩回去。此举众人虽不满,但那姓石的小子既然到手,也可留下自己这张老脸,用心真可谓良苦。
    司徒云珠一听对方话中虽有放自己逃生之意,但主要的还是要把石继志交出,这真比要她自己的命还难,浅浅一笑道:
    “后辈对你老人家一片厚意感激十分,但常言道始善务终,今天石继志既随我一路,后辈曾说要负责他安危,如今遇到危难就舍他而去,日后传扬出去,岂不叫全天下人耻笑?后辈虽末学后进,然江湖上提起女飞卫来尚无恶评,这脸面实在丢不起,前辈既有好生之德,不如就放我二人一同出去,隆情厚意,永铭肺腑……你老人家意下如何?”
    那老人直听得老脸红一阵,青一阵,心说好不识趣的丫头,我如今是如何破格开脱你,你还不乘着台阶快下去,却为管人闲事甘冒大险,你既如此,也怪不得我,日后即使银发叟再来理论,我也有话可说了。想到此不由双眉一挑冷笑道:“好个不识趣的娃娃!不给你点厉害,谅你也不知我南海苍龙何许人也!”人随声到,那肥大衣袖带来呼噜噜一阵风声,直往司徒云珠面上扫去。
    司徒云珠一听对方竟是父亲谈到过的武林高手、南海苍龙尚和彤,不由一阵心寒,见对方衣袖已似一根铁杵往自己面门扫来,知道不要说叫它扫上,就是挨着点边也是不行,不由往后一挫腰,“金鲤倒穿波”,跃出有五尺许翩翩落地。尚和彤的“流云飞袖”
    没伤着人,心内也不由暗赞此女轻功煞是了得。
    尚和彤一袖拂出,身子也跟着腾起,那瘦小身影在空中活似一头灵猴,身尚未落,已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右掌箕伸向外一推,司徒云珠身形才站定,就觉有一股极大潜力,朝自己当胸道来,她可不敢像接镇三江掌力那样去硬接,一面运起“混元炁”
    内力防身,一面双手下按,“一鹤冲天”拔起两丈高下,反往尚和彤背后落去,身才落下,双拳齐抖,“虎扑式”朝他背后猛击。
    尚和彤这一劈空掌满打算定能把她逼下水去,不想人家又躲过了。正自暴怒,猛觉身后疾风扑背,不由一声冷笑,一招“怪蟒翻身”,身才转过,双腕齐翻,“剪梅指”
    双双朝她两腕切下。司徒云珠晓得此招厉害,容对方掌沿已快到,才猛一收拳,化拳为“摔碑手”,直朝老人肋下猛挥。
    尚和彤万没料到司徒云珠竟如此厉害,以往自己出手,对方很少逃过三招以外的,这女飞卫到底不凡,竟从容化解了数招,由此推想她父亲司徒明就更不得了啦。
    盛怒之下,他已不考虑一切后果,狂笑一声道:
    “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我不得!”见司徒云珠摔碑手已打到,不躲不迎,竟实实地受了她这一掌,只听“砰”一声,这四周之人都发出一声惊叫,心想这下尚香主可完了!
    却不知司徒云珠这一摔碑手打上,觉得就像击在一块棉花上似的,心内大惊,想收手已自不及,就见那老人把肚子一吸一鼓,喝声“去吧!”司徒云珠竟像一个彩球似地被抛出,右手痛彻心肺,总算她有“混元炁”内功护身,手腕未折,在空中一个“云里翻”又落于船篷之上,痛得她咬着银牙一声不发!
    尚和彤盛怒之下,不惜施出自己数十年来苦练的绝功“一棉功”,待对方手掌挥上时运功制敌,可他错估了对方这一挥之力,只觉腹内五脏其热如焚,只道司徒云珠双腕必折无疑,不想举目一看,心里凉透了!自己运功制敌,不想所得结果是陪着对方一齐痛。司徒云珠被这一震,那只手已肿起老高,心中亦惊。她是极好胜的女孩,尽管如此,也不想点头服输,可是她自己知道,再想用这只右手出招击敌已办不到了。正在暗想该怎么办,那尚和彤已一阵风似地扑上船篷,口中道:
    “好姑娘,真有你的,再接这个!”一抖左手,“懒龙伸腰”,奔司徒云珠肩头就打,右手并食中二指,往她“凤尾”穴便点。司徒云珠此时见对方两式俱下,暗道不好,左脚一滑,右腿飞起,用“鸳鸯跺子腿”直向尚和彤小腹踢去。尚和彤可没想到她会用腿,一时反给逼得后退两步,一伸手往她脚踝便抓。
    司徒云珠用这身法是出于万不得已,见对方竟伸手便抓,自己玉肤岂能让人随便就抓,一时羞得面红耳赤,左手“奔雷手”直朝老人顶上猛击。尚和彤才一伸手,已觉不该对人家少女施此招式,连忙收回,见司徒云珠“奔雷手”又到,不禁右手掌心朝天,暗运内功,“嘿”的一声,推出一掌。
    司徒云珠最怕与他对掌,何况自己此时又是左手,想收已自不及,就听“砰”一声大震,老人无事,司徒云珠却全身一阵翻腾从丈许高的船篷上落下,在空中“云里翻”,身子总算没摔着,可已一跤栽倒在地,痛得她香汗淋淋,面色铁青。尚和彤深恐她又起来,石火电光似的闪身跃下,伸指便点,却不知这一指才出,就听舱内亡命似的一声大叫:“老贼!你敢……”吓得他一愣,回头却见一少年书生,手持木棍,眼含痛泪,飞跑过来,手中木棍搂头就打。尚和彤不知他就是石继志,只当是另一高手,不由一偏头躲过一棍,并二指奔这少年右臂“精促”穴便点,不想对方竟然不躲,心才一寒,这一指已点上,就见书生“哎呀”一声翻身栽倒,敢情是被自己点上了!
    这“精促”穴在肋骨上数第七条骨缝处,亦为人体大穴,左右各一,但被点中并无生命危险,至多晕迷一个时辰,即行自解。
    尚和彤正想再补上一掌也叫他带点伤,不想司徒云珠此时竟强忍数处伤,由地上“鲤鱼打挺”窜起,没命似地扑过来,口中狂喊道:“不许碰他!”怎奈她双手俱肿不能出招,待身扑至,见石继志已昏倒在地,不由一阵心酸,反扑在他身上一阵抽搐,竟自哭出声来了。
    南海苍龙在一边发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往前一纵身,司徒云珠一抬头,尚和彤见她满面泪痕,犹自悲泣不已,不禁心中大悟,暗忖怪不得这女娃娃死也不肯放他呢,原来竟是这么回事,不由嘿嘿一笑。司徒云珠见他伤了自己不说,竟还伤了自己心上人,此时已把他恨之骨髓,往前一窜,举足就踢,还不等她来到身前,尚和彤已一晃身,由她身前纵起,落于身后,弯腰把那石继志抓起,双足运劲,施出上乘轻功“八步赶蝉”,只一个起落已来到那大船之上。
    司徒云珠见石继志竟落入他手,心痛欲裂,大喊道:“老贼……把他放下来,姑娘与你拼了!”她竟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像疯了一样扑上大船,伸出那双带伤的玉手,硬抢石继志。不待尚和彤转身,就听另一苍老声音道:“你也太任性了!娃娃!”
    司徒云珠就觉背后一麻,接着眼前一黑,一跤栽倒不省人事。
    这人是在大船上的另一香主,年过七旬,姓魏名也鲁,绰号赤眉老人,武功之高,较尚和彤犹有过之,在排教中身份地位武功,除了一指魔莫小苍,没有一人能与之匹敌。
    他在船上眼见司徒云珠一个少女,竟如此骄横,伤了镇三江不说,竟连南海苍龙费了这把大劲,还没把她制住,不由气就大了。若不是自己身高位尊,又有尚和彤先出手,他早就下手了,此番见尚和彤已拿住了石继志,她尚追逐不舍,不由勃然大怒,只一飘身已来至司徒云珠身后,运用一指神功,尚隔着一层绸衫,一指透出,正点在她颈下“凤眼”穴上,那司徒云珠半声未哼,已倒在地。
    水面上群众哗然,由魏也鲁施令回航,暂先押返至他的凤羽厅。
    原来排教总坛设在湘省洞庭附近,其下尚分三厅,名凤羽、凤翅、凤尾,分设三处,每厅有香主一人,总揽大权。普通各项事务,各厅俱可自行处理,除非有关本教的大事,才由各厅分报总坛听候莫小苍处理。这凤羽厅香主就是魏也鲁,厅址设在四川巫山,总管川省水陆各舵,为三厅权力最大者。其余两厅,“凤翅厅”设在鄂省宜昌附近,辖鄂省水陆各弟子,香主即是南海苍龙尚和彤;“凤尾厅”设在湘省总坛,香主金笛生柳上旗,此人年龄尚不过四旬,却有一身惊人的武功,甚得莫小苍器重。
    且说魏也鲁用隔空点穴法,点倒司徒云珠后,在回程的路上对尚和彤道:“真想不到这娃娃如此难斗,看样子今后江湖上真是后生可畏!”尚和彤叹口气道:“这一下算和司徒明结上梁子了!”言后微微摇首。却不料那魏也鲁冷笑一声道:
    “他自己管束无方,又怎可怪罪我们!贤弟放心,一切都冲着我好了,那银发叟不来就罢,倘真来此,我还要他还我个公道呢!”南海苍龙听后脸一阵红道:“大哥误会了!小弟岂是惧他武功,只不过觉得这梁子结得划不来罢了,大哥既如此说,倒显得小弟怕事了!”魏也鲁哈哈大笑道:“兄弟!我们自己人还分什么你我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谅那司徒明也非三头六臂,尚能对我兄弟如何!”
    正说着话,石继志哼出了声,在地上一阵翻动,眼睛仍未睁开,魏也鲁叹道:“看此子貌相清秀,又不会武,倒不似恶人模样,怎么教主会对他非置之死地而甘心呢?”
    尚和彤闻言也略皱了一下眉道:“莫大哥近年行事愈发诡秘,如此下去,我教前途恐不会长了。”
    魏也鲁浅浅一笑道:“你我兄弟但求无愧于心,为朋友两肋插刀,他既待我弟兄如同上宾,我们也只好为他担当一切了!贤弟!我看有我二人在,他二人插翅难逃,不如把他们穴道解开,叫他们也休息一下,一切待返厅后再行处理。”尚和彤闻言点头称是,走至二人身旁,在点穴处推拿一阵。
    须臾,就见石继志睁眼坐起,一翻身见身侧有二老叟倚桌对奕,其中一人正是方才与司徒云珠对敌之人,不由一阵大怒,喝道:“狗贼!我家与你们何冤何仇?居然午夜行劫,把我一家大小杀了个光,剩我一人尚还不舍,狗贼呀!你们也是成名的武士,天良何在?”想起屈死九泉之下的父母,不由号陶痛哭,双手举起一只坐椅,直奔尚和彤秃头掷去。二老听完话后,面现惊容地对望了一眼,见椅已到,尚和彤只一伸手,轻轻接住随即放下,状同儿戏一样。石继志一椅未打着人家,不由回首找物,却不料一眼发现司徒云珠也在地上躺着,秀发散乱,粉面泪痕,也顾不得再去找物伤敌了,一扑身已至她身前,一把抱着,热泪点点而下。
    一旁二者见状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司徒云珠经石继志一哭一摇,也慢慢醒来,一睁眼见是自己一心悬念的石继志,不由破唇一笑,只疑身在梦中,伸出了那只带伤的手轻摸着他小声道:“别难过……我不要紧!你呢?”忽然想起尚不知身在何处,忙翻身坐起,一看眼前二老,不由又羞又惊,连忙挣开继志对二人道:“你们预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尚和彤微笑道:“你们不是想上四川么?我们也是回川去,不是正合你们心意么?”随又哈哈大笑。司徒云珠闻言大怒,一挺身已站起,吓得尚和彤即速离座,这时魏也鲁哈哈大笑道:
    “姑娘!你好好坐下吧!我们决不难为你们,你要是想跑,可是自寻烦恼,我要在十步之内拿不下你,也枉称赤眉老人了!”司徒云珠一听,心凉透了,眼前二人俱是武林道上令人侧目的怪杰,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他们不过,何况还有石继志这累赘。无奈之中,拉了张椅子坐下,一个人皱着眉嘟着嘴,那样子确是惹人怜爱。
    石继志见她坐下了,也不客气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尚和彤见状点头道:“对了!这样比什么都好!老打人也不嫌讨厌哪?”说着也回座坐好,笑对魏也鲁道:
    “凭良心说,我是真让这孩子给打怕了,人家对招是点到就算输,她这是真玩命,不死不休,这玩意……谁不想多活几天?真……”那样子滑稽已极,司徒云珠虽在难中,可到底还是孩子,听完这话,竟哧哧笑出声来,待发现这不是笑的场合,才勉强忍住,加上脸上原有的泪痕,那样子十分逗人。
    惹得二者都不由相顾大笑,司徒云珠回眸嗔道:“谁跟你们笑……没羞!”魏也鲁却停住笑,看着石继志道:“你就是石继志吧?你方才说什么杀你全家,是怎么回事?
    谁杀你全家?”
    石继志听人一提,不由又潸潸泪下,看这两位老人,都是七十开外,貌相和善,真想不到竟会是莫小苍手下之人,还不大想理他们。司徒云珠一听,好似他们尚不知真情,乐得叫石继志道出经过,自己也可当面羞辱他们一番,就一瞟继志道:
    “你说出来!看他们也好意思听!”石继志见状,这才一五一十,把自己遭难经过道出,悲伤时声泪俱下,别说司徒云珠已哭成了泪人儿,就连魏也鲁和尚和彤也听得连连叹息,不时摇首。
    待继志诉完经过,尚和彤冷笑一声问:“小兄弟!这话可是真的么?别是你瞎编的吧?”石继志泫然道:“这事情洞庭一带无人不晓,你如不信只一问便知!”尚和彤不由义形于面道:“这八丑点点萤光,居然敢如此横行,待我回坛后定然察实予以重惩,只怕这事与莫教主无关吧!”
    一旁的魏也鲁哼了一声道:“那也说不定!唉!如这事属实,我岂忍对你如此……
    石继志,你尽管放心地先呆在我那儿,只要我察明了如你所言,拼着我那莫大哥怪罪,我定放你逃生便了!”石继志还未答话,司徒云珠已抢道:“谢谢你啦!老前辈!果真如此,那上官先生一定感激不尽!”魏也鲁一愣道:“这与上官先生有何关系……”司徒云珠一笑用手一指石继志道:“他就是上官先生新收的弟子,你们还不知道呀?”
    此言一出,二老大惊,相互对望了一眼,在他们的心中,都已想到了在他们尚在投师习艺时,江湖上已盛传着这绝世怪人,从没有人知道他多大岁数,也从没人知道他真实名字,仅仅人云亦云地叫他一声上官先生。他做事也好,对敌也好,永远只是一人,没听说过他用过兵刃,可是事无不成,战无不胜,武林道上提起他来,真可谓之闻名丧胆。一听眼前的石继志就是这位绝世怪人的未来弟子,哪能不连吓带惊!尚和彤直惊得张嘴结舌半天才对魏也鲁道:“大哥!这……上官者前辈还在人世呀?”
    魏也鲁慢慢点点头道:“我也是去年才听人说起,在峨嵋‘小刃峰’上有人发现他的侠踪,后来也没再听人说起了!想不到他还真在人世,算起来,老人家怕没有一百好几十岁了!”随又扭头对石继志道:“小兄弟!你亲眼见过他没有?”石继志点头道:
    “不仅见过,还和他谈了半天话呢!你们都说他这么老,我看他才四十多岁呢!”
    魏也鲁面现惊奇,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果然是他,我少年时曾眼见他老人家掌震西川双丑,这西川双丑那时都已年过七十,武林道上提起那一对怪客,谁敢惹他们?
    不想被那上官先生一掌一个,都给送回老家去了。那时我看他就像四十岁左右,回去以后问及家师,才知他老人家曾幼服肉芝仙液,并擅驻颜之术,故此虽偌大年岁,看来也不过四十多岁!”接着又摇摇头道:“那掌力真厉害!听恩师说,是他自己在深山大泽中,亲自体会七种飞禽的姿态,加以编整成一种独步武林、闻所未闻的怪式,名字叫什么‘七禽掌’……这七禽掌好不厉害,那西川双丑如此功夫,竟然双双命丧七禽掌之下……从那时起到如今,这五十多年中,我竟没机会再看他老人家一次!想不到他如今还真在世,还会收你为徒,这真是令人想不透的事!”
    石继志听完这一席话,不由把上官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上官先生果如友雪妹妹及司徒云珠所言,如我真能随这位老人家习艺,我定要把他老人家那套“七禽掌”学会,然后找到那八丑及莫小苍,叫他们一一在我掌下毙命,方对得起我全家屈死的冤魂!
    他一个人正在入神暗思,却见门启处走进一人,对二者施礼道:“二位香主请外室用饭!”魏也鲁答应一声,立起身一瞧石继志二人,对那人道:“再弄一份,给他二人送来。”说着和尚和彤双双走出,至门口时,尚和彤笑道:
    “你二人乖乖在这里呆着,可别打别的算盘。好在船快到了,总有一个下落,你们要是想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言罢把门带上。
    这二人在内,互相望着,也不知此行究竟是何下场,石继志对司徒云珠道:“姐姐!
    你把上官先生的事告诉他们干什么呢?”
    司徒云珠一笑道:“傻瓜!上官先生如今在武林道上,凡是老一辈的人提起来,谁不敬畏十分?要不然他们会如此客气呀!你现在可放一万个心,只要你不落在那莫小苍手上,保险你死不了!你没听刚才那赤眉老人的话么!他对上官先生是敬仰到什么分上了!所以现在我们别的可以先不顾虑,最主要是先想想逃跑的办法!”
    石继志听后皱眉道:“如今你伤未愈,我不会武功,四面强敌,逃跑恐怕不太容易吧……”司徒云珠闻言也不禁皱眉不语。须臾,门开外进来一人,手上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一大碗牛肉汤,放在桌上,摆上碗著,朝二人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转身走了。
    司徒云珠笑道:“管他的!先吃点东西再说。”说着就拿了个包子丢过来,石继志接过,勉强吃了一个,却再也吃不下了。司徒云珠吃了两个包子,还喝了一碗汤,笑道:
    “这汤满好喝的!你要不要尝尝?”石继志皱眉道:“你倒真放得下心,我都快愁死了……”
    司徒云珠一缩颈笑道:“光愁有什么办法!饭总得要吃呀!你放心!等我这手好了,谅他们困我不住,打不过他们,要跑还没有什么问题,这里面除了这两个老家伙,我谁也不怕!”石继志点头道:“只希望你的伤快点好,就是不能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说着拉过司徒云珠一只手来仔细一看,果然齐腕处已红肿了一圈,问道:“现在还痛不?”司徒云珠闻言点点头,忽然又笑着摇摇头道:“不怎么痛了!”石继志道:“你骗我,一定还痛……”话还未完,门口有人哈哈大笑道:“不要紧!我来给你看看!”
    二人闻言忙分开两边,都羞了个大红脸。
    门开处二老相继走入,尚和彤脸上笑容初敛,趋前道:“姑娘伤着手了是吧?唉!
    你方才少用点劲打,不就好了?”说着由身上掏出一长形玉匣,打开盖,共分三格,由一边取出两粒朱红药丸,递与司徒云珠道:“把这个服下,保你明天就好!”司徒云珠伸手接过,也不道谢,尚和彤还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谁叫我把你打伤了呢!快吃下去吧……”司徒云珠连眼皮也不抬,端过杯子就把药丸吞下了。
    魏也鲁立起身,对二人道:“我们到别室去,你二人就在这舱里呆着,有事招呼一声就行了!”言罢就和南海苍龙起身退出。石继志二人在舱内对泣,一时也无话好谈。
    司徒云珠过去拉了一张藤椅,对石继志道:“你就在这上面先休息一会儿吧,乘此暇时我也不妨运运功夫,这伤就许好得快些!”石继志道:“姐姐,还是你坐吧,你有伤!”
    司徒云珠笑道:“我不要这靠椅,只要能坐就行了!”石继志这才坐下,见司徒云珠盘膝坐定,心中奇怪道:“姐姐!你还会打坐呀?”司徒云珠笑着道:“你对武功一道,真还外行得很,不错,这是叫打坐,但在练武艺来说,就应叫坐功,是练上乘内功的基本功夫,你将来若能入师门,这门功夫是少不了的。好了,现在就不要说话了!”言罢竟垂下目来。石继志在一旁看得奇怪,见她慢慢吐气匀长,竟似睡去模样,自己也不由闭目养神,谁知这一日劳累,又身在舟中,直似摇篮一样,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从梦中摇醒,忙睁开眼,正要出声,却被人用手把口捂着,就着窗外透进的如银月色一看,原来是一发须全白的高大老人,不由大惊,翻身坐起。
    这老人低头用极低的声音附耳道:“别出声!我来救你。”言罢把石继志往背上一背,抖开一条丝带,往后一甩,竟把他在背后绑了个结实。石继志此时真是身在雾中,也摸不清这老人到底是何路数,再一打量这小舱中,竟没有了司徒云珠踪影,不由大急,在背后小声道:“老人家,还有司徒姐姐,你也救她一下吧!”老人小声道:“她在外面……别出声!”说着轻轻拉开小舱门,纵身出外,那分轻快就别提了!
    石继志一出舱门,经过那隔壁小室,灯犹亮着,可并没那二位香主的踪影,昏暗油灯下有两个人对趴在桌上,一个是张着嘴脸朝上,一个是脸朝下,两只手空悬着,一看就猜到,定是被这高大老人给点了穴道。
    船静静泊在岸边,展目外视,无数船影长长地排着,尚有数只船舱中燃着灯火,加上哗哗的流水声,显得寒夜萧然。这老人走到船头略一探视,两手一按,好一招“一鹤冲天”,带着一人竟拔起六丈高下,往一条船桅上落了下去。
    石继志但闻两耳生风,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随觉身子微停,再一看,敢情那老人背着自己,竟站在那第一艘船的桅杆上,离水面少说有五六丈高下。那船本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可老人仅单足尖点着这桅杆之顶,另一足尚悬空着,身子竟像粘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这老人在桅杆上手遮凉篷,向外望了一会儿,探手入怀,再一掷腕,继志就听有极细微的一阵破空声,飞出良久才听不见声,接着这老人在桅杆顶上一杀腰,活像一只大雁似地腾身而起,这次竟是往岸上峭壁纵去,那峭壁高有数十丈,是有名的“铁棺峡”,这老人背着石继志,在峭壁中间一点足,身子又再度腾起,这一次竟拔起足有八丈高下,已落于那峭壁绝顶。
    待站定身形后,老人才回头对石继志笑道:“小伙子!怕不怕?”石继志此时已把这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心内暗思,怎么江湖上有这么多能人?自己连日来所遇,哪一个不都是有一身惊人的功夫,眼前这高大老人身手之高,以自己判断,就连那两位香主,恐怕也比不上。闻言在背上道:“老人家!我们上哪去呀?云珠姐姐呢?”老人笑道:
    “自然有地方去!你问云儿么?我们现在不就在等她么!”继志一听,才知此老竟是司徒云珠的父亲、银发叟司徒明,不由又喜又羞——羞的是哪有在人家父亲面前,老问人家女儿的道理,不由一时面上讪讪道:“原来……是老伯父,小侄方才多有失礼,尚乞勿怪才好。”老人此时展目江中,闻言哼道:
    “你有什么地方失礼了?不是挺好的吗……喔!你看她来了!”继志顺着老人手指往下一看,果见江面上漂着一条小船,因悬崖太高,又是黑夜,所以船上的人看不清。
    老人面带喜容,又抖手打出一物,须臾,那小船竟停划不动,在江面上直转。
    银发叟皱眉笑道:“这丫头就会吃饭,连个小船都划不好!”此时二人身在绝壁之顶,呼呼江风,吹得老人一身白绸衣褂扑噜噜直响,满头银发也被吹得向后扬着,月光之下,真像仙人似的。
    又等了一会儿,老人才说道:“我们要下去了,你要怕就闭上眼。”继志一心想看这老人到底如何下这数十丈高的峭壁,所以并未闭眼。
    银发叟话一完,双手平摊,全身垂直地向下一纵,就像一条白线似的,快如闪电已落于那峭壁之半,脚尖一挨地,二次又如此下坠,两袖被风鼓得气囊似的呼噜噜一阵乱响。身子已往那小船船头落去,待落在那船头之上,小船仅微微向前晃了一晃,这分轻功真可谓之登峰造极,试想由数十丈高处往下纵来,那力量何等大,何况背负一人,如无数十年极深的轻功造诣,岂敢如此施为?
    待站定身形后,石继志已惊得一身冷汗,听老人低声道:“云儿!你前面坐着,让我来,把那两个老儿惊动了就麻烦了!”司徒云珠答应了一声,纵身来至船首。这小船最多也只可容下四人,可谓小巧已极,老人坐定身形后,才把胸前丝带解开,石继志惊魂乍定,坐下后方要开口,司徒云珠用手在嘴上一按,做了个噤声的样子,吓得他没敢出声。
    银发叟并不用桨来操船,只见他面朝里坐着,双手连连向后挥动,那船竟快得出奇,在水面就像一条水箭似的,须臾,已离原先大船老远。再过一会儿,竟然看不见那些船的踪影了,银发叟才叹了口气道:“可累死我了!”言罢停手不动,稍稍休息,才拿起桨来,在水面上划着,司徒云珠拍手道:“好罗!现在可以说话了!”继志正要对老者称谢,不想那银发叟用一双严厉的目光一扫司徒云珠道:“丫头!你好大的胆,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跑这么远!不是我一路好找,看你怎么得了?十七八岁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咱们回去再说!”言罢直气得对空吐气不已。
    司徒云珠有生以来就没有见父亲像今夜这样生过气,见父亲竟当着继志的面骂自己,真是又羞又怕,眼圈一红,竟哭出来了。银发叟一面划着,一面厉声道:“你还哭?哪一点委屈你了?你自己想想,一个姑娘家整日价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虽说我们侠义门中不拘泥这些小节,可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呀……你眼里还有我这爸爸没有?你说!”
    司徒云珠不待父亲再说下去,已哭道:“爸爸!你老人家少说几句吧……”一面呜呜地哭得很响。石继志在一旁坐不住了,心想司徒云珠完全是为了自己,自己却害人家挨骂,当时真恨不得能有个地缝叫自己钻下去才好。可眼前不能不说话,只得红着脸对银发叟司徒明道:“老伯!都是小侄不好,误乘匪船,多亏令媛一时不平,上船搭救,否则小侄早已一命归西了!令媛完全基于一片侠义心肠,实无半点过错,老伯如再加以责骂,不如就骂小侄好了!这一切罪过都是小侄引出来的……”司徒明听后,就着月光看了看这年轻人,只见他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英俊中透着清秀,真是翩翩绝世的公子!
    怪不得自己女儿会不辞千辛万苦一路护送……再一看自己女儿,见她一面哭,一面还用一双泪眼望着石继志,透着无限情意……老人本身也是情场过来人,见状洞悉一切,仰天长叹了一声,低语道:“年轻人啊……”石继志见状尚不明何意,仍用乞求目光看着老人,似等他回音似的。银发叟见状对司徒云珠一望叹道:“还哭什么?你没听有人给你讲情呢!说你完全是基于一片侠义心肠!我能忍心再怪罪你这女侠客?”说到最后已带着笑,一扫方才那严厉声色,司徒云珠不由被父亲说得破涕为笑,一面笑着一面道:
    “爸爸……”老人笑道:“怎么啦?女侠客!”惹得石继志直想笑出声。
    这一来银发叟算是一点气也没有了。原来这银发叟如今已是八十岁的人了,早年亦是少年英俊,更有一身超人绝技,因此甚得当时少女青睐。但他为人高傲,差不多的他看不上眼,因此子然一身,直到三十岁才和当时少年奇侠金线女聂芷仙结识。
    二人都是一世奇侠,女貌郎才惺惺相惜,不久因爱而结合,江湖上提起来谁不羡慕?
    三十几年来,二人在巫山辟室合修,形影不离,虽然膝下犹虚,但二人一心相爱,志在研讨绝世武功,倒也不以为憾。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年也算该当有事,金川附近有一苗族,族名康康,盛传出现一蟒,食人无数,闹得整个苗族人心惶惶。偏赶上金线女聂芷仙有事远行,司徒明基于侠义心情,只身远奔苗疆。因他武功惊人,那康康族上下无不视之若神,老土司乌力更是待他若上宾,一力巴结,正赶上那苗族外遇强敌铁环猓攻击,因此这乌力更是一力挽留司徒明,说什么也不放行。
    司徒明剑斩怪蟒后,因出来日子不少,怕聂芷仙返回后放心不下,所以说什么也要回去,可土司一心想留住司徒明为自己效力,想出一条奇计,叫这司徒明非留下不可。
    原来土司有一女名唤云花,生得秀丽娇艳已极,乌力爱若掌上明珠。云花那时正是双十年华,尚待字闺中,司徒明一世奇侠,虽年过六旬,可看来至多不过五旬出头,加以貌相神俊,竟被云花暗恋在心。乌力见自己爱女对他倾心,于是在一午筵上当面向司徒明提亲,司徒明因已有妻,当然婉言谢绝,因恐这乌力再事纠缠,所以言明自己预备次日就要回返巫山。
    乌力听后心中暗忧,竟假告女儿云花说亲事已成,今晚就要举行,云花闻言,芳心不胜暗喜。可是那土司乌力,竟告诉司徒明说今晚特备盛筵要与他送行,司徒明不疑是计,还道谢了一番。是晚赴筵,见乌力穿戴俱新,尤其是云花打扮得直同新娘一样,虽感疑心,但想到自己明天要走,也许人家为了表明心怀敬重,才如此穿戴。但乌力竟在筵上用苗语大声宣布,自己女儿已定今晚嫁给司徒明为妻,从此司徒明就要永留苗疆,为康康族效力,一时众苗人掌声欢呼如雷。可笑司徒明竟以为这是人们对自己欢呼,告别之意,当时还感动得站起摇着双手,云花在旁见状就更不疑有他了。
    酒席一半云花带羞先退回洞房,乌力竟用药酒将司徒明灌得酪配大醉,那酒中掺以烈性春药,令人食后不可自制。可叹司徒明一世奇侠,意无意中着了道儿,直喝得步履蹒跚才由人送入洞房。
    洞房中云花早已等候,一面扶他入睡,自己也就像妻子一样给他擦脸、脱衣。司徒明已服药酒,眼见娇娃在前,投怀送抱,哪还能再克制得住?就在那神秘的一夜,做下了遗恨终身的事。
    司徒明次日凌晨一醒,见状又惊又怒,只当是云花无耻,对自己暗施诱计,一气之下,不问青红皂白打出一掌。可怜云花尚睡眼惺忪、粉面垂羞的当儿,竟被一掌震得腾起足有一丈高,连吐了几口鲜血,昏死过去。司徒明盛怒之下,又去找那乌力,可叹老土司满心打算,这一着定可使司徒明回心转意,不想尚在梦中,已被司徒明一掌击毙。
    待回巫山后,司徒明把这事一直隐瞒心中,从未对金线女聂芷仙提起一点,然而内心的羞愧,已使他慢慢疏远着她。一方面不知怎么,竟深感自己当时下手太毒,不该对乌力父女如此狠心,不由日日暗祷着,乞求上天别叫云花死了。
    第二年秋天,有一个壮健的苗妇,抱着一个已将断奶的女婴,不辞千山万水找到了巫山,好容易到了司徒明的住处,却只有聂芷仙在家,这苗女留下了女婴和一封信,还哭诉了半天,原来她是一个精通汉语的苗妇,直哭骂这司徒明如何忘恩负义,既是当众接受婚姻,明媒正娶,为何又次日行凶而去……一直哭了半天才走。聂芷仙听后真好比晴天一个霹雳,直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待那苗女走后,自己哭得天昏地暗,暗骂司徒明是无情无义之辈,我是如何一片真心待你,不想你居然作出这无耻无义之事,怪不得这一年来对自己日渐淡情,原来生有外心。
    她一面哭,一面看那女孩,见她长得粉搓玉揉,眉宇间竟和司徒明一模一样,更深信那苗妇所言非虚,自己含着泪,再把那封信打开一看,见竟是一封血迹斑斑的血书,不由吓得心里一阵哆嗦,再看那信上,竟是一笔细秀的汉文:
    “我永远忘不了的丈夫!你永远也没想到,可怜的云花还没有死吧!可是丈夫啊!
    在云花写这封信时,已经离死也不远了!狠心的丈夫啊!你为什么当时不多用点力把我打死?叫我这一年多受尽了罪!
    但是丈夫!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恨我那死去了的父亲,因为都是他一人的错,他已得到了上天给他应有的惩罚,而活着的我,却是多么无辜可怜啊!
    丈夫啊!我不会再活着叫你恨我了!当这封我亲手用我流出的血写成的信在你眼前时,云花已不在人世了!我的丈夫!答应我一个最后的要求,请笑笑吧!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无时不在想着你,我想着你的笑!
    丈夫啊!你会流泪吗?千万不要哭,因为你是那么的勇敢,我们苗人不喜欢流泪的男人,云花虽死了,但并没有离开你,云花的灵魂,就跟在你的身边,云花永远是你的,永远也不要离开你!
    孩子是你的,她长得多像你啊!你会好好爱她么?把你那一身超人的本事教给她吧!
    答应我!
    丈夫!我的手只允许我写到这里,毒药已经发了,我的头也昏了……我的汉文不好,你不会笑我吧!
    再见吧!我的丈夫!你不要的妻子云花血书”
    金线女读完这封有血有泪的信,不由被云花的真情感动得热泪交流,因此就更恨司徒明无情无义。本想等司徒明回来与他理论一番再远走高飞,但久等他不回来,一气之下,留下一封信,书明经过,说明自己决不原谅他对自己的不忠实,不管这事情当初是如何发生,自己也不会原谅他。这封信写好后,连同云花的信,都放在那孩子的身边。
    聂芷仙就这样含泪离开了巫山,也离开了司徒明。
    司徒明当晚回家,发现了这一切,真是肝肠俱断、心痛欲裂,他像疯子一样在巫山上到处喊着,一会儿是芷仙,一会儿又是云花,每天除了喂这孩子以外,他就像疯子一样这样低低地唤着,没有黑天白天。
    巫山下有几家民户,司徒明每天按时抱着女婴到民家去吃奶,交换条件是司徒明为他们猎取鸟兽。凭他那绝世的武功,任何鸟兽只要被他发现,就别想能逃开他手,就这样又在巫山上住了一年。
    第二年,孩子也长大许多,不需吃奶,他才带着她远走湘鄂,在宜昌一个清静的山水之边住下。
    也就是那一年的时间,他那满头的发都已变白,胡子也白了,人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银发叟”的外号,也就在那时开始被人叫开了。
    时间真快,岁月催人,十七年就这样过去。那女婴不是别人,就是司徒云珠——银发叟为追念她死去的母亲,给她取名云珠,暗含是云花的珠胎之意。司徒明果真遵照云花之言,从云珠五岁起,就授以武功,把一身惊人武功倾囊相授。司徒云珠也真不负父亲一番苦心,学成一身惊人绝技,只是每当她问起母亲在哪儿时,老人总是热泪交流,因此她也就不敢再问。但在幼小的心中,已猜到母亲和父亲之间,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悲惨经过。十七年来,父女二人可谓之相依为命,司徒明年岁已过古稀,只此一女,自然溺爱了些,平日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骂她。这一日因久候女儿不归,放心不下,出去一打听才知竟上了一艘排教之船,不由大惊,这才亲自操一条小船,运用“流云飞袖”
    神功,一路运劲催舟,这小船真像箭头一样,不一日已发现前面大船。
    司徒明遥跟着这八艘大船,直到船泊岸度夜,他才在午夜,施展绝世轻功,来至大船探访。也算事情凑巧,那二位香主,因把居处让与石继志、司徒云珠,入夜就来至邻船暂眠,派了二名得力手下在外室把守,也是他二人一时大意,认为石继志二人就在身侧船上,更有一人不会武,一人负伤,门口尚有人把守,只稍有声响,定必可惊觉来援,怎么也不会叫他二人跑走。
    却不知司徒明如何身手,窥知二老至邻船后,以迅雷不及掩耳身法进舱点了把守二人的麻穴,二人只觉人影一闪,就不知人事了。
    司徒明这才摸黑进室,司徒云珠此时暗行坐功,手上伤已愈了一半,见父亲来救,真是惊喜欲狂,司徒明先引女儿至船外,告之小舟停处,嘱她速去把那小船划进前面峡口暗石处,等候自己金钱为号,再驰至那峭壁之下等候自己和石继志。
    待云珠走后,司徒明才再返大船,总算皇天有眼,竟然毫不费力把石继志救出,三人合乘小船,司徒明因恐在近处操浆有声,这才又施“流云飞袖”功夫运劲催舟。
    这流云飞袖功夫难在一气之间,将内力完全贯于两袖之上,故此用来对敌,无异两柄钢刃,更可以这袖暗发功劲,十步内,若内功高者,可制人于死命,因此用来催舟,就好像疾风扯帆一样,哪不快得出奇呢!
    且说司徒云珠见父亲已无怒意,不由破涕为笑,对石继志道:
    “真把我急死了!你们老不来,我手又痛,这小船又不听话,又怕弄出声音,费了好大力气,好容易才划到那陡崖之下,那船光打转不走,我当时急得真想哭。正在急得要命的时候,你和爸爸就来了!那两位香主这下可气坏了!”
    石继志尚未答话,司徒明已叹道:“你们可别小瞧了那二位香主,那尚和彤我倒认识,武技已不凡,云儿万万不是对手,最厉害是那赤眉老人魏也鲁,江湖上提起他来谁不怕三分?就是我老头子真要跟他动上手,还不定能制住他呢!”石继志闻言,暗幸方才没有惊动,否则恐怕此番想走就没那么简单了。
    司徒云珠此时直叫着手痛,银发叟见状皱眉笑道:“方才你也不痛,这一看见我了,就觉得手痛了!你这丫头!唉,伤着什么地方了?”司徒云珠还未答话,石继志已在旁道:“两个手腕都肿了,腿也破了!”司徒明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想:“你倒知道得怪清楚。”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贤侄你呢?”
    石继志摇摇头,一旁的司徒云珠却道:“他被那南海苍龙点了一下,喂!你现在还觉得痛不?告诉爸爸一声,保险会给你治好!”一旁的司徒明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两个小家伙已经彼此爱上了!不由引目向自己女儿看去,见她月光下直似玉树临风,竟和她母亲云花长得一模一样……再向那石继志看看,剑眉深锁,星眸含威,那丰俊的神采竟比自己当年似有过之。心内暗忖,这二人如能一心相爱,倒是一对武林奇葩!
    只是这石继志人品虽佳,到底出身富族,难免意志薄弱,气质浮华,如那样,这武技实难学成高深的造诣,何况他对云儿的爱,不能仅由这一面觉察。常言道“痴心女子负心郎”,不如对他故示冷漠一下,看看此子涵养定力如何?如是一有毅力孩子,他定会有一番作为,历尽千辛万苦,也要达成他投师志愿,果真如此,自己至时再亲赴峨嵋,面谒上官者前辈,替他二人定下终身,一来可解决云儿终身大事,再说得此佳婿,也颇堪自慰了!
    想到这里,这银发叟不由心中暗暗生出一计,虽然石继志眼前或不见谅于他,但他如真是一上进青年,日后定能如愿以偿,那时他不但不会恨我,反会加倍感激了。
    想到此,不由故意冷笑一声对女儿道:“我问他受伤没有?要你多操什么心?他自己不会说呀!轻轻点了一指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大惊小怪!”司徒云珠正在含笑看着继志,一听父亲竟一扫方才言笑态度,不但明骂自己多管闲事,还暗讽了石继志一番,自己挨骂尚无话可说,人家石继志好好的也被沾上,试想他脸往何处放?不由羞红双颊,用那一双快流泪的妙目向石继志看去。
    石继志闻言虽觉不大中听,却也没想到是骂自己,一听话中意思,此者分明不喜自己女儿与我来往,不禁带愧道:“老伯此言极是,小侄倒是一点也不觉痛苦,只是令媛……”这话还未完,银发叟已冷笑道:“她的伤我知道,你就别管了!”石继志一听,不禁羞得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司徒云珠已经哭出声来了。
    原来司徒明此举含有深意,见他二人已相爱至深,石继志尚未投师,此情念如不与他一刀斩断,他定无心习绝艺,上官先生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不如眼前假意冷漠,好叫他死了这条心,一心学艺,待他学成之后,一切都尚不为迟。
    这时小船已驶近一浅滩附近,靠岸停住,三人相继走下,银发叟对司徒云珠道:
    “我们先在这里暂歇一夜,明天再回家吧!”随着回头对石继志笑道:“贤侄!你意如何?等胆天你住到我家去吧,到峨嵋还远得很呢!你一个公子哥哪受得了这个罪?还学什么武啊,算了吧!”
    继志闻言,简直气得两眼发青,不由带泪道:“老伯此言差矣!小侄此次全家惨遭奇祸,幸能逃生,又蒙上官先生垂青,已经是两世为人,还有什么苦不能受?伯父盛意,小侄心领,小侄投师之志已决,不容中途向背,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达到此愿……”言罢,恭敬地朝银发叟一拜道:“多谢伯父今夜搭救,小侄有生之日决不忘此大恩!”又上前一步眼含热泪对司徒云珠一拜道,“姑娘舍身相救,继志永铭心扉,此番就向姑娘告辞,尚请珍惜玉体,不以我为念……”言毕愤愤地头一抬,转身就走。
    司徒明闻言,面浮浅笑,心中快慰已极,暗思此子果然毅力超人,云儿眼力到底不差,当时也不说破,只张着一张大口,眼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不发一语,连连点头。
    这下可把司徒云珠急坏了,哭着跑了两步,大叫道:“喂!回来……”见他背影只停了一下,想转身还是没转,随即一跺脚又往前行。
    司徒云珠又哭着跑了几步,高唤道:“叫你回来……”不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就听父亲在一旁道:“好孩子!别难受!叫他去吧!”司徒云珠此时已把父亲恨透了,闻言理也不理,还继续哭她的,声音愈来愈大,银发叟不由伸出手来,摸着她满头秀发道:
    “孩子!你不知爸爸这是计么?”司徒云珠一面哭,一面道:“什么计?人家也没招您惹您……呜呜……”司徒明不由皱眉长叹一声道:“傻孩子!爸爸比你更喜欢他!
    不过我如不这么做,他怎会一心一意地去投师学艺呢!好糊涂的孩子!”司徒云珠这才流着泪抬起头,看着父亲道:“真的?你老人家不恨他?”
    司徒明一笑道:“当然真的!我恨他干什么?”云珠这才擦干了泪,又往前走了两步,已看不见那石继志的影子。连日相处,两情相悦,这一走,像把自己的心也带走了,痛定思痛,不禁热泪交流,本想施展轻功去追上他,但有自己父亲在旁,自己到底是个女孩子,怎么敢这么做。想到父亲此举,果然用心良苦,只是可苦了石继志,不由拉着父亲手道:“天这么黑,半夜里他怎么走啊?”
    司徒明摇摇头道:“孩子!一个男人是应该当得起一切风险的,俗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要为他担心,叫他自己去吧!只要他有毅力、有决心,他会达到他的志愿的!这孩子有出息,如果爸爸眼力不差……”
    一个晴天的早晨,华阳县城近郊峨嵋山下,有一个衣衫破烂的青年,这年轻人全身衣衫又脏又破,赤着双足,披散着头发,双目深陷,他微皱着眉,抬头向那举国闻名的峨嵋山上望去,心内暗叫道:“好高好大的山啊……”
    只见一丛丛的古树,隐约在疾风劲吹的飞云里,一座座庙宇,错落在山的每个角落,真是宝相万千,不胜庄严。年轻人看着看着,不禁展眉一笑,心里一扫这月来的沮丧,重生出了新的希望,他叫道:
    “峨嵋呀!峨嵋!我总算走到了!”随又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赤足,割裂的肌肤,眼中不禁透着泪痕,又一阵心酸。离开司徒父女这一月来,想不到自己竟会落魄至此,一想到司徒明,不由冷笑道:
    “银发叟!你也太小看我石继志了!我要不学成绝技叫你看看,誓不为人!”他由树下站起身来,背上一个小袋,这袋中有足够十日的干粮,这才沿着那山道一路上去。
    山道很宽,并不难行,而且上山的人很多,倒也不觉如何苦闷。差不多走了有半天时间,已来至一大庙宇,那些行人多半是往庙中来朝拜的,继志已饥渴过甚,心想就先到这庙中歇一会儿再走吧!
    这座庙宇好大的规模,只大殿就有九座,内中僧人少说也有一千多,大殿上香烟缭绕,阵阵檀香,令人嗅之顿感全身飘然,直如出世之仙,凡念俱消。他随着那些进香之人在殿中绕了一周,又出来进第二座寺门。这寺门前,有一根大木,少说也有千年以上,却被砍下头尾,架于这寺门前,人们俱说:“那就是大神木啊!”继志好奇地看着那大木,见有人在一端用手轻击,另端则有人伏耳其上,好似在听什么似的。心想这木长至少也有五丈左右,难道离这么远,那头轻轻一击就会听见?不由也走上前附耳其上,果然那边击节之音声声在耳,甚至用手指在上微击,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心内暗暗称奇,心想,怪不得称之为神木,原来真有点怪!
    他本是一个少年,童心未退,这一来顿忘疲劳,跟着人家嬉笑起来。又进了一座古寺,见内中十八罗汉金身神像,栩栩如生。在这寺后,有一小崖洞,门口跪了一大片善男信女。自己走近一看,原来内中有一老僧,满面皱纹,一脸泥沙,好似几年没洗过澡似的。最奇是这老僧所靠着的石壁,竟像挖就了的一个洞,洞的形态,竟同这老僧打坐的姿势一般无二,这老和尚人就打坐在这空凹之内,竟像在石壁之上雕刻凸出半个人似的,不由大奇,再注视这和尚头上尚满布了蜂巢,无数黄蜂在巢中此出彼进,就听有人在后说道:
    “这就是法定老仙师,听说他在此打坐已有两百多年了,因此那石壁竟给他靠坐成了一个印子。”又有一人在旁道:“这和尚一打坐最少就是两个月才醒一次,你们看,蜂子在他头上都做了窝,他还不知呢!”说得石继志将信将疑,再看那和尚,一切情形果真有点像方才人们所言,不禁对这和尚肃然起敬,暗想世上还真有能活两百岁的人,难怪那上官先生也这么大了呢!
    待游完了这九座大殿,天已近晌午,继志吃了些干粮,向和尚讨了碗水喝,在殿旁大椅上打起盹儿来。不想一觉醒来,红日西下,此时大庙内空空荡荡,游人都已散尽,慌忙下地,见一和尚正在扫地,不由上前施礼问道:“请问师父,此山可有一小刃峰么?”
    和尚闻言似一惊,看了继志一眼道:“有倒是有,不过施主问它干什么?可远得很呢……”石继志一听果有此峰,不由喜道:“我因有一友人居此,嘱我前去找他,就请师父指引我一条捷径,我好起身!”这和尚闻言面现浅笑道:
    “客人说笑话了,这小刃峰上别说是人迹不能到,就是鸟兽也不易上去,哪会有人住在那儿呀!”继志闻言一怔,暗思我既来此,不管如何总不能半途而废,再高也要上去。当时假作惊奇道:“原来这样呀!师父指给我看看,我看看到底有多高?”和尚将信半疑地走出庙门,继志随后跟着,走到一处谷口,和尚往右后方云深处一指道:“那被云封住的地方就是,若人走去,最少得四五天,还不定能上去;而且峰顶积雪,人在上面冻得受不了!”说着打个哈哈,晃着光头回去了。
    继志向和尚指处一望,暗暗叫声音,只见这小山道仅可容一人;而且草深过人,往上看,奇石错路,怪藤纠葛,真是狮虎难登。但他毫不畏难,当时紧了一下裤带,先绕到谷下,然后往那山顶一路攀去。
    这一阵走少说也有三四个时辰,天已暮昏,尤其在古树参天奇石遮影的山道上,更显得阴暗异常。石继志已精疲力尽,身上被荆刺扎得鲜血点点,痛楚不堪,无奈找了块大石坐下,拔去身上那些小刺,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往上走去。
    再往上走简直就没有路了,膛着深可过人的草和石藤往上爬,爬了没有一个时辰,已气息喘急,非再歇歇是万不能走了。就这样又走了三四个时辰,天已大黑,实在看不见路了,而且山风阵起,还有这山上虫兽鸣声,听来简直吓坏人。总算找到了一个藏身的地方,是三块大石垒起,当中的空隙处足够一人容身,这才摸黑吃了两个干馒头,喝了一点水,枕着小袋子昏昏睡去。
    第二天天才一亮,他也醒了,真是腰酸背痛,几乎不能举足,身上被蚊虫咬得青一块红一块,狼狈不堪。此时小风徐来,百鸟喧鸣,景致可谓美极,要是在平地有此佳境,他不知该如何高兴地赏玩一番,但这会儿可无此雅兴。他拉了一会儿腿,一拐一拐地往上又爬,本来晚上冷得已受不了,这时太阳出来,山雾散开了不少,暖和多了,也看得清楚些。爬不了一会儿又累了,石继志暗想要是老休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爬到?不由把心一狠,拼着累,说什么也不停,这样发狠了七八次,天又到了中午时分,已累得趴在石上只有喘气的分了,自己暗想,非休息一下不可,再不休息就要回老家了!
    他吃了点东西,算一算还有不少馒头,真想把这袋子丢掉,提在手里,又沉又不方便,有好几次,人上去了,袋子却忘在下面,只好下来再捡。自己一赌气留下了十个馒头和那一小皮囊水,其它的都丢了,在树边上躺了一会儿,算算时间不早,这才又走,忽然呱呱几声怪叫,吓得他滚爬一边,一看却是几只大黑鸟,在空中一路翻扑而下,心中火起,丢了块石头,离那鸟还有十几丈就掉下来了,不由暗笑自己真是好本事,连个石头都丢不远,于是更想到非要下决心找到那上官先生学成本事不可。
    又走了两个时辰,大出意外,眼前山势开朗,水秀花明,景致无边,有三四道小泉瀑挂在石上,水声潺潺,好不动人。石继志心头大喜,跑到水边,先喝了几口,这才把头浸入,干脆脱下衣服,大洗一番,精神马上振作起来。穿上衣服,靠着石头吃东西时,无意中见一白兔由身前三丈余处走过,尚没发现自己似的,不由仔细一看,这白兔通体雪白,一双红眼东张西望,美丽已极,正想偷偷去捉,不想那白兔一窜已至大石之后,竟失踪影。心中好不扫兴,又接着吃了一点东西,正想起身,忽见白影一闪,那白兔又出来了。
    继志心想,这次看你往哪里跑?不由靠在石后一声不响,见那白兔嘴中衔着一片圆形叶子,大如手掌,那白兔衔着它一路往石上跑去。
    石继志小心地在后跟着,心说我看你捣什么鬼?这白兔走上那石,还回头看了看,石继志忙把头低下,再抬起头,已失白兔踪影,想是就在那石后。自己轻轻地爬到石边,露一目往石后一看,白兔果然在那儿。
    奇怪的是竟有两只兔子,一只兔子卧在地上,全身是血,睁着一双红眼珠,在它下半身股部,竟然皮开肉裂,少说也有四寸长一道大血口子,鲜血尚在流着,看样子是被野兽利爪所伤。再看原先那只白兔,此时把那圆形树叶在口中嚼碎,又吐在石上。
    正在不解,却见那兔儿将树叶嚼碎后,又衔起来走到那受伤同伴之前,把嚼碎的叶子吐敷在那伤口之上。继志心中大悟,原来是给那伤兔治伤啊,不由暗笑,一片叶子能管什么用?
    此时见那兔子将树叶敷好后,退至一旁,蹲在一边看着那受伤同伴,好似有无限希望。
    说也奇怪,不一会儿,那伤兔竟一翻身站起,未受作的兔子一跳老高,好像狂喜已极。石继志不由惊得张口结舌,心想,这是什么叶子,简直比市上专治刀伤的药还灵上百倍嘛!由是再注目那受伤兔子伤口处,只这么一会儿,伤口非但不再流血,而且隐隐浮着一层白沫,像是新肉已长出模样,不禁惊得叫了一声。
    这一叫,两只兔子一竖双耳,一前一后两支白箭似的,往石上杂草中一窜,竟失踪影。
    石继志愈想愈怪,但是自己亲眼所见,哪能不信,不由又回至方才流水处,想着方才兔子所经之路,往下找去,找到了那块大石,再下去一点,鼻中就嗅到一阵奇香,味似柑子,而较之犹浓,不由张目四望,只见一片草藤,哪有什么柑子?不由大失所望,忽然一阵风起,吹得那草身下伏,隐约中似有一红色小果形同橘状,在那石缝乱草中晃来晃去。那香味竟更浓厚,不由大喜,一路爬到石缝一看,果然生着一株小树,至多不过一尺高,上面仅有六片叶子,叶状如碗口,正是方才那白兔口中之物,方才被免咬去一叶,破处此时竟汩汩流着白色浆汁。
    再看那红色小果,大如金橘,阵阵芳香由内透出,闻之头脑顿感清爽。石继志上前小心摘下那果子,入手奇软,竟似吹弹可破。生怕破了可惜,一时垂涎,也不管可食与否,往口中一塞。
    那果子水蜜桃似的,入口即破,一股又凉又甜的浓汁顺喉而下,当时全身爽快,通体生劲。心中大奇,再看那小树,此时已枝弯叶垂,状似干枯,心想这树儿好似只为结这一个小果子才生的,一高兴把那六片叶子摘下,用树叶包好,放入袋中。
    最奇的是自服了那小果之后,全身疲劳竟一扫而光,非但毫无疲意,竟比没上山时尚似精力大有过之。心中暗奇,莫非这果子功效如此之大?想着不由顺手拿那小袋,刚才还觉沉重异常,此番入手竟似轻如无物,这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巧服灵果,须臾间已力大身轻判若两人,自己还不相信,走到大石前,自忖这石平日摇也别想摇动,不妨拿它试试力气。
    只见他双手一按那石,往上一举,那大石竟应手而起,一举过顶,直喜得石继志一振双臂,那大石忽悠悠起在半空,半天才落下,一声大震,惊起无数飞鸟。石继志这一喜,真不可用言语形容,反身一路狂奔,大笑大叫,就像现在已是一个盖世无敌的大侠客似的。
    只见他一路狂奔乱跳,一会儿就上去了数十丈高,他高兴得如同疯子一样,这一气跑了少说有一个时辰,看看身已被裹在云雾之中。只这一时所走,昨日一天怕也没走这么多,他停下脚步,想想那小和尚所指的方向,竟似离此不远,此时果觉阵阵寒意,再一注目空处,竟有三两处白雪未退,心想难怪呢!
    他岂知巧服百年一见的芝果,早已元气精力大增,否则此时怕早冻得他不能走了。
    石继志暗想着那和尚指引之处,正想回身再走一阵,却闻得身后兽喘之声,不由大惊,回目望处,不由吓了个半死。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竟站着三个怪物,这怪物状如猿猴,一颗头又似狗狒状,四掌雪白,剑齿交错,口中呼呼有声,每一个都比人还高,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样子可怕已极。
    石继志吓出一身冷汗,忙往下一跳,不想不动还好,这一跑,那东西“呼噜噜”一声低吼,随后就扑。
    继志虽巧取异果,力大身轻,但是到底没练过武,这东西一扑来,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躲才好。只见为首那怪物,人立双足,举着长爪对己便抓,石继志亡命似地往旁一闪,这怪物竟抓在石上,“喀嚓”一声,那方青石给它抓了一洞。怪物一抓没有抓着,怪吼一声,下余二兽一拥齐上,眼见三兽齐扑,剑齿利爪,那石继志必无幸免,不想听得一声低叱:“畜生敢尔!”接着“砰!砰!砰!”连响三声,三个怪物,就像抛球似地,起在了半空,一阵悲嗥,相继翻落谷底去了。
    石继志在地上惊魂乍定,抬头一看,不禁惊喜得狂呼一声:“师父……”一窜而起,伏地便拜。在石上含笑走下一个中年儒生,这儒生还是一袭青衣,面白如玉,不是上官先生是谁?这书生走下石来,带着笑搀起石继志,一打量他身上,见他破衣赤足,状同乞丐,不由微微点头道:
    “好小子!可苦了你了!”石继志如愿以偿,才想起了一路危险,几度亡魂,不由热泪交流,看着上官先生道:“师父!我不苦,只要能找到您老人家.拜您老人家为师,即使再苦,弟子也不以为意……”上官先生闻言点点头道:
    “想不到你居然有些毅力决心,今后我定不使你失望,将我这一身从未示人的功夫全部授你。只盼你能努力勤习,虚心求教,方不负我对你一番苦心。只是我这身功夫,凡人不易全部学会,你虽根骨俱是上品,也难保你能全部习会,这就看你的造化了!”
    石继志唯唯受命,上官先生用手一搀石继志腋下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谈吧!一会儿就要下大雨了!”
    他挟着石继志,足尖一点,就像一阵风似地,站在了石上,再一腾身又是数丈,已落于老树树尖,身子就像一块棉花似的,挟着石继志,那小枝仅微微一抖,接着忽起忽落,落足处从未沾地,都是在树尖之上,往往只见他用足尖一点枝上小叶,身即腾起,简直比一只小鸟还轻盈。这样不到一盏茶时间,已来至绝峰之巅的一幢石屋中。
    上官先生这才放下石继志,撮口一声长啸,声音悠远已极。须臾,就见白影连闪,由峰后箭一般翻出两头巨猿,都是雪白的毛,火眼金睛,威猛已极,这二猿来至上官先生之前,咧着大口直叫,上官先生用手一指二猿,对石继志道:“这是我在大巴山上收服的一对雪猿,当时还是小猿,不想如今已长得如此大了。你不要小瞧了这对畜生,它们已经跟我有年,拳脚上都有惊人的功夫,差不多的人,就别想能偎它们的边!”
    二猿见有生人和主人谈话,都走近继志身边,一个拍肩,一个搭背,像遇到多年老友似的。石继志斜目看着二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上官先生见状叱道:“不得无礼!”
    别看这二猿状极凶猛,被上官先生一叱,吓得双双怪叫,放下手偎在一边。上官先生这才一指继志对二猿道:“他是我新收弟子,今后你们两个,要好好听他话,同时要保护他,听到没有?”二猿闻言后连连低鸣。
    上官先生一笑道:“今后你就居于此室!”石继志看旁边有一石床,只是床仅可容一人躺下,连翻身的地方都没有,比普通的长条石凳还窄,不禁暗想,这床又窄又小,还没有被褥,如何睡法?不由一时怔怔望着那床。
    上官先生想是已窥透其意,一指那床,对石继志笑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床,这床是我由九华山南石翁处,费了多少口舌才讨来这么一块冰川寒石,小心凿成,每夜睡于其上,可锻炼筋骨,对我等练功之人大是补益。我在这床上已睡了十九年,后来那‘回肠寒功’练成才没有睡,你如今来了正好睡,否则真可惜了。开始数日你一定感到不习惯,而且奇寒刺骨,慢慢你内功有了根基,就不会觉得它冷了!”石继志这才明白,当时跪地,朝上官先生行了拜师之礼,上官先生含笑受了,忽然像想起一事,一把把石继志拉至身边,注目他脸良久才皱眉问道:“说实话,你过去练过功夫没有?”石继志一愣,恭答道:“弟子从未学过什么功夫,师父何故问此?”
    上官先生摇摇头道:“看你含蕴外溢,二目开合间透着精元之气,分明是内功有相当根基的象征,你却说从未习功,真令人不解!”石继志忽然想到路上巧食异果之事,不由啊了一声道:“弟子在路上巧食了一枚柑子,入口生芬,食后觉得身轻力大多了!
    恐怕就是为此之故吧!”
    上官先生面现惊容问道:“什么柑子?你说给我听听!”石继志这才把跟随白兔一节,细细道出。上官先生听得愈来愈喜,大叫道:“快把那叶子拿来给我看看!”石继志由袋中取出那六片叶子,双手递上,上官先生接过,细细看了看,又在鼻上嗅了嗅,一拍石案道:“你这小子真是好福气!你知道这是什么?”石继志怔怔地道:“是什么?”上官先生喜道:“这是千年难得一现的芝果呀!你这孩子!怎么我在山上几十年都没发现?你却有此奇遇!”石继志喜道:“师父!那树还在那儿呢!要不要挖回来?”
    上官先生摇头道:“没用了!这芝果一离枝,树即枯萎,再怎么也不会活了,幸亏你把这几片叶子摘回来了,有此数叶,我即可掺和它药,制成丸药,不知可救多少贫病之人了!”石继志一听,无意间竟食此仙果,哪能不惊喜欲狂呢!
    上官先生停了一会儿又接笑道:“好处还多呢!这可好,有其师必有其徒,为师我在你这年岁时在青城山也巧食了一只成形肉芝,和你食的这芝果同为千载难逢的仙品,后来仗着这肉芝功效,我才有今天的功力。如此说来,我这一身神功和那七禽掌是非你不传了!也是非你不能学会呢!”
    石继志听师父一提那七禽掌,想起问道:“江湖上都知道师父会一套七禽掌,这七禽掌到底如何厉害?”
    上官先生笑道:“难得他们还知有这套掌法。现在告诉你还嫌太早,过一个时候,我亲自带你练这功夫,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不是为师夸口,如今武林中能敌此掌法的恐怕还没有一人!”又道:“降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则群魔听服;驭横者,先驭此气,气平,则外横不侵!所以这开始的半年我要先把你的心完全定下,叫你一点外念都没有,这一点做起来可不大容易!”石继志唯唯听命,上官先生随即站起道:“你劳累一天,还是早早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石继志不敢违命,上官先生起身进内。石继志待师父走后,这才略为整理,往那石床上一坐,就觉有刺似地连忙跳下,一摸那石,真比冰还冷。心说天呀,这可怎么睡?
    想了半天,师父既叫自己睡,定必无害,无奈咬着牙,勉强躺上去,那冷气直往骨缝钻,冻得两齿咯咯相战,这样冷到半夜,才微觉好些。
    第二天尚在梦中,就被一东西连打连拍地给吓醒了,一睁眼见床前站的竟是一只大白猿,再一看天还黑着,不由对那猿道:“天还没亮,你把我弄醒干什么?看我等会儿不告诉师父打你才怪!”那猿听后非但不惧,竟咧着一张大口连吼,一面用手向外指。
    石继志见状问道:“叫我到外边去是不是?”那猿听后连连点头,石继志这才睡眼惺忪地跟着那猿出来,见此时东方已微露鱼肚白色,师父也在院中,这才知原来师父也起来了。当时走前,见上官先生面朝东方,身体微蹲,口中吐气如牛,知道师父正在练功,不敢惊扰,在一旁细心看着。
    一会儿见师父吐气渐弱,最后出气如哨,这才想到师父在破庙中吐气一节,声音竟和现在声音相同。上官先生又吐了半天才收住,随即站起,回头笑对石继志道:“这早上的时间最宝贵,我不忍叫你浪费,所以让大白去叫你!”
    继志上前施礼问安,上官先生笑道:“以后天天见面,这礼就免了吧!”说着用手一指东方天边鱼肚白色道:“这白色过后,马上就有一股紫气,这紫气对我等练功人最为有益,若能加以运用,一世享用无尽。”
    言罢不久,那白色果然隐去,忽然紫光一现,上官先生低声道:“就是此气,你不妨面对那方向深呼吸一番。”言罢自己对着那紫气,把口连张,无数白气由口中喷出,接着又吸了几口。如此接二连三,最后直到张开口没有白气时才止,随笑对石继志道:
    “上天给人的东西本不少,只是一般俗人只顾贪念一些食寝之安,却忽视了这万金难买的好东西,真是何其庸哉!”
    石继志此时呼吸了一阵,果觉清适异常。上官先生又一指石室之后道:“后面有一石井,你可到那去洗漱,用水由井内提取即可!”忽然想起一事道:“以后你每日在我起身以前,要在石缸内先提满二十桶水!”石继志答应着,就往那井边走去,到后果见有一井,走到井边往下一看,心中已凉了一半。
    原来那井一眼望不见底,有一藤索连结井外,自己顺着藤索一路扯上,扯了少说也有十丈长短才出一桶,一看水桶,全系青石凿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再加上水,起码在百斤以上,这一桶水已累得不轻。自己洗漱完毕,就开始提水,二十桶水提满,已红日高照,百鸟齐喧,自己两条手臂跟断了似的。
    进室后,上官先生点头道:“你要不是吃了那芝果,这二十桶水够你提一天的!”
    随着撮唇一啸,二猿已到,上官先生道:“你们摘的东西呢?还不拿来!”二猿闻言如飞而去,一会儿各抱着无数山果之类回来。石继志别说是吃,简直连见也没见过,上官先生道:“这些黄精首乌是你每天的粮食,当然你如不怕麻烦,本山鸟兽有的是,可令二猿随时捉来,你自己弄着吃。我如今是食否均可,高兴了,也许大吃一顿,否则每日就是吃一点黄精就够了!”
    石继志捧着这些东西,到后面洗剥干净,给师父送上二只上好的首乌,自己这才就着山泉吃了一饱。
    从此石继志就在这山上过下去,每日也就是吃这些东西,偶尔也打点鸟来吃,不知不觉半年过去,这石继志已有惊人的进步。
    首先睡在那石床上,他已不觉它冷了,而且觉得舒适已极;其次每日打水,都能在师父未起身以前把那水缸装满,而且有时尚可多打上几桶,这些看来似没什么,实际上已经不得了了。
    奇怪的是这半年来,上官先生除了每晨叫他对着那紫气呼吸一番,别的什么都没教他,有时候,甚至连问都不问他。
    这一日,石继志提水完毕,正和二猿在山上追扑为戏,忽听师父在前面唤叫,连忙整整衣服往前室走去,见师父面带微笑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石继志不知为何,涨红了脸走近师父,上官先生问道:“我教你的功夫你练得已不错了!你自己觉得是不是?”石继志一怔,哧哧道:“师父!教我的……什么功夫?”
    说罢把头低下,惟恐师父责骂。上官先生笑道:“你别怕!我告诉你你就知道了,首先你睡那床还觉得冷不冷?”石继志摇摇头,上官先生笑道:“这就是了,你本身纯阳元气已经大盛,这是普通练武者十年也达不到的境地。其次我问你,你水提得如何了?是不是已不觉得累了?而且时间也快多了?”
    石继志笑着点点头,上官先生又道:“这证明你半年来臂力大增,而且全身筋血都已活开,足可随我练掌了!其次你再想想每日随二猿去采摘山果,无形中已为你轻功打下了极深的基础,而且由二猿身上学得那些窜跃的姿势,是你在任何人身上学不到的。
    这半年来,内、外、轻三功你已都有超人的进步,明日起便可随我正式研习上乘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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