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风雷引》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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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绝剑
作者:黄鹰


              月明、深夜、中庭。
  楚碧桐仍然独坐在大堂对门那面照壁之前。
  在他的身旁,有一张紫檀矮几,在几上,放着一壶酒。
  壶已空,杯中仍有酒,握在楚碧桐的右掌内。
  这杯酒,斟下已很久,才喝去少许,楚碧桐在斟下这杯酒的时候,已一些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他甚至已经忘记这杯酒的存在,目光并没有落在这杯酒之上。
  也没有落在什么地方,他的眼睛虽然睁大,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也非独目光,血气仿佛都已凝结。
  现在,他正陷入沉思之中。                ×      ×      ×                  夜风从门外吹进,风中带着杏花的清香,也带来远处零落而低沉的更鼓。
  已经是三更。
  方敲起三更,楚碧桐呆滞的目光,就变得灵活起来,他仿佛已冰封的面容亦有了变化,冷冷地突然一笑,开口道:“已经三更了。”
  语声甫落,他霍地举杯,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余酒。
  冷酒就像是冰刀一样,刺入他的咽喉,他浑身的血气,亦仿佛因为这一口冷酒的刺激回复正常。
  旋即他脱手掷出那只酒杯。
  “叮当”的一声,酒杯碎裂在地上。
  几乎同时,衣袂声响,一条人影飞鸟般在堂前凌空落下。
  一落下,身形立即就稳定,稳如泰山。
  是一个锦衣中年人。
  堂中灯火辉煌,堂前也在灯光笼罩之下,灯光辉映中,来人那一身锦衣更见绚烂夺目。
  楚碧桐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来人那一身锦衣上。
  他见过比之更绚烂,更华丽的锦衣,却没有见过一张那么威武的脸庞。
  锦衣人脸如重枣,星目剑眉,五缕长须犹自在风中飞舞。
  楚碧桐的目光,就落在这张脸庞之上。
  锦衣人也是盯着楚碧桐的脸庞。
  四目交投,剑一样交击在半空。
  锦衣人第一个开口道:“你就是楚碧桐?”
  楚碧桐淡然道:“我就是了。”
  “很好!”
  “不好!”
  锦衣人大笑。
  楚碧桐却面寒如水,道:“上官无忌?”
  锦衣人道:“正是。”大踏步走上堂前石阶,走进堂内。
  楚碧桐“霍”地一拂袖,一张素白的信笺从他的袖子里飞出,刀一样飞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同时停下脚步,抬右手,拇食指一开一合,“哧”的正好将那张信笺夹在两指之间。
  那张信笺,竟然刀一样继续抖动。
  上官无忌脱口道:“好一手摘叶飞花!”右掌一挥,那张信笺从他的指间飞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无数片!
  楚碧桐看在眼内,心头一凛,道:“你更好!”
  上官无忌道:“否则我也不敢来找你!”
  “信是你送来的?”
  “在信末写有我的名字。”
  楚碧桐目光一寒,道:“柳东城是你的什么人?”
  上官无忌道:“什么人也不是。”
  楚碧桐道:“他与你,既非亲,也非故,为什么你要替他出头?”
  上官无忌反问道:“他与你,既无仇,也无怨,为什么你要杀他满门老幼?”
  楚碧桐道:“因为他藏有一对碧玉马!”
  上官无忌道:“以我所知,那一对碧玉马,高足有一尺,无论玉质,刻工,都是世间罕有。”
  楚碧桐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上官无忌道:“有人说你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道:“事实却是一个强盗,在江湖上,这已经并不是一个秘密。”
  语声一顿,一寒,道:“然而,我的夺取碧玉马,杀柳东城满门,却是一个大秘密。”
  上官无忌道:“可惜,天下间根本没有所谓秘密。”
  楚碧桐追问道:“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上官无忌道:“柳东城一家老少六十七人,你只杀了六十六个。”
  楚碧桐道:“我记得,六十七人在我掌下无一幸免。”
  上官无忌道:“你最好也记得,其中一人被你击下了井中。”
  楚碧桐目光一闪,道:“他没有死在井内?”
  “没有。”上官无忌道:“你知道他是谁?”
  楚碧桐道:“柳东城的两个儿子之一。”
  上官无忌道:“你的记性很好。”
  楚碧桐道:“他怎么会找你?”
  上官无忌道:“因为,我在别人的眼中──是一个侠客。”
  楚碧桐冷笑,道:“传言不错如此。”
  上官无忌淡然应道:“纵使我并非一个真正的侠客也不要紧,而纵使我不来,别的人也会来──其中总会有一个,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楚碧桐道:“为什么?”
  上官无忌道:“你知否有所谓武林帖?”
  楚碧桐耸然动容,道:“柳东城那个儿子,已经散发了武林帖?”
  上官无忌道:“你一些也不知道?”
  楚碧桐不作声。
  上官无忌再问道:“我是来找你的第一个接到武林帖的人?”
  楚碧桐道:“不错!”转问道:“柳东城那个儿子又叫什么?”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
  楚碧桐道:“现在在哪里?”
  上官无忌道:“不知道。怎么?你要再杀他一次?”
  楚碧桐冷冷的道:“这一次,我一定会特别小心。”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现在就算将他杀掉,也没有用的了,接到他武林帖的人,绝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罢休!”
  楚碧桐道:“这也就是所谓江湖道义!”
  上官无忌点头。
  楚碧桐忽然笑道:“他们若是找不到我这个人,却是不想罢休也不成。”
  上官无忌道:“哦?”
  楚碧桐道:“一个人要失踪,并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上官无忌恍然点头,道:“你若是要失踪,应该在接到我的信之时,便已作好了安排。”
  楚碧桐道:“你既然送得信到来,当然已考虑到我会离开。”
  上官无忌道:“当然。”
  楚碧桐道:“而且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替柳东城出头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上官无忌替他接下去道:“你还不将我放在眼内!”
  楚碧桐大笑。
  上官无忌面无表情,冷冷的盯着他。
  笑声陡然一顿,楚碧桐沉声道:“你信中若是写清楚乃接了武林帖到来,大家都好。”
  上官无忌道:“那么你就会设法失踪?”
  楚碧桐道:“有一件事,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上官无忌道:“若是接到武林帖的人都来找你,的确是麻烦得很。”
  楚碧桐微一颔首,道:“武林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官无忌道:“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散发武林帖并无多大作用──这年头侠客已经不多。”
  楚碧桐道:“柳伯威是必也毫无信心,否则他应该在散发武林帖之后,等你们与他连络,然后联袂来找我讨一个公道。”
  上官无忌道:“幸好他没有这样做。否则消息传到来,你还会留在这里?”
  楚碧桐再问道:“你真的只是为了替他讨一个公道到来?”
  上官无忌道:“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一对碧玉马?”
  楚碧桐笑道:“若是如此,事情倒简单。”双手倏地一拍。
  两个青衣仆人,应声从屏风后面左右转出,各捧着一个紫檀木盘子,上面盖着一块锦布,当中隆起一团。
  楚碧桐双手即时一振,双袖蝙蝠一样飞起,劲风过处,那两块锦布一齐疾飞了起来。
  锦布下,是两只碧玉雕琢成的马,栩栩如生,晶莹而夺目。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道:“这就是那一对碧玉马?”
  楚碧桐道:“正是。”
  上官无忌道:“果然是价值连城之物。”
  楚碧桐道:“你若是喜欢,尽管拿走。”
  上官无忌一怔。
  楚碧桐连随一摆手。
  那两个青衣仆人看在眼内,不用吩咐,将手中捧着的紫檀木盘子在上官无忌面前那张八仙桌上放下,左右退开。
  上官无忌目光闪动,三步上前,道:“这对碧玉马当真只要我喜欢,就可以拿走?”
  楚碧桐笑道:“请!”
  上官无忌也不客气,伸手抓向其中一只碧玉马。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仆人,身形倏地飞起,手中同时各自多了一支锋利的软剑。
  “嗡”一声软剑抖得笔直,那两个仆人相距既近,身形飞起,软剑飞出,已可以刺中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一只手,那刹那已抓住一只碧玉马,出其不意,实在不容易闪避。
  可是,却也就在那刹那,上官无忌抓碧玉马那只右手已然一松,旋即一抬!
  他的左手也抬起,两手双飞,拇、食指一捏,竟然就将刺来的那两支软剑的剑尖捏在两手拇、食指之间。
  这出手何等迅速,这判断何等准确,这胆量又是何等惊人!
  那两个仆人的身形凌空未落,陡然一顿,竟就停留在半空。
  他们只道手中剑必然刺在上官无忌的身上,哪知道却变成这样,那刹那的惊讶实在难以形容,不由都一声惊呼!
  楚碧桐同样大吃一惊,却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身形一动,箭矢也似离椅射出!
  上官无忌一声冷笑,双手陡振,拇食指亦松。
  “飒”然破空声响中,那两个仆人连人带剑给他震飞,齐跌在地上。
  上官无忌的身形同时暴退,一退三丈,凌空一个翻滚,已落在堂外院子里。
  楚碧桐几乎同时落在上官无忌方才置身的地方,双掌“十”字划出!
  一划落空,身形再起,衣裾破空声响中,亦射出院子,正好落在上官无忌的面前。
  上官无忌一声道:“好身手!”双掌一分,外罩长衫“飕”的脱落,“呼”地飞起,落在一株树的树枝上。
  长衫的下面,是一袭锦绣劲装,在他的腰间赫然挂插着一长六短七支剑!
  剑短不过一尺,剑长却逾三尺。
  楚碧桐目光落在上官无忌腰间那七支剑之上,道:“你果然真的是‘七绝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别人冒充上官无忌?”
  楚碧桐道:“有些。”语声一顿,道:“你纵然人是假的,剑却毫无疑问是真的。”
  上官无忌双手有意无意的在腰间七剑之上抹过,道:“能够得到七绝门这七支剑的人,根本不用冒充别人的名字。”
  那七支剑的装潢,都是非常名贵,剑柄上各嵌着一颗宝石,闪亮夺目,一看便知道俱都是价值不菲。
  楚碧桐目光从剑上转回上官无忌面上,道:“而且,若非七绝门中人,得到这七支剑也无用。”
  上官无忌冷笑,道:“七绝门之中,每一代只收七个弟子,七个弟子之中,只有一个获传这七支剑与及七绝剑术。”
  楚碧桐道:“据说是的。”
  他仰眼望天,接道:“能够见识一下威震武林的七绝剑法,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官无忌道:“如此,你还等什么?”
  楚碧桐忽然一笑,道:“你耐性并不太好。”
  上官无忌道:“少废话!”
  楚碧桐面色一沉,左手“霍”一抬,两道寒芒疾向上官无忌飞去!
  那是两个青衣仆人手中的软剑。
  他们已站起身子,左右掠至楚碧桐身旁,一见楚碧桐手一抬,立时发动攻势。
  从两人的身手看来,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手,但亦不至于要做仆人,那一身仆人装束,无疑不过在掩饰两人的身份。
  上官无忌若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不难就会被他们所算,可惜他非独小心,临敌经验也丰富,武功之高强,更远在那两个人之上。
  方才那两个人出其不意之下都暗算不到,现在更难以得手的了。
  剑未至,上官无忌的身形已倒掠了开去,一掠一起,倒跃上旁边一株梅树的横枝之上,一面道:“你们并不是楚碧桐的仆人。”
  一个仆人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上官无忌道:“与我当然没有,与你们却是有的。”
  一顿,接说道:“你们若是仆人,今夜我未必会杀你们。”
  楚碧桐插口道:“好像我这种该死的坏人,手下当然也是该死。”
  “不错!”上官无忌没有否认。
  楚碧桐道:“上官大爷既然有意杀你们,你们不杀他,如何对得起自己?”
  那两个青衣仆人齐声冷笑,身形如箭般齐射向上官无忌,他们的轻功居然也很不错,人在半空,剑齐刺向上官无忌左右双肋。
  上官无忌即时一声道:“着!”右手一挥,一道闪亮的剑芒,疾打进其中一个青衣仆人的咽喉!
  他腰间六支短剑之一,不知何时已然扣在手中,看准了那个青衣仆人的咽喉,把握时机,一出手,立即射入那个仆人的咽喉之内!
  那个仆人目睹剑光飞来,竟然闪避不开,闷“哼”一声,半空中跌下,当场气绝!
  另一个仆人的软剑这时候已刺至,眼看便要刺入上官无忌的左肋。
  可是那刹那上官无忌的身子陡然一侧,剑就从他的左肋下穿过!
  他的左手几乎同时疾向前伸出,六支短剑的另一支已握在他的左手之中,“夺”地刺入了那个仆人的咽喉!
  一剑绝命,那个仆人半空中如遭电殛,浑身陡然一顿!
  剑一刺入立即抽出,一股鲜血如箭般从那个仆人的咽喉激射出来,手一松,凌空飞堕向地面。
  上官无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神色无异,那双眼就盯住了楚碧桐。
  楚碧桐也一样无动于哀,那两个仆人的死亡,就好像一些关系与他也没有。
  上官无忌盯着他,忽然问道:“你看清楚了?”
  楚碧桐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可惜你就只有这两个手下。”
  楚碧桐冷然一笑,霍地拂袖!
  院子中的三丛花木即时一分,三个黑衣人从中射出,人手各一支长剑,“哧哧哧”破空声响中一齐向上官无忌刺到!
  上官无忌的身子,立时离开那条树枝,凌空风车般“飒”地一转!
  三支利剑迅速从他的身旁刺过,剑光辉煌,那条树枝在剑光中断成了六截!
  这三个黑衣人的身手,比方才那两个青衣仆人显然又胜一筹!
  上官无忌半空中一声冷笑,道:“这三个还不错!”
  语声未落,人已落在旁边的另一株梅树上,双脚往树干一蹬,身形甫落又飞起,回向那三个黑衣人掠去!
  那三个黑衣人手中剑落空,身形齐落在那株树之上,耳听风声,齐皆回头,左手往树干一拍,借力飞身,三个人三支剑,“品”字形凌空向上官无忌射去!
  也就在这刹那间,“嗡”一声龙吟,上官无忌右手拔出了腰间三尺长剑!
  “叮叮叮”三声,上官无忌一剑三招,仿如三支剑同时刺出,凌空震开了刺来的三支剑,左手一翻,扣在掌中那支短剑“哧”的脱手射出,射入了左面那个黑衣人的咽喉!
  他右手三尺长剑旋即一挑,挑飞当中那个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再一送,“哧”地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心胸!
  闷“哼”声响,两个黑衣人气绝毙命,尸体凌空飞堕。
  最后一个黑衣人看在眼内,惊魂未定,一道寒芒已然迎面飞来!
  也算他手急眼快,右手剑及时一划,“叮”的一声,居然给他将那支剑击落。
  他方待吁一口气,“哧”一声破空声响,又一道寒芒飞来!
  这一次非独有剑,还有人,上官无忌左手在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掷出同时,连人带右手长剑亦向那个黑衣人飞射过去!
  那个黑衣人才击落飞来的那支短剑,上官无忌右手长剑已飞刺到来了。
  一剑三式,一式三剑,“哧”的那下破空声响未逝,上官无忌一剑已变成九剑!
  那个黑衣人手中剑忙再展,连接八剑,最后一剑却怎也挡不住,要闪避也来不及了。
  他惊呼未绝,那一剑已穿喉而过!
  上官无忌那支剑,一穿入便拔出来,一双眼冷然盯着楚碧桐,剑亦指向楚碧桐。
  楚碧桐没有动,负手旁观,一任那些手下一个个伏尸上官无忌的剑下。
  一直到上官无忌停剑望来,他才笑一笑,道:“七剑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无忌却应道:“佩服!”
  楚碧桐道:“你佩服我什么?”
  上官无忌道:“那几个人相信已跟了你多年。”
  楚碧桐道:“当然,否则他们也不会为我如此的卖命。”
  上官无忌道:“你却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我刺杀,毫无反应。”
  楚碧桐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上官无忌道:“请说。”
  楚碧桐沉声道:“无毒不丈夫!”
  上官无忌一怔,冷笑,道:“你不惜牺牲这几条人命,相信就是为了看清楚我的出手。”
  楚碧桐道:“正是。”
  上官无忌道:“现在你看清楚了没有?”
  楚碧桐点头,道:“你剑法虽然别创一格,却并非无懈可击──我全力攻你左方,一百招之内,我也许会挨你一剑。”
  上官无忌冷笑,道:“一剑已足够。”
  “不够!”楚碧桐道:“挨你一剑,我未必死得了,但同时还你一掌,必将你重伤掌下。”
  他说得非常肯定。
  “你不妨试试!”上官无忌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心头却不禁发寒。
  七绝剑的破绽所在的确就在左面,凭楚碧桐的武功、经验,若是全力向左面进攻,又将会如何?
  上官无忌不知道。
  楚碧桐的武功如何,他也不大明了,然而很快就会清楚知道的了。
  他当然是不会因为对方一句说话就退缩。
  楚碧桐上上下下倏地打量了上官无忌一遍,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上官无忌冷笑,道:“哪来这许多废话。”
  楚碧桐“哈哈”的一笑,颀长的身躯陡然箭一样射出,人在半空,双掌穿袖而出,左掌半弓如刀,右掌骈指如剑!
  人未到,劲风已扑面!
  上官无忌轻叱一声,人剑迎前,一刺十七剑!
  楚碧桐双掌翻飞,连接十七剑,掌与剑相交,竟隐约有铁石交击之声。
  这个人的一双手掌,竟然已练到了坚硬如铁石的地步。
  上官无忌心头骇然,手中剑接又刺出,变式之快,剑势之灵活,实在世上少有。
  楚碧桐的双掌也不慢,接连七掌,便已将上官无忌的剑势迫住,随即抢进。
  上官无忌的剑势才一顿又开展,“嗡”的一声,震出了千百道剑影。
  楚碧桐引身急退!
  上官无忌剑影立散,化回一剑,凌空向楚碧桐射去!
  破空声响,尖锐刺耳,这一剑的速度与力道,显然在方才的之上!
  楚碧桐所以退,只因为上官无忌一剑千锋,一时间看不出虚实,现在只一剑,当然看得很真切,却也不敢伸手去接下。
  现在这一剑的凌厉,已足以穿金裂石,他虽然一身横练功夫,双掌坚硬如铁石,到底是血肉之躯。
  所以他只有再退。
  一退三丈,他的后背撞在一株树干之上,却竟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就像是他早已知道那里有一株树,及时收住了身形一样。
  上官无忌原势迫前。
  也就在那刹那之间,楚碧桐的身形陡然贴着树干,向上拔了起来!
  剑从他的脚下刺过,刺在那株树干之上,“唰”的一声,那株树干立时两断!
  楚碧桐的身躯亦随着倒下。
  上官无忌剑势不绝,猛一转,三剑疾划了出去!
  “唰唰唰”三声,倒下的那截树干,剑光中一断再断,三断!
  楚碧桐的身躯却没有三断,第一剑还未划到,他的身躯已向上翻起来,风车般一转,落在旁边的另一株树上!
  上官无忌三剑落空,冷笑,道:“好身手!”
  楚碧桐道:“彼此!”身形“飒”然离开那株树干,半空中风车般又是一转,双掌凌空疾印而下!
  上官无忌手中剑急向上撩,一刺十三剑。
  楚碧桐双掌连印,一连串异响中,上官无忌的剑势竟被他凌空压住,他的左手电光石火般在剑脊上一印,身形“飕”地一转,落地,再展,双掌切向上官无忌的胸腹。
  这片刻他身形变化的迅速,委实惊人,就是上官无忌亦吃了一惊!
  他的剑却也不慢,一沉,斜斩楚碧桐的双掌。
  楚碧桐收掌,偏身一闪,双掌再出,切向上官无忌的左肋!
  上官无忌剑急截,却竟然截之不及,他心中也早已有数,剑出手同时,身形亦暴退。
  楚碧桐双掌切空,一翻,又切出,身形同时欺前,双掌切的仍然是上官无忌的左肋。
  上官无忌再退。
  楚碧桐如蛆附骨,紧追不舍,双掌连环切出,不离上官无忌的左肋!
  那毫无疑问,正是上官无忌的剑术破绽所在。
  上官无忌当然也清楚,以他出剑的迅速,若是差一点的人向他左肋攻来,在未攻到之前,他绝对可以将对方的攻势截住。
  但是楚碧桐出手的迅速,却是在他此前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之上。
  所以他只有退。
  楚碧桐冷笑连声,身形一急,始终与上官无忌保持一定距离,双掌一掌比一掌急劲!
  上官无忌连退三丈,半身陡然一旋,左手拔出了腰间一支短剑,左右手长、短剑齐施,迎向楚碧桐切来的双掌。
  他半身一旋,正好让开楚碧桐的攻势,双剑这一出,也正好迎向楚碧桐正欲出击的双掌!
  剑未到,剑气已尖针一样刺入楚碧桐的掌心。
  楚碧桐一声道:“好剑法!”欺前的身形一顿,双掌接一挫,上官无忌的双剑齐皆落空。
  楚碧桐的攻势方待再展开,上官无忌的左掌已然一翻,短剑脱手,“飕”的飞射向楚碧桐的面门!
  好一个楚碧桐,双掌招式立变,“霍”的一翻一拍,竟就在剑快射到身上刹那间将之拍在双掌之中。
  上官无忌左手一沉一抹一挥,第二支短剑射出!
  楚碧桐双掌急翻,拍在双掌之中那支短剑脱掌飞出,射向飞来的那支短剑。
  双剑半空中交击,“叮”一声,迸出一蓬火星,激飞!
  上官无忌那支长剑即时闪电一样凌空飞射向楚碧桐。
  剑到人到,他的左手同时搭在右腕上,合双臂之力,这一剑足以穿金裂石有余!
  这一剑的速度,剑的角度,同样惊人。
  楚碧桐心念方动,剑已经刺到!
  他连随后退,才退出半步,后背已撞在一株树干之上。
  上官无忌莫非就因为看见他背向着那株树干才突然出手?
  楚碧桐后背撞上树干,待要变招已经来不及,仓猝中他仍然不失镇定,双掌再翻,一拍,“叮”的一声,竟然又将上官无忌刺来那支长剑拍在双掌之间。
  他双掌话虽说坚硬如铁石,到底血肉之躯,若是拍在剑锋上,不难就齐中两断!
  上官无忌好像已算准他必然有此一着,所以剑刺到一半,剑锋已然转动。
  但是楚碧桐双掌一拍,仍然都正好拍在剑脊上!
  他目光的锐利,判断的准确,实在罕见。
  两人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完全停顿。
  剑尖距离楚碧桐的胸膛不过三寸,但再也不能刺前!
  楚碧桐双掌不动,身形稳定如铁塔,冷冷的又道:“好剑法!”
  一顿,接又道:“可惜还不够迅速。”
  上官无忌冷笑,道:“若是够迅速,剑已穿心!”
  楚碧桐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所以这种剑法其实不能说好。”
  楚碧桐道:“也许是我见识浅薄,在我所见过的之中,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
  上官无忌道:“纵然还不算太好,已足够取你性命!”
  楚碧桐道:“是么?”
  上官无忌道:“你现在绝不敢移动双掌,否则我这一剑必定穿心而入!”
  楚碧桐道:“一定。”
  上官无忌接道:“即使你不移动双掌,不用一盏茶的时候,你双掌必被汗水湿透,不能够再将这支剑夹实。”
  楚碧桐道:“不无可能。”
  上官无忌道:“一盏茶的时间很容易度过。”
  楚碧桐道:“很容易,可惜不用那么久,你已经会变成一个死人。”
  上官无忌冷笑,道:“难道你现在仍然认为可以将我击杀?”
  楚碧桐道:“这是事实!”
  上官无忌道:“这除非你有三只手!”
  楚碧桐道:“我只有两只手。”
  上官无忌道:“倒要看你如何取我性命。”
  楚碧桐一笑,道:“很简单!”
  笑着接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这句话入耳,上官无忌由心寒了出来,他现在总算明白楚碧桐说话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候,上官无忌身后丈许的两丛花木“簌簌”一阵乱响,四散激射了开去!
  泥土飞扬中,两个黑衣人从地洞中冒起来,他们的手中,都捧着一盒诸葛连弩。
  楚碧桐即时道:“在你的身后现在又出现两个人!”
  上官无忌沉声道:“我知道。”
  楚碧桐道:“他们才是我的心腹手下。”
  上官无忌道:“哦?”心中刹那间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楚碧桐接道:“他们复姓诸葛,一名左,一名右。”
  上官无忌耸然动容。
  楚碧桐又道:“是诸葛武侯的后人,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怀疑,包括我在内,甚至他们兄弟也没有例外,然而有一点,我却可以绝对肯定──他们所用的毫无疑问是诸葛武侯所创的连弩!”
  上官无忌冷笑。
  楚碧桐继续说道:“这种连弩传言一射十二箭,杀伤力极强,经过他们的先人加以改善,现在已能够一射十七箭,而且更准确,更强劲!”
  上官无忌冷笑,道:“诸葛左、右兄弟连弩的厉害,早就已传遍江湖,用不着你来说话。”
  楚碧桐大笑,道:“如此最好!”
  语声一顿,一沉,道:“你的剑现在已被我双掌控制,身形亦一样,诸葛连弩若是现在一齐向你射来,你以为你的生机有几分?”
  上官无忌道:“十分!”
  楚碧桐道:“我看你却是一分也没有。”
  上官无忌道:“到底有没有,只要你想知道便立即可以知道。”
  “不错!”楚碧桐打了两个“哈哈”。
  这两个“哈哈”也就是暗号。
  上官无忌居然听得出来,“哈哈”声中,整个身子疾向左方旋了开去。
  他的手仍握在剑柄上。
  楚碧桐也没有将双掌松开,身形稳定如铁塔,并没有因为上官无忌的动作有丝毫变动。
  那支剑立时弓起,突然又抖直,那刹那之间,上官无忌那右旋的身子倏地弹了起来,以剑柄为轴,风车般一转,手一松,整个身子怒雕一样高飞!
  他身形的变化实在迅速之极,那一旋一转,已无疑换了好几个位置,借力再拔起身子,更就是箭矢一样!
  诸葛兄弟的连弩便是在楚碧桐那“哈哈”声中发射,亦未必能够射到他的身上。
  楚碧桐亦料到上官无忌可能会弃剑,可是在上官无忌身形外旋的时候,亦不免生出一种上官无忌有意将剑拗断,脱出他的控制的错觉。
  所以他内力再透,双掌更紧,身形的变化,以至双掌的变动不由都变得迟钝。
  到他要阻止上官无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他仍然把握机会,双掌一振,夹在双掌之中的那支剑立时脱掌飞出,飞向上官无忌!
  剑柄在前,但一飞半丈,“飕”地一转,已变成剑尖向上官无忌!
  上官无忌凌空未落,剑已射到,他眼快手急,左手在拔身之时已将腰间另一支短剑抓住。
  短剑一落,正击在射来那支剑的剑尖之上,“叮”的一声,那支剑凌空一转。
  上官无忌右手一探,正好将剑柄抓住!
  楚碧桐看在眼内,亦不禁脱口一声道:“好!”目光连随落在诸葛兄弟面上。
  在他那“哈哈”声中,诸葛兄弟并没有依照他的吩咐射出连弩,所以上官无忌方才可以说多此一举。
  他就算站在原地,也不会有弩箭射到他身上。
  诸葛兄弟跟随楚碧桐已经有多年,一向都忠心耿耿,绝对服从楚碧桐的命令,只有这一次例外。
  楚碧桐没有怪责他们,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违抗自己的命令。
  那刹那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人,一支剑。
  那个人身形有如鬼魅,剑势之迅速,简直就难以形容。
  剑光流星般辉煌,只一闪,诸葛兄弟手中的连弩便齐中断成了两截!
  那个人,亦由两人左面三尺的位置移到了两人右面三尺的位置。
  他二十七八年纪,七尺长短身材,相貌虽然说不上怎样英俊,却绝不难看,散发,白衣,自然有一种超脱出尘的味道。
  上官无忌认识那个人,楚碧桐也认识,他们的目光刹那间转落在那个人的面上。
  诸葛兄弟显然都被那一剑惊住,这时候才如梦初觉,一步倒退,惊问道:“谁?”
  那个人尚未回答,楚碧桐已冷冷道:“可是沈胜衣?”
  “正是!”
  诸葛兄弟面色又一变。
  他们虽然不认识沈胜衣,却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名字。
  事实上,中原武林,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沈胜衣十八岁已名满天下,左手一剑战平当时的名剑客“一怒杀龙手”祖惊虹,之后连挫江南五大高手,战地狱刺客,追猎八百里,声名之盛,一时无两!
  黑道上的朋友对于这个人都避忌得很,只因他嫉恶如仇,对奸恶之徒剑下从不留情。
  楚碧桐看见他,心头不由一惊。
  ──莫非这个人也接到了武林帖,要为柳伯威讨一个公道?
  他心念方动,诸葛左已怒叱道:“姓沈的,你敢坏我家传的诸葛连弩!”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不坏也坏了,你待要怎样?”
  诸葛左道:“要你的命偿还!”
  语声一落,双手疾翻,左右各七,十四支袖箭疾从袖中射出,射向沈胜衣胸膛!
  诸葛右同时发动,亦是十四支袖箭射出。
  相距实在很近,袖箭发自机簧,虽然比不上诸葛连弩,亦不是寻常可比!
  无论怎样看来,沈胜衣都实在不易招架。
  可是沈胜衣左手剑一展,便尽将射来的袖箭完全击落!
  他看似只是划出一剑,但划到一半,那支剑便化千锋,身前那刹那仿佛多了一蓬光幕。
  诸葛兄弟的袖箭根本射不了进去,两人面色再一变。
  楚碧桐盯着沈胜衣,即忖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沈胜衣没有作声。
  楚碧桐接问道:“你也收到了武林帖?”
  沈胜衣道:“不错。”
  楚碧桐道:“好像你这种英雄豪杰,当然一定会到来。”
  沈胜衣道:“在此之前,我也已经有意找你。”
  楚碧桐道:“因为你是侠士,我是盗贼,无恶不作。”
  沈胜衣道:“有几件事情你实在做得太过分。”
  楚碧桐道:“正如柳东城这一件?”
  沈胜衣道:“所以接到武林帖,我立即赶来!”
  上官无忌插口道:“可惜你迟来一步。”
  沈胜衣道:“实在可惜得很。”
  上官无忌道:“楚碧桐是我的,至于其他两人沈兄要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沈胜衣道:“很好。”
  上官无忌道:“若是我死在楚碧桐掌下,事情就交给沈兄。”
  沈胜衣道:“上官兄放心!”
  上官无忌又道:“我与他公平一战,沈兄尚请勿插手。”
  沈胜衣道:“一定。”
  上官无忌大笑,道:“人说沈兄快人快语,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一顿,又说道:“待我杀了这个姓楚的,定与沈兄你一醉。”
  沈胜衣道:“那么上官兄就非要小心不可。”
  上官无忌道:“若是我技不如人,小心也无用,不幸战死,沈兄且将酒浇在我尸体上,也算是我与沈兄总算已交成了朋友。”
  沈胜衣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
  上官无忌一声道:“好!”人剑齐飞!
  剑光匹练一样划破长空,人未到,剑气已迫向楚碧桐的眉睫!
  楚碧桐盯着剑将刺到,半身陡然一转,避开剑势,左掌闪电般劈向上官无忌左腰。
  上官无忌剑一挑一削,反削楚碧桐左腕。
  楚碧桐右掌一翻,一掌将来剑卸向外门,身形一探,左掌又击出,仍劈向上官无忌左腰!
  这一掌才劈到一半,他喝叱连声,右掌亦出击,双掌翻飞,刹那间连劈二十七掌。
  上官无忌身形飞闪,长剑迅速地划出十七剑,接下楚碧桐的攻势,却已被迫退四步!
  两人的武功相差也许并不远,但楚碧桐已知道上官无忌破绽所在,抢制先机,占尽上风。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禁一皱眉。
  那刹那之间,上官无忌又已被迫退三步,离开诸葛兄弟不过五六尺。
  诸葛兄弟相望一眼,身形突然齐起,诸葛左飞扑沈胜衣,十四支袖箭分从左右衣袖射出!
  诸葛右却扑向上官无忌,亦射出十四支袖箭,射向上官无忌的后心。
  这一着实在毒辣之极,诸葛左阻住了沈胜衣,虽然未必能够将沈胜衣射倒在箭下,但沈胜衣要出手相救,却也一样不能够。
  上官无忌一死,合三人之力,再对付沈胜衣当然也就更容易。
  在他们的双臂之上各缚着两筒袖箭,这无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却是在将这两筒袖箭分先后两次射出去。
  诸葛兄弟已解决了这个困难,第一筒袖箭,他们以腕力射出,第二筒,他们却是以臂力射出。
  这两筒袖箭的装置当然很巧妙。
  任何人看见他们将第一筒十四支袖箭射出,都不会想到在他们的衣袖之内,还有同样的另一筒袖箭。
  沈胜衣也不例外。
  不过好像他这种高手,虽然是出其不意,要将他暗算也不容易。
  何况他一直就在留意诸葛兄弟。
  他的剑立即一抖,“嗡”一声,弹出一蓬闪亮的光影,那些袖箭根本就射不进去,在光影之中,“哧哧”的四下散开!
  袖箭方散,沈胜衣人剑就合成一道飞虹射前,“夺”的一声,剑就刺进了诸葛左的眉心之内。
  诸葛左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眉心就感觉一下刺痛。
  这也是他最后的感觉。
  沈胜衣一剑刺出,立即收回,一股血箭随即从诸葛左的眉心射出,他闷“哼”一声,半身一仰,倒下。
  诸葛右亦同时倒了下去,咽喉上钉着一支不到一尺的短剑。
  那也就是上官无忌扣在左手中,尚未发出的最后一支短剑。
  他也是一直在提防着诸葛兄弟,耳听破空声响,身子立即倒下,倒贴着地面横跃了出去,左手同时一翻,手中短剑反射诸葛右的咽喉!
  一击即中。
  七绝剑剑剑绝命,诸葛右目光虽然锐利,身形却不够迅速。
  他射出的袖箭也变了射向楚碧桐。
  楚碧桐闷“哼”一声,双袖一拢,“猎”地一声异响中,十四支袖箭尽被他双袖拂落。
  上官无忌把握机会,人剑一转,倒飞而回!
  楚碧桐方将袖箭拂落,上官无忌的剑已然向他的咽喉刺到。
  他冷笑一声,身形飞退。
  上官无忌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楚碧桐连退两丈,双掌突然一拍,“叮”的一声,又将上官无忌的长剑夹在双掌之间!
  “格”的一声,那支长剑突然中断,上官无忌剑势未绝,手中断剑从楚碧桐双掌之上穿过,“夺”地刺入了楚碧桐的咽喉!
  这一着实在出人意外,楚碧桐也意外得很,要闪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好剑──”楚碧桐这两个字出口,咽喉已然被剑切断!
  他的生命也被切断。
  可是他的双眼仍然睁大,眼中充满了疑惑,充满了愤怒。
  上官无忌那支剑竟然会中断,这实在是难以相信的一回事。
  无论怎样看来,那支剑都是一支很好的剑,绝不可能那么容易的断成两截。
  上官无忌好像看到楚碧桐的深处,沉声道:“这支剑十年前已断过了一次,重金聘高手匠人接回,看来并无两样,实在脆弱得多,一定要断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将之震断!”
  这番话,楚碧桐当然再也听不到。
  上官无忌接道:“这样杀你,无疑取巧,你若是与我公平一战,纵然必死在你手下,我也绝不会这样出手,比起你方才的手段,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语声一落,将剑拔出。
  一股鲜血箭一样从楚碧桐的咽喉射了出来,他的尸身随即倒了下去。
  上官无忌看着楚碧桐倒下,俯下半身,将那截剑尖从楚碧桐的双掌之间取出,倏地一声微喟,道:“一断再断,剑若是有魂魄,今夜也当魄散魂飞!”
  这句话非常奇怪,沈胜衣也听得怔住,道:“剑怎会有魂魄?”
  上官无忌半转身子,道:“因为剑并没有生命?”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这支剑我已经用了二十年,自出道以来,无时不是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沈胜衣道:“这本来就是一支很不错的剑。
  上官无忌道:“用剑十年,这支剑与我的人已简直变成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曾经有一个好朋友,要我将之借给他一看。”
  沈胜衣道:“你当然不能够拒绝。”
  上官无忌点头,道:“可知我当时有什么感觉?”
  一顿,接道:“就好像身体的某部分被突然割下一样。”他连随又说道:“那个好朋友跟着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情。”
  沈胜衣笑道:“总不成他将剑向你刺过去。”
  上官无忌惨然一笑,道:“正是。”
  沈胜衣怔住,道:“为什么?”
  上官无忌道:“他原是江南第一名剑客,在我未出道之前,一直被誉为江南第一高手。”
  沈胜衣恍然道:“他要恢复昔日的声誉,就必须将你击倒!”
  上官无忌道:“好像他那种名剑客,谁也不会怀疑他所用的是什么手段,我纵然死在他的暗算下,在别人心中,也会相信我们是在公平决斗下分出胜负生死!”
  沈胜衣点头,道:“不难想象。”
  上官无忌道:“当时我完全没有提防到他竟然会暗算我。”
  沈胜衣道:“他到底是你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他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剑客,在剑上,当然有他过人的地方,出其不意,突然一剑,应该可以将我一剑刺杀!”
  沈胜衣道:“你纵然不说,那刹那的凶险我也想象得到。”
  上官无忌道:“可是那刹那,我竟然突然发觉,在间不容发之下,闪开了那一剑!”
  他沉吟着道:“说起来非常奇怪,那刹那之间,就好像有人在喝叱我闪避一样。”
  沈胜衣道:“也许是对方已动了杀机,好像一个那样的高手,在杀机毕露、准备杀人的刹那间,不难有杀气出来。”
  上官无忌“嗯”的一声。
  沈胜衣接道:“而好像你这样的高手,应该亦不难觉察那杀气的存在。”
  上官无忌道:“未尝不可以这样解释。”
  他叹息,接道:“那一剑之后,紧接又几剑刺到,都给我从容避开。”
  沈胜衣道:“上官兄武功高强,出其不意一击不中,再下手当然就更无可能成功的了。”
  上官无忌摇头,道:“我与他的武功相差实在不大,他一剑在手,应该就稳操胜券,可是他的剑术不知何故却大失水准。”
  沈胜衣道:“也许是暗算失败,心情紧张,影响所及,剑亦施展不开。”
  上官无忌道:“我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那支剑完全不受他控制。”
  沈胜衣笑笑。
  上官无忌又道:“最后,我拔出六支短剑之一,挡了他一剑──”
  他的语声沉下去道:“双剑交击,短剑无损,那支长剑却竟然断了下来。”
  沈胜衣道:“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上官无忌颔首,道:“断剑反射,竟然就飞进了他的咽喉之内。”
  沈胜衣皱眉,道:“这样的一剑实在不易防备。”
  上宫无忌道:“所以他虽然死了,一双眼仍然睁大,充满了疑惑。”
  目光一落,叹道:“正如现在的楚碧桐一样。”
  沈胜衣道:“好像那样的一支剑,实在不容易断下来。”
  上官无忌道:“也许这完全是因为断折的地方,钢质不够坚韧,或者那个地方平时碰撞得太多,已变得脆弱不堪,再碰撞就会断折。”
  他笑笑,接道:“可是我却相信那是因为那支剑伴我已经有十年,多少有一点情感。”
  沈胜衣诧异的道:“剑也有情感?”
  上官无忌道:“它甚至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在生死关头,它就会警告我闪避。”
  沈胜衣摇头,道:“太玄了。”
  上官无忌道:“沈兄不相信?”
  沈胜衣道:“我用剑也已有十年,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上官无忌道:“沈兄十年以来用的就是现在手中那支剑?”
  沈胜衣道:“不是!”缓缓将手中剑挑起。
  那只是一支普通的剑。
  上官无忌目光一落,道:“这支剑不太好。”
  沈胜衣并不否认,道:“好像这样的剑,哪里也可以买得到。”
  上官无忌道:“以我看,很容易断折。”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而且很容易崩缺。”
  沈胜衣道:“因为剑锋太脆太薄。”
  上官无忌试探问道:“好像这样的一支剑,沈兄能用多久?”
  沈胜衣道:“不一定──要看有没有事发生,对付的又是什么人。”
  他回剑入鞘,道:“我曾经在半个时辰之内,一连换了二十一支剑。”
  上官无忌奇怪道:“沈兄怎能够随身带备二十一支剑那么多?”
  沈胜衣解释道:“当时我是在一间专卖兵器的店子内。”
  上官无忌道:“沈兄的对手又是谁人?”
  “铁手无情!”
  上官无忌动容道:“听说这个人的一双手可以断金碎玉!”
  沈胜衣道:“而且出手迅速之极,并不在我的剑之下!”
  上官无忌道:“也所以,沈兄一连被他击断了二十一支剑。”
  沈胜衣道:“幸好在卖兵器的店子内,要换过一支新的实在很方便。”
  上官无忌转问道:“沈兄何以不找一把比较好的剑?”
  沈胜衣道:“千金易得,一剑难求,而且比较好的剑,都已是有主之物。”
  上官无忌道:“这个倒也是。”
  沈胜衣一笑,接道:“听了上官兄方才那一番话,这个念头更就非要打消不可。”
  上官无忌道:“哦?”
  沈胜衣道:“我们这种江湖人就像是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还是了无牵挂的好。”
  上官无忌道:“沈兄这句话不无道理。”
  他缓缓将断剑套入剑鞘,一面道:“这支剑若是一支普通的剑,断了也就算了,用不着再费心找高手匠人接回。”
  他大笑,接道:“什么时候我找到一支好剑,一定送给沈兄,好教沈兄也尝尝这种滋味。”
  沈胜衣淡然一笑。
  上官无忌笑声一顿,抚剑,又道:“这支剑虽然带给我不少麻烦,却也帮了我不少忙,每断一次,救我一命!”
  沈胜衣道:“上官兄的武功若是不好,这支剑便是断了,也不起作用的。”
  上官无忌道:“这也许只是我的运气,一个人的运气未必会时常都是这样好的。”
  一顿,又道:“若只是运气,与剑无关,这支剑再断的时候,只怕也就是我绝命的时候了。”
  沈胜衣道:“好像楚碧桐这种高手并不多。”
  上官无忌道:“也不少,说不定,不久之后又会让我再遇上一个。”
  他按剑,接道:“到其时,这支剑说不定又再折,而我亦倒下。”
  沈胜衣不语。
  上官无忌又道:“这未尝不可以解释是剑已两折,魂魄已无存,到我要魄散魂飞!”
  沈胜衣忽然道:“上官兄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奇怪的一个剑客。”
  上官无忌道:“因为我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所用的剑上。”
  沈胜衣道:“所以我实在有些担心,这支剑若是接不上,上官兄会不会就此消沉?”
  上官无忌不答。
  沈胜衣叹息,接道:“方今江湖道上道消魔长,好像上宫兄这样的侠客已不多。”
  上宫无忌道:“沈兄的意思我明白,然而我的剑若是再折,遇上的也必然是楚碧桐那样的高手,死的是我也并不值得奇怪。”
  他笑笑,接道:“生死有命,一个人要死的时候还是要死的。”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上官无忌笑顾沈胜衣,道:“人说沈兄侠义无双,今夜一见,果然就名不虚传。”
  沈胜衣道:“彼此。”
  上官无忌道:“今夜楚碧桐便击倒了我,也得要应付沈兄。他若是早有消息一定不会留在这地方。”
  沈胜衣道:“未必,不过可以肯定,他即便留在这地方,也会重新安排。”
  “这个人城府深沉,若是他针对沈兄,作好了准备,我却第一个闯进来,后果必然就不堪设想。”
  沈胜衣当然听得出上官无忌那番话,乃是在捧自己,摇头,道:“上官兄的武功绝不在我之下。”
  上官无忌道:“沈兄那是抬举我。”
  沈胜衣道:“上官兄方才那穿喉一剑,就是我也未必闪避得了。”
  上官无忌道:“只是未必,并不是一定。”
  语声一顿,突然一声叹息,道:“可惜。”
  沈胜衣诧异道:“可惜什么?”
  上官无忌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怨,如今更成了朋友。”
  沈胜衣道:“这是一件好事。”
  上官无忌道:“在另一方面,却就不好了。”
  沈胜衣道:“什么?”
  上官无忌道:“我们既然是朋友,尽管我有意一试彼此武功高低,剑也施展不开来。”
  沈胜衣道:“一般切磋,的确不能全力施为,兵器无眼,一个不小心,不难就伤及对方。”
  上官无忌沉吟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他大笑,接道:“但若是为了一争长短,无论你或我,相信都不会希望有这样的一天。”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转回话题道:“此间事既已了,你我也该走去痛饮三杯。”
  沈胜衣道:“正有此意!”
  上官无忌道:“此去西面半里,有一间不醉无归,虽然是间小酒家,卖的却都是自酿的陈年美酒。”
  沈胜衣道:“我知道有这间酒家。”
  上官无忌道:“可惜我们不能在那里留下来。”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那间小酒家彻夜不休,什么时候去也都一样。”
  上官无忌道:“我们要从那里经过,但为免麻烦,还是不进去喝酒的好。”
  沈胜衣奇怪道:“有什么麻烦?”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就待在那儿,还有两河的几个英雄豪杰。”
  浓胜衣又是一怔。
  上官无忌道:“他们原是准备明天一早,公然上门找楚碧桐拼一个明白。”
  沈胜衣道:“是么?”
  上官无忌道:“他们一共七个人,凭他们的武功,不是我轻视他们,合七人之力,也不是楚碧桐的对手。”
  沈胜衣道:“所以上官兄抢在他们的前面。”
  上官无忌叹息,道:“这年头江湖上侠义之辈日渐凋零,好像他们那些年青小伙子,在武功方面尚未有成,仍有待磨练,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一一倒在楚碧桐的掌下。”
  沈胜衣道:“上官兄来得也实在正是时候。”
  上官无忌道:“沈兄又何尝不是。”
  一顿,接道:“我们一会走经那儿,不妨就将楚碧桐的尸体送给他们。”
  沈胜衣道:“也好。”
  上官无忌道:“至于这座庄院,一把火烧掉算了。”
  沈胜衣笑笑,道:“省得麻烦。”
  上官无忌接道:“放下楚碧桐的尸体之后,那些小伙子若是不太麻烦,我们不妨留下来,否则就只好买一坛酒,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
  沈胜衣道:“这个其实最好。”
  上官无忌大笑举步。                ×      ×      ×                  火开始燃烧,沈胜衣、上官无忌两骑便离开楚家庄,迅速向西面驰去。
  楚碧桐的尸体缚在上官无忌的坐骑后面。
  他们只带走这一具尸体。
  上官无忌外衣已披上,敞开,迎风“猎猎”地飞舞。
  那六支短剑又已回到他的腰带之上。
  他一点倦意也没有,一个身子标枪也似挺直。
  沈胜衣同样神采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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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行
作者:黄鹰


              夜已深,不醉无归小酒家内灯火仍然辉煌。
  这间酒家并不大,卖的却是自酿的陈年美酒,再加上日夜营业,顾客倒不少。
  尤其是江湖人,对于这间小酒家更特别有好感。
  所以每一天,尤其在夜间,小酒家中都有不少江湖人。
  今夜也没有例外。
  不同的就是其中七个江湖人,竟然是睡在那里。
  都是年青的小伙子。
  他们也就是柳伯威与助拳的两河六个英雄豪杰。
  小酒家的伙计并没有理会他们,因为他们都是酒家的顾客。
  而且多年的经验所得,江湖人在店内无论怎样,也还是少管为妙。
  何况这七个江湖人只是吃饱之后,在店内睡觉?                ×      ×      ×                  更鼓声响,已是四更。
  两骑快马如飞奔来,停在店外,马上骑士旋即翻身下马。
  正是沈胜衣、上官无忌两人。
  上官无忌解下缚在鞍后楚碧桐的尸体,大踏步往店内闯。
  两个店小二迎了上来,虽然看见来人手中抓着一具尸体,也并不怎样惊慌,这种事他们虽然并非司空见惯,也不是破题儿第一趟。
  上官无忌将尸体往一张桌子上“隆”一放,振吭道:“柳伯威在哪里?”
  语声一落,店内桌倒椅翻,伏案而睡的七个青年人纷纷跃起身来,兵器也立即抓在手中。
  一个白衣青年连随排众走出,道:“我就是柳伯威,阁下……”
  上官无忌手一翻,“飕”一声,一张帖子从袖中飞出,刀一样插入柳伯威身旁的一条柱子上,道:“这是你发的武林帖?”
  柳伯威面上变色,其他六个青年人亦齐皆耸然动容,他们都看出那只是一张纸,但在对方的手中飞出,简直就像是一把飞刀。
  一个青年立即道:“这个人一定就是楚碧桐,大家要小心!”
  上官无忌没有理会他,目光就落在柳伯威身上。
  柳伯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从那张帖子上离开,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我姓上官──上官无忌!”
  柳伯威一怔,失声道:“上官前辈──”
  上官无忌道:“这是楚碧桐的尸体,你看杀你满门的是不是这个人?”
  语声一落,他立即将楚碧桐的尸体抛落在柳伯威面前。
  柳伯威既惊且喜,目光及处,脱口大呼道:“就是他!”
  他连随跪下,一跪下就叩头,一面道:“上官前辈,此恩此德,晚辈也不知如何多谢……”
  上官无忌一步标前,伸手将柳伯威扶起来,截口道:“我既然收到你的武林帖,理所当然,要替你讨一个公道。”
  柳伯威道:“前辈──”
  上官无忌道:“你若是要多谢,应该多谢他!”手指沈胜衣。
  柳伯威目光一转,道:“他……”
  上官无忌道:“你不是也送给他武林帖?”
  柳伯威再打量沈胜衣的一身装束,心念一动,喜呼道:“莫不是沈大侠?”
  上官无忌大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柳伯威便待又要拜倒,沈胜衣忙亦上前扶住,道:“楚碧桐不是我杀的。”
  上官无忌道:“谁杀的也一样。”
  柳伯威热泪盈眶,道:“你们两位……”
  上官无忌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们这些小伙子也不错。”
  柳伯威道:“只有他们六人肯来。”
  上官无忌道:“你也莫要怪其他人,要知道你们的对手不是普通人,乃是楚碧桐!”
  柳伯威道:“晚辈明白,但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
  上官无忌道:“我原是准备明天才去,但看见你们七人赶来,不得不提前采取行动。”
  柳伯威道:“前辈好意,我们明白。”
  上官无忌道:“这一次你们走运,我一样走运,沈兄及时赶到来。”
  柳伯威尚未答话,一个青年霍地抢前,道:“就是没你们帮助,我们七个人未必对付不了楚碧桐!”
  柳伯威急叫道:“狄兄……”
  那个青年道:“我叫做狄刚,‘神刀无敌’狄飞鹏是我的父亲!”
  上官无忌道:“‘神刀无敌’狄飞鹏?我知有这个人。”
  狄刚冷笑,道:“狄家神刀,江湖人称第一,我虽然火候未到,但拼却一死,相信也可以将楚碧桐立斩刀下!”
  上官无忌淡应道:“相信也可以。”
  狄刚盯着上官无忌,道:“若是不相信,无须说相信。”
  上官无忌道:“我与令尊素未谋面,也从未见识过狄家神刀,不过一个人只要肯拼命,对方的武功又不是太强,应该是可以拼一个同归于尽!”
  狄刚道:“楚碧桐的武功有多强,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一个换一命,我也一样不知道,可是我有这份自信。”
  上官无忌道:“很好,年青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信。”
  狄刚道:“我已经作好了拼命的准备,一团高兴赶来,想不到却被你们抢先了一步。”
  上官无忌道:“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赔你一个活的楚碧桐。”
  狄刚道:“不要紧。”
  他目光从沈胜衣、上官无忌的面上扫过,转落在楚碧桐的尸体之上,道:“两位能够杀死楚碧桐,武功当然在楚碧桐之上,楚碧桐虽然死了,找两位也是一样,而且更加好。”
  上官无忌一怔,道:“这是什么说话?”
  狄刚抚刀,道:“这一次,我找楚碧桐,除了武林正义之外,还想一试这把刀!”
  上官无忌回顾沈胜衣,道:“麻烦来了。”
  话口未完,另一个青年从柳伯威身旁闪出,一步跨前,手中剑一抖,盯着沈胜衣,道:“久闻沈大侠一剑横扫江湖,未悉能否赐教几招?”
  沈胜衣一楞,道:“哦?”
  青年接说道:“我姓慕容,单名羽,是青城红叶徒弟。”
  沈胜衣道:“青城红叶,剑名人尽皆知,三年前有幸遇于洛阳城,也曾承他看重,赐了一剑!”
  慕容羽道:“那是一招‘流星赶月’。”
  一顿,接道:“沈大侠当时并没有还手。”
  沈胜衣道:“没有。”
  慕容羽道:“却说了一句话──这一招流星赶月再高一寸就好了。”
  沈胜衣道:“不错。”
  慕容羽道:“就因为这句话,家师一剑落空,立即罢手,第二剑再也刺不了出去。”
  沈胜衣道:“红叶道长剑下留情,在下一直铭感于心。”
  慕容羽道:“家师却是说,沈大侠在剑上的研究无人能及,只一眼便能够看出别人剑上缺点,自问不是沈大侠的对手,所以没有再刺出第二剑。”
  沈胜衣道:“令师言重了。”
  慕容羽冷应道:“我也有练那一招‘流星赶月’,而且与家师比较,相信也不去相差太远。”
  沈胜衣道:“慕容兄天资聪敏,将来成就,未可限量。”
  这句话实在很受用,慕容羽的说话态度不觉柔和下来,道:“我却是想不出那一招‘流星赶月’高一寸与低一寸有何关系。”
  沈胜衣没有作声。
  慕容羽接道:“所以我练那一招‘流星赶月’,始终没有练高一寸。”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慕容羽又道:“可是我仍然很想知道,家师与沈大侠,对于那一寸的距离何以如此看重?”
  沈胜衣仍不作声。
  慕容羽沉声接道:“也所以我一直想找沈大侠,好好的研究一下。”
  上官无忌插口问道:“何以你不问令师?”
  慕容羽道:“家师那一次回来之后,便闭关苦练那一寸,有日再清沈大侠赐教。”
  上官无忌淡笑,道:“令师是一个出家人,对于得失仍看得如此重要。”
  慕容羽道:“家师虽然是一个出家人,却也是一个武林中人。”
  上官无忌道:“嗯。”
  慕容羽道:“站在研究武学的立场来说,家师的作为,相信上官大侠也不能非议。”
  上官无忌道:“有道理。”
  慕容羽道:“所以我向沈大侠请教,也无可厚非!”语声一落,剑指沈胜衣,道:“请!”一纵身,跃出店堂中。
  沈胜衣苦笑,只有道:“请!”横移了三步。
  慕容羽绕着沈胜衣,缓缓移动脚步。
  沈胜衣背负双手,目光落在对方剑尖上,也跟着移动脚步。
  一声叱喝突起,叱喝声中,慕容羽人剑如飞虹,疾向前射出,正是一式‘流星赶月’!
  沈胜衣目光一闪,身形陡然一动,向来剑迎上!
  剑光迅急而辉煌,贴着沈胜衣胸膛刺过,只差一寸便刺在沈胜衣的胸膛上。
  沈胜衣的右手即时一翻,捏住了慕容羽握剑的手腕!
  那刹那,慕容羽的剑势已三变,但都是差那么一寸,不能够连接。
  所以,沈胜衣的右手毫无阻碍地捏在慕容羽的手腕上,一捏即松开,身形暴退,掠回原位!
  慕容羽怔在那里,满头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沈胜衣即时道:“这‘流星赶月’若是独立施展,又或者能够一击即中的,高那一寸低那一寸的确没有多大影响,否则那一寸之差,剑势之间便有了空隙。”
  他轻叹一声,接道:“高手相争,莫说一寸的空隙,有时一分的空隙,已足以致命!”
  慕容羽浑身衣衫冷汗湿透,突然拜倒,道:“多谢沈大侠指点!”
  沈胜衣欺前一把托住,道:“那一寸的空隙,却也不是容易练到的,令师闭关苦练,刻下想必已有所成,再传给你,一定有一个简单有效、事半功倍的办法。”
  慕容羽连连点头,霍地转身抱拳,道:“此间事既已了,小弟先走一步。”
  柳伯威道:“慕容兄请!”
  慕容羽立即转身举步,疾奔了出去。                ×      ×      ×                  上官无忌看着他远去,笑笑,道:“这个人的性子未免急一些。”
  沈胜衣道:“换转是我,也会立即赶回去的。”
  上官无忌点头,道:“想我年青的时候,一有所获,岂非也是如此。”
  两人谈笑自若。
  那几个青年除了柳伯威之外,无一不怔在那里。
  其中一人,突然又前一步,正是狄刚。
  上官无忌目光所及,瞟了沈胜衣一眼,道:“我们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语声甫落,狄刚已扬刀,道:“上官大侠,现在可轮到我向你请教了。”
  上官无忌道:“改天如何?”
  狄刚冷笑,道:“还是今夜的好。”霍地欺身上前去。
  上官无忌身形立展,疾往后退。
  狄刚暴喝一声道:“接刀!”人刀齐飞,匹练也似一道刀光,斩向上官无忌胸膛!
  上官无忌身形一翻,掠上一张桌子之上,那张桌子“唰”一声,刀光中变成了两半。
  上官无忌那刹那身形已拔起,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柜台的后面,双手一抄,已将一坛酒捧在手中,接呼道:“柳伯威,这坛酒的账算你的了。”
  柳伯威一怔,应声道:“好!”
  说话间,狄刚人刀又已经斩到。
  上官无忌连避三尺,人已从柜台滚过,再一纵,突跃出了店门之外。
  他双手捧着老大一坛酒,但身形丝毫不受影响,凌空一跨,便上了坐骑。
  沈胜衣身形同时落下,正落在他自己的坐骑上,右手托着两只酒碗,左手一划,缰绳两断!
  喝叱声中,两骑疾奔了出去。                ×      ×      ×                  狄刚这时候亦已追到大门外,一见,顿足,道:“我的一刀也不敢接,算什么英雄好汉。”
  柳伯威快步赶出来,走到狄刚的身旁,道:“狄兄,上官前辈已经还手了。”
  狄刚一怔,道:“什么时候?”
  柳伯威道:“他从柜台向外滚出的时候,我看见他伸手往你的胸襟一捏。”
  狄刚又是一怔,低头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在他的胸襟之上,赫然穿了一个小洞!
  上官无忌那一捏,便已将他的胸襟捏出了一个洞,而他竟然不无所觉,那若是捏在他的胸膛上,只怕已将他的胸骨捏碎。
  柳伯威叹了一口气,接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狄刚呆着脸,好一会,一顿足,奔回店堂内,拍桌,道:“店家,拿酒来!”
  两个店小二慌忙拿酒上前。
  狄刚刀往桌上一插,突然大笑,道:“我一直以为凭我那把刀,已足以走天下,哪知道,在人家手下,根本过不了一招。”
  柳伯威道:“他们两位乃是方今江湖高手中的高手,败在他们的手下,也算不了什么。”
  狄刚伸手往柳伯威肩上一拍,道:“柳兄,你莫以为我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他接道:“今夜若不是遇到他们两位,我这样闯下去,总有一天糊里糊涂死在别人手下,所以对于他们,我非独不恨,还感激得很。”
  柳伯威奇怪的望着狄刚。
  狄刚大笑,接道:“姓狄的今夜总算知道天高地厚,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再下一番苦功,才出来江湖上行走。”
  柳伯威道:“狄兄如此胸襟,实在令人佩服。”
  狄刚道:“方才他两位的说话,显然都是事实,我们七人若是闯进楚家庄,必是无一人幸免。”
  柳伯威不由不点头。
  其他四个青年,亦不禁齐都捏了一把冷汗。
  狄刚道:“所以虽然被他们抢先一步,我们还得多谢他们。”
  柳伯威满头冷汗纷落,道:“姓柳的……”
  狄刚截口道:“柳兄,这一次是我们自愿来的,便死在楚碧桐手下,也绝不会怪你。”
  他显然已想开了很多事情,豪气大发,接说道:“现在我们都能够活下来,实在应该庆祝一番,柳兄你大仇得报,更应该痛饮三杯!”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一齐围了上来。
  狄刚接道:“今夜我们不醉无归,回去之后,好好地再苦练几年,再出来闯天下。”
  柳伯威道:“正该如此!”
  狄刚反手劈开酒坛上的泥封,大喝道:“拿碗来!”
  众人一齐拿起酒碗,迎前。
  狄刚迅速倒满了五碗酒,一声道:“饮!”将坛口凑近嘴唇,大大的喝了一口。
  众人一齐举碗,一饮而尽。
  酒香盈屋,豪气干云。                ×      ×      ×                  狄刚连随又替众人斟下了第二碗。
  这一碗酒尚未饮下,一个青年就叫了起来道:“看,慕容兄怎么回来了?”
  其他人侧首望去,只见慕容羽标枪一样,站立在店门之外。
  狄刚旋即大笑,道:“慕容兄想必是心里头不太舒畅,所以走回来跟我们喝一杯。”
  柳伯威接道:“想必就是了。”
  狄刚立即大呼道:“慕容兄,还站在门外干什么?快进来!”
  慕容羽眼直直的瞪着他们,一动也都不一动。
  狄刚越看就越觉不对路,道:“看他似乎有些儿不妥。”
  柳伯威颔首,道:“不错!”振吭大呼道:“慕容兄,怎样了?”
  语声未落,慕容羽的身子往前一栽,倒在地上。
  在他的后心要害,钉着一支剑,血已湿透他后背的衣衫。
  那支剑很长,比一般的长剑只怕还要长出一尺多,剑身薄而狭,剑柄是一个钢环,连着一条细小的铁链。
  那条铁链长逾一丈,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那个人一身白衣,面色亦是灰白色,一丝血色也没有,头发亦是苍苍白白,嘴唇更就冰封过的一样,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极其妖异的铅白色。
  他的一双眼也没有例外,仿佛笼着一层白雾,灯光辉映下,闪动着寒人的光芒。
  再看他的身躯,比一般人瘦长,四肢也长得出奇,整个人骤看来,就像是一个白色的怪物。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无论谁看来,相信都难免大吃一惊。
  柳伯威、狄刚六人,看见慕容羽那样倒下,便已经大吃一惊的了,再看见这个怪人,更就由心寒出来。
  柳伯威脱口道:“这是谁?”
  狄刚皱眉,道:“不知道。”
  语声甫落,那个白衣人的右手已一抖,“铮”的一声,链子剑从慕容羽的后心飞起,飞入那个白衣人的右手里!
  剑带着鲜血,三滴溅在那个白衣人的身上。
  那个白衣人的身上,立时就像是长出了三朵血红色的小花。
  他若无所觉,随手将剑一抖,“嗡”一声,剑上的余血尽飞。
  狄刚即时大吼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道:“我没有姓,也没有名,我的朋友习惯都叫我做……”语声倏地一顿。
  狄刚急不及待追问道:“叫你什么?”
  “壁──虎!”白衣人一字一顿,语声更阴森。
  六个青年五个怔在那里。
  只有柳伯威例外,他的面色陡然苍白起来,失声道:“你就是──就是壁虎?”
  壁虎道:“不错。”目光落在柳伯威的面上,道:“怎么?你知道有我这个人?”
  柳伯威道:“我知道!”语声颤抖起来。
  壁虎逼视着他,道:“那么,告诉你的朋友,告诉他们应该怎样。”
  柳伯威道:“我们……”
  壁虎截口道:“我本来准备尽杀你们,因为你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所以我也按照自己的规矩,给你们一个方便。”
  柳伯威面色更加苍白。
  狄刚一旁忍不住问道:“这个壁虎到底是什么人?”
  柳伯威道:“一个杀手!”
  狄刚道:“杀人为生的杀手?”
  壁虎冷截道:“我杀人不一定是为钱。”
  柳伯威沉声道:“听说你是楚碧桐的朋友。”
  壁虎道:“惟一的朋友!”
  一顿,接道:“他救过我的命,我欠他一条命。”
  柳伯威道:“我知道,在找楚碧桐报仇的时候,我已经凋查过有关他的一切。”
  壁虎道:“我也知道你散发武林帖,广邀江湖上的所谓侠客帮助你报仇。”
  柳伯威道:“所以你立即动程赶来?”
  壁虎叹息,道:“可惜仍然来迟了一步。”目光一扫,道:“幸好还不算太迟。”
  柳伯威道:“想不到好像楚碧桐这种人,居然也有朋友为他奔走。”
  壁虎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柳伯威胸膛一挺,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找我就是。”
  壁虎盯着他,道:“好──好汉子!”
  狄刚即时道:“柳兄,怎么你说这种话?”
  其他四个青年亦围了上去。
  一人道:“我们到得来这里,早就已将生死置于度外,少为我们担心!”
  柳伯威摇手,道:“几位,楚碧桐已死,这件事亦告一段落……”
  狄刚冷笑,道:“柳兄,你这是不当我们是朋友的了。”
  柳伯威苦笑,道:“狄兄有所不知……”
  狄刚道:“一个杀手罢了,你怕他什么,大不了一死。”
  其他四个青年轰然应一声道:“对!”
  柳伯威感动之极,咽喉发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壁虎目光一扫,怪笑,道:“好,视死如归,连我都有些感动了。”
  转问柳伯威道:“姓柳的,你说怎样,依不依我的规矩?”
  柳伯威方待回答,狄刚已问道:“这厮有什么规矩?”
  壁虎替柳伯威应道:“每人留下两只手,放你们一条生路。”
  狄刚怒叱道:“这是什么规矩!要我们两只手,自己拿!”
  壁虎道:“若是我自己拿,要的就不只是两只手,还有命!”
  狄刚大笑,道:“倒要看你这个怪物,如何要我们的命!”
  壁虎道:“这个最简单不过!”缓步走进来。                ×      ×      ×                  狄刚右手一翻腕,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刀,左手猛一挥,将手捧那个酒坛疾掷向壁虎!
  壁虎奇特的身子立时飞拔了起来,左手一伸,“噗”一声,竟将那个酒坛凌空抓住!
  狄刚吃惊未已,酒坛就从壁虎的左手飞出,回向他飞撞过来!
  狄刚立即挥刀,刀光一闪,“噗”一声,酒坛被斩开两个激飞!
  坛中仍有酒,化为千万点酒珠。
  酒珠飞溅,酒香四溢!
  狄刚破坛中穿过,连人带刀飞斩向壁虎!
  壁虎身形凌空仍未落,他的身法并不怎样的迅速,却是说不出的怪异,真的活像一只壁虎。
  他的剑同时迎向狄刚的刀。
  “铮铮铮”声响中,狄刚连斩三刀,都被壁虎的长剑接下。
  两人身形着地。
  壁虎突然问道:“你姓狄?”
  狄刚道:“姓狄又如何?”
  壁虎道:“狄飞鹏是你的什么人?”
  狄刚傲然道:“是我的父亲!”
  壁虎道:“难怪刀法如此的眼熟,原来是狄飞鹏的儿子。”
  狄刚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壁虎道:“‘神刀无敌’狄飞鹏,江湖上不认识他的人相信不多。”
  狄冷笑,道:“家父相信没有你这种朋友。”
  壁虎道:“我也高攀不起!”
  狄刚接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家刀法?”
  壁虎道:“在你父亲刀斩阴山双煞的时候。”
  狄刚道:“那是七年前的旧事了。”
  壁虎道:“双煞与我是老朋友,当时我应邀助拳,结果始终都没有出手。”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把握接下你父亲的神刀一斩。”
  狄刚大笑。
  壁虎沉声道:“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告诉你。”
  狄刚道:“说好了。”
  壁亮道:“我虽然没有出手,在旁却看得非常清楚,狄家神刀,并非全无破绽。”
  狄刚冷笑。
  壁虎接说道:“这个小小的破绽却不是容易攻进去,然而,这只是别人,在我却是很简单一回事。”
  狄刚冷笑,道:“是么?”
  壁虎剑一震,长身暴退,道:“请!”
  狄刚盯稳了壁虎,一声怒吼,人刀疾扑了过去。
  刀一震,划出了十三道刀影,笼罩住壁虎的十三处要害!
  壁虎既不闪,也不避,四尺剑“嗡”的一声,迎向狄刚的胸膛。
  那刹那,狄刚的面色陡然一变,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一股寒气猛袭了上来,刀势中若是没有破绽,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破绽竟就在胸膛前面!
  狄刚心念一转,刀势一变,再变,狄家神刀十三式尽展,护住了全身。
  寒气刹那间消散。
  狄刚第十三式变守为攻,长刀一引,急斩向壁虎!
  壁虎一声怪笑,四尺剑一圈一弹,暴伸!
  狄刚立时又感觉到了寒气,目光及处,壁虎的剑已然刺进来。
  他的刀从壁虎的肩头斩过,壁虎如何闪开他这一刀,他完全不知道。
  现在他却已知道,他家传神刀并非无懈可击。
  然后,他就感觉那股寒意尖针一样,刺进自己的心房!
  壁虎的那一剑迅速如闪电,狄刚目光方落在剑上,剑已刺进了他的心房。
  一剑穿心,狄刚痛极大呼。
  壁虎立即收剑,一股鲜血随剑拔出激射,狄刚同时倒下!                ×      ×      ×                  柳伯威大叫一声道:“狄兄!”疾冲了过去,一振腕,一连十多剑疾刺过去。
  壁虎四尺剑尽将来剑封下,突然道:“我最后一个才杀你。”
  这句话说完,他奇特的身子已飞舞半天,扑向其余四个青年。
  那四个青年喝叱声中,急迎了上去,三剑一刀,迅速围住了壁虎。
  壁虎身形方落,两支剑已向他的左右双肋刺到。
  这两人都是出身名门大派,虽然年轻,剑术方面的造诣却也不差。
  他们从来未试过联手,但现在,双剑同时发动攻势,配合得倒是恰到好处。
  壁虎的身形却比这两剑迅速得多,闪左剑、拒右剑,身形再一转,剑反刺入左面那个用剑青年的咽喉上!
  剑长逾四尺,他的手比一般人又长出很多,就是不动,也能够杀人七尺!
  好像这样的一支剑,实在不容易应付。
  壁虎剑杀一人,偏身一闪,又闪开了一刀一剑,手中剑一沉,“叮”的疾点在地上,身形借力往上疾拔了起来,剑就势一挑一划!
  这一剑,非独角度诡异,而且也极之迅速,一个青年仗剑正冲来,胸膛正好迎上这一剑。
  裂帛一声,鲜血飞激,那个青年鲜血中打了一个旋子,横摔了开去!
  壁虎身形继续往上拔,手一探,已搭住了一条横梁,真的有如一只壁虎般斜贴在梁上。
  柳伯威嘶声怒吼,纵身拔起,凌空一剑疾刺向壁虎!
  壁虎的身形同时展开,左手一搭那条横梁,身形凌空猛一转,柳伯威的剑从他身旁刺过,他凌空再一翻,人剑匹练一样射向梁下的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急举剑迎上。
  “铮铮铮”的一阵金铁交击声之中,那个青年手中剑倏地被绞飞!
  壁虎轻叱一声,剑暴长,刺进了那青年的眉心。
  剑光与血光齐闪,壁虎出剑、拔剑、回剑,闪开柳伯威当头一剑,倒踩七星,忽地肋下后刺一剑,刺进最后一个青年的心窝之内!
  那个青年仗剑方待从后突袭,冷不防一剑从壁虎肋下刺出。
  他惨呼一声,长身暴退,血从心胸箭一样射出,撞翻了一张桌子,倒下。
  壁虎人剑疾转,面向柳伯威,笑道:“现在轮到你了。”                ×      ×      ×                  柳伯威目眦迸裂,鲜血流下,咆哮声中,奔向壁虎,一刺二十七剑!
  壁虎连接二十七剑,还三剑,第一剑将柳伯威的剑封在外门,第二剑将柳伯威的剑再震开一尺,第三剑抢进,却点在柳伯威右腕上。
  一缕鲜血激飞,柳伯威手中剑“呛啷”堕地。
  壁虎剑一抖,“嗡”一声震出十二道剑影,连点柳伯威身上十二处穴道。
  柳伯威长身暴退,却快不过壁虎的剑,雪白的衣衫之上立时出现了十二点血点!
  他整个身子同时呆立。
  壁虎竟然就以剑点穴,封住了柳伯威的十二处穴道。
  他奇特的身形同时拔起来,掠上了头顶横梁,手一抄,“飒”然又落下。
  横梁上赫然有一条真正的壁虎,壁虎那一抄,正好将那只壁虎抄在手中。
  他身形落地,剑亦入鞘,腾出手一拂,拂开了柳伯威右手五指,左手旋即将手中那条壁虎塞入柳伯威的手中,再将柳伯威右手五指捏回。
  柳伯威尚能说话,嘶声道:“你在干什么?”
  壁虎道:“要你替我传讯给沈胜衣、上官无忌,说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柳伯威厉声道:“你有种现在就去找他们。”
  壁虎道:“现在我是不会去的,因为我必须有一个周详的计划,才能够找他们算账,将他们击倒。”
  柳伯威道:“这算做哪门子的好汉?”
  壁虎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所以无论你怎样说,我也不为所动。”
  柳伯威道:“何不干脆将我杀掉。”
  壁虎冷笑,道:“我会杀你的,却不是现在!”
  柳伯威闷“哼”。
  壁虎接道:“现在我还需要你替我送出那一个口讯!”
  语声落处,沉袖一拂,拂开了柳伯威双脚穴道。
  柳伯威起脚立踢。
  壁虎冷笑一声,翻身掠上了一张桌子,道:“你双脚若是再有异动,我先将你双脚剁下来,要你爬去见沈胜衣、上官无忌。”
  柳伯威怒瞪着壁虎,一双脚不再动。
  壁虎道:“这才是。”一顿,接道:“他们就在镇外山岗一棵松树下喝酒,暂时大概还不会离开的。”
  柳伯威冷笑,道:“我看你还是立即将我杀掉。”
  壁虎道:“哦?”
  柳伯威道:“凭你的本领,绝对不是沈大侠、上官大侠的对手。”
  壁虎道:“凭你的本领,又能够看出什么?”
  柳伯威一字字道:“我只知道,你若是他们的对手,绝不会等他们离开才出现。”
  壁虎冷笑。
  柳伯威道:“好像你这样的无胆匪类,又何须找传讯,反正你只会背后暗算他们,那么不让他们知道是你下的毒手,岂非更好?”
  壁虎闷“哼”,道:“我喜欢怎样用得着你管?滚──”突然飞起了一脚,将柳伯威踢出店门外。
  他的身形同时亦掠出店堂,迅速落在柳伯威身旁,左手一探,将柳伯威从地上抓起来。
  柳伯威上身穴道被封,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壁虎即时沉声道:“你莫要迫我现在杀你!”
  柳伯威冷笑。
  壁虎一字字接道:“只要看到你手中那只壁虎,沈胜衣、上官无忌应该便已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一定要你传讯。”
  柳伯威只是冷笑。
  壁虎将手松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语声甫落,他奇特的身形就飞起来,掠上旁边一株大树之上。
  “簌簌”一阵树叶声响,壁虎便消失在其中。                ×      ×      ×                  柳伯威恨恨的一跺脚,放步疾奔了出去。
  现在他的心情已完全平复,已完全冷静下来。
  他忽然发觉,方才他那样,实在是非常愚蠢。
  虽然他并不在乎生死,壁虎也同样不在乎多杀他一人。
  而且正如壁虎方才所说,他并不一定要柳伯威传讯。
  他甚至可以完全将这件事掩蔽,毁尸灭迹这种工作,在壁虎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回事,那样做,对他只有利,并无害。
  他那样暗算沈胜衣、上官无忌,反而更有效。
  因为沈胜衣、上官无忌若是事前毫无消息,壁虎便纵然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将会对他们不利。
  柳伯威想到这里,才知自己现在的责任有多重。
  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那个山岗,将事情告诉沈胜衣、上官无忌,叫他们小心提防。
  因为壁虎说不定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虽然上半身的穴道被封,一双脚并没有多大影响,当然就没有平日那么轻盈。
  汗从他的额上淌下,从他浑身上下冒出来。
  冷汗。
  他浑身衣衫片刻尽湿,夜风吹在身上,就像有无数的利刃刺在身上。
  在他眼前的道路,更就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      ×      ×                  壁虎目送柳伯威远去,眼瞳中露出了一种极之恶毒的神色。
  他虽然纵身上树,并没有离树远去,就盘膝树上坐下。
  剑已经入鞘,他的手却仍按在剑上。
  他却并没有改变主意,追上去将柳伯威杀掉。
  柳伯威的生死,他早已作好安排。
  一个恐怖的、完整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拟成,柳伯威的送讯,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一步现在已成功了一半。                ×      ×      ×                  明月夜,短松岗。
  松下有一张石台,还有两张石凳,那其实只是三块形似的石头。
  上官无忌、沈胜衣,一个捧着酒坛,一个拿着酒碗,策马奔到岗下,几乎同时勒住了坐骑。
  沈胜衣第一句就说道:“好一个所在!”
  上官无忌道:“实在好!”
  这句话出口,他的身形就拔了起来,如飞掠上了山岗,左手袖一拂,在两张石凳之上扫过,道:“沈兄,坐!”
  沈胜衣这时候亦已掠上来,也不客气,在左边石凳之上坐下。
  上官无忌连随将酒坛往台上一放,“蓬”然一声。
  沈胜衣忙道:“轻一些,莫将酒坛弄破了。”
  上官无忌连声道:“不错,若是回头再去拿,虽然很简单,兴致已大减。”
  说着以掌为刀,“唰”一声,将坛口削下来。
  断口整齐,刀削只怕也没有这么好。
  沈胜衣抚掌,道:“上官兄好一掌。”
  上官无忌道:“沈兄见笑。”捧起酒坛往沈胜衣面前酒碗满满的倒了一碗,然后才替自己倒下。
  酒香扑鼻。
  上官无忌鼻子深深的吸了一下,道:“看来我的运气真还不错,随便一捧,居然也捧到了这么一坛好酒。”
  沈胜衣笑道:“那间小酒家虽然规模不大,但酿的全都是好酒。”
  上官无忌道:“这是说非干运气?”
  沈胜衣道:“亦未可知。”
  上官无忌大笑,道:“我运气若是不好,今夜又怎会遇到沈兄,又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喝酒?”
  沈胜衣道:“上官兄还记着那些作甚?”
  上官无忌连声道:“不错,现在该喝酒,来,沈兄,我敬你一碗!”
  沈胜衣道:“你说敬,这碗酒我就喝不下了。”
  上官无忌“哈哈”大笑,道:“人说沈兄快人快语,今夜一见,果然不错。”
  沈胜衣道:“先尽一碗!”
  两人一齐举碗,一饮而尽。
  上官无忌举坛再斟下,接而举碗道:“你我今夜一见如故,再干!”
  第二碗喝下,两人不由得相顾大笑。
  沈胜衣抢过酒坛,斟下第三碗。
  高岗风急,酒香四溢,松涛四起。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头巾,却吹不散他们的满腔豪情。
  上官无忌举碗未喝,仰首道:“天上有月,碗中有酒,酒中又有月,可惜我并不是一个诗人。”
  沈胜衣道:“你若是一个诗人,我们酒就喝得不那么尽兴了。”
  上官无忌道:“哦?”
  沈胜衣笑道:“你顾着做诗,哪里还顾得与我喝酒,独喝无味,不喝也罢。”
  上官无忌大笑,道:“正是正是!”
  沈胜衣接道:“喝过了这番酒,你我又各散东西,相见不知何年。”
  上官无忌道:“难相见,易离别,喝!”
  一喝而干。
  坛中仍有酒。
  上官无忌抚坛,道:“幸好我不是一个诗人,却可惜没有一个美人。”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大笑,道:“唯大英雄能好色,是真名士始风流。”
  沈胜衣道:“未尝无理。”
  上官无忌接替他斟下第四碗酒,一面道:“人说沈兄书剑双绝,酒量也不错,今夜一见果然不差。”
  沈胜衣道:“未及上官兄。”
  上官无忌大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若是你与我比酒,保管你落荒而逃!”
  沈胜衣道:“我看上官兄,现在却已有些儿醉了。”
  上官无忌瞪大了眼睛,道:“你看我可有些儿醉意。”
  沈胜衣道:“看看虽然没有,但上官兄若是未醉,又怎会有方才那一句话?”
  上官无忌道:“是哪一句话?”
  沈胜衣道:“我若是比酒输了,只会烂醉如泥,怎还会落荒而逃?”
  上官无忌一怔,大笑。
  沈胜衣笑而以掌击石,举酒狂歌道──
  “周郎赤壁鏖兵后
  苏子扁舟载月秋
  千年慷慨一踌躇
  今在否
  尊有酒且绸缪──”
  上官无忌拍掌相应,歌罢,又痛尽酒两碗。
  坛中已无酒。
  上官无忌倒不出酒来,反手将酒坛掷飞,长身道:“沈兄且候我片刻,我再走一趟不醉无归小酒家。”
  沈胜衣挥手,止道:“够了,他日有缘再相逢,我们再痛饮。”
  上官无忌道:“好!”
  一顿,道:“哪怕再见便成为仇敌,你我也痛尽三碗!”
  沈胜衣一怔,道:“上官兄何出此言?”
  上官无忌大笑,道:“世事莫测,今日之朋友,未必不会是他日之敌人。”
  沈胜衣道:“有此一日,亦是无可奈何。”
  上官无忌笑接道:“沈兄侠义双全,若真个有此一日,我必然沦为邪恶之徒,沈兄必诛之而后快!”
  沈胜衣笑道:“上官兄侠名满天下,本就是侠义中人,行侠仗义有这么多年,怎会堕入邪恶之道?”
  上官无忌道:“世事反复无常,又有谁能预料,真有此一日,能够死在沈兄剑下,虽死无憾!”
  沈胜衣淡然一笑。                ×      ×      ×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至,他们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呼唤之声。
  “沈大侠!上官大侠!”
  声音随风吹来,非常焦急。
  上官无忌一怔,道:“好像有人在呼唤你我。”
  沈胜衣道:“声音像是哪儿听过。”
  话声一落,面色微变,道:“对!是柳伯威的声音,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上官无忌颔首,道:“总不成他们是到来邀我们回去喝酒。”
  沈胜衣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倾耳细听,又道:“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一个人找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胜衣道:“下去看看。”
  这句话出口,他们已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到山岗下。
  上官无忌、沈胜衣不约而同,身形齐展,疾往岗下掠去。
  “果然是柳伯威!”上官无忌这句话出口,沈胜衣身形已先落在柳伯威身旁。
  他伸手一把扶住柳伯威的肩膀,道:“柳兄,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光下,柳伯威面色有如白纸,满头汗落淋漓,颤抖着说道:“沈大侠,你们果然在这里。”
  沈胜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伯威道:“我们七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的了。”
  沈胜衣道:“其他六人?”
  柳伯威道:“都已死亡!”
  沈胜衣惊问道:“是谁下的毒手?”
  柳伯威喘息着,一字字的道:“壁虎──”
  “壁虎?”沈胜衣一怔。
  上官无忌这时候已扶住柳伯威的另一边身子,忽然道:“沈兄,他被人封住了上半身穴道。”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先替他将穴道解开!”食、中指一骈,往柳伯威左肩穴道点下。
  沈胜衣那刹那面色忽一变,喝止道:“不可!”
  这句话出口,上官无忌已解开了柳伯威左肩上被封的穴道,听得喝一声,忙停下手来,奇怪的问道:“有什么不妥?”
  沈胜衣道:“据说壁虎点穴的手法乃是独成一家,一点就几个穴道,要非顺着次序将穴道解开,不单止解不开穴道,反而会……”
  语声陡顿!
  也就在此际,柳伯威面色骤变,面庞死鱼肉一样一白,忽然又一黑,张口“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
  沈胜衣右掌一翻,按在柳伯威背后,一股内力疾透了出来,原是想护着柳伯威的心脉,哪知道内力方透出,柳伯威整个身子就颤抖起来,突然大叫一声道:“痛死我了!”
  语声一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柳伯威面色同时变得像中毒一样,紫黑色,说不出的诡异,也说不出的恐怖!
  他的眼耳口鼻亦有血涌出。
  上官无忌骇然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胜衣道:“壁虎那种点穴手法,只怕就是将他本身的真气同时注入对方的体内,除非顺着被点的次序解开穴道,否则那股真气便像炸药在体内爆发。”
  上官无忌道:“有这样的点穴手法?”
  沈胜衣道:“我不懂,却也不敢肯定没有,江湖上传说是这样,现在看来,只怕是真有的了。”
  上官无忌顿足,道:“在未清楚前,我实在不该解开他肩上的穴道。”
  沈胜衣道:“这个怪不得上官兄,我若非一时省起,只怕也是上官兄那样去解他的穴道。”
  说话间,柳伯威双脚已滑向地上。
  沈胜衣一把将他扶住,道:“柳兄!”
  柳伯威双眼翻白,鲜血如泉涌出,一声也不发。
  沈胜衣探手摸向他的鼻端,才发觉已没有了气。
  他摇头叹息,道:“已死了。”
  柳伯威的头那刹那亦垂下,无力的垂下。
  上官无忌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再变,道:“好一个壁虎,好厉害的点穴手法!”
  沈胜衣目光一凝,忽然道:“他的右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上官无忌听说目光亦落下,道:“不错,扳开来看看。”
  他旋即将柳伯威握着的右手五指扳开。
  一只壁虎旋即从中爬出来,迅速的爬上了他的手腕!
  他虽然艺高人胆大,那刹那,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失声道:“壁虎!”急将手一甩。
  那只壁虎飞摔在地上,上官无忌的右脚跟着踩下,将那只壁虎踩烂。
  沈胜衣看在眼内,皱眉,道:“这是壁虎典型的杀人手法。”
  上官无忌仿佛犹有余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才应道:“与传说一样。”
  沈胜衣道:“壁虎上可有毒?”
  上官无忌道:“没有,否则我这只手现在非要切下不可。”
  沈胜衣道:“这只壁虎再加上独门的点穴手法,杀柳伯威的,毫无疑问,真的是那个壁虎的了。”
  上官无忌也亦道:“毫无疑问。”
  沈胜衣沉吟起来。”
  上官无忌接问道:“沈兄对于那个壁虎有没有什么印象?”
  沈胜衣道:“素未谋面,一切都是听说而已。”
  上官无忌道:“我也是。”
  沈胜衣道:“传说中,这个人是个职业杀手。”
  上官无忌道:“不知他为什么杀柳伯威他们?”
  沈胜衣道:“只怕就是为楚碧桐报仇。”
  上官无忌奇怪道:“难道楚碧桐是自知死期已将至,在生前先雇了职业杀手,准备杀死他的仇人?”
  沈胜衣摇头。
  上官无忌追问道:“那又是什么原因,难道他与楚碧桐也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上官无忌道:“好像楚碧桐这种人也有朋友?”
  沈胜衣道:“每一个人都有朋友,不管他是好人抑或坏人。”
  上官无忌点头,道:“不错。”
  沈胜衣沉吟着又说道:“据说楚碧桐曾经救过壁虎的性命。”
  上官无忌道:“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壁虎当然不能够袖手旁观。”
  沈胜衣道:“江湖中人最重恩怨,这个不难想象。”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赶来这里,只怕是壁虎的主意。”
  沈胜衣道:“这等如暗示,他要替楚碧桐报仇的了。”
  上官无忌道:“柳伯威右掌的壁虎,想必也就是信物。”
  沈胜衣道:“不错。”
  上官无忌道:“也许我们该回去不醉无归小酒家走一趟,看其他的人怎样。”
  沈胜衣叹息,道:“虽然知道必定是凶多吉少,还是走一趟的好。”手一翻,将柳伯威的尸体抱起来,向山岗下走去。
  他们的坐骑并没有走远。
  上官无忌急步上前,“唰”地翻身跃上了自己的坐骑,策马向来路疾奔了出去。
  沈胜衣虽然手抱一具尸体,身形并不比上官无忌稍慢。
  凄凉的月色之下,两骑激起了两股烟尘,奔向小酒家那边。                ×      ×      ×                  小酒家之内杯盘狼藉,鲜血斑驳,尸体东倒西侧,与柳伯威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不同。
  酒家的老板已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正在店堂中团团打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几个店小二聚在一旁,犹有余悸,你一言我一语,尽在说方才发生的事情。
  马蹄声入耳,众人都齐皆一惊。
  那个店老板慌忙躲入柜台后面,连随叫来了所有店小二,挡在柜台前方。
  那些店小二心中虽然千万个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他们不由都颤抖起来。
  小酒家彻夜不休,做的差不多都是江湖人生意。
  那些江湖人一言不合,动辄出手,亦有些醉酒闹事,常闹出人命来。
  他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每当那些江湖人大打出手,都只是躲过一旁,也不觉怎样害怕。
  可是现在却不由齐皆害怕起来。
  壁虎相貌身材的怪异,是一个原因。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那样子的人,壁虎进门的刹那,简直就置身冰窖一样,尤其是一接触壁虎的目光,精神就立时崩溃。
  壁虎杀人的手段,更就令他们浑身的血液也几乎凝结。
  他们甚至有一种感觉,以为壁虎下一步就要对付他们。
  壁虎虽然没有这样做,他们仍然在壁虎离开之后,才放下心来。
  这颗心现在却又悬起。                ×      ×      ×                  马蹄声在店门外停下。
  风声一响,上官无忌第一个掠进来,然后就是手抱尸体的沈胜衣。
  看见柳伯威的尸体,那几个店小二又吓一跳,但见来人是沈胜衣、上官无忌,他们都不由松过一口气。
  他们已知道眼前这两个是侠客,是死在壁虎剑下那些年青人的朋友。
  对于沈胜衣的英雄事迹,他们多少也已有听人说过,并不陌生。对于这个人,他们一些儿也不害怕,甚至不由自主的围上前去。
  那个店老板看见奇怪,却也不敢开口问,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上官无忌身形一停下,立即就发出一声叹息。
  沈胜衣在他的身旁停下来,目光及处,剑眉亦不禁深锁在一起。
  上官无忌叹息着,道:“好毒的壁虎,竟然一个也不放过。”
  上官无忌道:“我们方才实在应该留下不走,那么纵使有一些麻烦,这些小伙子也不致于丧命。”
  沈胜衣摇头,道:“没有用的。”
  上官无忌不以为然,道:“难道壁虎敢胆在你我面前这样子行凶杀人?”
  沈胜衣道:“当然不敢,否则早已到山岗那里找我们去了。”
  上官无忌道:“可不是。”
  沈胜衣道:“但是我们总有离开他们的时候。”
  上官无忌道:“你是说壁虎早已窥伺一旁,伺机采取行动?”
  沈胜衣道:“毫无疑问。”
  上官无忌道:“那么他是因为知道楚碧桐收到了我的信,赶来相助这个救命恩人的了。”
  “想必如此。”
  “那么他何不在楚家庄迎战?”
  “他赶到去的时候,相信就是我们离开的时候,所以他只有转而为楚碧桐报仇。”
  “这个……”
  “他尾随我们到来这里,在我们离开之后先杀柳伯威他们示威。”
  “这个小子就是不敢面对我们。”
  “但绝对可以肯定,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杀我们二人。”
  上官无忌双手握拳,发出一阵“格格’声响,道:“他若是撞在我手上,我将他大卸八块!”
  沈胜衣道:“他不会正面来的,要采取行动,一定就会伺机暗算。”
  上官无忌道:“只怕他不来。”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上官兄千万小心!”沈胜衣沉吟叮咛。
  上官无忌大笑,道:“沈兄你放心,我若是一个疏忽为他所算,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拼命将他击杀。”
  沈胜衣道:“我辈侠义中人,日渐凋零,一个壁虎,不值得赔他一条命。”
  上官无忌道:“我小心就是了。”
  目光转落在慕容羽尸身上,道:“这不是慕容羽,怎么又回来这个酒家了?”
  沈胜衣道:“看情形他是在店外遇上了壁虎,为壁虎所杀,送回来这儿。”
  上官无忌道:“用以寒他人之胆。”
  沈胜衣道:“或有此意。”
  上官无忌道:“详细的情形,看来得一问这儿的小二哥。”
  话口未完,一个店小二已上前两步,道:“两位爷,事情是这样的……”
  他下面的话尚未接上,那个店老板已从柜台后走出,一面大声道:“两位大概就是上官大侠与沈大侠的了。”
  方才从那些店小二的口中,他已经清楚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听沈胜衣他们一番说话,当然不难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一生最喜欢结交英雄豪杰,特别是在完全没有危险的环境之下。
  沈胜衣一剑荡江湖,上官无忌亦侠名满天下,好像这样的英雄豪杰,又岂可失之交臂。所以他立即抢在一众店小二的前头。
  沈胜衣应声转过目光,道:“阁下是──”
  老板连忙道:“在下董仁,是这间店子老板。”
  沈胜衣道:“失敬。”
  董仁慌忙应声道:“沈大侠言重了。”
  上官无忌盯着他,道:“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可不见董老板在。”
  董仁道:“我恰好有点事走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般景像。”
  目光一扫那些店小二,道:“他们跟我说得很清楚的了,所以两位问我也一样。”
  上官无忌道:“董老板不怕惹事上身?”
  董仁一挺胸膛,道:“在下平生最爱结交江湖好汉、英雄豪杰,所以这间店子才会彻夜营业,因为夜间走路的不少是英雄豪杰、江湖好汉,一方面予他们方便,另一方面也好教我有机会认识认识。”
  上官无忌笑问道:“然则,董老板必定认识很多的江湖好汉、英雄豪杰了?”
  董仁道:“虽然不太多,却也不太少,但英雄如两位的,却是前所未有。”
  一顿,接道:“今宵有幸得见,可谓三生有幸。”
  上官无忌道:“能够认识董老板,在我们亦未尝不是一种荣幸──事情到底是怎样?”
  董仁道:“两位先请坐下,喝一杯水酒。”
  上官无忌坐下,却问道:“你看我们现在还有喝酒的心情?”
  董仁怔住。
  不过他知道的却也实在不少,那些店小二对他说得很详细,他的记性也实在很好。
  沈胜衣、上官无忌听得很用心,他们都没有插口。
  一直到董仁将话说完,上官无忌才开口道:“与你我推测的并没有多大出入。”
  沈胜衣道:“壁虎的第二步行动,也就是对付你我二人的了。”
  上官无忌道:“我实在难以明白,壁虎竟然有这个决心。”
  沈胜衣点头,道:“话虽说江湖中人最重恩仇,但是这个壁虎与传说中的壁虎,显然是有些不同。”
  上官无忌道:“若是为了他自己的事情,他挑战你我并不足为奇,这个人心胸狭隘,据说谁讥笑他,他就要谁的命,却从未听过他为别人来报仇,莫非楚碧桐那厮对他却是例外?”
  沈胜衣道:“亦未可知。”
  上官无忌道:“既是如此,由现在开始,你我得小心提防他背后暗算的了。”
  沈胜衣道:“自当小心。”
  上官无忌忽然皱眉,道:“只怕他下一步要对付的并不是我们本人。”
  沈胜衣“哦”的一声,道:“上官兄此言何意?”
  上官无忌忽问道:“沈兄家中有什么人?”
  沈胜衣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一个也没有?”
  沈胜衣道:“我只是一个人,飘泊天涯,到处为家。”
  上官无忌又问道:“这种生活沈兄又觉得如何?”
  沈胜衣道:“不好,却也不坏。”
  上官无忌道:“我却是很想过这种日子,可惜不能够。”一顿,笑接道:“沈兄既然是只得一个人,我就放心的了。”
  沈胜衣反问道:“上官兄又如何?”
  上官无忌道:“不是一个人生活。”
  “已成家?”
  “多年了──”上官无忌忽然道:“不成家比成家要快活,快活得多。”
  “哦?”沈胜衣淡然一笑。
  “可是,一个男人却要在成家之后,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大男人,大丈夫。”
  沈胜衣笑笑,道:“你是说,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有勇气承担起一个家庭来。”
  上官无忌道:“那个担子实在不轻,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摸着胡子,接道:“所以我时常说,不敢成家的都是懦夫。”
  沈胜衣颔首,道:“不无道理。”
  上官无忌苦笑了一下,却又道:“但成家的人,却都不是聪明人。”
  沈胜衣一笑。
  上官无忌道:“那个担子担了,要放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担上了几年,哪里再还有什么英雄气概。”
  沈胜衣只听不语,似有所感触。                ×      ×      ×                  上官无忌接又道:“若是不幸娶着了一个母老虎,那更就不堪设想了。”
  沈胜衣忽然道:“上官兄这似乎经验之谈。”
  上官无忌没有否认,点头,道:“我正是娶着了一个母老虎。”
  沈胜衣道:“想不到上官兄英雄盖世,却是畏妻如虎。”
  上官无忌道:“不畏也不成。”
  沈胜衣道:“意外。”
  上官无忌忽问道:“你可知武林中有三个人尽皆知的母老虎?”
  沈胜衣笑道:“既然是人尽皆知,又怎会不知?”一顿,转问道:“嫂夫人莫非就是其中之一?”
  上官无忌苦笑,道:“不幸正是。”
  沈胜衣大笑,道:“那实在不幸之至。”却又道:“不过听人说,一个人所以畏妻如虎,大都是因为太爱所致。”
  上官无忌道:“我却是例外。”
  他叹息,接道:“河西六娘子,河东三娘子,这两个母老虎虽然凶,但比起我家九娘子,却又差了一截。”
  沈胜衣道:“你是说中原杜九娘?”
  上官无忌道:“她就是我那个母老虎。”
  沈胜衣道:“传言中,她凶得很。”
  上官无忌道:“事实凶得很。”
  他叹息,接道:“她有个好父亲,哪能够不凶?”
  沈胜衣道:“听说嫂夫人乃是杜乐天的女儿,杜乐天也就只有那一个女儿。”
  上官无忌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听说她的武功也很不错。”
  上官无忌道:“比我还要好一点,这一点已够要命。”
  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她的父亲在江湖上,人称做什么?”
  沈胜衣道:“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道:“无敌也许未必,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将他击倒却是事实。”
  沈胜衣道:“我也听过别人这样说。”
  上官无忌道:“你不必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这位泰山大人的武功,也的确可怕。”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你好像也曾经与他一较高下。”
  上官无忌道:“那时我正当年少,走马江湖,一心想打遍江湖上的高手。”
  沈胜衣道:“与我当年一样。”
  上官无忌道:“所以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你应该明白。”
  沈胜衣道:“我明白的。”
  上官无忌道:“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一个那么可怕的对手,在他的面前,我的武功根本就完全施展不开,结果七支剑完全都被他夺下。”
  沈胜衣道:“这个倒不简单。”
  上官无忌道:“当时我的武功与现在当然是有一段距离,但自问也非寻常可比。”
  沈胜衣道:“否则你根本就不敢去挑战那中原无敌。”
  上官无忌道:“我却怎也想不到败得那么惨。”
  沈胜衣道:“结果他反而看上你,将他的女儿嫁给你?”
  上官无忌道:“嗯。”
  沈胜衣道:“这相信一时传为佳话,羡煞了不少少年郎。”
  上官无忌道:“嗯。”
  沈胜衣道:“对于这一段婚姻你似乎不怎样满意。”
  上官无忌道:“本来是满意的,到成亲后三天才后悔不已。”他苦笑,接道:“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发觉,那位杜大小姐原来是一条母老虎。”
  沈胜衣笑笑。
  上官无忌道:“可惜到我后悔的时候,已实在太迟。”
  沈胜衣道:“的确是太迟了。”
  上官无忌道:“我既不敢冲撞那个中原无敌的岳丈大人,又凶不过那条母老虎,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胜衣道:“正要请教。”
  上官无忌大笑,道:“只有认命。”
  沈胜衣只笑不语。
  上官无忌接道:“然后我将全部精神寄托在练剑方面。”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你剑术方面有今天的成就,乃是拜嫂夫人所赐。”
  上官无忌道:“可以这样说。”
  他一笑,接道:“也所以我虽然有家室,一点也不担心,壁虎若是找到我的家人头上,以后就不用再找我的了。”
  沈胜衣道:“哦?”
  上官无忌大笑,道:“因为我的家人比我更加难应付。”
  沈胜衣道:“上官兄是以为壁虎会对付我们的家人。”
  上官无忌道:“有一句话沈兄应该听人说过。”
  沈胜衣道:“壁虎入宅,鸡犬不留?”
  上官无忌道:“一些也不错。”
  一顿,接说道:“江湖上传说,这个人杀人,不会只杀一个人,连那个人的家人也会一并杀掉。”
  沈胜衣道:“传说就是这样。”沉吟接道:“以我看,为防万一,上官兄还是要回家一趟,给家人通知一声,好教他们也有所提防。”
  上官无忌道:“这当然要的──我虽然不用担心家中的母老虎,对自己的四个儿女,总不能不担心的。”
  沈胜衣道:“上官兄有四个儿女?”
  上官无忌道:“两子两女,最小的一个已有十五岁,武功都练得不错,只是江湖经验一点也没有。”
  沈胜衣道:“有没有在江湖上行走?”
  上官无忌道:“没有,他们的母亲不许。”
  沈胜衣道:“江湖险恶,做母亲的当然都不希望孩子冒这个险。”
  上官无忌道:“做父亲的也是的。”
  沈胜衣道:“你也是?”
  上官无忌道:“我不是,女孩子倒还罢了,男孩子我实在很想他们出来走动一下,否则,终年留在家中,就像是大姑娘一样,就连说话,也难免会变得有些娘儿腔。”
  沈胜衣道:“但是嫂夫人不赞成你的意见?”
  上官无忌道:“我当然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道:“上官兄既然畏妻如虎,当然不能不同意的了。”
  上官无忌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家中,无论如何总比在江湖上安全的。”
  沈胜衣道:“他们如何?”
  上官无忌道:“虽然都很想随我出来一闯江湖,却没有一个胆敢违抗母亲的命令。”
  沈胜衣道:“看来嫂夫人实在是一个很有办法的女人。”
  上官无忌道:“这一点我也同意,她实是很有办法的。”
  他一笑,接道:“这么多年来,我看就只有一件事她束手无策。”
  沈胜衣好奇的问道:“哪一件?”
  上官无忌道:“生孩子。”
  沈胜衣一怔。
  上官无忌道:“你莫要误会,我是说──她还没有办法一个人就弄出一个孩子来。”
  沈胜衣恍然大悟,道:“这件事,就是男人也一样。”
  上官无忌大笑。
  他的笑声却是显得那么苍凉。
  沈胜衣听在耳里,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到底是奇怪什么,他却又想不通。
  这种感觉却是一刹那便已消逝。
  上官无忌大笑了一会,才停下。
  沈胜衣看着他,转问道:“上官兄家住哪儿?”
  上官无忌道:“离这里不远,快马一天,便可到了。”
  沈胜衣道:“这么近?”
  上官无忌道:“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沈胜衣道:“这句话怎样说?”
  上官无忌道:“这半年以来,我尽在这周围百里行走,却没有回过家去。”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有时候,远远已望见家,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却仍然是很遥远的,好像很难去得到。”
  沈胜衣道:“我不明白。”
  上官无忌道:“我也一样不明白,那就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我打消回家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将马头勒转。”
  沈胜衣无言。
  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一种有家等如无家的感觉。
  上官无忌看着他,道:“不过这一次,我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走一趟的了。”
  一顿,语声一沉道:“我心中,现在正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沈胜衣道:“是不是壁虎?”
  上官无忌道:“我感觉他正在向我家迫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沈胜衣沉吟道:“那么上官兄现在最好就赶回去看一看。”
  上官无忌道:“正有此意!”一长身站起身子。
  沈胜衣道:“我随上官兄走一趟。”
  上官无忌道:“沈兄没有其他事要去做?”
  沈胜衣道:“没有。”
  上官无忌道:“那我就斗胆请沈兄走一趟。”
  沈胜衣道:“我已经说过要走一趟的了。”
  上官无忌双眉一轩,大笑,道:“有沈兄在,壁虎何足惧哉!”
  沈胜衣道:“上官兄言重了。”
  上官无忌笑接道:“反正壁虎也要找你的,你实在无妨走此一趟。”
  沈胜衣道:“这个也是。”
  上官无忌目光一扫,道:“至于这些尸体?”
  他方在沉吟,店老板董仁已然走了出来,道:“未知道,可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劳的?”
  上官无忌看着他,忽然大笑,道:“好,有件事倒要你大老板帮我们一个忙。”
  董仁道:“上官大侠言重了。”
  上官无忌探怀取出两锭金元宝,道:“我这儿有些金子,劳烦你大老板替我买七副棺材,收拾好这七位英雄的尸体,再雇马车送到东平镇我的家里。”
  董仁早知道是这回事,也没有推辞,一面将那两锭金元宝接下,一面道:“用不着这么多金子。”
  上官无忌道:“我只怕不足,给你大老板添麻烦,若是有剩余,大老板就留下,当做是他们的酒钱。”
  董仁道:“这个……”
  上官无忌道:“大老板看来也是个爽快人,怎么做起事来是如此婆妈。”
  董仁笑道:“上官大侠如此说话,我倒是不便多言了。”
  上官无忌道:“一切拜托,我们也不再说什么多谢了。”
  董仁连声道:“言重言重。”接一拍胸口,又道:“总之一切包在我身上。”
  上官无忌一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了断之后,我们再来你这间酒家,与你喝一痛快。”
  董仁受宠若惊,竟然说不出话来。
  上官无忌也不再多跟他说什么,回对沈胜衣道:“沈兄,我们就现在起程如何?”
  沈胜衣道:“夜长梦多,尽快起程的好。”
  上官无忌一声道:“走!”大踏步疾走了出去。
  沈胜衣亦自举步。
  董仁一直送出门外,一面得色,能够结识这两人,他实在高兴得很。
  马仍然在门外,上官无忌纵身上马,喝叱一声,策马疾奔了出去。
  沈胜衣一骑差不多同时奔出。
  这时候,夜色更深浓。马快如箭,迅速消逝在深浓的夜色中。蹄声也迅速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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