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粉骷髅》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夺魂笑骷髅,勾魂剑断肠第二章 奔雷董千户,毒龙十一刀第三章 血流罗刹外,尸现瓷像中第四章 地狱觅杀手,棺材困侠身第五章 剑刺骷髅碎,掌击幽冥惊第六章 酸风吹地狱,妨雨降人间第七章 追秘问幽冥,回魂欲借尸第八章 勾魂鬼捕快,夺魄粉骷髅第九章 无常火现影,蜘蛛毒追魂第十章 弩射英雄魄,剑夺蜘蛛魂第十一章 夜搜捺落迦,勇救美人归第十二章 痴爱已成空,娇娘变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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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夺魂笑骷髅,勾魂剑断肠
作者:黄鹰


  黄昏。
  烟外斜阳,柳内长堤。
  一骑在烟柳中漫步长堤上。
  青骢白马紫丝缰。
  马上人亦是一身白衣,腰悬三尺七色明珠宝剑,年轻而英俊。
  将落的斜阳在他的身上抹了一层金辉,轻柔的春风,吹飘着他的头巾,鬓发衣裳,柳烟仿佛如云雾;骤看下,人宛若天外飘来,此际又似要随风归去。
  也许就只有天人才有一张他这样英俊的脸庞。 ×      ×      ×  长堤下泊着一叶轻舟,一个老渔翁正与女儿在整理鱼网,听得马蹄声,不觉就抬头望去。
  老渔翁精神矍铄,他那个女儿看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面貌颇娟好,衬着一袭藕色衣裳,更显得风姿绰约。
  一望之下,两人齐都一怔。
  老渔翁面露惊讶之色,他那个女儿那刹那却竟似痴了。
  白衣人亦察觉这父女两人的存在,目光一垂,露齿一笑。
  这一笑,比春风更轻柔,既亲切,又和蔼。
  烟柳葱茏,春色已浓如酒。
  白衣人这一笑却比酒还浓,那个少女一时间心神俱醉。
  老渔翁也有微醉之感,目光已蒙眬趄来,由心惊叹了一声。
  ……怎么人间有这样英俊、这样迷人的男儿?
  这个年纪的男人,对白衣人这一笑也竟然有这种感觉,年轻的少女又焉能不为这一笑迷惑?×      ×      ×  白衣人一笑便自抬头,金鞭一落,胯下青骢马脚步一快。
  那个少女目送白衣人远去,一动也都不动,眼瞳中有一丝惆怅,也有一丝凄凉,忽然流下了两行珠泪。
  老渔翁一直没有留意,这时候倏的留意,惊讶的问道:“金娃,怎样了?”
  少女仿佛没有听到,仍然痴望着白衣人的去向。
  老渔翁看见她全无反应,振吭再呼道:“金娃!”
  金娃浑身一震,几乎栽翻舟外。
  老渔翁慌忙一把扶住。
  金娃如梦初觉,道:“爹,是你在叫我?”
  老渔翁道:“当然是我。”
  “什么事?”
  “我正要问你什么事?”
  金娃愕然道:“没事啊!”
  老渔翁道:“那么你为什么流泪?”
  金娃“嗄”一声,伸手往眼睛揩去。
  泪珠已被风吹落,触手冰凉,她又是一怔,脸颊连随就一红。
  看样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老渔翁眼里分明,也觉得奇怪,但旋即若有所悟,笑问道:“是不是因为方才走马经过那位公子?”
  金娃的脸颊更红,忙不迭的摇头道:“怎会呢!”
  老渔翁道:“那是为什么?”
  金娃茫然摇头道:“我也下知道。”
  这是事实。
  老渔翁转问她道:“你认识那位公子吗?”
  金娃摇头道:“不认识。”
  她接随反问老渔翁:“爹呢?”
  老渔翁笑笑点头。
  金娃追问道:“他是谁?”
  老渔翁笑问道:“你问来干什么?”
  金娃撤娇道:“爹,你说嘛。”
  老渔翁点头笑道:“他就是爹以前踉你说过的……”
  金娃脱口道:“是不是萧公子?”
  老渔翁点头道:“除了萧七,还有谁能够只一笑就令我的金娃失魂落魄?”
  金娃嘟嘴道:“谁失魂落魄了?”
  老渔翁笑道:“还不承认啊,方才若不是爹一把扶住你,现在我看得要用鱼网将你从水里捞上来。”
  金娃跺足道:“爹,你再这样取笑我,看我以后还替不替你买酒?”
  老渔翁却说道:“爹说的可都是老实话。”
  金娃的脸颊忽然又一红,道:“这位萧公子长得好俊呀。”
  老渔翁道:“否则又怎会被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金娃道:“爹……”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住口。
  老渔翁道:“你还想知道他什么?”
  金娃反问道:“爹还知道他什么?”
  老渔翁摇头道:“你爹下过是一个捕鱼的,连这次算在内,也只是见过他两次,我又怎能知道他多少?”
  金娃道:“怎么不向其它人打听打听呢?”
  老渔翁笑道:“又不是要跟他论婚嫁,打听来干什么?”
  金娃垂下头去,若有所思。
  老渔翁看着她,道:“你又在想什么?”
  金娃半晌才抬起头来,呐呐地问道:“爹,你看萧公子是不是喜欢我?”
  老渔翁一呆,问道:“你觉得他喜欢你?”
  金娃道:“他方才不是在对我笑?”
  这句话出口,她的脸颊已红如晚霞。
  老渔翁又是一呆,笑道:“若说这就是喜欢,那么他现在的妻妾即使没有一万,九千九大概少不了的。”
  金娃道:“萧公子很喜欢笑?”
  老渔翁道:“以爹所知,这个人虽然本领高强,家里又富有,可是性情和蔼,毫无架子,平素总是笑脸迎人,很少厉言恶色以对。”
  金娃心头一阵失望,道:“真的?”
  老渔翁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我相信错不了。”
  金娃黯然无语。
  老渔翁看在眼内,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他真的是有些喜欢你,我们也高攀不起。”
  金娃道:“嗯。”
  老渔翁接道:“爹虽然年幼时跟村中的先生念过些书,所以也教你认得几个字,但我们到底是穷苦的捕鱼人家。”
  金娃道:“女儿也知道。”
  “你知道就好了。”老渔翁目光一转,“再说嘛,他若是真的喜欢你,最低限度,也该暂留片刻,一问你的姓名。”
  金娃一声叹息,老渔翁一正面容,接道:“也幸好如此,否则可够爹担心的。”
  金娃叹息地道:“我们是配不起人家嘛。”
  老渔翁道:“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这个人听说风流得很,到处留情,每一年都有不少人或为妻子,或为女儿,或为姊妹来找他算账。”
  “我看他不像这种人。”金娃面露怀疑之色。
  老渔翁笑道:“你才见过他一面,就这样肯定?”
  金娃红着脸,道:“实在不像啊。”
  老渔翁也不分辨,笑道:“像也好,不像也好,与我们都无关,管他呢?”低头继续去整理鱼网。
  金娃仍然望着长堤那边,倏的又问道:“不知萧公子哪儿去了?”
  老渔翁漫应道:“大概回家。”
  “他家在哪儿?”
  “听说就在乐平县。”
  “爹,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乐平县走走?”金娃这句话出口,脸颊又红了。
  老渔翁霍地抬头,笑笑道:“怎么?还下死心?”
  金娃轻咬着嘴唇,不作声。
  老渔翁笑接道:“乐平县我们不去了,但这样好不好,以后每天这时候我们就将船泊在这儿,他若是一个有心人,一定会再到这儿来寻你。”
  金娃既喜还羞,道:“一定?”
  老渔翁点头,道:“不过也有一个期限。”
  “多久?”
  “三个月。”
  “才九十天嘛。”
  “应该足够了。”老渔翁又垂下头。
  也不过片刻,金娃突然叫起来:“爹,你看!”
  “难不成这么快就回头了?”老渔翁嘟喃着将头抬起来。
  他并没有看见白马金鞭的萧七,金娃也不是望着萧七离开的方向。
  她杏眼圆睁,瞬也不瞬的望着上面的柳堤。
  一团浓重的烟正在柳堤上面弥漫开来。
  斜阳未下,那团白烟在斜阳光影中,翻翻滚滚,就像是一个不停在变动的水母,又像是火炉上一锅正在沸腾的米粥。
  斜阳如血,残霞如血。
  那团翻滚的白烟也仿佛有血光在闪动,诡异之极。
  附近的几株柳树已经消失在白烟中,也不知只是被白烟掩盖还是被白烟吞噬,不存在人间。
  白烟逐渐竟是向小舟这边接近。
  老渔翁越看越奇怪,道:“哪儿来的这股白烟?”
  金娃摇头道:“不知道,我本来看着那边,突然好象听到有什么声响,转眼一望,这股白烟就出现了。”
  老渔翁说道:“莫不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金娃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可烧的呢?”
  老渔翁点头道:“不错,那股烟也不是这样。”
  一股难言的恐惧突然袭上金娃的心头,冲口道:“爹,我害怕。”
  老渔翁笑道:“不过是一团白烟,有什么可怕?”
  他口里尽管这样说,心中其赏也有些害怕。
  打鱼的人家本来就是比较纯朴,他活到现在,事实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怪笑。
  那阵怪笑声并不响亮,但听来却又非常清楚。
  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在地底涌上来,再一听,竟又似从水中发出。
  说怪这笑声也实在怪得很,简直就不像由人口中发出来。
  最低限度,老渔翁有生以来就从未听过这样怪的笑声。
  他不由自主站起身子,金娃也几乎同时站起身子,那个身子已开始颤抖起来。
  怪笑声连绵不绝,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森冷,越来越恐怖。
  老渔翁那片刻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好几个恐怖念头,终于忍下住失声问道:“是……是谁在……笑?”
  他的语声不住在颤抖,已有些不像他的语声。
  翻滚的白烟应声“突突”的乱飞,仿佛有什么东西还在其中挣扎欲出。
  老渔翁由心寒了出来。
  金娃越看越害怕,失声道:“爹,我们快离开这里。”
  老渔翁一言惊醒梦中人,慌忙俯身拿起船头上插着的那支竹竿。
  小舟却是系在堤边的一株树上,金娃虽然想立即走过去将绳子解开来,可是一双脚不知何时竟已软了,完全就不由自己。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团白烟中倏的涌出了一样东西来。
  老渔翁父女一眼瞥见,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都是一个字。
  “鬼!” ×      ×      ×  “鬼”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肯定。
  甚至“鬼”是否存在,也没有人敢断言。
  千百年来,话说见过鬼的人虽然不少,真正见过鬼的人却怕并不多。
  甚至可能一个都没有。
  且故妄听之。
  但人各其词,文人画家的笔下,也各呈其异。
  不过一个没有肉,没有血,只有一种骷髅,却又能够活动的束西,除了“鬼”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更适当的称呼了。
  出现在老渔翁父女跟前的,正是一个那样的骷髅。
  那骷髅散发着一个惨白色,令人心悸的光芒,裹在一块黑色的头巾之中。骷髅的下面是一袭黑色的长衫,胸襟敞开处,隐约露出了一条条惨白色的骨骼,拥着白烟,正向老渔翁父女飘过去。
  骷髅的牙齿紧闭,那种恐怖的笑声分明就是在这个骷髅头内发出来。
  老渔翁父女所有的动作那刹那完全停顿。
  恐怖的笑声实时一敛,一个语声紧接从骷髅内传出来,道:“我王已决定下嫁萧七,有命令下来,人间女子若有对萧七妄生爱念,一律勾其魂,夺其魄!”
  那语声诡异之极,森冷之极,恐怖之极。这完全不像人声,丝毫也不像。
  最低限度,老渔翁父女就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声。
  他们只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老渔翁才明白那番说话的意思,变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真……真的是鬼?”
  “人间如此称呼的。”
  “你来干什么?”
  “话已经说在前头。”
  “你……你……”老渔翁面色一变再变,颤抖着一连说了两个“你”字,仍然接下上话去。
  骷髅这时候又已飘近了点,黑黝黝的两个眼窟内闪烁着惨绿色的磷光,仿佛在瞅着金娃,忽然道:“金娃,你可知罪?”
  金娃浑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地狱冤差,勾魂使者,岂有不知的事!”
  “我没有犯罪。”
  “你没有听清楚,觊觎萧七,妄生爱念,罪大之极。”
  金娃道:“我……”
  老渔翁截口分辨道:“她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那意思。”
  骷髅却问金娃:“金娃,你是否很喜欢萧七?”
  金娃竟不由自主点头。
  老渔翁急忙挡在金娃面前。
  骷髅实时道:“金娃,随我来!”
  语声更阴森,更冰冷,仿佛在呼唤金娃的魂魄。
  金娃惊惶之极,失声的叫道:“我不去!”
  “岂由你不来。”骷髅又发出那种恐怖的笑声,拥着白烟继续飘前。
  那团白烟距离小舟已经下过咫尺。
  老渔翁那刹那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举起竹竿,迎头向那个骷髅击去,那个骷髅似乎冷不防老渔翁有此一着,竟然没有闪避。
  莫非他无所不知,只不过信口胡诌,抑或他知道那支竹竿根本下能将他如何?
  “卜”一声,那支竹竿正击在骷髅之上,那个骷髅立时爆开,粉屑也似飞扬开去,那个骷髅头竟就像白粉捏成的一样。
  黑头巾迅速萎缩。
  粉白烟白,飞扬的粉末刹那消失在烟中。
  怪笑声立止,一声狼嗥般恐怖已极的怪叫声旋即在白烟中响起来。
  那团白烟也同时暴盛,迅速将那只小舟吞噬。白烟中响起了金娃的惨叫声,老渔翁的惊呼声。也只是刹那,所有的声音完全消失,天地间完全静寂下来。
  前所未有的静寂,死亡一样的静寂。
  连风都静止。
  烟仍然在翻滚,无声的在翻滚。
  夕阳已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知血。
  整条柳堤一如浴在血中。
  鲜血。 ×      ×      ×  西下夕阳上月。
  未到十五,已将十五。
  月已圆。
  月色苍白,柳堤苍白。
  有雾。
  雾未浓。
  那股妖异白烟却已经完全消散。小舟仍系在那株柳树下,老渔翁父女仍在舟中,都是仰卧着,闭上眼,一动都不动。那支竹竿也仍然握在老渔翁的手里,莫非就是他竹竿一击,触怒了那个勾魂使者,非独勾去了金娃的魂魄,连他的也一并夺去了?
  夜风吹拂,夜雾凄迷。
  水荡漾,舟摇曳,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依呀”声响。
  “依呀”声响中,那个老渔翁竟然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记忆仿佛就突然恢复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子,目光就落在金娃面上。
  金娃并没有醒转,仍然直卧在那儿,一双眼睛紧闭,面上毫无血色白纸也似。
  老渔翁呆了好一会才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金娃的鼻子。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一触之下,他就像给毒蛇在手背上咬了一口,猛可一缩。
  触手冰冷,金娃的鼻尖就像冰雪般,一些反应也都没有。
  老渔翁随即第二次伸手摸去。
  那只手颤抖得更厉害,这一次他没有再缩手。
  金娃的气息已经断绝。
  老渔翁的眼泪突然直流,双手猛地将金娃的尸体抱起来,发狂的摇撼,撕心裂肺的呼叫:“金娃……金娃……”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老渔翁声嘶力竭,跪倒在舟上,不住的叩头。
  他早年丧妻,就只有金娃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但现在他唯一的这个女儿竟因为喜欢萧七,被地狱鬼差勾魂夺魄,你叫他如何不伤心?又如何甘心?
  头已破裂,血在奔流。
  老渔翁血泪哀求,咽喉已嘶哑。
  没有理会。
  夺魄勾魄的那个骷髅,那个地狱鬼差已回返幽冥,柳堤上也没有人。
  一个也没有。 ×      ×      ×  夕阳未下。
  萧七人仍在柳堤上。
  同样是柳堤,离开老渔翁父女却已有数百丈,在他的心中,也已没有老渔翁父女的存在。
  他的笑,并不是只向金娃,也向那个老渔翁,只为了表示他的好感,绝无丝毫的爱意。
  对任何人他都有好感,只有一种例外。
  恶人。
  他虽然不认识老渔翁父女,也没有一双只一瞥就能够分清楚善恶的眼睛,但是他相信,那样的一个渔家,应该不会是恶人。
  寂静的柳堤上,难得遇上一个人,莫说是一笑,即使了打一个招呼,问一声安好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况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
  他却是怎也想不到那一笑竟然引起金娃的误会,更想下到一笑竟然使金娃魄散魂飞。
  地狱的使者也没有在他的跟前出现过,地狱中的女阎罗也、有给他任何通知。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知道地狱中的女阎罗已决定下嫁他,而且严禁人间的女孩子对他生出爱念。
  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不肯对金娃笑。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一个善良的人。 ×      ×      ×  这条柳堤萧七并不是第一次走过。
  他知道这条柳堤虽然长,但入夜之前,以他现在的速度,必可以走完,但这条柳堤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感觉,夕阳又已将西下,所以他不由自主打快了马。
  他一直没有回头。
  即使他现在回头,也看不到数百丈那么远,看不到那边发生的怪事。
  前面不远的柳堤下也泊着一叶轻舟,一个头戴着竹笠,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拔起船头上插着的竹竿,另一个也是头戴竹笠,却身穿灰衣的汉子正涉水走向堤下一株柳树。
  那叶轻舟就是用绳子系在那株柳树之上。
  灰衣汉子正就是走过去解开那一条绳子。
  他们虽然听到蹄声,只见微微抬头一瞥,就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对于这个美男子,他们似乎并不感兴趣。
  萧七也只是瞟了这两个人一眼。
  绳子解开的时候,萧七正从小舟上经过。
  灰衣汉子解绳的动作却于刹那间突然停顿,弃绳,纵身,飞鹤般凌空一拔二丈,半空中右手一翻,一支软剑从袖中飞出,飕的卷向萧七的头颅。
  几乎同时,赤膊汉子亦从舟上拔起身子,手中竹竿的前端铮的弹出一文长逾一尺的枪尖,竹竿立时变长枪,嗤的疾向萧七的腰间刺去。
  才刺到一半,那支长枪倏的猛一弹,一刺变成了六刺,本来只刺萧七的腰间,这刹那竟变了连刺萧七的肩、胁、腰、腿、膝、胫六个地方。
  剑狠毒“枪凌厉”迅速而突然,若换是别人,不难就死在这一枪一剑的暗袭之下。
  可惜他们暗算的是萧七,萧七的确一直都没有留意这两人,但这两人才一动,他立即就察觉。
  “谁?”
  叱喝声出口,萧七颀长的身子就离鞍飞起来,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落在旁边一株柳树剑从他的脚下卷空,长枪“哧哧哧哧哧”刺空了五刺,最后一刺“夺”的刺在马腹上。
  一刺即出,血激溅,那匹马痛极悲嘶,四蹄暴撒,狂奔了出去。
  才奔出几丈,那匹马就倒了下来,伤口周围的肌肉这片刻竟已变成紫黑色。
  流出来的血也都变成了紫黑色。
  枪尖上有毒。
  萧七看在眼内,面色一变,又一声叱喝:“谁?”
  那两个汉子身形已落在柳堤上,一左一右,应声手一挑,他头上戴着的竹笠“呼呼”的飞了起来。
  竹笠不是两张中年人的脸庞,容貌相似,年纪也显然差不多,好象就是兄弟。
  事实就是兄弟。
  这兄弟俩也就是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中州双煞”,一个叫万安,一个叫万吉。
  惹上他们兄弟两人的却是大大不妙。
  因为这兄弟两人心既狠,手更辣,而且瑕疵必报,不致对力于死绝下会罢休。
  万安长于枪,枪尖上淬毒,万吉精于剑,剑锋上一样淬毒。
  剧毒!绝毒!×      ×      ×  竹笠飞开,夕阳就斜照在万安万吉兄弟的脸庞上。
  丑恶的脸庞,狠毒的表情,披上金黄的阳光,有如两头凶猛的狮虎。
  萧七目光一闪,冷笑道:“原来中州双煞!”
  万吉软剑迎风一抖,道:“正是我们兄弟。”
  萧七道:“想不到。”
  万安道:“你当然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会找到这里。”
  萧七道:“我只是想不到堂堂中州双煞竟然会双双埋伏暗算,若不是两位竹笠取下,露出本来面目,我还以为是两个小贼。”
  万安脸庞一沉,道:“对付你这种不择手段之徒本就该不择手段!”
  萧七道:“我如何下择手段!”
  万安道:“你自己清楚!”
  萧七道:“两位说话最好放明白!”
  万吉冷笑道:“丁香这个女人你大概还没有忘记吧?”
  萧七恍然道:“敢情两位就为了丁香那件事情到来找我?”
  万安道:“一些也下错。”
  万吉道:“幸好你这位萧公子还没有忘记。”
  万安接问道:“丁香是何人,萧公子相信也一样并没有忘掉。”
  萧七道:“嗯。”
  万吉道:“诱拐别人的妻子,这笔账,你说应该怎样算?”
  萧七却问道:“丁香是谁的妻子?”
  万吉道:“萧公子到底还是一个健忘之人。”
  萧七再问道:“是谁的?”
  万吉道:“是我的。”
  萧七道:“健忘的并不是萧某人,是你万老二。”
  万吉道:“哦?”
  萧七道:“萧某人清楚记得,丁香乃是范小山的妻子。”
  万吉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两年之前的事情。”
  萧七道:“之后呢?”
  万安道:“丁香就改嫁给我二弟。”
  萧七道:“范小山却说,是你那位二弟见色起心,将丁香强抢了去。”
  万安回答道:“片面之词,又何足为据?”
  萧七淡然道:“范小山一介文弱书生,就是胆子怎样大,也不敢犯到中州双煞头上,在动手之前,我也曾问过附近好些人,异口同声,都是那样说。”
  万吉冷笑道:“所以你就替范小山出头,到我们万家庄将丁香抢回去是不是?是不是?”
  萧七直认不讳道:“是!”
  万吉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七道:“过奖。”
  万安插口道:“怪不得有句话说……色胆包天!”
  萧七眨眨眼睛,道:“哦!”
  万安道:“你这位萧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谁不知道?”
  万吉接道:“话说到底,还不是瞧上了丁香。”
  萧七说道:“两位大概还未知道范小山……”
  万吉截口道:“难道是你的朋友?”
  萧七道:“朋友的朋友。”
  万吉道:“朋友妻,下可欺。”
  萧七道:“这个还用说?”
  万吉道:“朋友的朋友,也一样?”
  “也一样。”
  万吉大笑,转顾万安道:“大哥可曾见过鱼到嘴也不咬一口的猫儿?”
  万安摇头道:“不曾。”
  “丁香好歹也已经做了我的妻子两年了。”
  “若有人夺你妻子,淫你妻,你又将怎样?”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萧七冷冷插口道:“这句话应该由范小山来说。”
  万吉道:“丁香随我离开他之际,我却是没有听到他这样说。”
  萧七道:“一个文弱书生给刀架在脖子上,又哪里还敢说话?”
  万吉道:“怎样也好,我万吉总算有个交代。”
  萧七道:“我找到去的时候,两位却恰巧都不在家。”
  万吉冷笑道:“真是巧得很。”
  萧七道:“不过我已经给两位的管家交代过了。”
  万吉道:“而且还打断了他的两条肋骨。”
  萧七道:“这个我倒没有数。”
  万吉道:“你没有我有。”
  他冷笑接道:“听说你当时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萧七道:“有没有,相信也没有什么分别。”
  万吉冷笑。
  万安亦自冷笑一声,道:“你那次来得倒也是时候!”
  萧七道:“事情有时就是那么巧。”
  万安道:“话到现在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萧七道:“说得却不是时候。”
  万安道:“哦。”
  “这些话应该在你们方才动手之前就说清楚。”
  “若是连那一剑七枪你也躲不开,根本就没有资格跟我们说话。”
  萧七冷笑。
  万安霍地一捋手中长枪,喝道:“拔剑!”
  萧七的右手缓缓移向腰间那支明珠宝剑。
  万吉实时一声暴喝:“且慢!”
  万安道:“二弟你还有什么事情?”
  万吉却瞪着萧七问道:“姓萧的,你将丁香藏在哪里?”
  萧七听到万吉这样问,才放下心来。
  他实在有些担心,丁香、范小山已经被这兄弟二人找到。
  以这兄弟二人的心狠手辣,若是给他们找到,范小山非独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会死得很惨。
  江湖中传言,这万氏兄弟曾经抓住了一个仇敌,杀了四天仍未将那个仇敌杀死,到第五天中午时分,那个仇敌才在他们兄弟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当时他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身上已没有一分完整的肌肤。
  这个传言也许只有一半是事实,甚至只有十分之一。
  无论是一半抑或十分之一,可以肯定,那个人都绝下会死得舒服到那里。
  范小山毕竟是萧七的朋友的朋友。
  对于任何人,他都不忍他们有那种遭遇。
  万吉见萧七不答,怒喝道:“说!”
  萧七这才说道:“我没有将丁香藏起来。”
  万吉道:“丁香现在人在何处,你果真完全不知道?”
  萧七淡笑道:“我将丁香交给范小山,事情在我便已了结,范小山将她带到哪里,是范小山的事情,与我又何干,为什么我要过问?”
  万吉怒道:“姓萧的,你决定不说?”
  萧七索性闭上嘴巴。
  万吉还待说什么,旁边万安已挥手阻止,道:“二弟,你问他干什么,杀了他,我们有的是时间,花些钱,多教几个人到处打听,何愁不能够将范小山、丁香两人找出来?”
  万吉一想也是,连声道:“不错,不错!”
  萧七实时道:“一言惊醒梦中人。”
  万吉一反眼,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七道:“就是若非万老大那番话,萧某人真还不知道范小山那件事其实并没有解决,要彻底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万安替他接下去:“先解决我们。”
  他再捋手中长枪,喝道:“下来!”
  谙声未落,他身形已动,蹴地小纵,手中竹竿同时向那株树上的萧七刺去。枪尖冷然闪超了一道惨绿的光芒,急劲如强弩。
  幸好萧七已经领教过这两人的手段,一直就在小心着他们。
  枪尖未刺到,他人已从那株树上拔起来,飞鸟般斜掠向旁边另一株树上。万安长枪追击,“哧哧哧”,凌空一连十三刺。十三刺尽皆落空,萧七眨眼间身形已落在那株柳树的梢头,一条人影即将鬼魅般从那株柳树下飞射上来,手中剑如毒蛇般刺向萧七的下盘。万吉一剑三式,一式三剑,万吉一刺就是九剑,这九剑只要有一剑刺破萧七的肌肤,萧七一条命只怕便会丢掉一半。
  整支剑都已淬上剧毒,萧七已看在眼内,身形才落又飞起,万安那支长枪的第十四刺同时刺至。萧七那一动,却正好将万吉、万安的攻势都完全避开,他人在半空,右手猛一翻,“呛啷”的一声,腰间那支明珠宝剑终于飞虹般出鞘,三尺三寸长的剑,秋水般晶莹,毫无疑问是一支好剑。
  人剑齐飞,凌空落下,万安眼中分明,身形一落一欺,长枪一沉,“哧哧哧”又三刺,萧七脚尖方沾地,长枪已刺至,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子突然猛一旋,闪两枪,剑一翻,将第三枪挡开去。
  剑挡在枪杆之上,“铮”的发出了一下金属交击声响。
  万安那支长枪的枪杆看似竹制,事赏上是铁打的。
  他三枪刺空,枪势就一顿一收,万吉实时从旁边那株树后闪出,软剑斜卷萧七头颅。
  萧七身一偏,剑一引,“叮”一声,将软剑接下,冷笑道:“中州双煞的声名,敢情就是偷袭得来的?”
  万吉道:“是又如何?”软剑“嗡”的弹开,“嗤嗤嗤”三剑疾刺,万安一声喝叱,长枪配合软剑攻势,飞刺萧七必救之处。萧七身形暴退“枪剑追击”萧七一退再退,道:“看来两位果真是下杀我不肯罢休!”
  万吉厉声道:“江湖上现在已人尽皆知你萧七强闯万家,夺去我万吉的妻子,我万吉若不杀了你,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说话间,万吉已连刺二十七剑,萧七一一地封住,叫道:“不错!不错!”
  万安接口道:“万吉的事也就是我万安的事!”长枪十三刺萧七道:“当然当然!”身形连闪,万安十三枪一一刺空,枪势竟未绝,“哈”一声,第十四枪闪电般刺出,这一枪劲道之强,势力之急,角度之刁,远在方才那十三枪之上。萧七却一闪避开,剑一落,便待贴着枪杆削上去,可是万吉的软剑这刹那已向咽喉飞来,以咽喉换一只手,这种亏本生意,萧七当然不肯做。
  他也只有一条命。
  剑光一入目,他人已偏身斜退三尺,万吉软剑飞洒,紧追萧七,一剑十七式,寒光乱闪,暴雨般打下。万安“哈哈”叱喝连声,一刺十三枪,无一枪刺的不是要害,这兄弟二人显然联手已惯,一枪一剑配合得正恰到好处。好一个萧七,身形飞舞在枪剑之间,竟然仍是那么潇洒从容,可是在这一枪一剑的夹攻下,尽管他身形仍然从容,一支剑亦无法如意施展得开来。 ×      ×      ×  夕阳西下。
  残霞如血,江水如血。
  萧七连接万吉一剑十三式,万安一刺十三枪,颀长的身子突然飞鹤般冲天拔起来,一拔三丈。万吉、万安一声怒叱,身形亦自拔了起来。枪疾刺,剑“哗啦啦”一响,突然断成七截,每一截断剑之间赫然都相连着半尺长短的一条铁链,三尺长剑立时变成了长逾六尺的炼子剑,飞缠向萧七的双脚,“铮”一声,链子剑缠个正着,却是缠在萧七的剑上,萧七拔身半空,原是要摆脱万家兄弟的夹攻,再行反击。
  枪剑的追击乃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万吉那一剑的变化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他耳目的锐利,反应的灵敏,身手的迅速,却也是一般人所能及。
  那刹那之间,他双脚猛一缩,手中剑闪电般一落,斜点在万吉那支链子剑的第二节之上,链子剑立时翻卷,卷住了萧七那支剑的剑锋,链子剑的剑尖那一翻之间,已然在萧七的靴底划了一道口子,却伤不到他的皮肉,他双脚一缩之际,身形亦同时一侧,正好将万安那一枪避开。
  枪从他在肩上刺过,他左手猛一翻,一拍枪杆,身形急泻而下,他的剑仍缠在链子剑之中,仓猝间要抽剑固然是下易,但万吉要以剑伤他也一样不能,剑缠在一起,万吉的身形自然也被牵动,速向下沉,万吉一声喝叱,半空中出左拳,击向萧七的咽喉,萧七左手一圈,及时一掌拍开了万吉的左拳,万吉连随抬右膝,撞向萧七的小腹,萧七的左膝同时一抬。
  两膝相撞,“叭”一声,两人身形一分,已然着地。
  萧七腕一翻,剑立即抽出,万吉也不慢,“哗啦啦”一响,链子剑回还飞斩,萧七身形急退,一退七尺,后背就撞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之上,万吉把握机会,链子剑“哗啦啦”拦腰疾扫,几乎同时,萧七双脚突然一滑,身子贴着树干滑下,整个后背刹那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这个人的反应实在敏锐,应变实在迅速,万吉那支链子剑也就在那刹那贴胸掠过,正扫在那株树上,“刷”的一声,那一株柳树在剑光中折为两断,一道剑光同时从地面飞起,飞向万吉的腰腹,萧七贴地滚身,断肠一剑终于出手,万安身形亦已落地,那边一眼瞥见,失声惊呼:“二弟小心!”身形凌空,人枪化成一道飞虹急激射出。惊呼声力出口,万吉已经肠断,萧七断肠一剑从万吉左腰刺入,右腰刺出,几乎将万吉拦腰斩成了两截,腰未断,肠已断,万吉撕心裂肺的一聱惨叫,人与剑,剑与树,齐倒在地上,鲜血飞激,与晚霞相辉映。萧七剑斩万吉,人已从地上弹起来,剑一引,再迎上万安凌空刺来一枪,“叮”一触怆尖,“四两拨千斤”,就将万安闪电奔雷也似的一枪卸开,万安看见万吉倒下,目眦迸裂,嘶声怒吼,长枪一吞一吐,瞬息三变,一变七枪,三变二十一枪,枪枪飞刺萧七咽喉,萧七连接二十一枪,已被迫退半丈,万安枪势再变,“呼”地头顶之上一抡,“横扫千匹马”,拦腰疾扫向萧七,势不可当,萧七急退,万安紧追上前,长枪飞旋,接连三枪,都是一式“横扫千匹马”,萧七一退再退,人已被迫出柳堤之外,他身形轻捷如飞燕,堤边脚一点,倒飞两丈,横越过水面,竟落在万家兄弟泊在堤下那叶小舟上,系在柳树上的绳缆已解开,小舟已被江水涌出了丈外。
  萧七身形倒飞落下,小舟竟只是轻微弱一晃。
  这个人的轻功毫无疑问并不在剑术之下。
  万安眼里分明,一声:“哪里走!”人枪亦从柳堤上射出,一枪闪电般凌空刺向小舟上的萧七,枪尖“嘶”的刺裂了空气,萧七几乎同时从小舟上拔起身,人剑弩箭般射向万安,剑在人前,流星般闪亮而辉煌,万安半空中枪势一连七变,萧七剑势也七变,再一变,人剑从枪下射进,万安眼看一连七剑都落空,第七枪甚至从萧七的头上刺空,心头不由得大骇,他的第八枪方待刺出,已瞥见萧七人剑从枪下箭矢般射来,一声惊呼,身形急偏,萧七的剑势竟然还有一变,惊呼刹那变成了惨呼,萧七从万安身旁射过,剑从万安小腹刺入,右腰刺出,一剑断肠。万安惨呼道:“好,断肠剑——”鲜血飞激之中,连人带枪“噗通”直堕入水里,一圈血晕立时在水中散开“萧七已落在柳堤之上,剑低垂,剑尖在滴血。
  血滴在地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萧七目光一落,剑一挑,猛一抖。
  “嗡”一声余血尽飞,剑锋在风中龙吟。
  萧七也叹息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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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奔雷董千户,毒龙十一刀
作者:黄鹰


  又是黄昏。
  夕阳边,云淡淡,小桥外,柳丝丝。
  萧七缓步从柳林中走过。
  走向那边小桥。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吹给他柳花的芬芳。
  他嗅着这柳花的芬芳,精神更清爽,走出了柳林,一点醉意也都已没有。
  他已经醉了差不多一天。
  每当杀人后,他总是习惯躲起来醉一醉,以酒洗心中的杀气,洗去所吸入的血腥味。
  那条柳堤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酒家,他就买醉在间酒家之内。
  只是醉,并未倒。
  他带着七分醉意在那间酒家之内画了一幅画,做一首诗。
  画画的就是那条柳堤上的风光,诗吟的也是。
  诗写在画上。
  他文武双全,诗书画方面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他的武功,但两河名士,比得上他的,却也没有多少个。
  很奇怪,他作画写诗,大都在杀人之后。
  也许他亦是藉之消除心中残余的杀气血腥味。
  幸好他喝酒作画写诗的时候并下多。
  他不喜欢杀人,一点也下喜欢,可是面对恶人,路见不平的时候,心中的杀气却立即火焰般飞扬,手中剑不动则已,一动必杀人,绝不留情。因为他练的根本就是杀人的剑术,无情的剑术,传他的剑术的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无情子。
  “中原第一剑”无情子,无情子纵横江湖数十年,斩恶除奸,心狠手辣,一支无情剑,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据说未逢敌手。
  无情剑现在挂在萧七腰间,至于七七四十九式断肠剑法,萧七也已尽得无情子真传。
  无情子在萧七出道之后,亦已退出江湖。
  他一生之中,就只有萧七这个徒弟”这个徒弟总算还没有令他失望。
  萧七青出于蓝胜于蓝,无情剑下诛杀的无不是奸恶之徒。
  所以很多人都说,萧七是一个侠客。
  每听到这种说话,萧七都只是淡然一笑。
  他并没有立心做一个侠客,他所以路见不平,除强扶弱,只不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
  也许他虽无意做一个侠客,体内流的却是侠义之血。 ×      ×      ×  小桥流水。
  一个人铁塔也似立在小桥上。
  这个人六十左右年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跨一把长刀,一身锦衣夕阳下闪闪生辉。
  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桥下流水有他的倒影。
  夕阳将下,天地苍茫,一股难言的豪迈之气,猎猎衣袂飞舞响声中,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了。
  他瞪着萧七走近。
  萧七并没有发觉这个人的存在,头低垂,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一步踏上桥头,才有所感觉,猛抬头,目光落在那个锦衣人的面上,一落一怔,脚步一顿,失声道:“董千户!”
  锦衣人环眼一翻,叱喝道:“大胆萧七,竟敢直呼我名字!”
  霹雳也似的叱喝声,震人心弦。
  萧七又是一怔,随即抱拳道:“董老前辈!”
  董千户咧开嘴大笑,道:“这还差不多。”
  “奔雷刀”董千户二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刀出如奔雷,性情也是霹雳一样,当真是人快刀快。
  他名字本来并非叫做千户,千户这个名字是别人替他改的,也名符其实。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些薏见也没有,欣然接受。
  因为无论如何,这比他本来的名字好得多了。
  他也是乐平县的人,退出江湖之后,也就在乐平县住下,一直没有离开。
  所以萧七对于这个人并不陌生。
  可是这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仍是不免有些儿奇怪。
  他奇怪问道:“这么巧。”
  董千户摇头道:“一些也不巧。”
  萧七愕然道:“老前辈莫非是有意在这里等我?”
  董千户道:“不错!”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前天找已经接到消息,知道你回来。”
  萧七道:“好快的消息。”
  董千户道:“一接到消息,我就准备起程去找你,谁知事情那么巧,不迟不早来了几个老朋友!”
  他一捋颔下长须,道:“几年不见,难免喝上几杯,该死的酒,竟然醉了我整整一天!”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喝的只怕不是几杯。”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莫说几杯,就算几壶,也未必醉倒我。”
  萧七道:“良友相逢,把酒聚旧,未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开心之下,自然就会多喝几杯。”
  董千户道:“不错不错!”
  萧七道:“反正我是回家去,老前辈来不来找我其实都一样。”
  董千户道:“我却等不及了。”
  萧七听得奇怪,正想追问,董千户的话已接上:“我今天早上才动身,估计你应该来到这附近的,所以起程之前,先教了几个奴才赶来将你留住,就是你半途改变主意,溜到别处去,也可以有一个消息,那晓得我人来到,奴才们一个个回报,都说到处不见。”
  萧七又待开口,可是董千户的话又抢先接上:“我只道你闻风先遁,独自到处找了一趟,来到这桥上,一口气无处发泄,正准备将这条桥踏断,谁知道你小子就从那边走过来。”
  萧七道:“幸好我及时出现,否则教老前辈你连人带桥堕进水里,如何过意得去?”
  董千户一笑,连随又板起脸孔,道:“你小子整整一天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直言道:“躲在一家酒家内喝酒去了。”
  董千户目光一落,萧七衣衫上酒痕斑驳。
  目光一落一抬,董千户就想起了一件事,道:“你莫非又杀人了?”
  萧七笑笑道:“老前辈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董千户道:“你这个习惯不好。”
  萧七点头,道:“的确不好。”
  董千户目光一闪,道:“今天有消息传来,中州双煞伏尸在那边柳堤之上,齐眦肠断,莫非就是你小子下的手?”
  萧七没有否认,道:“正是!”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杀得好!”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这万家兄弟无恶不作,若非这几年我骨头懒得可以,不想外出,若是他们就住在乐平县的附近,我早已拿刀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萧七道:“晚辈代劳也一样。”
  董千户道:“这兄弟二人武功听说也有几不子,而且诡计百出。”
  萧七道:“这是事实。”
  董千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萧七道:“若换上前辈出马,是必一刀一个,杀得更爽快!”
  董千户一笑骂道:“小子你少拍我马屁!”
  萧七道:“前辈一把奔雷刀,江湖中人岂非早就已闻风丧胆!”
  董千户大笑道:“那是陈年旧事,现在宝刀老矣,英雄老矣。”
  他话说得似乎很谦虚,其实一些也不谦虚。
  因为他的心中,人仍是英雄,刀乃是宝刀。
  这个人年纪虽然一大把,豪迈还是不减当年,也仍喜欢被人捧承。
  萧七正想趁他高兴,问他此来何事,但又给董千户抢在前头。
  董千户笑问道:“中州双煞为什么要找你拚命?”
  萧七道:“因为我曾经强闯万家,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董千户又问道:“还有呢?”
  萧七道:“抢走了万老二的老婆。”
  董千户笑容一敛,板起脸孔道:“你小子当真色胆包天!”
  萧七叹息一不道:“晚辈可是替朋友抢的!”
  董千户道:“助纣为虐,更是罪加一等!”
  萧七道:“万吉那个老婆却是抢自我那个朋友。”
  董千户道:“大胆万吉,心目中难道没有王法?”
  萧七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董千户道:“这么说,你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哪。”
  萧七道:“即使不太好,也不会是太坏的事。”
  董千户道:“中州双煞,本就死不足惜。”
  萧七道:“有前辈这句话,晚辈就安心了。”
  董千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礼?”
  萧七道:“对于前辈侠客,晚辈一直是深心尊敬的。”
  董千户闷哼道:“我还以为你心目中没有我这个老东西。”
  萧七道:“岂敢岂敢。”
  董千户道:“谅你也不敢!”
  萧七忙问道:“未悉前辈这一次找我何事?”
  董千户道:“要人!”
  萧七一呆,道:“谁?”
  董千户道:“就是湘云那个丫头!”
  萧七又是一呆,问道:“湘云她怎么了?”
  董千户道:“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没有。”
  “当真?”
  “绝无虚言。”
  董千户皱眉道:“湘云那个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萧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千户回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乐平县的?”
  “半年之前!”
  “你离开乐平县之后三日,湘云就叫我让她出去跟你闯闯。”
  “有这种事情?”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么前辈可有答应?”
  “当然没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武功又未练好,学人闯什么江湖。”
  “湘云不成竟偷偷溜了出去?”
  “正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拒绝她的第二天。”
  “有没有留字……”
  “有,就是说去找你!”
  萧七感觉脑袋已涨大一半,道:“我却是一直没有见过她。”
  董千户嘟哝道:“我早就告诉她说,小子你像百虫一样多爪,别说你已离开三天,就是只一天,要找你也不容易。”
  萧七摸着脑袋道:“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打算到处走走,难得在一个地方留两天。”
  董千户道:“这就难怪那个丫头找不到你,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无一处地方不陌生,自然推测到你的行止,也不憧抄快捷方式。”
  萧七道:“前辈意思是,她一直追在我后面?”
  董千户道:“希望如此。”
  萧七道:“嗯。”
  董千户目露忧虑之色,道:“但江湖险恶,就是半途出乱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萧七道:“湘云妹子不是命薄之相,一定不会出事的,老前辈不必担心。”
  他口里虽然这样说了,其实内心也担心得很。
  江湖上如何险恶,他是知道的。
  毕竟他也闯荡过江湖。
  董千户更是老江湖,也听得出萧七在安慰自己,环眼一瞪,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
  萧七苦笑道:“湘云妹子到底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端倪。”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她若是追在我后面,我既已回来,一两天之内,相信她也会回来的。”
  董千户道:“否则如何?”
  萧七叹息道:“晚辈再出外一趟,无论如何将她找回来。”
  董千户道:“话出你口。”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当然!”
  “好!”董千户把须一捋。“今天老夫就放你一马。”
  听口气,他竟是准备打架来的。
  萧七吁了一口气,一颗心却未放下。
  董千户也未放下,叹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索性与她走一趟。”
  萧七道:“嗯。”
  董千户叹息接道:“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若是她有什么不测,那在九泉不,教我如何对她的母亲?”
  萧七道:“这十天八天便有分晓,半年都等了,前辈也何妨再等十天八天?”
  董千户道:“这半年以来我倒也不大担心。”
  萧七道:“哦?”
  董千户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找到了你。”
  萧七道:“晚辈着实毫不知情!”
  董千户环眼一瞪,突然道:“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萧七一个头立时大了两倍。
  他只有叹了一口气。
  董千户面容突然又一宽,道:“说句老赏话,你看我这个女儿怎样?”
  萧七道:“很好。”
  董千户道:“那是说,你很喜欢她?”
  萧七道:“我……”
  董千户道:“湘云回来之后,我就将她嫁给你好不好?”
  萧七急忙道:“前辈……”
  董千户截口道:“我跟你父亲马马虎虎也算是朋友,他在生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湘云的,你们两个娃娃平日不是也很谈拢得来?”
  “前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连随转过话题,道:“中州双煞我早就想砍掉他们的脑袋了,你替我将他们杀掉,大快我心,来“我请你到那边酒家喝几杯!”
  萧七摇手道:“晚辈的酒意还朱全消,再喝就会醉得一塌糊涂。”
  董千户笑道:“醉就醉,难道你怕中州双煞死而复生,来找你麻烦!”
  萧七摇头。
  董千户接道:“走!”
  萧七苦笑道:“晚辈最多只能奉陪三杯。”
  董千户哈哈笑道:“有酒须尽欢,三杯两杯,有什么乐趣。”
  “晚辈……”
  “老夫现在虽然还未成为你的岳父,马马虎虎也是你的长辈,长者之言,岂可不从?”
  这句话说完,董千户就大踏步前行。
  萧七苦笑举步。
  也只有苦笑。 ×      ×      ×  又是黄昏。
  蝶困梨花月,马嘶杨柳舂。
  归路黄昏。 ×      ×      ×  夕阳这边方下,月亮那边已然升起。
  今天已经是十五。、十五月圆。
  残霞未散,夜色未临,淡月无光,淡如梨花。
  乐平县城的城墙已在望。
  董千户飞马从梨花树不奔过,反手拗不了一支梨花,打在马臀上。
  马痛悲嘶,四蹄狂洒。
  梨花亦尽散,只剩不一条树枝。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将树枝拋下。
  这个人毫无疑问不是一个惜花人。
  萧七紧随在董千户之后,经过梨花树不并没有攀折一枝梨花。
  过了梨花,奔入柳林,却拗不一枝杨柳,也反打在马臀上。
  马负痛发力狂奔,迅速又追近了董千户。
  在他们的身后,怒喝连声,马蹄雷鸣,九匹马箭矢般追来”九匹马,却有十一人。其中四人乃是同骑在两匹健马之上。
  这十一人并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毒龙寨的十一个寨主。
  毒龙十一刀! ×      ×      ×  萧七实在只想奉陪三杯。
  可惜他奉陪的不是一般人,乃是董千户,三杯之后,董千户三再劝酒,见萧七仍不喝,就将刀拔出来。
  萧七并不想跟董千户打架,所以他只有喝酒。
  幸好董千户只要他喝酒就成,并没有要他一杯换一杯,虽然是这样,董千户醉倒的时候,他也已有了七分醉意。
  董千户醉了几乎十二个时辰,萧七当然不会就这样将这位长辈拋下,而且他走起路来,也已经摇摇摆摆。
  所以他只有留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写诗,再作画。
  他只是睡觉。
  到他醒来仍然有三分醉意,但是到董千户醒来,他已经一分醉意也没有。
  他没有,董千户有。
  两人吃过一些东西,正准备起程,毒龙十一刀就来了。
  他们是进来喝酒的。
  看见他们的坐骑,董千户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要买两匹马代步。
  他看中了那一匹马的其中两匹,而且出了一个合理的价钱。
  可惜毒龙十一刀并不是马贩子,他们也不想卖掉坐骑,一匹也不想。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等钱来用。
  即使等,他们也不用卖马。
  毒龙寨是个强盗窝,十一刀是十一个强盗。
  真真正正的强盗。
  他们不肯卖,董千户却一定要买,拋不钱,招呼萧七一声,骑上马就走。
  长者之命,岂可不从。
  所以萧七慌忙也上马,紧追在董千户的后面。
  他虽然不认识毒龙十一刀,但也看得出,眼前这十一个人不是普通人。
  也知道董千户闯出了大祸。
  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可忍,孰不可忍? ×      ×      ×  董千户仍然有三分醉意,一个身子在马鞍之上摇摇摆摆。
  萧七紧追在后面,只看心惊肉跳。
  可是董千户居然一直没有栽下马来,那匹马在他的策骑不,却横冲直撞。
  他现在走的不是大道。
  乃是走在大道旁的柳林中。
  他策马如飞,左穿右插,居然没有连人带马撞在柳树。
  这就连萧七也有些佩服了。 ×      ×      ×  马快如飞,从两株柳树中奔过。
  两株柳树之后,还有一株柳树。
  那株柳树距离不过一丈,正在两树之中。
  董千户大笑回头。
  笑声方出口,马已撞在正中那株柳树之上。
  “蓬”一声,人仰马翻,好一个董千户,他竟能够在那刹那之间离鞍飞起,掠上了旁边一株柳树上。
  萧七在后面忙将坐骑按住,道:“怎样了?”
  董千户道:“还好还好。”
  萧七捏一把冷汗道:“没有受伤?”
  董千户道:“没有。”
  萧七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你那把宝刀了。”
  董千户飘身跃不,一舒拳脚道:“我正有意思活动一下筋骨!”
  话口未完,后面马嘶声乱响,七匹马十一个人如飞奔至,绕着两人疾驰了一圈,纷纷停下。
  马上连随滚鞍跃下,十一个人前后左右将两人围在当中。
  呛啷声接起,刀出鞘,萧七目光一扫,苦笑道:“你现在就是不想活动一不筋骨也不成。”
  董千户双手捧头摇一摇,大笑道:“幸好我的脑袋现在虽还未完全清醒,也只不过有些微疼痛。”
  一个冰冷的声音实时划空传来,道:“要不要我们来替你治一治?”
  说话的是一个颧骨高耸,脸颊如削的中年人。
  也正是毒龙寨的瓢把子。
  董千户应声望去,笑问道:“你们懂得治头痛?”
  “多大的头痛我们都懂得治,而且保证药到病除永不会复发!”
  “到底什么药,这样灵?”
  “刀!”
  “刀也能够治头痛?”
  “一刀砍不你的头颅,看你以后还痛不痛。”
  “原来是这样治。”
  “正是这样!”
  “这个药方不好,你们有没有第二种比这更好的药方?”
  “只此一种。”
  “那么我情愿由得这个头痛不去,不治了。”
  “不治也不成!”
  语声陡落,柳林中闪起了一片刀光。
  萧七叹了一口气,从马上跃不。
  董千户实时瞪着他,道:“看来你一会又要喝酒了。”
  萧七只有叹气。
  董千户目光一转,道:“用刀的大夫,先报上名来!”
  “毒龙寨“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一怔,倏的大笑了起来。
  实时一声叱喝道:“老匹夫,你笑个什么?”
  董千户一搓双手,大笑道:“我方在担心你们都是好人,施展不开手脚,打得不够痛决!”
  “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了。”
  “听说你们日前方在乐平县附近,洗劫了张大户的庄院,杀了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
  “不错!”
  毒龙十一刀,面上眦露得色。
  萧七插口问道:“老前辈,这可是事实?”
  董千户瞪眼道:“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
  萧七笑笑道:“果真如此,我也替你放心了。”
  董千户大笑道:“我早就瞧出他们不是好东西。”
  毒龙寨的瓢把子冷笑道:“你这老匹夫强抢别人坐骑,难道就是好东西了?”
  董千户笑道:“这马可是我用钱买来的。”
  “谁希罕你的钱。”
  董千户大笑道:“敢情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
  “你是何人?”
  “果然不知道,难怪你们来到乐平县,连我都不劫,竟去劫张大户了。”董千户大笑不绝。瓢把子皱眉道:“此言何意?”
  董千户挺胸突肚,道:“张大户话虽是大户,到底就只得一户,我却有千户之多!”
  瓢把子面色一变,道:“阁不莫非就是董千户?”
  “正是!”
  “奔雷刀董千户?”
  “乐平县只有一个董千户!”
  毒龙十一刀面色亦眦微变,瓢把子上不打量了董千户一眼,道:“老前辈何不早一些说。”
  “老匹夫怎么变成老前辈了?”
  瓢把子面色一沉。
  董千户接着问道:“早一些说又如何了?”
  瓢把子道:“老前辈开了口,咱们兄弟那两匹马便送与老前辈又有何妨。”
  董千户道:“这又算做什么?”
  瓢把子道:“一点心意。”
  “敢情你们还将我董某人放在眼内。”董千户道。
  “到底是前辈。”
  董千户板起脸孔,道:“我看是有你们这种后辈,早就拿刀子抹颈去了。”
  瓢把子面色又是一沉。
  董千户转问道:“听说官府已悬红白银五百两赏给知道你们不落的人。”
  瓢把子沉声道:“老前辈莫非要通风报讯?”
  董千户道:“五百两白银还不在我的眼中,不过连通风报讯都有五百两白银,将你们十一个人头送到衙门去,就算没有五万两,五千两一定少不了的了。”
  瓢把子语声更沉,道:“老前辈家财千万,又怎会在乎区区五干两?”
  “话不是这样说。”
  “哦?”
  “五千两已可以买很多东西,也足以便我发生兴趣。”
  瓢把子面寒如水。
  董千户笑顾萧七,道:“钱到底是没有人嫌多的,你说是不是?”
  萧七道:“这话你不该说出来的。”
  董千户道:“哦?”
  萧七道:“我本来并不怎样在乎那五千两白银,但现在听你一说,却想分你一半了。”
  董千户瞪眼大笑,道:“好小子,竟然打起老夫的主意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不将毒龙十一刀放在眼内。
  毒龙十一刀尽皆怒形于色。
  瓢把子目光落在萧七面上,道:“这一位又是高姓大名?”
  董千户接道:“连他你们也不认识?”
  瓢把子上上不不的打量了萧七好几遍:“莫不是断肠剑萧七?”
  董千户大笑道:“除了萧七,乐平县一带还有谁这样英俊?这样潇洒?”
  毒龙十一刀心头又是一凛。
  董千户实时仰天望了一眼,笑顾萧七道:“天色已不早,要赚钱就赶快了!”
  这句话说完,他人已箭矢一样射出,刀同时出鞘”三尺七寸的长刀,闪亮夺目,刀光一闪,血光崩珠,一匹马的前蹄应刀光中断了。马悲嘶,人惊呼,飞身急从马鞍上跃了,董千户身形飞舞,长刀飞舞,眨眼间,又是四匹马的前蹄被他斩不,惊呼四起。
  瓢把子那边瞥见,又惊又怒,大吼道:“杀!”
  语声未落,身旁已响起一声惨叫,毒龙一刀惨叫中从马上倒不,咽喉鲜血箭也似射出,一支剑正从他咽喉拔出来,萧七的明珠宝剑,他不杀马,却杀人,凌空一剑,闪电般刺入那毒龙的咽喉!
  一刺即出,他身形一旋,长剑一翻,又从另一个人的颈旁刺入!
  剑拔血溅,萧七身形落地!
  瓢把子实时拍马舞刀,疾冲了过去!
  刀靳下,萧七身形一闪让开,凌空一飞,人剑射向旁边的一匹马!
  那匹马之上骑着两个人,一见萧七射来,齐齐离鞍飞起,双刃急劈!
  萧七剑一震,“叮叮”将两刀敲开,斜从一人的左胁削入!
  那个人狂吼一声,溅血坠落地上!
  另一人亦落地,才落地,萧七的剑已削入他的腰间!
  一剑断肠!
  瓢把子目毗欲裂,一声暴喝,离鞍从马上飞扑萧七,凌空一斩就是九刀。
  萧七退步三步,挡九刀~瓢把子刀势未绝,又九刀!
  萧七再接九刀,人已在柳林外。
  柳林外不知何时驰来了一辆马车。
  双马大马车! ×      ×      ×  车马如飞,从萧七身旁驶过,一团东西突然从车厢内冲出,疾扑向萧七后背,瓢把子的刀同时斩至,好萧七,他应变的迅速直在非同小可,倒踩七星步,让前刀翻手一剑,刺向后来那个人的腰部,那刹那之间,他的眼角已瞥见一截腰,一支锋利的长剑,他倒踩七星步,已同时让开那一剑刺来的部位,翻手一剑,正刺向那人必救之处,那个人竟然不单止不自救,甚至顺势一剑刺来,又是什么剑法?
  难道竟然就存心死在萧七的剑下?
  抑或以为这一剑必杀萧七?
  动念未已,剑已从萧七的右肩头上刺过,萧七的剑同时削入了那个人腰间,一剑断肠,“吱”一声异响俱乐部”,提出了实用主义的基本观点。反对传统形而上学,,那个人的身形刹那间停顿,萧七的剑势亦停顿,他的这一剑,竟然削不断那个人的腰腹,那个人握手的剑此时正搁在萧七的右肩上。
  冰冷的右手。
  萧七的右肩,立时感觉到那股冰冷。
  人的手怎会这样?
  “支”的那一声也不像剑削入人体的声音,萧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一望,一望之下,毛骨悚然,从他后面扑来的竟然不是一个人,是鬼!一个有面獠牙的罗刹鬼女!那个罗刹鬼女面庞青绿,浑身上不的肌肉亦尽是青绿,四只獠牙却白森森的,就像是四支小小的、锋利的弯刀。
  眼睛则鲜红如血,尖而长,斜斜的延伸至两边太阳穴,没有眼瞳,就像是两个血洞,恐怖而妖异。
  她的容貌虽然是如此狰狞,体态却迷人之极。
  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微隆的小腹,浑圆的大腿,袒露无遗,一丝不挂,她的左手曲指如钩,斜贴着心胸往外登,似在保护自己的心房,又像要抓向别人的心窝,将别人那颗心抓出来,放进自己的嘴巴。
  剑握在她的右手,三尺三寸长的剑,锋利“闪亮” ×      ×      ×  剑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剑。
  萧七却忽然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既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鬼。
  ……只是一个瓷像,……但谁有这种本领,制造出身样的一个栩栩如生的瓷像?
  ……这莫非真的是一个鬼,被自己一剑断肠,硬化成这样?
  ……鬼难道仍有生命,仍有肠可断?
  ……那辆马车又难道来自幽冥?
  ……一这个罗刹鬼女又为何从后偷袭?
  萧七思潮起伏,目光再转。
  马车已消失在那边路口,只有辚辚车声遥遥传来! ×      ×      ×  毒龙十一刀的瓢把子也瞪着那个罗刹鬼女发愕,他同样想不到从马车扑落,对萧七突施暗袭的竟然是一个罗刹鬼女,他却没有萧七想得那么多,眨眼间已回复自我,见萧七转目他顾,心头大喜,机不可失,瓢把子一声不发,一刀疾劈了过去,这一刀眼看就要砍不萧七的头颅。
  谁知道萧七及时半身一偏,这一刀就斩空,瓢把子刀势未绝,猛一翻,连斩十一刀,萧七明珠宝剑陷入那个鬼的腰腹,身形亦难免大有影响,松手,弃剑,斜踩七星步,连闪十一刀,闪电般抢入空门,双拳直取瓢把子前胸,瓢把子十一刀之后居然还有一刀,迎头劈落。
  萧七双拳亦未老,猛一缩一翻,拳化掌,“童子拜观音”
  “猛一拍”
  “叭”一声,那把刀竟然被萧七拍在双掌中,瓢把子大惊,一抽刀不动,右掌猛一震,“呼”一声,那把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脱手飞出,飞入半空。
  萧七身形连随抢进,双掌一落,插向瓢把子的左右双胁,瓢把子双臂一翻,“大鹏展翼”,震开萧七双掌,左拳护胸,右拳“黑虎偷心”,疾击萧七胸膛,萧七冷笑一声,左掌一架,右掌急落,电光火石之间,连环两击,瓢把子一声:“不好!”右拳不及收,左拳亦不及抢救,“格格”两声,一条右臂刹那变了三断。
  萧七右手连随又一翻一抄,正好抄住从半空跌不那把刀,一插,“夺”的插入瓢把子的小腹之内,瓢把子一声惨叫,倒退三步,倒仆在地上,一条人影实时从柳林中窜出,是毒龙十一刀的其中一刀,一眼瞥见他们瓢把子溅血倒地,立时从柳林窜出。
  萧七冷然站立在前面,一声惊呼,身子自然一缩,背后正撞在一株柳树上,一道刀光同时从柳林中飞出来,霹雳一声暴喝亦同时暴响:“断!”
  “刷”一声,柳树霹雳中两断,柳树前那个人亦两断,血飞溅,刀光一敛,董千户手握长刀,大踏步从柳林中走出来。
  奔雷刀不愧是奔雷刀,也就在这个时候,急激的马蹄声从来路划空传来,董千户脚步一顿,大笑道:“毒龙十一刀不止十一,还有个十二?”
  话口未完,一骑已奔至,鞍上骑士遥遥大呼:“谁在杀人?”
  董千户闻声一怔,道:“这个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
  语声甫落,来骑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不,一个颧骨高耸,面孔黝黑的中年人翻身滚鞍跃下,这个中年人一身捕头装束,腰插一对天门棍,一面倦意,但身子仍然标枪般挺得笔直。
  董千户目光一落,大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赵松你这个小子!”
  那个赵松正是乐平县的捕头,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了跟前之人,怔了一怔道:“是两位!”
  董千户接问道:“你不在衙门内好好享福,走来这里干什么?”
  赵松不答,目光一扫,道:“你们在这里杀人?”
  董千户道:“不错!”
  赵松目光又是一扫,道:“两个?”
  董千户道:“十一个。”
  赵松瞪眼道:“你们这种江湖人就是不将王法放在眼内!”
  董千户瞪了他一眼,道:“先看清楚我们杀的是什么人再说。”
  赵松几步走到那个瓢把子的尸体旁边,俯身将尸体翻过来,目光一落,失声道:“这不是毒龙十一刀的老大?”
  董千户道:“如假包换!”
  赵松长身而起,道:“你们杀的难道就是毒龙十一刀?”
  董千户道:“一个不留。”
  赵松一呆之后,倏的大笑道:“杀得好!”
  董千户一怔,道:“哦?”
  赵松道:“张大户那件事两位大概已经知道了?”
  董千户道:“谁不知道。”。
  赵松道:“他们十一人入城之际,已被我认出,亦想不到他们必有所谋,暗中派了八个手下左右监视,一面往见大人,请求立即调派军兵协助!”
  他一顿补充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官府通缉的强盗!”
  董千户道:“那么说,你当时就可以对他们采取行动,拘捕他们的了?”
  赵松道:“当时我身旁只得八个手下,而且他们又分散三拨,所以我最后决定先行监视,一待时机成熟就将他们十一人一网打尽!”
  他语声一沉,道:“谁知道他们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会合立即发动,非独张大户一家六十四口,我那八个手下的七个亦因为上前欲阻止,被斩杀刃下!”
  董千户忽然道:“现在我有些佩服你了。”
  赵松道:“哦?”
  董千户冷笑道:“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还能够在这儿走马游玩。”
  赵松沉声道:“没有这种事。”
  董千户道:“难道你是在追缉毒龙十一刀不成?”
  赵松道:“我已经追踪了他们两天了。”
  董千户一怔道:“你只是一个人,竟就敢追缉他们十一人?”
  赵松一正面容:“职责所在,死而后已!”
  董千户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现在才真的佩服你!”
  他大笑着过去一拍赵松的肩膀,道:“难怪你的名气一天比天大,难怪周围数百里人口同声都说你是一个好捕头。”
  赵松给董千户这一拍一赞,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董千户大笑接道:“我本来要拿这毒龙十一刀的头颅到衙门捞上一把,瞧在你面上,赏金不要了,你就拿去安置你那七个手下的家属,若还是不够,多多少少尽管到我家里拿。”
  赵松欠身道:“多谢老前辈!”
  董千户回顾萧七,道:“找这个决定你反对不反对。”
  萧七摇摇头道:“晚辈也正是这个意思。”
  董千户放声大笑,道:“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人。”
  赵松接问道:“萧兄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未曾听到消息?”
  萧七道:“我现在犹是归家途中。”
  赵松道:“这么巧,刚碰上了董老前辈。”
  萧七苦笑道:“的确巧得很。”
  赵松大笑道:“遇上你们,实该毒龙十一刀倒霉。”
  他连随问道:“是怎样打起来的?”
  萧七道:“我们喝酒,强买了他们两匹坐骑代步!”
  “原来如此!”赵松目光一落,一呆:“倒在萧兄身后的是什么?”
  他现在才看见那个罗刹鬼女。
  董千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道:“是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七苦笑道:“我也不清楚。”
  董千户道:“哦?”
  萧七偏身让开。董干户终于看清楚那个罗刹鬼女的面目二一一赵松亦是失声叫道:“是一个罗刹鬼女!”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举步上前。 ×      ×      ×  残霞以散尽,夜色虽未临,已不远。
  东边那一轮圆月的轮廓下逐渐浓了起来。
  暗淡的天色下,那个罗刹鬼女更觉诡异恐怖。三人先后在旁边蹲下。
  董千户忍下住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萧七道:“方才我被毒龙十一刀那个瓢把子乱刀迫出来林外之际,一辆马车突然从身后驶过,这个罗刹鬼女就是从那辆马车的车厢之内扑出来,一下子出剑刺向找背后!”
  董千户道:“却给你避开而且反手一剑削入她的腰腹!”
  萧七道:“我因为仓猝间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原想剑削她必救要害,先将她迫开,哪知道她完全不闪避。”
  董千户道:“真是奇哉怪也?”
  赵松实时落在罗刹鬼女的肩膀上,一摸一敲,道:“我相信并下是一个人。”
  董千户笑道:“人怎会这么样子?”
  赵松接道:“相信也不是一个鬼。”
  董千户道:“那是什么东西?”
  赵松道:“以找看来,应该是一个瓷像。”
  “哦?”董千户不由亦伸手往上面一摸一敲,连随道:“只怕就是了。”
  赵松道:“可是瓷像又怎会从背后出剑刺萧七呢?难道……”
  董千户急问道:“难道什么?”
  赵松道:“这个瓷像原是放在那辆车之上,驾车的看见有人从林中杀出来,一惊之下,驱急了马,车厢一震,便将这个瓷像震跌出来,恰巧撞向萧兄后背。”
  萧七点头道;“也不无可能。”
  赵松道:“却是未免巧一些。”
  萧七微喟道:“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的了。”
  董千户继续说道:“还有这个罗刹鬼女……”
  赵松道:“又如何?”
  董千户道:“手工精细,栩栩如生,不像是出于一般匠人的手下。”
  “不错。”
  “这样的瓷像若然放在庙中,只怕连阎王老爷也动心,附近一带的女人也一定会群起指责。”
  赵松笑笑道:“相信还没有人敢胆在庙宇内放置这样的一个瓷像。”
  董千户道:“那么这个瓷像的本身就已经成问题。”
  赵松道:“然则那辆马车也是有问题。”
  董千户头脑看来已经完全清楚,转向萧七道:“你有没有看到驾车的是怎样一个人?”
  萧七沉吟道:“好象是一个头戴竹笠的黑衣人。”
  董千户道:“你没有看清楚?”
  萧七道:“我若是看清楚,一个脑袋只怕得搬家。”
  董千户怀疑的道:“以你眼睛的敏锐,就是多看他一眼,相信也没有多大影响,不致于脑袋搬家这么严重的吧?”
  萧七道:“那边是西方。”
  董千户恍然道:“光线影响?”
  萧七颔首,目光落处,突然凝结。
  他的目光正落在那个罗刹鬼女的腰腹间。剑仍嵌在那里,罗刹鬼女的腰腹虽未断,已被剑斩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之中现在赫然有一些红黑色的液体渗出来。
  董千户也发觉了,一怔道:“那又是什么?”
  赵松以指蘸了一些,移近鼻尖一嗅,皱眉道:“好象血!”
  董千户一怔,脱口道:“是鬼血?”
  “鬼血?”萧七也自一怔。
  天色这刹那仿佛突然一暗,一股难言的寒意同时袭上了三人的心头。鬼,难道也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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