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红蝙蝠》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名捕遭铩羽,俊侠显玄功第二章 湖中演暴剧,岸畔斗死生第三章 巧使连环计,倾服美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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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名捕遭铩羽,俊侠显玄功
作者:黄鹰


  夜。
  夜已深。
  霜清月冷梅花瘦。
  径两侧除了梅花还有其他花木,却除了梅花,其他花木都尽皆凋零。
  冷月下,一径的花木影子,参差斑驳,真似群鬼乱舞。
  如此寒夜,花径上居然还有人。
  那个人一身黑布长衫,幽灵一样出现,半弓着身子,紧踏着花木影子不动声色的迅速向前移动。
  花径的尽头是一座小楼。
  那一座小楼相当奇怪,一面重门深锁,三面高墙。
  墙高三丈,粉白,门左右的两面各开了一个窗,离地面最少两丈高下。
  花径直伸往门前,那个人却未到花径尽头便已收住了脚步。
  面对着那个人的是门左那一面粉墙。
  那个人的目光这下就落在粉墙之上。  
  目光忽一闪,那个人双手一分衣襟,双肩一抽,倏的卸下了那一袭黑布长衫。
  那之下是雪白的紧身衣裳,黑布长衫一卸,那个人的身子就贴地一个翻滚,滚到那边墙下。
  墙白人白,人墙一刹那混成一片,那个人仿佛就消失在墙中。
  月照在墙上,也照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赫然没有面目!
  也不知何时,那个人的头上就已套上了一个白布袋,只露出两只眼睛。
  目光再一闪,那个人的身子,猛地一弹一拔!
  一拔两丈,左手一伸,便已抓住了那一扇窗户的边缘,右手旋即在腰间,拔出了一支短剑!
  那当然是一支好剑。
  剑飞快插入了那一扇窗户的窗缝!
  静夜中立时想起了铮的一下轻响!
  窗户原来是铁铸的!
  那个人却似乎早已经知悉,一些也没有表示惊讶,紧接着就隔着布袋,打从口中发出了短促的几声鸟叫,手中剑同时顺着窗缝往上急削!
  鸟叫声中铮铮的又是两下轻响,那在内阁上的两扇窗户应声缓缓左右打了开来,窗栓子无疑都已被那剑削断!
  剑果然是好剑!
  那个人的身子,就在这下往上一缩,穿窗而入。
  人不错并不是真的与墙壁合成了一体,那一番举动,多少不免都在月光下留了影子,但树影疏疏落落的也有不少给月光照在粉墙上。
  风吹,树摇,影动,已足以掩饰有余。
  这一切进行得都是如此的顺利。
  这一切却都在查四的监视之中!
  冷月照窗白。
  查四的一张脸月色中亦显得苍白非常,目光却始终不变,利似刀,寒如雪,不离对面那一座小楼。
  窗户半开,从这一扇窗户外望,那一座小楼正在眼底。
  他选择这个地方等候并不是没有原因。
  今夜已是他在这个地方等候的第七夜,前六夜都是徒劳无功,但今夜,他知道一定不会再失望的了。
  奉命离开大名府,南下追缉剧盗红蝙蝠,到现在为止,已经三个多月,这三个多月之中,红蝙蝠一再出现,先后又偷入了十二户豪门,盗去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每一次,红蝙蝠都走在他的前面。
  只有这次例外。
  这其实是在那第十一次的劫案发生后,他便放弃了追踪,飞马抢先赶来这个地方。
  他并不知道红蝙蝠那之后的对象是什么人家,但如果继续南下,这个地方红蝙蝠实在没有可能错过。
  所以他在这个地方等候。
  镇江山水天下第一,亦是豪门聚集的地方,崔北海却是镇江的第一大财主,崔府的藏珍阁也名符其实的是藏珍阁。
  这里正是崔北海的府邸,那一座奇怪的小楼正是崔北海的藏珍阁。
  大名府留守司甘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又是当朝太师的女婿,由他指派出来的,各地的官员大都买账,崔北海方面同样合作得很,查四并不难调来当地的捕快在藏珍阁四面布下天罗地网,保密的工作做得相当足够。
  这一等,却等了他七夜。
  第六日头上,他已听到了崔北海的闷哼声,其他的人,开始松懈。
  只有他始终如一!
  日间他尽可能休息,到了晚上他便全神贯注。
  那个人的身手,虽然敏捷,也极尽小心,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一上了粉墙,便给他觉察!
  这天下三大名捕之一毕竟非比寻常!
  他嘴角一咧,咧出了一丝冷笑,那个人一入窗户,在内将窗户关上,他的右手亦一举一落!
  侍候在他左右的两个捕快,连忙取出了哨子!
  哨子声未响,他人已穿出,两个起落,已到了藏珍阁之前!
  尖锐的哨子声,这才惊破了静夜,响彻长空!
  查四的身形并未收敛,连随又纵,凌空飞起了两丈多三丈,手一搭滴水飞檐,再一个翻身,翻上了藏珍阁的瓦面!
  刹那间,哨子声已从四面吹响,火把灯笼先后燃起,数十个捕快,还有崔府的护院武师家丁,分别手执灯笼火把,纷纷赶来!
  说是快,那实在不能算快,以那个人身手的敏捷,在查四翻上瓦面的时候应该可以退出藏珍阁。
  那个人并未退出!
  包围网迅速组成!
  查四在瓦面上目光四面一扫,猛一声叱喝:“红蝙蝠,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窗户喝叱声中再打开,那个人游身而出,手中已然多了一只锦盒!
  那一边的捕快看在眼内,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叱喝!
  那个人却一声冷笑,手一按窗缘,整个身子蝙蝠一样呼的飞起,半空中弧形一折,竟落在瓦面之上!
  无论那个人打从什么方向冲出,查四在瓦面上居高临下,都一目了然,可是那个人竟上了瓦面,这却在查四意料之外!
  那个人同样的意外,脱口一声轻叱道:“谁!”
  “查四!”
  “大名府的查四?”那个人又是一个意外,语声不觉间变的短促起来。
  “正是大名府的查四!”查四的叱声一寒。“红蝙蝠?”
  “正是红蝙蝠!”那个人倏地仰天大笑。“落在天下三大名捕之一的算计之中,这口气我是还可以咽下!”
  查四的目光这下落在红蝙蝠手中的锦盒之上。
  红蝙蝠看在眼内,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多少我总得带走一些!”
  查四冷笑道:“人赃并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红蝙蝠亦自冷笑。“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语声甫落,红蝙蝠右手怀中一入一出一挥,一张白纸飕的刀一样飞向查四的面门!
  白纸上紧贴一支红色的蝙蝠剪纸!
  蝙蝠入眼,纸角便已切向眼瞳!
  查四即时一抬手,将那张白纸接在手中,道:“蝙蝠这不是已落在我手上?”
  “有那么容易?”红蝙蝠冷笑。
  冷笑声未绝,那一支短剑已又出现在红蝙蝠的手中!
  剑与人齐飞,飞射向查四!
  那刹那,查四的右手已然在腰间一抖,抽出了一柄软剑!
  嗡的软剑迎风抖得笔直,迎向红蝙蝠!
  两剑眼看就相触,红蝙蝠连人带剑突然往后倒翻了出去!
  看似凌厉非常的那一剑是虚招!
  那一个倒翻最少倒翻两丈,两丈之外已凌空,红蝙蝠凌空而下,着地又飞起,飞入了灯笼火把之中!
  查四都意外,那一众捕快又怎会意料得到,当先两个捕快刀还未举起,胸膛已各多了一个剑洞,溅血倒地!
  惊呼惨叫声当场此起彼落!
  崔府的一个护院武师一旁连随咆哮杀上,一双虎头钩左右砸下!
  红蝙蝠只是一声冷笑!
  冷笑声未绝,剑光暴闪,一双虎头钩凌空未落,呛啷啷突然断做四截!
  那一个护院武师惊呼急退,红蝙蝠也不会理会,剑一收一展,迎面而来的三柄长刀又在剑光中两断!
  好锋利的一支剑!
  红蝙蝠断刀中窜过,已然冲出了包围,脚一点,身形又飞起。
  那身材才一动,一道剑光,就凌空飞射而至。
  查四的软剑到底来了!
  嗤的一片衣角剑光中斩飞!
  查四的软剑到底来的慢了一分,只留下红蝙蝠的一片衣角。
  他的反应却也敏捷的很,身形一落即起,紧追在红蝙蝠身后!
  两个人飞鸟一样飞越长空,接连五个起落,已穿越两个小院子,三道月洞门!
  第五个起落,查四几乎与红蝙蝠同时着地。
  眼前是一个池塘。
  池塘上飞桥九曲,却远在三丈之外。
  这一番追逐,两个人都已耗去不少气力,就是有,亦未必能够横越这三丈水面。
  红蝙蝠那身形竟还来一个起落!
  这一起,人就在水面之上,这一落,人却是直落水中!
  通隆的水花四射!
  查四当场在池边呆住。
  莫说他不识水性,即使他水性非常高明,在这个深夜,亦不能在池中将红蝙蝠追寻,而池塘方圆十丈,在岸上同样不知何处守候。
  他只希望红蝙蝠的水性不会太好。
  火光人声,正迅速的向这边移来,他当然亦希望那些捕快迅速赶到。
  集合所有的人手,要将这十丈池塘完全封锁,也不是一件难事。
  只可惜红蝙蝠的水性实在不错。
  也不过片刻,红蝙蝠便从水池对边浮了起来!
  手一搭池边石砌,哗啦的一声水响,人离水一个翻身,就落在那边墙脚!
  “哪里走!”查四眼中分明,一声暴喝,身形急起,追了过去。
  那刹那他的心情实在焦急之极,由他立脚的地方动身,不管他往左往右,少不免一折再折,绕池走上二十多丈的路才能够到达红蝙蝠那里,这除非红蝙蝠就在那里束手待缚,否则到他追到的时候,红蝙蝠应已远走高飞。
  红蝙蝠当然不会在那里束手待缚,查四身形一起,他的身形亦起,一长身,掠上了高墙,翻过了高墙!
  高墙之后是一条小巷。
  一条小巷夹在两道高墙之间,月一不在中天,就是一片阴暗。
  查四翻过高墙,跃下这阴暗的小巷之际,红蝙蝠已经不知所踪。
  七夜辛劳,一番苦心,这就白费?
  查四不由得仰天一声叹息。
  红蝙蝠的身手无疑非凡,这个地方的捕快亦未免太自作主张。
  以他本来的计划,哨子声一响,崔府的护院家丁便该燃起火把会同埋伏的捕快封锁庄院所有的出口,那一来,红蝙蝠即使抢在他的前面,一路上最少得遇上五六道的阻截!
  有那五六道的阻截,他就算落后许多,要追上红蝙蝠亦应该不成问题。
  岂知道哨子声一响,所有的人都拥向藏珍阁。
  这实在不能说他们不卖力。
  望着这一群卖力的兄弟,查四当时却几乎没有吐血。
  他知道一切都得看自己的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稍为落后,红蝙蝠一冲包围,便毫无阻碍,顺利的逃脱。
  到这个地步,查四也唯有叹息。
  叹息声未已,他眼旁白影一闪,猛瞥见一个白衣人自那边弯角一闪而入!
  那边莫非是绝路。红蝙蝠不得已只得折回来?
  查四那心念一动,人马上飞起,剑马上刺出!
  人剑惊虹也似的急射向那个白衣人!
  白衣人身形当场一顿,诧异的“嗯”了一声。
  那一声出口,剑已经刺到。
  小巷狭窄,要闪避实在不容易,白衣人却只是一偏身,便将那一剑让开!
  那一剑之后还有两剑!
  查四的身形已落下,脚踏实地,再出手的两剑当然比方才的一剑凌厉!
  白衣人又是嗯的一声,左手猛一挥,呛啷的一道剑光暴起!
  剑一起一横,铮铮的两声,查四那两剑就被击开!
  查四那身子同时震的一晃再晃!
  白衣人好强劲的功力!
  查四却没有就此气馁,第四剑,紧接着刺出!
  这一剑才刺出一半,查四突然挫腕,硬硬将那一剑收回!
  白衣人那刹那竟似也亦看出接来的那一剑绝不会刺到自己的身上,剑圈虽已激起了他胸前的衣襟,他仍然没有举动,就看着查四硬硬的收回那一剑。
  这个人的神经简直就像是钢丝一样的坚韧。
  查四看在眼内,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错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红蝙蝠可是紧身衣裳,眼前这个白衣人则是长衫。
  红蝙蝠用右手,用短剑,这个白衣人用左手,用长剑!
  红蝙蝠刚从水中出来,这个白衣人的衣衫并无水湿的迹象。
  那片刻,查四最少已分辨出这几点不同的地方。
  他突然觉得那根本像是两个人,所以他突然收剑,口中却还是不免随即问上一句:“可是红蝙蝠?”
  白衣人一怔,不答反问道:“是什么红蝙蝠?”
  “大盗红蝙蝠!”查四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白衣人一眼。“看来你并不是我方才追捕的那个人,那支红蝙蝠!”
  “嗯。”白衣人下意识一颔首。
  “但三更半夜--”查四的语声陡得一寒。“你到这里干什么?”
  “方才我老远看见这边突然火光冲天,隐约又听得哨子乱响,一时好奇,走来一看。”
  查四紧紧追问道:“这个时候怎么你还在街上游荡?”
  “没有办法,我赶夜路,方才进城,还找不到投宿的地方。”
  “你是路客?”
  “不错,你呢?”
  “大名府的捕快。”
  白衣人一听大感诧异是,说道:“这里是镇江吗?”
  查四道:“我南下追缉大盗红蝙蝠,一路追到这里!”
  “大名府的捕快?”白衣人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重复了一次查四那句话,接问道:“贵姓?”
  “姓查,名四!”
  “查四?”白衣人当场一怔。
  “你莫非识我?”查四不由一怔。
  小巷虽然阴暗,以查四的目力,并不难看清楚白衣人的面目,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白衣人可是完全陌生。
  “我不识。”白衣人接着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这个查四当真?”
  “不成还有第二个查四吗?”查四也是一怔。
  “第二个查四倒没有,却有人冒用这个名字。”
  “后来知道不是了?”
  白衣人道:“知道不是的时候,已给他取去一条命!”
  “有这种事情?”
  白衣人点头。
  “哦?”查四沉吟了片刻,转问道:“阁下又是哪一位?”
  “沈胜衣!”
  “沈胜衣?”查四听到沈胜衣这个名字,比沈胜衣听到他查四那个名字的时候,还要惊异。
  也就在这下,杂乱的人声,脚步声突然传来,火光相继出现。
  两人应声回头,很快就看见一小队捕快打着灯笼转入这条小巷。
  一看见查四,那一众捕快便加快了脚步,来到查四身旁,看见了沈胜衣,却连随停下,满怀敌意的目光尽落在沈胜衣的面上。
  一个捕快头子装束的彪形大汉旋即排众而出,一揖道:“查兄,事情怎样了?”
  他是对查四说话,目光却盯住了沈胜衣,那表情,简直就已将沈胜衣当做红蝙蝠。
  查四又岂会看不出来,淡应道:“你现在望着的这一位并不是红蝙蝠。”
  “那么红蝙蝠……”
  “他潜越池塘,翻过这一道高墙,之后便不见踪影,不过他一身水湿,必会在地上留下踪迹,你们带来灯火最好,往地上照照看。”查四的目光说着亦落在地上。
  灯光的照耀下,那边的地上赫然看见好几处水渍,还有好几个脚印。
  就只是那些,再过便什么也看不见,似乎红蝙蝠在这条小巷只走了那两步便灰飞烟灭,消失在人间。
  一个人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消失。
  查四的目光刹那一转,转落向一侧高墙,沈胜衣的目光也是一样。
  查四随即回顾沈胜衣,道:“依我看,那蝙蝠是越过这高墙,逃入隔壁的院子,你的意思?”
  沈胜衣道:“跟你相同。”
  旁边那个捕快头子听说奇怪的望着沈胜衣,忽问道:“这位是……”
  查四截口道:“沈胜衣大侠,我请来帮忙的。”
  这一次轮到沈胜衣奇怪的望着查四。
  “沈大侠!”那一众捕快,却不由失声惊呼。
  查四连随挥手,说道:“不妨与属下兄弟到隔壁去调查一下,我跟沈大侠,还有其他的事情。”
  那个姓张的捕快头子听说忙一声:“好!”领着那一众捕快急步离开。
  那一声倒像是冲着沈胜衣而应的,查四望着那一众,不觉失笑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说话实在有些道理。”
  “哦?”沈胜衣淡应一声,转口道:“你这个查四看来假不了。”
  “就正如你这位沈大侠一样。”
  说话间那一众捕快已然先后消失在巷口,查四的目光亦自收回,忽然道:“我敢说,他们在隔壁一定什么也找不到。”
  沈胜衣颔首道:“除非这隔壁就是那蝙蝠的巢穴,否则哪还有不溜掉的道理。”
  查四一笑道:“隔壁当然不会是那蝙蝠的巢穴。”
  “那你还要他们去? ”
  “即使我不要,他们也会坚持走一趟,这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这一来,对他们来说不单只有一个交代,亦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查四淡淡的一笑。“大多数地方的捕快都是抱着一个原则,只拿小贼,好像红蝙蝠那种大盗,却是躲避犹恐不及。”
  “你的下属也一样?”
  查四摇头道:“不一样!”
  沈胜衣目光转往那一众捕快离开的方向,奇怪地问道:“他们莫非并不是你的下属?”
  查四道:“由大名府南下追踪到这里的只我一人,他们是这里的捕快。”
  沈胜衣轻叹。“好像你这种捕头,实在难得。”
  “我这只不过做自己职责上,应该做的事情。”
  沈胜衣道:“你这种形式作风,只怕不容易见于官场。”
  查四淡笑道:“我也不一定要干这个捕头,一个人只要有惩恶除奸之心,就可以做惩恶除奸之事,不过干捕快,多的是这种机会,做起来,方便得很。”
  沈胜衣不禁一声:“佩服!”
  “彼此!”查四转问道:“你这一次到来这里敢情就是因为红蝙蝠?”
  “怎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据我所知那一次你到应天府,就只是因为大盗白蜘蛛在应天府出现!”
  “那一次的确是一如你所说,这一次却只是巧合。”
  “即使是巧合,既然遇上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插手!”
  沈胜衣反问道:“你不想我插手?”
  “哪来的说话,你插手,我高兴还来不及。”查四随即放声大笑了起来。“侠义中人死一个,少一个,难得有机会,遇上一个,这除非你另有要事,否则你就算还没有意思伸手入来,我也一样将你的手拉定了。”
  “好在我现在并无要事。”沈胜衣一笑。“那个红蝙蝠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比起白蜘蛛,在某一方面来说,白蜘蛛是一个君子!”查四的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厌恶之极的神色。“白蜘蛛只是劫财,红蝙蝠劫财之外,碰到上眼的,还劫色,这一路南下,就我所知,已有三个闺女毁在他的手上!”
  沈胜衣不其而亦出现了一面的厌恶,问道:“你可知我生平最痛恨的是哪种事?”
  “哪种事?”
  “红蝙蝠所做的那种事!”
  “我也是!”查四咬牙切齿的。“钱财身外物,但毁了一个女孩子的贞操,无疑就毁了一个女孩子的终生!”
  “这件事,我管定了!”沈胜衣摸了一下鼻子。“那不要越帮越忙才好,就正如方才,我一来,却惹起你的误会,反让红蝙蝠乘机逃去!”
  查四道:“在你未来之前,红蝙蝠已经逃去了。”
  “不成完全没有追截的可能?”
  “一到了街上,四面八方都有路,孤掌难鸣!”
  “那些捕快?”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多少大概总会有一些用处的。”
  “嗯。”查四也没有否认。“所以我由得他们去白忙,这一来,先安下红蝙蝠的心,我们就乘他大意疏忽,走第二条路找他!”
  “第二条路?”
  “我早已安排好了第二条路,也就是这一条!”查四举起了脚步,走向小巷的另一头。
  沈胜衣亦自将脚步举起。
  查四走着又问道:“对于红蝙蝠,你可有什么需要知道?”
  沈胜衣随口问道:“这个人本来叫做什么名字?”
  “也许就叫做尚伯文。”
  “也许?”
  “在未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之前,我实在不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方才不是跟他碰面?”
  “没有用,他蒙着脸庞。”
  “那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一点,他与一般的盗贼倒也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有几点,与一般的盗贼却有显著的分别。”
  “哪几点?”
  “就是我从大名府一路南下的追查所得,他每一次的行动,都似是已早有计划,这是第一点。”
  沈胜衣不觉失笑。“一般的盗贼也是这样的,先拟好了计划,然后再下手。”
  “一般的盗贼只是一两个计划,一两个目标,他却是一连串的计划,一连串的目标,一得手,马上就离开,一离开,马上就找上下一个对象,这一路追缉,连盗十一户人家,每一次都走在我的前面,行事的迅速,实在令人乍舌!”
  “那的确只有预先计划妥当,才可以做到。”沈胜衣点点头。“这一点,果与众不同,不过这一次,总算让你赶过他!”
  “这其实只是我放弃了追缉,先行赶到这里等候他。”
  “你怎知他一定来这里?”
  “以他行走的路线,镇江应该是必经之地,而既然来到镇江,似乎亦没有错过崔北海的藏珍阁的道理。”
  沈胜衣道:“先前你就是在崔北海的藏珍阁遇上他?”
  “正是!”查四点头。
  沈胜衣接问道:“第二点与众不同的又是什么?”
  “他虽然成功偷入人家藏珍的地方,尽可能予取予携,却只带走一般的珠宝玉石,这是第二点。”
  沈胜衣笑道:“这蝙蝠的胃口,似乎并不大。”
  “但也是他聪明的地方,那一类珠宝玉石既值钱,又毫无识别,最容易脱手不过,事实上--”查四语声一顿又道:“他所劫得的珠宝玉石几乎在第二日头上便完全卖出,这也就是他的第三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听来这个人的确聪明。”
  “嗯。”查四苦笑。“也就因此,到他离开的时候,身上有的只是银两,莫说不知道他的本来面目,即使知道,亦没有证据,没有理由将他扣押起来。”
  “这一点你怎能够如此肯定?”
  “正当的商人绝不会随便收购来历不明的珠宝玉石,要迅速脱手,只有找那些专营购赃物赚钱的人,这一种人大名府也许还不少,但能够付得出那么多银两,买得起那么多珠宝玉石的只有一个人,我们接到了线人的密报,知道了这件事,找上了这个人,接着又在这个人的宅中搜到了与事主报失符合的珠宝玉石!”
  “不是说那一类珠宝玉石毫无识别?”
  “事实的确是这样,再讲到职业道德,那个人替卖主守秘,亦责无旁贷,只要那个人矢口否认,事情便难有着落,可惜遇上我,要一个人说真话,除了威迫利诱,旁敲侧击之外,我还有好些办法!”
  “尚伯文这个名字也就是从那个人的口中问出来的?”
  查四一笑。
  “对于这个尚伯文,你知道多少?”
  “也没有多少,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怎样注意这个人。”
  “那是说,你是认识尚伯文的了?”
  “记起来这是三年之前的事情。”查四并没有否认。
  沈胜衣一再追问:“你怎会认识他的?”
  查四又是一笑。“他是盗贼,我是捕头,盗贼作案不幸遇上了捕头,失手遭擒,就这样认识。”
  “当时他就已经是做贼的了?”
  查四笑道:“不同的只是当时他是小贼,现在是大盗,目前我翻查有关文件,当时他只是判刑三月,早知来一个三年,也乐得现在安静。”
  沈胜衣沉吟着,说道:“以那么一个小贼不到三年竟成了一个大盗,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是以我并不肯定他就是红蝙蝠,当年我将他拿下,虽说是在他意料之下,但武功方面,并没有现在这么高强。”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何况三年?肯下苦功的话,也应该有几下子的了。”
  “好在只是几下子。”
  沈胜衣接道:“大概也就是因为你三年前曾经亲手拘捕尚伯文,红蝙蝠这件案才交到你的手上。”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我早就想找个机会走一趟江南。”
  “不过,我敢说你一定不喜欢这样子走一趟。”
  查四苦笑。“这样子走到这处,只是说明了一件事,一路上我都是处于被动,给那红蝙蝠牵着鼻子走!”
  “其间相信你已经费了不少心机。”
  “的确不少。”
  “一路上红蝙蝠的行事作风就一如你方才所说?”
  查四沉吟道:“大名府与邻近的情形都并无不同,接下来的地方虽然环境陌生,时间仓促,我并未能够及时找到那收买赃物的人一问究竟,但除此之外,其他的完全一样,以常理推测,应该一如我方才所说。”
  沈胜衣即时问道:“这一次红蝙蝠可曾得手?
  查四颔首道:“取走了两串珍珠!”
  红蝙蝠带走的那一个盒子载着什么东西,查四也居然知道。
  沈胜衣却不知道那许多,接问道:“这地方可有人收买贼赃这种生意?”
  “有,以这几天我调查所得,一共有三个!”查四一咧嘴。“但一时之间,拿得出那么多银两,买得起那两串珍珠的,最多却只得一个人!”
  “这方面红蝙蝠定必亦已经调查清楚,那么只要我们抢先找到那个人,红蝙蝠岂非就变成了自投罗网?”
  “就不知这一次是他先还是我们先。”
  “那我们还不赶快?”沈胜衣连随一声催促。
  查四却笑了。“我们现在走的这第二条路就是去找那个人!”
  “谁?”
  “钱如山!”
  钱如山也许未必真的钱如山,身材倒真的山一样。
  只可惜他高不过五尺,一身的肌肉又不够结实,就连风吹在身上的时候,他那一身的肌肉也似起了颤动。
  这样的一座山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所以除了上床的时候,这座山的左右几乎都少不了宋金刚吕罗汉!
  宋金刚的天门棍,吕罗汉的开山斧都是百斤过外的重兵器!
  能够使得动重逾百斤的兵器的人,大概你亦可以想象得到应该是怎样子。
  这两个人不单只身段魁梧,身高差不多都有七尺。
  好像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也可以叫做山。
  人世叫做山的事实有好几种,就譬如肉山来说,最低限度就已经有两种。
  除了人之外,其他的东西也有不少用山来譬喻。
  不过什么山也好,真正有威势的似乎只有一种山。
  钱山!
  所以,宋金刚吕罗汉这两座山就拜倒在钱如山脚下,多了这两座山在身旁,钱如山这一座山,就非独不容易倒下,在江湖上也吃得更开了。
  有人说,收买贼赃这一种生意钱如山也敢做,其实就完全是因为左右多了这两座山。
  但无可否认,钱如山本人对于这一种生意亦显然大感兴趣。
  通常他最多只用仅为原来三分之一的价钱就可以将东西买下,那经过改装,再在他开设的珠宝店子卖出,最少,可以将那三分之二的价钱赚回。
  这种生意实在不怕做。
  他开设的只是珠宝店子,收购的,只是珠宝玉石。
  这是他聪明的地方。
  珠宝玉石的价钱向来稳定得很,首先就不用担心亏本。
  他家在这里,那间珠宝店子并不在这里。
  这是他狡猾的地方。
  赃物一经买下,立即他就会着心腹手下送走。
  这是他谨慎地地方。
  聪明,狡猾,再加上谨慎,他的生意之所以能够越做越开,越做越大,亦不无道理。
  这一次却是例外。
  那个贼都已走了,他还是对着那买下来的赃物发呆。
  那一串珍珠实在令他爱不释手。
  十二颗鸽蛋一样大小,那颗完整无缺的珍珠分别嵌在十二个金托子之上,再用一串细小的珍珠将十二个黄金托子连接起来,组成了那一串珍珠。
  好像那样的一串珍珠,单就是那十二颗大珍珠就已经价值不菲,何况还有黄金托子,还有差不多一百颗的小珍珠?
  钱如山之外,那一串珍珠的确不容易在镇江再找上第二个买主。
  在钱如山方面,那无疑也是一件大买卖。
  所以宋金刚吕罗汉,不敢做主,慌忙将钱如山从床上请起来。
  那会子,钱如山正在梦中。
  就现在来说,距离黎明还有一大段时候。
  钱如山那会子当然不怎样高兴,但到那一串珍珠入眼,神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问心说,即使少睡三夜,他都已认为值得。
  一上手,他就看得出那一串珍珠的价值。
  当然他也看得出对方急着将那一串珍珠脱手。
  那几句旁敲侧击,又给他发觉对方所懂的并不多,价钱方面只要不太过,这一宗买卖,他相信,一定会成功,很成功!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这一宗买卖一拍即合,他所付出的甚至原来三分之一只怕也不到的价钱。
  他几乎没有由内心笑出。
  好容易他才忍住那淡笑声一心只等那来人离开,才开怀放声大笑,可是到对方离开,他反而又不想笑了。
  左右宋金刚吕罗汉不由齐皆一怔,他们俩虽然没有钱如山那么懂,到底也是识货的,岂有看不出这是一宗好买卖的道理,但钱如山这表情,却不由他们不担心起来。
  宋金刚连随问道:“老板,这一串珍珠莫非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嗯。”钱如山应声又叹了一口气。
  一旁吕罗汉立时拍案而起,厉声道:“那个小子居然卖假货,大概不想活了,我们这就去找他回来!”
  “你想到哪里去了?”钱如山反而一怔。
  吕罗汉亦自一怔。“这一串珍珠难道不是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
  “那是什么地方不妥当?”
  “东西虽然不假,这一宗买卖我看还是亏定了。”钱如山再又叹了一口气。
  吕罗汉宋金刚不由又怔住。
  他们实在想不透钱如山那句话的意思。
  钱如山并没有要他们多伤脑筋,叹气接着道:“我越看越爱,只想将这一串珍珠给自己留下来,不想再卖出手,这岂非亏定了?”
  宋金刚吕罗汉恍然大悟,齐声笑了起来。
  钱如山不禁亦失笑道:“好在这种亏本买卖难得遇上一次。”
  吕罗汉忙道:“既是如此,老板就给自己留下好了。”
  钱如山把玩着那一串珍珠,叹息着点头。
  宋金刚的目光亦落在那一串珍珠之上,忽道:“真不知那小子在什么地方偷来这一串珍珠?”
  宋金刚不知,钱如山吕罗汉同样不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摇头。
  一个声音即时在门外响起。
  “崔北海的藏珍阁!”
  这竟是替他们回答那个问题。
  宋金刚吕罗汉猛吃一惊,霍地回首,钱如山却脱口大呼道:“可不是,除了崔北海那老小子,这地方谁还有这种好东西!”
  话说出口,钱如山亦抬头,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宋金刚吕罗汉一面诧异之色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门外!
  宋金刚的双手已反抄住腰后插着的一对天门棍,吕罗汉的一只右手亦已握住了椅旁的开山斧。
  “方才不是你们在说话。”钱如山不由亦大感诧异。
  宋金刚吕罗汉一齐摇头,目光还是在门那边。
  钱如山忙问道:“那是谁?”
  “我!”门外那个人应声将内堂那两扇虚掩着的插花大门推开。
  人随即举步踏入内堂,两个人!
  沈胜衣,查四!
  钱如山并不认识他们,宋金刚吕罗汉也没有印象,三人面上的诧异之色更浓。
  沈胜衣查四居然一直走到那桌子之前,在钱如山对面那两张椅子坐下!
  钱如山几乎没有连人带椅仰天惊翻!
  宋金刚吕罗汉连忙左右扶住了钱如山的肩膀。
  钱如山混身立时就多了好几百斤的气力,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人!”沈胜衣一笑。
  钱如山可不跟沈胜衣笑,咆哮起来:“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未经通传,未经许可,连夜闯入你家钱大爷的内堂!”
  查四锐利的目光应声落在钱如山的面上,沉声道:“我叫做查四……”
  “我管你查四还是查三,嘎一一”钱如山的咆哮忽一顿,惊声问道:“查四?哪一个查四?”
  查四不徐不疾的应道:“来自大名府衙门的那一个。”
  宋金刚吕罗汉当场面色一变。
  钱如山的面色亦自微变,却马上回复正常,那一面的怒气旋即换过了一面惊喜之色,居然还打了一个哈哈。“哦,原来是天下知名的查捕头,失敬失敬,请坐请坐!”
  “我已在坐着。”
  钱如山一愕,笑问道:“未知查捕头深夜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查四的表情并没有钱如山那么多变化,甚至连声调也没有两样,道:“要说到请教,有一件事情,我反而要请钱大爷指教!”
  “岂敢岂敢!”钱如山虚应着,倏地一顾左右,一声轻叱:“你们两个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好桌上这些东西,着人去准备茶点,好让我跟查捕头舒舒服服的聚一聚!”
  语声未落,钱如山手中那一串珍珠已落在桌上原本用来载放珍珠那一个檀木盒子之中。
  宋金刚吕罗汉不约而同连忙把手伸出,想将那一个盒子接去。
  两人并不是呆子。
  查四好像也不是,即时挥手道:“慢,我要请钱大爷指教的正是这一个盒子,这一串珍珠!”
  六只手立时停留在半空!
  钱如山无可奈何的双手一摊,宋金刚吕罗汉的四只手当先收回,跟着就是钱如山自己的双手。
  查四那双手也自放下,连随问道:“这一串珍珠的卖主哪儿去了?”
  “你在说什么卖主?”钱如山似乎听不懂查四的说话。
  查四一笑,重复一次:“这一串珍珠的卖主!”
  钱如山亦笑了起来!道:“这一串珍珠是我钱家传家之宝,我并未打算出卖,哪来的卖主?”
  “方才你们那一番说话,我在门外听得非常清楚。”
  钱如山却显得很意外,又一顾左右,问道:“我们方才说过了什么?”
  宋金刚第一个应声道:“我们记得什么也没有说过。”
  吕罗汉接道:“我也是。”
  “这看来查捕头恐怕是听错了!门外很大风,对于耳朵多少总会有点影响,可也怪不得。”钱如山狡猾的一笑。
  片面之词,不能做实。钱如山三人一口否认,查四所说便成了片面之词。
  查四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问道:“钱大爷可曾听说过红蝙蝠的事情?”
  “红蝙蝠?”钱如山一怔,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红蝙蝠绿蝙蝠。”
  看样子,钱如山这一次倒不像说谎。
  查四也没有理会那许多,接下去:“红蝙蝠是一个大盗的绰号,这个绰号之所以有,大概是由于案发之后,现场总留下一只红色蝙蝠剪纸,我追缉这一只蝙蝠已经三个月有多,打从大名府一路南下,他沿途作案,每一次都是先我一步,只有这一次,我抢在前头,在崔北海的藏珍阁先布下陷阱,看着他自投罗网!”
  钱如山脱口问道:“他可有上当?”
  查四一颔首,微叹道:“只可惜百密一疏,红蝙蝠又实在有几下子,不单只给他逃掉,而且还给他顺手牵羊带走了一盒珍珠!”
  钱如山哦了一声,并没有表示意见。
  查四继续说下去:“表面上看来,这一次他又成功,事实上,他又踏入了我们设的第二个圈套!”
  “第二个圈套?”钱如山好像很感兴趣。
  “那得从三个月前说起,当时他在大名府以及大名府附近的两个地方,接连做了三件案子,事后我经过一番调查,发现了几件事,第一,红蝙蝠身手不凡,一切的行动都是早已计划妥当,第二,他取去的都是既值钱,又无从识别的珠宝玉石,第三,一到手马上就脱手,马上就离开,是以要将他拘捕并不容易,但针对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拟好了一个计划,借来了大名府留守司甘大人的一盒珍珠,这珍珠,想不到三个月之后的今日才用上,那一盒珍珠目的用在红蝙蝠偷入之后才被察觉,像那样的一盒珍珠,又放在当眼的地方,不管一偷入就被察觉,仓惶逃走,抑或事后才知道已被他偷入,当时他有一大段时间可以选择,他都绝不会错过,如此即使他可以逃脱,只要他带走那一盒珍珠,我就还有机会!”查四稍顿又道:“那盒珍珠价值不菲,他要在这里脱手,只有找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可以仓猝间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的钱!”
  钱如山随即问道:“那个人是谁?”
  “除了钱大爷还有谁?”查四迫视着钱如山。
  “查捕头真喜欢说笑。”钱如山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查四的目光。
  “相反,我并不喜欢说笑,尤其是这种玩笑。”查四的目光转落在盒子之上。“钱大爷这么聪明,当然已知道我所说的那一盒珍珠就是现在放在桌子上的这一盒。”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查捕头莫要错认了。”钱如山谈笑自若,神色不变。
  查四亦是原来那种表情,那种声调,道:“好像这一类珠宝玉石,无疑并不易识别,这一盒珍珠却是例外,并不难分辨出来!”
  “是么?”钱如山似在笑,笑得却有些勉强。
  “片刻前我曾将那红蝙蝠迫入水中,那盒子既然在他身上,不免亦入水,如果我没有眼花,桌上这盒子托底的娟丝正是完全湿透!”
  钱如山笑道:“那是我方才一个不慎,打翻了茶杯,弄湿了的。”
  “桌上我并不见有茶杯。”
  “却教人收拾去了。”钱如山面上的笑意又浓了起来。
  “大爷能言善辩,我佩服,不过,以水湿这一件事来做证据,这个证据亦未免太缺乏说服力,轻易就可以推翻,所以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打算。”查四倏地一正面容道:“现在我只想请你钱大爷将盒子翻转,留心一下那盒底。”
  “自己的东西,平日我就已经够留心的了,不成你还比我清楚。”钱如山呢喃着还是将那个盒子先关上,再翻转过来。
  盒底赫然盖着一个朱印。
  只一眼,钱如山的笑容便僵硬。
  “大名府留守司甘巍”,一个字出口,钱如山的语声低沉一分,读到最后那个巍字,几乎已听不到他的语声。宋金刚吕罗汉一旁看在眼中,听在耳中,面色亦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查四应声道:“这本来就是我借自甘大人的东西。”
  语声甫落,宋金刚的一只右手已落在盒子上!凭他的功力,要将盒子毁掉并不是一件难事。
  盒子一毁掉,证据也就没有了,他打的实在是一个好主意。
  钱如山又岂会看不出宋金刚的企图,眼中不其流露出嘉许之色。
  他一直就倚重这两个左右,在这要紧的关头,这两个左右果然也没有令他失望。
  查四居然没有阻止,只是摇头。
  宋金刚一时间反而下不了手,怔怔的望着查四。
  查四这才道:“没有用,除非将盒子里头珍珠一起毁掉!”
  宋金刚不明白。
  查四接着解释道:“这珍珠本来是当朝太师明年大寿的贺礼,甘大人是太师的女婿,在贺礼方面马虎不得,所以才不惜重金搜购那些珍珠,先着人精心设计图样,再找来名师依图样镶嵌,图样现在还保存在甘大人手中,要非连盒带珍珠一起毁掉,两下一对照,还不是一样?”
  钱如山听说当场傻了眼,宋金刚吕罗汉亦面面相觑。
  “再讲,那一共两串珍珠……”
  “两串?”钱如山又一怔。
  “方才在门外我听得很清楚,红蝙蝠卖给你的只是其中的一串,但事实的确是两串,还有的一串,也许价钱方面不甚满意,也许自己亦有一份喜爱,给自己留下,这未尝不好,一来我还有线索追寻下去,说不定来一个人赃并获,省得再找证据,再添麻烦,二来两串珍珠都是一个样子,即使图样不见,盒子毁掉,还可以拿来与你对质,不过到那个地步,对你钱大爷来说,可就麻烦了!”
  钱如山没有作声。
  宋金刚吕罗汉也没有,相望了一眼,两个人,四只手,突然又握住了天门棍,开山斧!
  查四看在眼内,神色丝毫不变,接又说道:“先将我杀死无疑也是一个办法,说不定还可以将事情推在红蝙蝠的头上,但除非一击中的,否则事情会变成怎样,钱大爷一定比我还清楚。”
  “我哪来这个胆子,但说到一击中的——”钱如山再又一顾左右。“侍候在我左右这两位,大概也不成问题。 ”
  宋金刚吕罗汉的双手即时一紧。
  查四却即时一声叹息。“要对付我一个人,凭他们,应该不成为问题,只可惜,除了我之外,同来还有我一个朋友!”
  查四原来还记得,身旁有沈胜衣这一个朋友。
  宋金刚吕罗汉,好像到现在才省起沈胜衣这个人的存在,目光不其而落在沈胜衣的面上。
  无论怎样看,沈胜衣都不像一个可怕的角色。
  只一瞥宋金刚便将目光收回,冷笑道:“巧的很,我们也是两个人,二对二,彼此都不吃亏。”
  查四淡应道:“两位大概就是宋金刚吕罗汉了?”
  吕罗汉格格笑道:“捕头到底是捕头,消息果然灵通的很。”
  “事前我已经调查清楚。”查四这显然并非假话,接又道:“两位的天门棍,开山斧,在江南武林据讲,有相当分量,在镇江地面更就不在话下,随便找个人一问,多少应该都可以问得出来。”
  宋金刚吕罗汉两人的胸膛不约而同,一下子挺了开去。
  查四还有说话:“两位既然是武林中人,对于武林道上的事情相信总比我熟悉。”
  宋金刚不耐烦的截口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只想弄清楚当今武林道上最负盛名的是哪一个?”
  “哪一个?除了沈胜衣还有哪一个?”宋金刚一面揶揄之色。“以你查捕头的消息灵通,怎么这还要问我们?”
  查四却没有再理会宋金刚,转顾沈胜衣,大笑道:“众口一词,当今武林道上最负盛名的看来果真非你莫属!”
  沈胜衣淡笑。
  那说话入耳,宋金刚、吕罗汉却好像肚子上突然挨了一拳,挺起的胸膛一下子便缩了回去。
  钱如山,这才留意沈胜衣,变色道:“你这位朋友……”
  查四截口道:“我这位朋友,就叫做沈胜衣!”
  钱如山当场一屁股跌倒椅上,两眼中却闪现着疑惑之色,宋金刚,吕罗汉好像也没有例外。
  只凭查四一句说话,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虽然眼前人的衣饰,装束与传说中的沈胜衣完全相似,但衣饰装束任何人都可模仿。
  查四看得出那眼中的疑惑,随笑道:“三位如果还有疑问,不妨找我这位朋友来印证一下!”
  宋金刚,吕罗汉应声跃跃欲试。
  沈胜衣即时冲着查四叹息一声。“尽请别人找自己的朋友麻烦,你这种朋友,实在够朋友!”
  查四大笑,道:“出了这地方我请你喝一杯!”
  “喝你这一杯只怕还没有削那梅花来得容易!”沈胜衣这句话才说完,嗤的一声!
  那刹那,沈胜衣的左手已拔剑出鞘,削向那放在一旁几子之上的一个胶瓶!
  胶瓶中一支蜡梅,五朵梅花淡飘着清香。
  剑光只一闪,铮的又入鞘!
  这拔剑,出剑,收剑之迅速,钱如山不在话下,宋金刚,吕罗汉,甚至查四亦为之瞠目结舌!
  也就在同时,那一支蜡梅上的五朵梅花突然一齐飘坠!
  梅花飘坠的如此柔和,完全不像是给剑所击落,查四入来的时候已反手将门关上,堂中并无风,显然那梅花是给沈胜衣用剑削下!
  五朵梅花上上下下,并非并生,剑光一闪的刹那,沈胜衣竟已刺出了五剑!
  梅花虽落,梅枝未断,单就是这一份眼力已经惊人!
  这一个沈胜衣也许还有疑问,这一手剑法无论如何假不了。
  宋金刚,吕罗汉这才变了面色!
  钱如山的面色更难看。
  “除了我,我这个朋友,户外还等着这里的张捕头,与手下捕快。”查四再来这一番说话!“以钱大爷这样的聪明人,相信用不着我多讲,也已明白目下是怎样的一种情势!”
  钱如山无奈点头。
  “珍珠既是大名府留守司甘大人的东西,又是用来送给当朝太师的贺礼,开罪这两个人有什么后果,钱大爷相信明白。”
  钱如山只有点头。
  “那么该怎样做,钱大爷,明白了?”
  钱如山一声叹息,将那一盒珍珠缓缓推向查四,才推到一半,嗫嚅着道:“这一串珍珠我可是已经用钱买下来。”
  “我知道!”
  “那么找到了那个贼之后,我付给他的那些钱……”
  查四冷截道:“我认为你最好就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届时对质公堂,追查起来,对于你只怕并无好处!”
  “那看来我这一次买卖名符其实,是血本无归的了!”钱如山又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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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湖中演暴剧,岸畔斗死生
作者:黄鹰


  “无论如何总好过抄家!”查四冷冷的一笑!
  钱如山脸都白了,赶紧将那盒子推到查四面前,试探着问道:“这一来,我是否就可以置身事外?”
  “没有这么简单!”
  钱如山霍然变色,矫舌道:“不成还要我上公堂?”
  “有这种需要亦未可知。”
  钱如山混身的气力一时间仿佛完全崩溃,瘫软在椅上,喃喃道:“我传家宝训,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不想就坏在我手上。”
  “这种思想最要不得!”查四连连摇头。“个个抱着这种思想,一旦有疑难需要解决,有谁来帮忙我们?”
  “帮忙?”钱如山一怔。
  查四颔首道:“届时我们也许需要你的帮忙,譬如说认人之类。”
  “原来你是指那回事……”钱如山这才松过口气。
  查四道:“你令我好做,我似也没有为难你的道理。”
  钱如山赶紧道:“可不知我还有什么可以做得来?”
  “眼前就已有一件。”
  “我正在恭听。”钱如山的说话态度,前后简直就判若两人。
  他倒不是畏惧查四,只是畏惧查四的三座靠山。
  沈胜衣,大名府留守司甘巍,还有那当朝太师,三个人一个他都开罪不得。
  年轻的时候他也练过武功,虽然闯不出什么名堂,见识真还少不了,沈胜衣那一剑入眼,再看吕罗汉,宋金刚两人的表情,他便知自己这两座靠山加起来,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道理他还懂得。
  眼前麻烦人,日后同样麻烦。
  他虽然有钱,并没有势,甘巍,当朝太师的官显然还不小,势显然也很大,富不与官争,这道理他就更早已稳记在心。
  所以他只有忍痛让步,彻底让步。
  查四的面容随而放宽,接问道:“我只想清楚一下卖这一串珍珠给你的那个人。”
  “对于那个人我倒知道多少。”
  “你跟他莫非本来就认识?”
  “嗯。”钱如山思索着道:“说起来是四五年之前的事了。”
  “你们怎样认识的?”
  “还不是因为这种交易。”
  “四五年之前他就已经是一个贼?”
  “只怕那之前更前。”钱如山一顿。“我做事向来小心,恐防是官府中人,当时曾经着人去摸清楚他的底子。”
  “哦?”查四的眼瞳一亮。
  “以我们所知道,他并不叫红蝙蝠。”
  “红蝙蝠只是一个绰号,一个标识,只要他喜欢,就叫做绿蝙蝠,黑蝙蝠亦无不可。”
  “他本来姓尚……”
  “尚伯文?”
  “原来你已经调查清楚。”钱如山大表诧异。
  查四淡笑道:“尽你所知道说下去。”
  “不错他说叫做尚伯文,是何寡妇的义子……”钱如山说着忽的皱起了眉头,好像一时间记不起什么,不知如何接下去。
  宋金刚一旁即时赶前问道:“这件事是我经手,老板,让我说下去好了。”
  “嗯。”钱如山点头同意。
  宋金刚接下去道:“何寡妇本来是这儿一个很有钱的女人,已死了很多年……”
  查四截口问道:“多少年?”
  “十年怕也有了,她并无子女,只在生前收养了两个义子,一个义女,计年龄分了长幼,她死掉的丈夫就姓尚,所以养他们取名尚伯文,尚伯武,尚双双……”
  “你记得到也清楚。”
  宋金刚闷哼道:“那兄弟两个后来与我们都有交易,至于尚双双,这名字比较罕见,不觉也记上了。”
  查四没作声,似乎亦满意宋金刚的解释。
  宋金刚接道:“他们兄妹三个除了那个妹妹,两个哥哥无不一肚子坏水,大概不是亲兄弟之故,自小就勾心斗角,势同水火,到何寡妇一死,兄弟俩更因为争家产彼此反目,见面不识。”
  “那家产争成怎样?”
  “据讲是人各一半,却都不过两三年光景全清了。”宋金刚冷笑一声。那之后兄弟俩全都是上了那条路,才跟我们打起交道来。”
  “一直到现在?”
  “不,他们兄弟虽然都一身本领,又善于隐瞒,但百密一疏,后来还是给官府中人识破行藏,通缉归案,大概知道在这里不能再立足,这兄弟两个终于先后离开,那是三年多之前的事情,由那时开始,便没有再看见他们两人,一直到今夜,才见到尚伯文这个大哥。”
  “其间你们并没有通过信息?”
  “我们并不是朋友!”宋金刚冷笑。
  查四转问道:“那个尚双双又怎样?”
  宋金刚沉吟着道:“对于这一个妹妹,那兄弟两个倒也不错,给她留下了一幢庄院,而且一直也没有动过那一幢庄院的念头。”
  “那一幢庄院现在如何?”
  “不知道。”宋金刚摇头。
  “尚双双当时何以为生?”
  宋金刚一再摇头。“我所知道的已经尽说,既非亲,又非故,摸清楚那兄弟两个的底细就是,管得那许多?”
  “那么那一幢庄院在什么地方?”
  宋金刚想了一下,道:“要是我记忆不差,应该在近城南郊,那一带的庄院并不多,不难问出来,这是指三四年之间人事并无变迁而言。”
  查四点点头,环扫一眼道:“三位合作,很帮忙,查某人却很抱歉,因为就只得一声多谢。”
  “查捕头客气了。”钱如山勉强的张开笑脸。
  “今夜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查四站起了身子。
  钱如山旋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查四一面取出那一个盒子,一面笑应道:“你真的还想跟我再见面?”
  “假的。”钱如山又叹了一口气。
  “以后怎样,以后再算,我们现在可要告辞了。”
  钱如山随即一挥手。“金刚替我送客!”
  宋金刚应声过去打起一个灯笼。
  查四这边亦同时右手一摆,冲着沈胜衣一声:“沈兄,请!”
  对于沈胜衣,查四倒也很尊重。
  沈胜衣忙亦长身一声:“请!”
  他们两个人来的时候是摸黑越墙而入,这下离开,却是在宋金刚的灯照下由正门堂然而出。
  灯一直送到门外。
  夜更深。
  墙头风如刀。
  月色在天边。
  门外长街的青色石板已无月色。
  走出了灯光,踏上了长街,查四才松一口气,忽一声:“抱歉!”
  沈胜衣应声一笑。“你一直还在怀疑我这个沈胜衣是否冒名顶替?”
  “现在已肯定。”
  “以我过往的经验所得,干捕头的人大都疑心很重。”
  “疑心不重的人根本难以胜任捕头这个职位。”
  “那么说,能够成为名捕的岂非天生就是一个多疑的人?”
  “你并没有说错,一懂得人事之后,我便终日疑心这,疑心那,也所以老早我便已知道,除了这种工作再没有其他工作适应我!”查四叹了一口气。“这样子多疑,并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是一件坏事,最低限度你就不会像我那样竟让一个冒名顶替的人从容在眼前出入,杀人!”
  “但你也不会像我那样不时得罪朋友,正如这一次。”
  沈胜衣回心一想,不由失笑道:“当时我已经奇怪,好像你这种名捕,怎会如此轻易就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与他出入,乃至先刻你连声鼓励那三位找我印证一下,我才知道是什么回事。”
  “那一来我既能够开解自己的疑团,心中又可以清楚对方的实力,正是一举两得,就只有麻烦了你这位朋友。”
  “做你的朋友的确麻烦。”
  “所以我说抱歉,当然还得再说一声多谢。”查四抚掌道:“今夜要非有你在身旁,这件事真还没有这么容易解决,先刻你也看到的了,他们已有意思杀人灭口!”
  “好像那种人,其实,你尽可以着人抓起来!”
  “这说是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查四微喟道:“我初来这里,才不过几天,便查出他们私底下干的是什么买卖,那其实还是衙门中提供的消息,这你说这里的高层官吏是否有可能不知情?其间是必然有很多微妙的关系,以我的身份,动得了他们?别说远,就对方来说,要不是威迫利诱,相反迫紧了他们,不容他们有转圈的余地,狠起来先将那一串珍珠连盒子一并毁了,我就完全没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拿人嘛,再没有证据,在公堂之上,证据可绝对不能缺乏!”
  沈胜衣听着不由的直摇头。
  查四亦自摇头道:“就连我本人,瞧不惯那许多形式规矩,沈兄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想必就更瞧不惯的了。”
  沈胜衣微一颔首,转问道:“我们现在又怎样,先往城南郊去找那尚双双?”
  “本来这不必着急,但现在这个时候,我即使想请你喝一杯也不成,只好动身了。”查四一面的歉意。“要你整夜奔波,实在过意不去。”
  “这又是什么说话。”
  “我是说这事情毕竟与你并没有关系,你尽可以自顾找一个地方去休息一下。”
  “事情既然已经开头,总不能就此罢休,况且,我们岂非早就说好了?”沈胜衣一笑放步。
  查四忙跟上,随转过话题:“宋金刚所说的确是事实,尚伯文这一次回来,说不定也会到他妹子那里走一趟,问题这个人相当狡猾,尤其是经过今夜,是必然更加小心,我们调查到的,可能他亦已顾虑到,这一去也许我们又扑空!”
  “但只要他曾经到过,不难就留下多少线索,巧的话碰在一起亦未可知。”
  “所以这一去还是非去不可!”查四忽一皱眉头。“尚双双方面,我们也不能乐观,义兄妹到底也是兄妹,除非她深明大义,否则我们就别奢望她合作。”
  “这一点我倒不担心。”
  “哦?”查四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笑道:“以你的聪明,以你的口才,我并不以为你这位大捕头,到时会想不出办法。”
  查四也笑,苦笑。
  沈胜衣仰天望了一眼,接着又道:“长夜已将尽,我们到达南郊之际,应该已是拂晓时分。”
  查四不觉亦抬眼望天。
  天一如泼墨。
  黎明之前的片刻,永远是最黑暗的时候。
  镇江江山如画,镇江城的南郊,更就是一幅最好的山水画。
  宋朝大画家米元章的绘画作风据说便出于镇江南郊山色的影响。
  事实特别在雨天,欣赏镇江的南郊简直就像是欣赏一幅米画。
  烟雾迷蒙的拂晓也是一样。
  沈胜衣查四现在就走在这一幅米画之中。
  附近有田地,有农家,虽然还很早,田地上已有人在工作。
  农家不单止勤劳,更懂得充分利用每一天的时间。
  果然一如宋金刚所说,人事只要还没有变迁,随便找个人一问,不难就问出尚家庄的所在!
  尚家庄并不大,萧条得就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扇面,虽然褪了色,还是很可爱。
  庄外一溪流水,庄内满院梅花。
  一株梅花树前幽幽的站着一个女人。
  庄院的大门半开,沈胜衣查四一来到门外便发现了那女人。
  那女人一头秀发乌黑发亮,中间分界瀑布一样披落在胸前,背后,相貌,算得漂亮,面色面色却青白非常,骤看来,就像是一张碧玉雕出来的脸谱!
  好像这样的一张脸,本来就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那种美是类似妖异的美。
  那女人混身上下,就简直在散发着一股妖气。
  她还很年轻,从外表看来,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却丝毫青春的气息也没有,仿佛已饱经沧桑,人虽然未老,心已老。
  她的衣衫单薄,身子同样单薄。
  风很急,很冷,她却没有在风中颤抖。
  她的胸膛挺得很高,腰肢挺得很直,就好像在表示了她绝不会在风中低头。
  在她的腰左边,挂着一支长剑,她的一只右手正握在剑柄之上!
  她的剑似乎已准备出鞘!
  在她的面前并无敌人,只有一株梅树!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株梅树之上,充满了怨毒,充满了愤怒!
  那一株梅树莫非也是她的敌人?
  沈胜衣查四大感诧异,不约而同,住了脚步。
  剑几乎同时出鞘!
  喀刷的一声,那一株梅树在剑光之中变成两截!
  那女人的目光旋即落向梅树的断口,只一眼,摇头忽然一声叹息,将剑挑起,目光亦转,落在剑锋之上。
  一个语声即时从她身后传来。“剑锋已够锋利,只是姑娘手上所用的力道还未能恰到好处。”
  那女人一惊转身,转身,发觉身后不远的地方负手站着两个人!陌生人!
  “你们是什么人?”她连随一声轻叱。“谁让你们进来这里?”
  沈胜衣应道:“我们是自己进来的,门并没有关着。”
  那少女冷笑道:“没有关着就可以随便进来的了?没规矩!”
  “方才我们已将门拍过,不过姑娘全神练剑,并未在意。”
  那女人闷哼一声,转问道:“你们要找哪一个?”
  “尚双双姑娘!”
  “找我?”那女人当场一怔。“我可不认识你们!”
  那女人竟然是尚双双!
  沈胜衣查四同样意外。当场亦怔住。
  尚双双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似乎你们也不认识我?”
  沈胜衣查四只有点头。
  尚双双冷笑接道:“找我什么事?”
  沈胜衣沉吟着道:“我们……”
  我们两个字才出口,尚双双已打断沈胜衣的话说:“先说你是哪一个?”
  “在下沈胜衣……”
  尚双双又是一怔。
  沈胜衣跟着就想介绍查四,但还未出口,尚双双已先问道:“哪一个沈胜衣?”
  这样的问题沈胜衣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旁边查四正要替他回答,尚双双已又问道:“西溪会战十三杀手的那一个?”
  沈胜衣反问道:“你也知道那回事?”
  “还有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哦?”沈胜衣实在有些奇怪。
  “外面很多人都在说你,我曾经外出走过几趟。”尚双双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胜衣好几眼,冰冷的面上忽然出现了笑容!
  这一笑好比阳光乍放,阴霾尽散。
  她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漂亮。
  她笑着接道:“据我所知你不单只是人们口中的英雄,还是不少女孩子的深闺梦里人,我虽然没有份儿,但能够见到你,也是高兴得很。”
  沈胜衣只有回报笑容。
  尚双双接又说道:“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否则我说不定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沈胜衣奇怪问道:“什么事情?”
  尚双双笑道:“那件事情我现在已有了解决的办法,不说也罢。”
  沈胜衣只好闭嘴。
  尚双双连随又说道:“尽管如此,我一样欢迎你。”
  查四一旁不由叹了一口气,插口道:“我现在才知道做大侠这么受欢迎。”
  尚双双瞟了查四一眼,说道:“你这位又是……”
  查四笑截道:“我这位可不比那一位,向来都不受人们欢迎!”
  “是么?”尚双双信口问道:“贵姓?”
  “姓查,查四!  ”  
  尚双双面色微变,脱口道:“大名府的总捕头查四?”
  查四诧异道:“你也知道我?”
  “才听人说过不久。”
  “多久?”查四追问。
  “片刻之前!”
  “那个人是谁?”
  “尚伯文!”这名字出口,尚双双的面上已不见笑容。
  “也就是你的大哥?”
  尚双双闷哼。
  查四急问:“他人呢?”
  “走了!”尚双双的目光转向那边大门。“那门就是因此打开。”
  “走往何处?”
  “没有说。 ”
  “这可是当真?”
  “相信不相信在你!”
  查四沉声说道:“尚谷娘,希望你跟我合作!”
  尚双双冷冷的说道:“不相信你就别再来问我!”
  查四一颔首,转问道:“你可知你那个大哥就是红蝙蝠?”
  “知道!”尚双双的语声更冷。
  “你也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追缉他?”
  “知道!”
  “你怎么知道?”
  “先刻他跟我什么都说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
  尚双双的语声,和面容又回复冰冷。“十九都是废话,只有一句例外!”
  “哪一句? ”
  “官府即使找到了他,也没有办法定他的罪名!”
  查四一声冷笑!“未必!”
  “未必?”尚双双亦自冷笑。“他行事之时例必蒙面,有哪一个可以指证他尚伯文就是红蝙蝠?”
  “没有。”
  “他取去的全都是无从识别的珠宝玉石,便立即脱手以防万一,那就算官府方面找来所有曾经与他交易过的人,亦无法证明他卖给那些人的东西是偷盗得来,并非自己所有,再讲那些与他交易过的人本身就已成问题,又怎会忠诚跟官府合作?”
  查四丝毫不动容,道:“只可惜这一次他取去的是有记认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一盒两串珍珠,其中的一串已落在钱如山的手上。”
  尚双双知道的事情实在不少。
  查四点头道:“这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钱如山。”
  “否则你们又怎会这么快就找到来这里?”尚双双的脸上忽的露出了揶揄之色。“既然是有记认的东西,钱如山又岂能不屈服在两位的面前?”
  查四只有点头。
  “以我的推测,钱如山当时一定表现得很害怕,忙不迭的将那一盒珍珠交到两位的手上,而且很合作,尽量提供两位有关尚伯文的事情。”
  沈胜衣查四奇怪的望着尚双双,似乎想不透她为什么推测得到那许多。
  尚双双一看这两人的神色,亦知道自己所推测并没有错误,忽一声冷笑,瞟着查四道:“查大人收下了。”
  查四嗯的应了一声。
  尚双双当场又是一声冷笑。“风闻查大人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这一见,却令我失望得很!”
  查四一皱眉,道:“请姑娘指教!”
  尚双双也不客气,道:“寻回了失物,又知道尚伯文很多的事情,查大人想必认为相当成功,不枉一行的了?”
  查四默认。
  尚双双那脸上的揶揄之色更浓。“只不知查大人有没有想到那一来就不能再迫使钱如山就范,即使尚伯文被捕,在再无其他证据之下,亦难要钱如山出面对质?”
  查四一怔。
  尚双双接道:“钱如山不肯合作的话,查大人又能将尚伯文怎样?”
  “只要肯费心思,办法总会有的。”
  “我知道查大人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们也不是呆子,据我所知,他们不单止聪明,而且都很狡猾,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现在都很富有。”
  “这又如何?”
  “有一个故事不知查大人有没有听过?”
  “你说。”
  “宋朝有一个张延赏,在朝中主掌度支,当时发生了一件冤狱,涉及张延赏,司马光负责此事,召吏严戒,限令旬日了事,哪知第二天,司马光的案头上就出现了一张小帖子,写着“钱三万贯,乞不问此狱”。司马光大怒,更促吏追究,第三天,小帖子又来了,写着“五万贯”,司马光更怒,限令即速了结,第四天,又发现帖子,写着“钱十万贯”,这一次,司马光终于加以考虑,暂不追究,左右问他的原因,你可知他怎样说?”
  “钱至十万贯,通神矣,无不可为之事,吾惧及祸,不得止此!”查四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所说的,原来是“钱可通神”这一个典故。”
  尚双双接道:“好像司马光这种大贤人尚且受金钱的威胁,而迫至改变初衷,其他的更就不用说了。”
  “姑娘这是说他们有这种能力?”
  “也许还未足,不过这附近据我所知,司马光那种官连半个都没有。”
  查四忽一笑,道:“姑娘也许还未知道那两串珍珠是大名府留守司甘大人准备送给他那个岳丈,也即是当朝太师的礼物。”
  尚双双不为所动道:“我不知你口中这两人有多大势力,我只想知道你以什么理由将尚伯文拘捕,押解大名府,又如何向上头交待!”
  查四的面上仍带笑意。“尚伯文的身上还有一串珍珠。”
  尚双双冷冷截道:“那你最好就赶快求神拜佛,保佑那一串珍珠就留在尚伯文的身上,一直等到你寻到他抓到他仍未出卖!”
  查四这才真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哪里还有笑容。
  尚双双仰眼望天,接又道:“完美的犯罪必须具备两个条件,那就是完整的计划和真正的逍遥法外,这一点,似乎已做到,他也自以为做到!”
  查四沈胜衣怔怔的望着尚双双,怔怔的听着。
  “其实,他并未做到!”尚双双还有说话。“最低限度,就有一个人随时可以要他难逃法网!”
  查四脱口道:“谁!”
  “我!”尚双双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很阴森,很恐怖的笑容。
  查四沈胜衣都看得很清楚,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噤。
  尚双双笑接道:“只可惜我并不想将他交给官府,只想亲自杀他!”
  沈胜衣查四当场瞠目结舌。
  尚双双旋即纵声狂笑。
  好可怕的笑声!
  那简直就像是蝙蝠的尖叫!
  沈胜衣查四一刹那只觉得如同堕身冰窖!
  笑声很快停下,尚双双的一张脸亦同时回复正常。
  这女人实在奇怪。
  沈胜衣忍不住说了一声:“他可是你的哥哥!”
  “我没有哥哥,是个孤儿,六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没有人照顾,乞讨度日,二月天,在街头病倒,给何寡妇救回,收了做养女!”
  “我们已知道你们兄妹三人全都是何寡妇的养子养女!”
  “如果再给我选择,我却宁可在当时病死街头!”尚双双的面上倏地浮起一抹凄凉已极的神色。“有很多说话,在一个女人,本来难于启齿,但好像我这个女人,早就已没有所谓羞耻之心,又是那个脾气,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沈胜衣查四沉默了下去,他们已想到尚双双要说的一定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你们都已经知道的了,尚伯文尚伯武与我三个人完全没有血统关系,有很多事情都不必顾虑,事实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顾虑什么,何寡妇一死,更无人可以管束他们,那一夜,尚伯文带醉走入我的房间……”
  沈胜衣忽一声轻咳,打断了尚双双的说话,却问道:“他将你毁了?”
  这一问,省去了尚双双很多不易出口的说话。
  尚双双感激的望了一眼沈胜衣,惨笑点头。“当时我只得十六岁!”
  十六岁还只是一个大孩子。
  沈胜衣查四不禁一声微喟。
  尚双双惨笑接道:“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的晚上,尚伯武亦到来,那之后,每一晚……有时候,甚至同一晚我要应付他们兄弟两人!”
  果然是不寻常的事情!
  沈胜衣只听的一张脸铁青,查四亦听的切齿咬牙。
  “那一种痛苦,那一种恐惧,我说不出来,只知道当时我想过寻死,但还是活下去,我要报复!”
  一说到报复,尚双双的眼中仿佛便有火焰燃烧起来!
  她恨恨的接道:“有了那个念头,我就开始想办法,我想到下毒,只可惜找到毒药的时候,他们已因为官府通缉远离这里,不过不要紧,迟早总会回来的,现在不是回来了?”
  沈胜衣脱口道:“你准备用毒?”
  尚双双道:“如果我还有这个打算,方才已经是机会!”
  “你没有……”
  “没有,这正如我曾经打算找你沈大侠主持公道,现在,见到沈大侠你,却又打消了念头!”
  “我记得方才你说过我来晚了一步,你已有了解决的办法。”
  “嗯!”尚双双忽的又挑起了手中剑,目光又落在剑上。
  “用毒欠光明,用剑的确比用毒更好,你可是要用剑来解决?”
  “也许!”
  查四一旁突然插口道:“这三四年间我想你在剑上已下了不少工夫。”
  “嗯。”尚双双挽了个剑花,回剑入鞘!
  “坦白说,凭你的武功,还不是尚伯文的对手!”查四轻叹道:“即使你侥幸成功,不为人所知犹可,否则只怕你难逃牢狱之灾!”
  “嗯?”
  “要知道尚伯文一旦死在你剑下,正所谓死无对证,你片面之词只怕起不了作用!”
  尚双双格格笑道:“不说那么远,就现在,我相信你两位还在怀疑这片面之词!”
  “其实姑娘应该在当时告入衙门!”
  尚双双道:“当时我什么也不懂,也没有人肯帮我!”
  查四一再轻叹道:“事隔这么多年,明知是事实,我就算替你申诉,他矢口否认的话,你我只怕也无法可施!”
  “所以我自己采取行动!”
  “以姑娘来说,这无可厚非,但站在官府的立场,却是一种犯罪性的行为,此外姑娘还得要注意三件事情!”
  “哪三件?”
  “第一要一击中的,第二要绝对秘密,第三尚伯文之外尚有尚伯武!”
  “那以你查大人的意思,应该怎么样做才对?”
  “最好就是与我们合作,先将尚伯文拘捕归案,至于尚伯武,我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或者又在什么地方胡作非为,正所谓天理循环,迟早亦难逃法网!”
  尚双双没有作声,看样子似乎在考虑。
  查四笑接道:“姑娘方才虽然否认,我却敢说对于那尚伯文的下落姑娘多少都有一点头绪!”
  尚双双终于点头。
  “他如何再与姑娘联络。”
  尚双双犹疑了一下,道:“无锡县城西面的五里湖可有印象?”
  查四颔首。
  “三日后的中午他在五里湖畔的鼋头渚等我!”
  “三日后?”查四皱起了眉头。
  尚双双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放心,我看他对那一串珍珠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准会留在身旁!”
  查四大喜道:“这最好不过!”
  “他本来准备就此洗手,附近住下来,但给你昨夜一吓,又变了主意,这三天是去打点一切,鼋头渚会面,大概要带我离开,机会不可再得,查大人你好自为之!”尚双双一声冷笑。“到时候你查大人如果失手,我这条命就送定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放过出卖他的人!”
  查四一怔。“姑娘还要去?”
  “不见我,你以为他会现身? ”
  “那么我们就追在姑娘后面!”
  “除非有把握沿途不露痕迹,否则的话我以为最好就不要动这个主意,他这个人非常狡猾,非常机警,一给他发现休想他露面!”
  查四沉吟道:“这看来我们只有预先赶到鼋头渚附近埋伏等候!”
  “只有这个办法!”尚双双的目光忽的转向大门那边。“你们自己决定,不过现在请你们赶快离开,我不想这就引起他的疑心!”
  查四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他可能转回来?”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
  “这我们离开好了!”
  “可别在附近逗留!”尚双双伸手门外:“也别忘替我关上门户!”
  看她的动作,简直在下逐客令。
  沈胜衣查四只好离开这梅花小院。
  门外,有几棵梅花,还有一溪流水。
  朝雾凄迷。
  沈胜衣查四朝雾中无言漫步溪旁。
  走了一段路,查四终于第一个开口。“你觉得那个尚双双怎样?”
  “可怜!”沈胜衣微喟。
  “她的说话你完全相信。”
  “没有那种事,又岂会那么说,要知道那并不是一件值得引以为荣的事情,怎么?你怀疑?”
  “我只是怀疑三日后鼋头渚的约会!”
  “那你打什么主意?”
  “去,只有去!”
  “本来还可以追踪尚双双,但我不能冒这个险,这线索如果也断去,一切便将从头再做起!”
  “好在三日之后便知分晓!”
  “三日!”查四却叹了一口气。
  “又不是三年,你叹气什么?”
  “在我的感受,这三日好比三年!”
  “哦?”沈胜衣奇怪的望着查四。
  “等待的滋味往往就是如此!”查四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有所待总好过无所待!”
  沈胜衣无言。
  有所待不错总好过无所待,但所待并非自己所待,只怕更不是滋味。
  查四笑着接又道:“好在鼋头渚那个地方,真不错,坐在那儿欣赏太湖的风帆沙岛,亦未尝不是人生乐事。”
  沈胜衣颔首一笑,忽然道:“你这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有此经历?”
  “我经过那儿一次。”查四道:“只可惜那一次我公务在身,根本没有闲心,也没有闲暇坐下来。”
  沈胜衣笑道:“这一次你虽然已有闲暇,恐怕一样并无闲心。”
  查四不答只笑,苦笑。
  有人说,欣赏太湖最好的地方一共三处,一处在无锡,两处在苏州。
  苏州的两处,一是在灵岩山顶,居高临下而远眺,云烟孕育,天水苍茫,一是在香雪海往圣恩寺的途中,在即将到达圣恩寺之前,转弯抹角,幽幽地从松林间偷眼看太湖一角的波光,清丽绝伦。
  无锡的一处,即在鼋头渚。
  鼋头渚就在无锡县城城西,太湖湖滨,那儿有一块很大的石矶,延伸入湖里,与鼋头相似。
  坐在鼋头渚石矶之上,正对着白茫茫一片的太湖三万六千顷,有名的太湖三十六峰,尽在眼前,近的很清楚,远的只隐隐约约,蒙着一层烟云。
  山与云接,云与天接,风帆参差,沙岛上下,游目驰骋,心胸开展,豪情飞越,这种境界,也只有身历其间,才能领悟得来。
  沈胜衣的散发已用一条锦巾束起,衣服亦换过了一袭锦绣长衫,腰间虽则一样佩着剑,看来,只像一个到处游山玩水的贵介公子。
  在他的身旁,少不了一个仆人。
  看样子,那个仆人已老大一把年纪,却几乎不见老态,腰身简直就标枪一样。
  沈胜衣无意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叹一口气。“你这腰背可以不可以伛偻起来?”
  “可以是可以。”那个老仆人应声伛偻了腰背。“只可惜,一忘形便又挺直,几次都是这样,到底不习惯。”
  话未说完,那个老仆人的腰背又开始挺起,沈胜衣看着直摇头。“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一个老家伙。”
  “你清楚我的底细,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除非十足相似,否则在你的眼中看来还是不像,别人可不是这样,老当益壮的老家伙事实也不少!”
  “老仆人就少了。”
  “无论如何,尚伯文那支红蝙蝠总不会认得出我就是查四!”
  “我记得你说过三年前曾经亲手拘捕过他一次!”
  “事隔三年,我就不相信他还记得那许多,也真有这种本领,只听语声,只有举止,就知道我的本来身份!”
  “如果他听到你现在这番说话,一定知道你就是查四!”
  “那个当然,问题是鼋头渚之上现在就只得你我两个人!”
  “这季节本来就不是游山玩水的季节。”
  “刚才还有几个游人,先后可都走了。”
  “他们可不像你我,早就塞饱了肚子。”沈胜衣仰眼天望,微喟道:“是时候的了。”
  查四颔首道:“尚伯文即使未来,尚双双也应已至。”
  “方才那几个游人,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没有?”
  “看不出。”
  “以你大捕头目光的锐利,经验的老道,那几个游人是必没有问题,我们这就只有等下去。”
  “你可是感到有点儿不耐烦?”
  沈胜衣摇头。“我这个人的耐性,一向很好。”
  “我也是。”查四摸了一下颔下的胡子。“就只有这张人皮面具,戴在面上满不是滋味,老想赶快将它剥下来。”
  “这张人皮面具你哪儿得来?”
  “前些时,我抓住了一个擅长易容的探花贼,看见得意,以后难保亦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将他那几张人皮面具给自己留下了。”
  “哦?”沈胜衣一笑。“落在你手上的盗贼可也不少。”
  “也不多,那种人大都非常狡猾,要拘捕他们,往往得花上三四个月,就像现在这个红蝙蝠!”查四轻叹道:“一个人的时间到底有限。”
  “那该说,好像你这种捕头实在太少。”
  “并不少,只不过,大多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胜衣无言颔首,这一点他还不难明白。
  查四随口道:“有人说这种工作乏味,其实正相反,不单只充满刺激,而且不时有机会到处游山玩水,最低限度,欣赏当前这个太湖最好的三个地方我都已一一到过。”
  “这最好的三个地方你认为哪一个才是最好?”
  “香雪海到圣恩寺的那一段路。”
  沈胜衣淡笑。“我也是这个意思,这就正如欣赏绝色的美人,从侧面,有时比从正面更好看得多。”
  查四连连点头道:“其次似乎得数鼋头渚这里。”
  “嗯。”沈胜衣并无异议。
  查四的目光转落湖上。“鼋头渚前面这个湖,据我所知只是太湖支湖,叫做五里湖。”
  沈胜衣道:“这个五里湖的名气也很大,春秋越国大夫范蠡与历史上的第一美人西施荡舟五里湖这件事,到现在还传为佳话。”
  “可惜现在还不是游湖的季节,否则你我就不难见到一双双一堆堆的少年男女在效法那西施范蠡。”查四忽的笑了起来。“那也好,总比效法西施捧心来得有情趣。”
  “你也不必可惜。”沈胜衣应声亦自笑了起来。“那不就是来了。”
  查四顺着沈胜衣所指望去,就看到远远的湖那边荡来了一叶带篷的轻舟,在舟上的正是一男一女。
  那女的青衣披发,那男的蓝布衣裳,人各一桨,催舟荡向鼋头渚这方。
  沈胜衣多看两眼,不由就脱口叫道:“那女的是尚双双!”
  查四已经留上心,听得说眼瞳更是铜铃一样睁大,他的目力显然不如沈胜衣,但那一叶轻舟继续接近,终于他也看清楚了。
  “那果然就是尚伯文!”这句话出口,查四的一张脸已冰结。“看来是改了计划,好在我们先已预备了一叶扁舟,必要时尽可以追到湖上!”
  “看样子,他们好像要划来这里!”
  话声甫落,那一叶轻舟突然在湖心停了下来!
  沈胜衣当场一怔。
  查四一咬牙,正想跳下鼋头渚那一叶轻舟之上,就发生了一件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
  只见那尚伯文放下了船桨,突然探手抓住了尚双双的肩膀!
  也不知他跟着说了一些什么,尚双双连随挣扎了起来!
  两人拉扯了几下,尚伯文便将尚双双压倒在船上,一刹那就只见尚双双手脚朝天乱抓乱踢,旋即见尚伯文右手一沉一翻,一块青色的衣衫随手飞入了半空!
  到这下,沈胜衣查四又怎会不知道尚伯文在准备干什么的道理,齐都变了面色!
  “光天化日之下,这家伙! 查四咬牙切齿,飞身就从石矶上跳下!
  沈胜衣更快,箭一样从石矶上直射向泊在旁边湖滨的那一叶扁舟之中!
  他一个身子怎也有百来斤,那样子射下,扁舟居然就只是轻轻一沉!
  查四正好着地,一眼瞥见,一声:“好!”急一个箭步窜到身旁。
  沈胜衣只等查四上了扁舟便荡开双桨。
  那片刻,尚伯文已又撕飞了尚双双的几块衣衫!
  尚双双亦似乎找到了机会,猛一翻,从尚伯文身旁翻起身!
  那一叶轻舟在两人挣扎之下已经左摇右摆,随时都有倒翻的可能,尚双双这一旁猛一翻,轻舟便向那边翻了过去!
  刹那水花飞溅,舟底朝天,尚双双尚伯文相继落水!
  查四面向那边,看的真切,脱口呼叫道:“翻舟了,快!快!”
  不等查四开口,沈胜衣双桨已加快,扁舟冲破水面,飞射向前!
  数十丈水面片刻飞越,其间就只见尚伯文一个浮沉,之后便消失在水中。
  尚双双幸运多了,正好在舟旁,水中一浮起,双手便得以抓住了翻舟,这无疑暂时已安全,她还是白了脸,张开喉咙,拼命呼救!
  女孩子大都不懂水性,她显然也不例外,而且还怕得要命。
  查四一把拉住她,拖上扁舟的时候,她已经声嘶力竭,身子瘫做一堆,简直就只像剩下半条人命,那一身长衫支离破碎,最少不见了一半,露出了大半胸膛,剩下来的那一半衣衫亦已湿透,紧贴在身上,挂着那一头黑蛇一样散贴在身上的秀发体态更显动人,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好容易她才抬起头来,望了沈胜衣一眼,哑声道:“可是沈大侠?”
  “嗯。”沈胜衣颔首。“怎样了?”
  “我没有什么。”尚双双说的口硬,却连随打了两个喷嚏。
  沈胜衣忙将外衣卸下,盖在尚双双身上。
  尚双双紧拥着那外衣,又打了两个喷嚏,颤声说道:“尚伯文又怎样了,他完全不懂水性……”
  “什么?”查四救了尚双双上来,便又转头监视水面,这下应声突然回头,紧盯着尚双双。
  没有答复。
  尚双双双眼翻白,已昏了过去。
  查四转顾沈胜衣。“尚伯文没有理由不懂水性,除非红蝙蝠与他并无关系,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不过这更加没有可能,钱如山他们已证明了红蝙蝠的身份,方才那个人,分明就是尚伯文,总不成尚双双也认错了。”
  “也许。”沈胜衣沉吟着目光又落向水面,附近的水面并无异样。
  沈胜衣沉吟了一会,又道:“会不会,下水的时候,扭伤了筋骨什么。”
  “这却有可能!”
  “要是这样我们现在得下水搜寻一下!”
  “我们?”查四皱起了眉头。
  沈胜衣看在眼里,奇怪地问道:“你不懂水性?”
  查四苦笑道:“如果我跟你跳入水中,第一个你就得救我!”
  “那只好我一个人下去了!”沈胜衣一笑,一偏身,鱼一样跃入湖中!
  当日在西溪,他就是在水中血战十三杀手之一的放天龙,虽则是智取,在水中,毕竟也有几下子。
  查四惟有呆在舟中观望。
  他看着沈胜衣在水中或出或没,半柱香的时间都有了,似乎还是毫无所得,皱起的双眉不禁紧锁!
  哗啦的即时一声,沈胜衣又从水中冒出,这一次,也就在舟旁。
  查四忙问道:“人找到没有?”
  沈胜衣吁一口气,摇头道:“附近我都找遍了,什么也没有。”
  “溺死了,应该有尸体。”
  “湖底有一股暗流,即使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过去,亦可能给那股暗流涌走,不过那一来,却是死定了!”沈胜衣说着一长身,上了扁舟。
  查四随即问道:“那么我们怎办?”
  “首先我们得肯定尚伯文的生死……”
  “我看是死多活少,如果还未死,早就浮出了水面,要知道他并不清楚我们的底细,没有事的话,应该在附近现身,一有事,正如你所说,只怕死定了!”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打捞尸体这件事!”
  “只要未离开里湖,这相信不成问题,里湖虽然相当广阔,我们尽可以通过官府,调动附近的渔家全面打捞,但一出里湖,入太湖的话,可就难说了,太湖三万六千顷,要找一个尸体那除非已经浮上水面。”
  “那只怕要好几天。”沈胜衣目光一转,落在尚双双面上。“还没有苏醒过来?”
  查四摇摇头。
  “相信是惊慌过度,又喝了几口湖水,依我看并无大碍,我们且先回湖滨再作打算。”沈胜衣随即荡开双桨。
  湖滨。
  怪石嶙峋。
  这一片湖滨远在鼋头渚东面,是一处很偏僻的地方。
  一块怪石上,孤鹤一样立着一个黑衣人。
  在这个人的左右,是两块高与人齐的巨石,这个人夹在两块巨石之中,远看来,也就只像一块石。
  这个人的面容亦是石一样,无情的目光远眺湖心,嘴角噙笑,冷笑。
  湖心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在他眼中,一直到那一叶扁舟荡回鼋头渚,他才背转身,从石上跃下。
  他这边才一跃下,那边不远的湖滨便冒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蓝衣,赫然就是落水失踪了的尚伯文。
  只见他手搭岸边岩石,腰臂一使劲,人便从水中穿出,悄悄的上了一块巨石。
  他浑身水湿,但精神奕奕,显然方才从舟中堕水,对他丝毫也没有影响,沈胜衣下水搜索的时候,他正从水中向这边泅来。
  这一份水性,只怕还在沈胜衣之上。
  上了那块怪石,他的身形并未停下,借着旁边石块的掩护,迅速的向前移动。
  也不过片刻,他便来到了黑衣人的后面。
  黑衣人石上跃下,走不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垂着头,背负着双手,若有所思的样子。
  尚伯文在他的后面出现,他也似乎并无所觉。
  一丝狠毒已极的笑意立时浮上了尚伯文的面庞。
  他泅水到来这里,敢情就是为了这个黑衣人?
  他笑着探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支尺许长的铜管,对准了黑衣人的腰背,猛一按。
  哧哧哧的七支钢针疾从管口射出。
  每一只钢针都闪着蓝殷殷的光芒,分明都已淬上了剧毒。
  针用机簧发射,尤其凌厉。
  这样的暗器,又出其不意,实在没有理由落空。
  只要中上一支,黑衣人便必死无疑。
  对于针上的毒药,尚伯文满怀信心,对于这一次偷袭,他同样满怀信心,毒针一射出铜管,他便从石上标起,张开口,看样子便要开怀大笑。
  那笑声还未出口,他满脸的笑容突然冰结,瞠目结舌的怔在当场。
  刹那间的变化,也未免太意外。
  他毒针才一射出,黑衣人便已凌空拔起,毒针虽然快,比较下还是慢了一分。
  黑衣人脑后简直就像是长着眼睛。
  七支毒针哧哧哧的刹那自黑衣人脚下射过,黑衣人凌空旋即一个翻滚,落在尚伯文身旁的一块石上。
  尚伯文的一张脸不其而又一变。
  黑衣人却笑了起来。
  那笑声,那笑容,说不出的邪恶。
  黑衣人笑着道:“老二,好毒哇!”
  尚伯文不由的打了两个寒噤,但神色马上回复正常,冷笑道:“没见了三年,老大的武功更好了!”
  黑衣人笑接道:“武功又怎样有待证明,那一份反应的敏锐,你老二,我看得写一个服字!”
  “要是你真的没有防范之心在先,我倒服了你。”
  “便没有防范在先,你以为凭你那一份轻功,就可以瞒过我的耳朵?”黑衣人桀的一声怪笑。“蝙蝠最灵敏的器官是什么,莫非你也不知?”
  “我知是耳朵!”尚伯文连声冷笑。“我也知你老大就是那红蝙蝠!”
  黑衣人大笑。
  红蝙蝠是他,他又是哪一个?
  尚伯文那一个红蝙蝠,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那老大老二的称呼亦是一个问题。
  要说是兄弟,尚家的老大是尚伯文,老二是尚伯武,莫非黑衣人才是尚伯文,蓝衣却是尚伯武?
  这实在没有可能。
  他们两个人身材尽管差不多,相貌却是完全两样,查四没有理由错认,尚双双更就没有理由认错。
  好在查四沈胜衣都不在这里,否则这下只怕给弄的头大如斗。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他们在这里干什么都方便得很。
  黑衣人所以肆无忌惮,笑得很大声。
  尚伯文没有笑,一双手却已青筋怒起,猛一欺身,手中铜管疾向黑衣人心胸插去。
  他也知黑衣人虽在笑,事实必已有防备,但现在出手,总好过黑衣人收住了笑声,要出手之际才出手。
  那铜管末端尖削,一插中心胸,亦一样可以要命。
  尚伯文出手就是杀手。
  只可惜黑衣人一如他所料,早已有预备,笑声一落,身形一闪,人已在第二块石上。
  尚伯文一击不中,铜管交左手,空出的右手腰后一抹,便多了一支匕首。
  黑衣人并没有乘机反击,只等尚伯文匕首在手,才伸手按住腰旁插着的那一柄短剑的剑柄,冷笑道:“老二,你还不死心?”
  “我死心难道你就会放过我?”
  黑衣人摇头,一字一顿的道:“你我兄弟之间的恩怨,今日应该有一个结束的了。”
  “哦?”尚伯文应声左手一挥,铜管脱手飞射黑衣人眼目,人同时扑上,匕首急刺黑衣人胸膛。
  黑衣人冷笑不绝,头一偏,闪过飞射而来的铜管,右手同时拔出了腰间短剑,迎向刺来的匕首。
  那短剑一出鞘,平空便多了一股森寒的剑气,剑一展,寒气便迫入眉睫。
  尚伯文一眼瞥见,面色当场一变,脱口就一声:“不好!”
  语声甫落,短剑已与匕首相击,铮一声,匕首竟齐柄而断。
  尚伯文惊呼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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