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刀》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妖姬荡魔女,白布血天刀第二章 设阱防杀手,密室藏娇娆第三章 刺客随风逝,妖姬饮恨亡第四章 刀芒掩日月,雄风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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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妖姬荡魔女,白布血天刀
作者:黄鹰


  冬,十二月。
  春将近,夜尚寒。
  北地还是雪飘千山,冰封万里,南国已有春意。
  这里正是江南。
  江沙连月白,岸柳待春青。
  沈胜衣匹马江湖,人可比岸柳还要憔悴。
  年年春来,年年柳绿,岸柳还有春天可待,沈胜衣却几乎已忘记了还有所谓将来。
  一路血雨腥风,他心虽未倦,人已倦。
  夜风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远处东方的群山渐露轮廓,隐约可见。
  长夜已将尽。
  转过一个江滩,眼前就是一道长桥,一方石碑立在桥左边。
  将落的残月照的那一方石碑更见惨白,沈胜衣清楚地看到刻在石碑上的三个朱红大字。
  落马镇。
  沈胜衣一笑落马,就牵着坐骑,缓步上了江滩,上了桥头。  镇就在桥左不远。
  重重叠叠的尽是楼台的影子,这座落马镇看来不单止大,而且还富有。
  几点寒芒黑暗中闪烁,是灯光,但更像鬼火!
  幽冥的群魔莫非还在人间徘徊?
  沈胜衣没有徘徊,牵着马,放步走前去。
  走不了多远,他就听到了身后响起急骤的蹄声。
  走夜路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蹄声迅速地由弱转强,那匹马的来势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马上的骑士赫然是一个少女。
  人非常漂亮,红里面白的一袭披风身后飞扬更显得夺目。
  只可惜沈胜衣并没有回头。
  马蹄声暴雨也似,箭一样的一骑人马刹那从沈胜衣身旁掠过。
  沈胜衣这才抬头一望。
  那个少女即时勒住了缰绳。
  马再冲前了两丈才收得住势子,那个少女缰绳一带马头,马横于路心,人俏脸半转,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
  “沈胜衣?”她居然认识沈胜衣。
  那一声招呼入耳,沈胜衣却当场怔住。
  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女。
  “嗯。”他还是点点头,转问道,“姑娘呢?”
  那个少女没有作答,倏地又再一带马头,哈的一声,催骑迎面冲向沈胜衣!
  马快,刀更快!
  沈胜衣才闪过一旁,马才从沈胜衣身旁奔过,一把雪亮的长刀已从沈胜衣当头劈下!
  刀连鞘一直挂在那个少女腰旁,但刀在何时出鞘,却就连沈胜衣也几乎没有觉察。
  这拔刀之快,出手之快,的确惊人!
  沈胜衣亦为之大吃一惊。
  好在,他总算及时觉察,左手同时拔剑出鞘。
  他拔剑之快,出手之快,同样吓了那个少女一跳!
  这一剑若是斩向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不难就拦腰两断,但沈胜衣的一颗头颅可能亦同时变成了两边。!
  所以这一剑没有刺出!
  没有必要,沈胜衣绝不希望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个少女完全陌生,更未必是敌人!
  他左手剑一翻,就只是头顶三寸的地方一横!
  这正就是那个少女落刀的地方!
  刀走雷霆,剑疾电闪!
  刀剑一击之威势必惊天动地,但竟然毫无声色!
  一刹那,马已远,人已远,刀已远!
  那个少女时间方面似乎并没有拿捏得当,刀还未落下,马已带着人,人已带着刀远去。
  沈胜衣却竟然回剑入鞘,,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好刀!”
  他平生只是这样喝过两次!
  能够让他大声叫好的刀,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见过两把,一把是孙寿的无情刀,还有的一把就是现在这把刀!
  刀好在哪里?
  那个少女居然一派受之无愧的样子。
  “好剑!”她回敬沈胜衣一句,刀入鞘,又将马骑住,再带过马头,催马奔回。
  这一次,马放得很慢。
  沈胜衣负手望着奔回这少女一骑,应声道,“剑并不好!”
  反倒是他谦虚起来。
  话口未完,少女一骑已到。
  “如何不好?”少女连随滚鞍下马,乌溜溜的一双眼瞳充满了笑意,却没有带着丝毫疑问。
  她口头虽然在问,心底显然已当沈胜衣不过在客套。
沈胜衣却正色道,“剑没有生命,快慢因人,好劣因人,眼快,步快,剑自然也快。。。。。。”
  “你手眼步法都已够快。”
  “眼还不够快,否则我应已看出你那一砍之上留有分寸,根本不会砍到头上,剑根本无须出鞘!”
  “我催马突然向你冲到,你心神还能够保持镇定,已经很难得的了!这混乱之中,对于眼睛多少不免会有些影响。”
  沈胜衣也承认这是原因,一点头,忽然道,“你其实并不认识我!”
  “嗯,只是听人说过你。”那个少女抿嘴披唇一笑。
  “白衣披发,一剑随身,匹马独行,再踏向前面一看果然又有几分相似。。。。。。。”
  沈胜衣奇怪截口问道,“那些人到底怎样形容我?”
  “剑眉星目,直鼻方口,眸莹似电,脸寒如冰,义气腾腾,风流倜傥,矫然一鹤,卓尔飞龙,所有好的都几乎给你用上了。”
  沈胜衣不禁大笑。
  “我现在真想找一块镜子瞧瞧自己,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仪表如此非凡。”
  “可惜我随身从来不带镜子。”
  “你现在总算弄清楚沈胜衣就是我了,但你又是那一位,我还未请教?”
  “练真真!”
  沈胜衣沉吟起来。
  练真真抬手擦了擦鼻尖,娇笑道,“你不必伤神,我敢说这个名字你一定没有听过。”
  沈胜衣只有点头,转问道,“那名堂可有,譬如说什么一刀震八方。。。。。。”
  “一刀震八方是张虎侯,练真真就只是练真真。”
  沈胜衣失笑。
  “好,我不再问你了,嗳,哪儿去?”
  “嗳,又问了。”
  沈胜衣又给逗笑。
  “我只是不再问你那名堂什么。”
  “哦。”练真真噗嗤一笑。
  “那我告诉你,落马镇。”
  “又是落马镇?”
  “你呢?”
  “还用问?”
  “那问其他的,干什么到落马镇?”
  “不为什么,只因为落马镇就在这条路的前面。”
  “哦,是路过,这么巧?”
  “你也是?”
  “恩,”练真真又笑,笑开了朱唇,笑现了编贝也似的皓齿。
  她似乎很喜欢笑。
  沈胜衣忽然觉得眼睛好像有些花了。
  练真真随即笑道,“来,我们上马去。”
  “入乡随俗,这里既然叫做落马镇,我们索性就落马步行好了?”
  “也好,这更方便说话,你可知,我有很多事情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很多,就譬如,你怎样击败十三杀手,如何抓住应天府的白蜘蛛,拿下洛阳城的采花大盗画眉鸟。。。。。。。。”
  这个女孩子原来这么大的好奇心,还喜欢向人说话。
  像这样娇憨的女孩子并不多。
  沈胜衣忽然觉得这个练真真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箫玲。
  一想起箫玲,沈胜衣的心中就一阵刺痛。
  他抬起了头,眼瞳中隐约一抹泪光。  晨星寥落。
  寒鸡啼破西楼残月。
  沾面欲湿的冷雾蕴斥长街。
  冷雾中一个人,女人。
  赤裸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笔直地站立在长街的青石板之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那个女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无不充满了诱惑。
  一转入长街,沈胜衣,练真真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沈胜衣这个男人不用说,就连练真真也当场为之膛目结舌。
  那么大胆的女人到底难得一见。
  长街一直没有人,但现在却已有人,那个女人还是站立在那里。
  练真真目光倏的一转,一瞟沈胜衣,大声道,她好像不知道有人来了。
  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只说给沈胜衣一个人听得。
  那个女人却仿如未觉,动也不一动。
  练真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有这种运气。”
  “什么运气?”
  “这个情景不是常有的。”
  “练真真的语声又大了一些。”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她不是聋子就一定是疯子,不是疯子就一定是欢迎我们来的!”练真真的语声越来越大。
  这一次到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聋子,我倒像是聋子了。”
  练真真噗嗤一笑,马上又板起了面庞,“怪不得这里叫做落马镇,一转入这条长街,你们男人,我看十有九个神魂颠倒,一头马上撞落地面。”
  “好在我没有骑在马上。”
  练真真听说连嘴都嘟起来,一声不发。
  沈胜衣似乎没有觉察,视线还是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
  说话间,两个人已行前了两丈多,这大概看的已够清楚,沈胜衣双眼连一眨也不眨。
  练真真的目光却转落在沈胜衣面上,狠狠地,那表情简直就想踢沈胜衣一脚。
  这一脚还未踢出,沈胜衣又已开声。
  “看,那个女人有些地方很奇怪!”
  “你还看!”练真真叫了起来。
  “你最好也看看。”沈胜衣的语气似乎有些异样。
  练真真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还是老样子站立在原来的地方。
  “看到没,那个女人站立在那里,由我们接口转入到现在为止,始终是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难道不好?”
  “不是不好,我只是奇怪以现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赤裸着身子也竟能以一个姿势支持的那么久。”
  “给封住了穴道就可以了。”
  “沈胜衣诧异的问道,是谁封住了她的穴道?”
  “你怎么问我?”
  “好,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一个人给封住了穴道,这种天气之下赤裸着身子长时间这样站着,你以为肌肤应该变成怎样一种颜色?”
  练真真当场怔住。
  “无论如何,肌肤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对不对?”
  “嗯。”练真真唯有点头。
  “你再看她的头发!”
  练真真再望一眼,不觉而心头一凛。
  那个女人的头发竟然就像她的肌肤一样雪白晶莹。
  怎样看来,那个女人都不像老太婆。
  老太婆的头发不错会很白,也不是白成那个样子。
  那简直就不像是人的头发。   雾湿,雾浓。
  长空寂寥,长街寂寥。
  那个女人站在长街之中,沈胜衣练真真也终于来到了长街之中。
  雾虽已渐浓,但相距咫尺,这雾已不起作用。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眼睛向来就好得很。
  “血!”练真真突然脱口一声惊呼。
  那个女人双手捧心,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
  殷红的鲜血衬着羊脂一般的肌肤,触目惊心!
  她的面上却完全没有痛苦之色,美得令人心荡神离的一张脸庞,无限娇媚。
  她虽然没有张开手,那种神色,那种姿态,已像是在迎接死亡!
  左右是街道,后面是一道高墙,前方却是一幢巨宅!
  那的确是一幢巨宅,两道高墙十丈。
  九齿三重白石阶砌,濯龙画虎朱漆大门。
  重门深锁。
  门楣之上,两盏风灯。
  那个女人就面对这这幢巨宅,赤裸的身子披浴着昏黄的灯光,闪起了一抹异样的光辉。
  血映着灯光也在闪亮。
  灯光门楣上洒落,长街的石板上多少又添了一些光彩。
  石板之上没有血,一滴也没有,那个少女体内的血液竟似已流尽,嘴唇苍白,眼瞳苍白,白的如那一身肌肤,那一头秀发,那两条眉毛。
  那个女人的两条眉毛竟然也是头发一样的颜色。她不单止美得令人心荡神离,更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那种美简直就不是人间可以见到的美!
  沈胜衣的眼睛不觉出了异光,突然一纵身,跃到那个女人的身旁,探手捏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
  “让我来!”练真真那张嘴虽然快,动作却慢了一些,哪里还拉得住沈胜衣。
  沈胜衣一捏住那个女人的肩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不是人。”
  他的语声也变得有些异样。
  “鬼?”练真真面都好像青了。
  “不怕鬼的女孩子到底还少。”
  “嗯,白蜡鬼!”沈胜衣回头一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练真真手捧着脸颊,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沈胜衣随即放开手转到那个女人的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又伸出手,往那个女人眉心向下裂开的血口下抹。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不小。
  他一抹就将手一翻。
  手上并没有血。
  听说鬼血是表面有色,实在无色的。
  练真真怔怔的,望着沈胜衣的手,眼都直了。
  沈胜衣终于将手放下,回过头来,他似乎知道练真真还未明白,道,“这个只是白蜡雕成的女人。”
  练真真又是一怔。“那些血。。。。。。。。”
  “不是血,是朱砂,”沈胜衣笑道,“我早就有些怀疑这个女人不是真人,但这个蜡像手工实在神致,栩栩如生,简直已可以乱真。”
  “那就要问雕刻这个蜡像或者将这个蜡像摆放在这里的人了。”
  练真真的目光,即时转向那幢巨宅。
  “蜡像面对着这户人家,问这户人家,也许都会明白。”
  “嗯。”沈胜衣点头。
  练真真马上赶步。
  沈胜衣连忙叫住,“你要干什么?”
  “拍开这道们,找人问清楚。”
  “这样做第一个惹上麻烦的一定是你,第二个就轮到我。”
  “哦?”
  “我敢说这个蜡像绝不会是这户人家故意放在这里的。”
  “可也不是我们。”
  “这里可有其他人?”
  “只是你和我。”
  “你和我都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不知你和我是什么来路,如果你自信有把握说服他们相信你的话,又或是你想打架,那么我非常赞成你立即叫开这道门,叫醒这户人家。”
  “最好立即离开这里。”
  “难道你完全不感兴趣,完全不想知道是什么回事?”
  “我之所以离开这里,并不是指离开落马镇,是离开现场,在附近暂时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沈胜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显然并不寻常,一被发觉势必轰动整个落马镇,我们只要还在镇内,很快我想就知道内中究竟。”
  练真真连连点头,却问道,“这个时候我们那儿找地方歇息?”
  “时间虽然还早,但有一种地方,这个时间应该打点妥当开门准备客人光顾的了。”
  “酒楼?”
  “你原来也是一个聪明的儿童?”沈胜衣大笑。   时间的确还早,最先光顾的第一第二个客人却竟不是沈胜衣练真真。
  这间也并不是什么酒楼,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
  靠墙的一张桌子已做了两个客人,第三第四个才是练真真沈胜衣。
  锅里头烧的是熟腾腾的白粥,蒸笼中好几式点心,这间铺子的地方虽不大,可吃的东西倒也不少。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马上绽开笑脸迎了上来。
  这个似乎就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除了原有的两个客人,整间点心铺子就只有这个中年汉子。
  沈胜衣练真真选择了对门的一个座头上坐下。
  那个小老板虽然矮矮胖胖,手脚倒灵活的很,沈胜衣才吩咐下来,粥点就立即送上。
  粥点一送上,这个老板的话就来了。
  “我看两位都是来自远方的客人。”
  “你怎么知道?”练真真随口应了一声。
  “要不是也不会带着马。”老板搓着手,咧着嘴笑道,“两位远远地还在那边巷口,我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偷眼瞧见了。”
  “哦?”
  “怎么老远的两位就下马了?”
“远在镇外我们就已经这样,这里不是叫落马镇?”
  “原来是为了这个名字,老实说,十多年前这里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落马镇,现在嘛,路过的客人就算站在马背上,只要他有这样本领,也不会掉下来的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还不是为了花花太岁。”
  “哪一个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全祖望你也没有听过?”
  练真真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个老板已又道,“你没有听过也未可知,但据讲,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大到不得了,单就外号已经一大串,好像叫做什么,什么平生好肥马,什么好轻裘,什么......”
  沈胜衣忍不住截口道,“可是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
  “对,对极了!”老板反手一怕自己的后脑,“这些文邹邹的句子我就是拿它没办法,老是记不稳,嗳,你这位客官难道认识他?”
  “也只是听说。”
  “哦,”老板连随道,“我们这个地方,向来专出美人,这是说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满街满巷都是,简直目不暇给,所以过路的客人往往给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从马上掉下来。”
  “所以这里就叫落马镇?”练真真恍然大悟。
  “可不是?”
  “这又跟花花太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十多年前,他不知那儿得来的消息,忽然走到来我们这里,筑了老大的一幢庄院,那幢庄院落成之后,我们这里的美人就几乎一个都没有了。”
  “那去了什么地方?”
  “都给花花太岁收起来了?”
  “他就有这种本领,不知怎么搅得,那些女孩子简直当他皇帝老子一样,一入那幢庄院,再不肯出来,害的我们镇里的年轻小伙子整天在门外张头探脑,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好受的。”
  沈胜衣听着忽的插口问道,“那幢庄院在哪儿?”
  “你们入镇的时候不是经过一条长街?那幢庄院就在那条长街当中。”
  沈胜衣练真真不鳍而对望一眼。
  老板并没有注意继续说,“那也好,过路的客人虽然自此少了很多眼福,但坐在马上最低限度安全得多,我们这里的人可就惨了。”
  “怎么?”
  “这十多年下来,我们这里的人的眼睛似乎都开始发生问题,就好像我那个老婆,居然也有人认为她是个美人。”
  话口未完,一个女人已从内里行了出来。
  那个女人居然比老板还要矮胖,骤眼看来简直就像是个水桶。
  这个水桶也并不大,装的水最多也只不过够灌两亩田。
  她梳着一个堕马髻,那个髻似乎最少已用了一斤刨花油。
  沈胜衣忽然觉得碗中的粥,碟中的点心都好像用刨花油煎煮出来的东西。
  老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鼻子也相当灵敏,一下子压低了嗓子,说道,“我看就不像了。”
  这句话出口,他的两条腿,已开始往外移动。
  那个水桶即时变了一个茶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板,一声喝了过来,“你又在啰嗦客人什么,还不出去看看炉火。”
  不等她说完,老板已给老虎赶着兔子一样慌忙走了出去。
  那位老板娘赶着莲步姗姗的移向前来,娇声滴滴招呼说道,“两位好像都是远客那。”
  沈胜衣只好点头。
  老板娘媚眼如丝,瞟着沈胜衣。
  “好在我现在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两位已入了小店,已不在马上,否则我就真的替你们担心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他的头往下一点就没有再抬起来。
  练真真一旁不禁扑哧一笑,道,“我倒不打紧,我对面这位可就难说了。”
  老板娘如丝媚眼还是在沈胜衣身上。
  她这双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妩媚极了。
  一个人面上的肌肉多了一些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却在举筷。
  老板娘的媚眼只好转向练真真,腻声道,“这里可是落马镇哦。”
  “我们知道这里是落马镇,我们也知道老板娘是这里的美人。”
  老板娘连眼都笑了。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一入镇就走来这间铺子,遇上老板娘这个美人。”
  “这句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练真真大大的叹了一口,道,“好像老板娘这么胖的美人,那儿才能够找得到第二个?”
  “老板娘一脸的笑意一下子也不知飞去了哪里,那边的老板却已笑弯了腰。”
  他实在不该给老板娘听到的,只可惜他醒起要掩嘴巴的时候,眼旁已瞥见老板娘走了过来。
  练真真看在眼内,又叹了一口气,道,“他就算要笑,也应该换个地方。”
  这句话是对沈胜衣说的。
  沈胜衣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紧咬牙龈,咽喉咯咯的直响。
  练真真大吃一惊忙问道,
  “我只是想笑。。。。。。。”
  话口未完,沈胜衣已放声大笑。
  练真真亦自失笑。
  门外却响起了老板惊心动魄的尖叫声。
  沈胜衣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连忙道,“我看现在我们最好就是只管食东西。”
  练真真忍笑端起了碗筷。  少了那刨花油的气味,桌上的点心又变的清香美味了。
  其实这点心就算差一点也没有所谓,反正沈胜衣练真真目的只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练真真要为沈胜衣的倒还不少,说话比下筷的时间最少多了五倍。
  桌上的油灯渐渐弱了下去。
  天色到底已大亮。
  门外的人声也越来越多,这间点心铺子里头却越来越显得冷清。
  沈胜衣一直没有留意,这下突然在意,他回头望了一眼,才发觉原先靠墙坐着的那个客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空了的碗碟还在桌上,并没有收拾妥当,铺子里头也并没有第五第六个客人。
  “这间店子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练真真也有同感,,道,“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客人,时间可不早的了。”
  “其实,这里的粥点也不错,”沈胜衣目光再转,说道,“那老板跟老板娘两个,哪儿去了。”
  “方才我见他们在外拉扯吵闹了好一会,后来不知怎的又停了下来,老板出入了一次那边两个客人也跟着走了。”
  沈胜衣想了一想,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路。”
  语声陡落,轰隆两声,铺子们两边的土墙突然倒了下来,掀起一天的瓦砾尘灰!
  沈胜衣练真真当场惊起,不约而同,三步倒退,紧挨住后面墙壁,紧靠在一起。
  这间铺子总算还够长,那倒下的墙砖瓦砾总算没有落在两人的身上!
  漫天尘烟中,两堆人抱着两条老大的檑木迅速的退开。
  要一下子撞到那两道墙壁,没有那么多的人,没有那么大的两条檑木,真还没有那么容易!
  那两堆人一退开,两排弓箭手立即补上!
  弓已张开,箭已在弦,闪亮的箭簇全都向着练真真沈胜衣,那两排大汉凌厉的目光亦全都落在两人面上。
  只等一声令下。
  发号施令的人亦已同时出现在门口。
  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仪容潇洒的青年公子!
  公子手中一把描金折扇,现在当然还不是用扇的时候,公子却带在身上,这把折扇看来很可能就是公子的独门兵器。
  号令的动那一群大汉,公子在这一把折扇上说不定还有几下子。
  扇握在右手,拍的猛一敲左掌掌心。
  公子的身旁,应声多了一个猥琐的中年汉子。
  “产老三!”公子一声轻叱,“你说的可是这两个人?”
  “就是他们!”
  “可有弄错?”
  “绝对没有,小人亲眼看见他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大爷的庄院门前,然后离开,走入这里。”
  “很好,没有你的事了。”公子摺扇一挥,“退下,听赏!”
  “谢公子!”陈老三一脸高兴地退开。
  练真真这边连随瞟了沈胜衣一眼,“怎样,依足你的说话做了,第一第二个惹上麻烦的还是你跟我呢。”
  沈胜衣只有苦笑。
  他实在想不到长街上当时还有一个陈老三,那个陈老三居然又是在他们蜡像左右徘徊的时候才看见他们。
  练真真再问道,“你有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没有。”
  “那我只好准备打架了。”练真真噗哧一笑。
  难得还笑得出来。
  那个公子的耳朵也够尖,目光立时落在练真真面上。
  “哦?还准备打架?”摺扇霍地一开一合,公子厉声喝道,“不管你们之中那一个才是天刀,今日都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沈胜衣不由一怔。
  练真真亦是一面诧异之色。
  公子不容分辩,手中摺扇连随往下一落!
  弦声刹那乱响,羽箭乱飞!
  沈胜衣,练真真不约而同的半身一沉,沈胜衣的右手,练真真的左手同时抓住了身前那张桌子的两条脚,往上猛一翻,斜挡住身前!
  桌面上放着的碗碟堕地粉碎,夺夺夺夺的空开桌面上,一刹那最少插了二三十支羽箭!
  沈胜衣,练真真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喝,“去!”
  一桌两人应声飞撞向门外!
  公子首当其冲,大吃一惊,脚一蹬,“鲤鱼倒穿波。”忙一个翻身,倒翻了出去。
  两人一桌几乎同时穿门而出!
  桌子砰的落地,人影陡分,寒光暴闪!
  那两排大汉刚转过身子,寒光已来到了眼前!
  蹦蹦蹦蹦的连声爆响,三四十张长弓刹那断成了两截!
  公子那刹那亦已落到了地面,惊魂甫定,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对着厉声叱喝休想活着离开的那一男一女已左右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面色都青了。
  练真真的刀已入鞘,沈胜衣的剑却还在左手,剑尖指着一个人。
  陈老三!
  陈老三的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血色,一个身子简直就要瘫在地上。
  沈胜衣的剑倏地入鞘,却问道,“你真是亲眼看见我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哪个大爷的庄院门前?”
  陈老三牙龈直在打战,好容易才从牙缝中漏出一句说话,“我的确看见你们在那个蜡像左右徘徊。”
  “只不过徘徊。”沈胜衣再问。
  “是。。。。。”陈老三竭力想提高嗓子,但嗓子偏就完全不听他的。
  “你并没有看见我们亲手将那个蜡像放在那里?”
  “是。。。。。。”
  沈胜衣这才转眼望着那个公子,冷笑道,“一个那样的蜡像放在街心,无论谁看到,都难免有些奇怪,都难免走过去看一个究竟。”
  公子不能不点头。
  “以两个外人来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回事,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当然就只得找个地方歇息一下,静待发展。”
  公子也只能点头,突然冲到陈老三面前,大声道,“你小子给我再说清楚!”
  陈老三的一个头几乎没有缩进脖子里去。
  一个人摆出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理直气壮的话。
  公子正待再喝问什么,一个非常慈和的语声已传过来,“我早就说过陈老三这个人的说话并不可靠,你偏要逞这威风,好在这两位朋友一身本领,否则到我省起来要赶来问一个清楚时候,这两位朋友已死在你乱箭之下。
  公子一个头不由得垂了下来。
  沈胜衣练真真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说话的那个了老人。
  的确是一个老人,一面的皱纹,须发眉毛都已根根发白,腰已虾一样弓了起来。
  唯一年青的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有着一种迷人的魔力,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
  视线正落在练真真的面上,接触那第一眼的刹那,练真真的心神不知怎的忽然感到起了一阵异样的动荡。
  幸好这个老家伙已经不再年轻,否则那还得了。
  沈胜衣也看在眼内,他几乎立即就猜到来的这个老家伙是什么人。
花花太岁全祖望!
  他果然没有猜错,老家伙转对他们拱手一揖,就自我介绍道,“老夫全祖望,那位是老夫的表侄任少卿,一时误会,多多得罪,幸好两位现在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
  话口未完,练真真已截口道,“你就是江湖人称花花太岁的那个全祖望?”
  全祖望一怔,道,“江湖朋友那个称呼实不敢当,可又没有办法。”
  练真真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全祖望一眼,道,“我看就不像了。”
  全祖望笑道,“人总会老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练真真这才点头。
  全祖望仰面向天,轻叹道,“伤心白发三千丈,过眼金钗十二行。”
  这个花花太岁肚子里居然大有学问,两句话就已说尽了往日的风流,现在的感慨。
  沈胜衣却几乎忍不住笑了。
  全祖望好容易垂下头,连随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的高姓大名!”
  “我叫练真真,他是沈胜衣。”练真真特别将沈胜衣三个字说的又大声,又用力。
  旁边的那位任少卿公子当场膛目结舌,几乎没有一头栽倒地上。
  全祖望亦自大吃一惊,“呵,原来是沈大侠,怪不得!”
  他并没有再提练真真,看来这个练真真武林中果真名不经传。
  沈胜衣更觉奇怪,他当然看得出练真真的经验虽是稍嫌不足,身手并不在自己之下,以这种身手,绝对没可能一些名堂也闯不出来。
  这除非,练真真真的是现在才走马江湖。
  练真真可没有在意。
  全祖望跟着转向任少卿一众,笑骂道,“我现在倒替你们捏了一把冷汗,凭你们?嘿,再多一百张强弓也是没用了,好在沈大侠明辨是非,不与你们计较。”
  任少卿那里还敢多说,一众大汉更早就呆住了。
  全祖望看样子还要叫那些人向沈胜衣赔罪,但话还在咽喉,那边练真真已扬声道,“嘿,花花太岁。”
  “练姑娘有何指教?”全祖望倒是客气的很。
  “那个蜡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练真真的好奇心的确重。
  全祖望沉吟着道,“这说来话长,街道上也不方便说话,两位如感兴趣,不妨请到舍下一叙。”
  练真真连忙回过身来,“沈大哥,你意思怎样?”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也好。”
  “好极了!”全祖望大喜过望,左手忽向站立在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一摆,道,“来,先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沈胜衣练真真,早就已经注意到那个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三四十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凤目龙眉,朱唇皓齿,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比一般年轻的男人更像男人。
  任少卿不错英俊,但比起那个中年人,简直就成了一个孩子。
  这两个如果要选择,懂事的女人大概都会选择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选一个孩子。
  那个中年人一直没有做声,这下却突然插口道,“我叫查四!”
  练真这不见怎样,沈胜衣却一怔道,“大名府的查四?”
  “正是。”
  “幸会。”
  “彼此!”查四淡淡一笑。
  练真真一旁用手推了一下沈胜衣,问道,“这个查四又是什么人?”
  沈胜衣转头道,“人们都知道应天府的韦九是天下第一名捕,其实称得上天下第一名捕的最少还有两人,一个是顺天府的沈三,一个就是大名府这位查兄。”
  “哦,原来是大捕头。”
  全祖望那边接道,“前些时大名府衙中的一个老朋友来信查捕头因公南下,得经过这里教我尽可能食宿方面帮忙打点一下,哪知道我这里三日前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亦感到束手无策,查捕头来的最好不过,放着这样的一个大捕头,他就算要走,我也得尽可能将他留下来帮忙。”
  查四连随道,“我前夜到来,到今日已整整叨扰了一天两夜,虽然说时间还多,不过现在既已来了沈大侠,即时我离开,大概也不成题的了。”
  全祖望连忙说道,“前夜,我们不是已说好。。。。。。。。”
  查四不等全祖望说完就截口道,“沈大侠智擒应天府白蜘蛛,力战洛阳城画眉鸟,这两件事相信你亦有印象。”
  全祖望颌首,正待说什么,查四已又道,“有沈大侠在这里,你还用担心?”
  全祖望只有点头,沈胜衣却连忙道,“那两次我不过是走运,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每一次都是那么好的,怎比查兄的老道经验。”
  这番话的确是沈胜衣肺腑之言。
  查四却似乎并未听出,一摇头,便又要推辞,但说话还在嘴里,全祖望已道,“不必再说了,人越多越好,查捕头既然时间多着,那何不就依原来计划,留下来给我帮忙?”
  查四淡笑道,“全老爷子这么说,如果我走了,只怕回到大名府,老朋友也会怪罪下来,罢罢,反正我对这件事也实在感到兴趣了。”
  全祖望听说一笑,“练姑娘不必心急,我这就吩咐随从马上赶回去准备茶点,那么一回去,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到时我就将这件事情详详细细地给你及沈大侠说一个清楚明白。”
  “茶点可不必。”练真真并没有忘记才跟沈胜衣用过早点。
  “那是小意思。”全祖望随口问上一句,“练姑娘跟沈大侠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是南下路过。”
  “哦,捉对儿去那儿?”
  “我也不知道。”听到捉对儿那三个字,练真真的脸就已红了。
  “要看沈大侠的意思。”
  练真真一笑,躲到沈胜衣身旁,她实在怕全祖望再问下去,那样问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跟着沈胜衣捉对儿走在一起,毕竟是今天早上才开始的事情。
  她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脸总是比较薄。
  女孩子的胆子也总是比较小。
  那二次再看见那个女人的蜡像,练真真还是不由自主的打心底里寒了出来。
  恩荷池,观渔栏,芳菲径,婉转廊,列钱窗,压花地,鸳鸯瓦,玳瑁梁,金枝银粟灯,石琢漆桌,由前门直入室后堂,全祖望这幢巨宅无不是大富人家的布置陈设,这些加起来,却远不如那个女人的蜡像惹人注目。
  那个女人的蜡像披着灯光,就立在桌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蜡像还是那个蜡像,完全没有不同。
  堂左右两只宝鸭,一封金猊,青烟碧篆,麝火兰云。
蜡像雪白的肌肤,薄烟中迷蒙,眉心裂至胸膛那道血口,殷红的鲜血灯下闪烁,这岂非就是寒雾之中,长街青白石板之上一样的情景?
  沈胜衣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咽喉不知道怎的就变得干燥起来。
  幸好他面前已准备了茶点。
  在他的左面,坐着练真真,右面数过去,依次是大名府的捕头查四,花花太岁的侄儿任少卿,关键全义。
  那全义据谓是前管家的儿子,自幼就养在全家,三十左右的年纪,仪容倒算也不俗。
  坐对着他们五人的是两个年已花信,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叫做消愁,一个叫做解语,是花花太岁起得名字,也就是花花太岁平日左右随身的两个活宝。
  消愁解语之间,花花太岁捏着杯子,眯着眼睛,无力地斜靠着椅子,也不知是在歇息还是在思量如何打开话匣。
  一共八个人,就围着那张桌子坐着,只要抬头,无论哪一个都可以看到那个全身赤裸的蜡像。
  这未尝不是一种刺激。
  花花太岁全祖望终于打开话匣,道,“这件事日前我已跟查捕头大致说过,但其中难保不无遗漏,同时为了使沈大侠能够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在这里,我非要由头至尾再说一遍不可。”
  查四闭着眼睛,恍如入定,并无表示,沈胜衣也是一副在留心听的样子,练真真更就不必说了。
  全祖望一点头,接着道,“事情的始末,关系内人的私德,有道是家丑不可外传,不过我全某人半生荒唐,对于这些事倒也没有所谓,如今年纪又有一大把,又还有什么放在心上。”
  语声一顿,全祖望抬头指向那个蜡像,面上倏地现出了一抹极其怪异的表情,“这个其实就是雪无垢的塑像。”
  沈胜衣练真真相望一眼,都好像再问,“你可知雪无垢是什么人?”
  全祖望接下来的说话就是答案。
  “雪无垢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全祖望自我一笑,“无垢倒未必,肌肤却的确雪一样,所以她还在青楼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叫她做雪夫人。”
  沈胜衣练真真不其而怔住,那样说自己的老婆的人到底少见。
  全祖望接着又道,“我一生之中先后只不过娶了十八个老婆。”
  十八个老婆还要说只不过,这位花花太岁显然意犹未尽,所以大生感慨。
  “这当然由于我的严格选择,我第一非漂亮不娶,第二非自愿不娶,第三非清白不娶,雪夫人却是例外!”
  “她简直就是一个花花女,太岁,“**”
  “妖姬”
  “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这可能与她的出生有关!”
  “在她之前的那十七个老婆都是我迷倒她们的,但这第十八个老婆却是我给她迷倒,所以我只娶了十八个老婆。这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
  连花花太岁都给迷倒,沈胜衣练真真不其都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见那个**,妖姬,魔女!
  也就在这下,练真真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女人由那边屏风后而转了出来。
  丰满的胸膛,纤细的腰肢,羊脂白玉一样的肌肤,不就是那个蜡像?
  蜡像没有翼,也不能走动。
  那个女人却婀娜走来!
  练真真不由心一寒,轻轻扳住了沈胜衣的肩膀。
  沈胜衣也看到了。
  蜡像的头发眉毛都是蜡白,那个女人的眉毛头发却常人一样的乌黑。
  眉变画涵烟,发低垂堕马,走的正是折腰步!
  史家大书特书的后汉梁冀那个老婆的媚态,她最少已学得十九,就只差一样。
  她没有那么年轻。
  据讲梁冀的老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洗心革面,她现在应该不只三十岁的了,不过看起来最多还是三十左右。
  她的肌肤还是那么白嫩,体态还是那么窈窕,神情还是那么妩媚。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他忽然记起全祖望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妖姬“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他实在有些佩服这个花花太岁,居然想出这么精彩贴切的说话形容。
  人还未走近,朱唇还未张开,堂中已隐约听到了她的娇笑声。
  练真真不禁摇头,沈胜衣偷眼一望,全义,任少卿,只见两个人眼睛已发直,骨头却好像酥了。
  花花太岁在叹气,眼睛也是不免已有些异样。
  只有一个例外!
  查四!
  查四还是入定的姿态,连眼睛都没有张开来。
  名捕看来的确是名捕!
  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不轻易动情,不可能徇私,不会有偏见,也势必比常人来得冷静,那要找出别人的错处,是必然也很容易的了。
  雪夫人也似乎就因此对于这个大捕头发生了兴趣,走过来就在查四身旁坐下,朱唇一张开,就吐出教人心荡神摇的语声!
  “昨天见你,是这个样子,今天我再见你,你又是这个样子,哟,我就不相信你们干捕快的,是真的铁石心肠!”
  一声哟,就连沈胜衣的骨头也好像开始酥了。
  查四偏就是无动于衷。
  雪夫人眼珠子一转,欺霜赛雪的一双玉手就扳上了查四的肩头。
  这样大胆的女人实在少有!
  花花太岁一生风流,未逢敌手,娶到了第十八个老婆毕竟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花花女太岁。
  他似乎也没有这个老婆的办法,就只是叹气。
  查四到这下终于睁开眼睛,却目不斜视,冷冷道,“夫人请自重!”
  雪夫人就是不依。
  查四索性又闭上眼睛。
  花花太岁全祖望无可奈何地挥手,道,“你不要再胡闹了,正经事要紧,人家送来了这样一个蜡人,你难道还不怕?”
  雪夫人这才放开双手,却咯咯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可怕,我又不是这个蜡人。”
  全祖望又叹了一口气,回顾练真真沈胜衣,突然大声道,“两位,大概不必我再做介绍,你们现在都已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雪夫人雪无垢!”
  “嗯,”练真真一笑。
  “我这个老婆。。。。。。。。”
  全祖望这句话才出口,雪夫人就娇嗔道,“什么你这个老婆,我这个老婆,就不怕人家听了肉麻,雪夫人不就是了。”
  “好!”全祖望马上改口,“这位雪夫人在为嫁给我之前,原是金陵秦淮河畔百宝十花楼的红人!所谓红人也就是名妓!”
  沈胜衣练真真望了一眼全祖望,有望了一眼雪夫人,不其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个做丈夫的毫不在乎的翻开自己妻子的底子,这个做妻子的竟又毫不在乎的一脸笑容,就好像那本来是很值得骄傲的一回事。
  “秦淮河的名气向来大到不得了,文人学士歌颂它为,“六朝烟月”
  “南朝金粉”的苍翠地,古来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多半都和这条河拉上关系,就正如我这个花花太岁和雪夫人!”全祖望破声大笑,“不过我这位才子实在马马虎虎,佳人嘛,也毋宁说是妖姬,魔女!”
  雪夫人居然嫣然一笑。
  这样性格的一个女人,认识她的男人不给弄得神魂颠倒才怪。
  这果然是事实。
  全祖望笑声一敛,微喟道,“除我之外,当时追求这位雪夫人的男人没有一万,最少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如果都给丢进秦淮河,就算填不满也差不过的了,谁都知道这位雪夫人不会认真,可是我们男人大丈夫,到底不是女子人家的羞怯可比,振臂一呼,前仆后继,好像非要把那条秦淮河填满不可,事实倾家荡产,坑杀在我们雪夫人裙下的男人的确不少,而在她跟前一死明志的傻瓜也大有人在。!”
  雪夫人也终于叹了一口气,露出一面的委屈,说道,“你们男人一定要这样,又怎怪的我!”
  在场的几个男人不其耸然动容。
  雪夫人那句话亦未尝没有道理。
  好半晌,全祖望才道,“你的肆意卖弄风情,也得负责。”
  “哟,我只是对他们卖弄风情,可没有叫他们寻死!”
  全祖望也不跟她争辩,接下去说道,“那其中,因她弄得最惨的,要算是南宫世家的大公子!”
  “南宫世家?”沈胜衣一惊。
  “这南宫世家并非名震武林,雄霸关中的那个南宫世家,只是金陵的一个名门。”
  “哦。”
  “大公子叫做南宫璞,名副其实,可说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也因此,一迷上了雪夫人,就不能自拔,千万家财丧尽不止,更且债台高筑,霜守的母亲因此伤心发狂,过门不久的妻子因此绝望自杀!”全祖望语声一沉,“南宫璞也当然不久就给雪夫人摒弃门外,他这才醒悟,羞愤自绝在妻子灵前!”
  这的确是人间惨事!
  一股悲惨的气氛似已随着全祖望的语声笼罩着整个厅堂。
  众人一个个暗暗摇头,查四虽没有,眼旁的肌肉却起了一阵跳动。
  雪夫人的面上不禁亦露出了一丝过意不去的神色,轻声道,“我实在不知道竟会弄出那个局面的。”
  全祖望没有应她,缓缓道,“那个母亲不久亦病逝,南宫世家却并未因此绝灭,南宫璞还有一个弟弟南宫平!”
  全祖望语声一顿,一扬,道,“南宫平立誓报仇,手刃雪夫人!”
  众人心头应声一凛!
  雪夫人反而笑了,“你应该多谢他的,要不是他这样说,要不是你来的又这么巧,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嫁给你!”
  她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过意不去的神色。
  唉,这女人!
  众人都几乎没有摇头。
  全祖望亦摇头道,“娶着你可也不是我的福气,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尤其这几年,我几乎足不出户,连家里的男仆也尽量少用。”
  人一老,疑心当然就大了!
  那一个老子,雪夫人说的尤其打声。
  这一问一答,雪夫人这几年行事作风怎样,全祖望这几年的气力精神如何,都在其中。
  全祖望只当没有听到,转回去话题,道,“说起来,那已是十多年之前的旧事,十多年以来,南宫平一直没有表示,我都几乎忘掉了,谁知道,就在三日前,家仆早上才将门打开,就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白布!”
  全祖望倏地双手一拍。
  左右解语消愁两个活宝应声站起身,走过去退开一面翡翠芙蓉双屏。
双屏之后是一面绿沉碧绿单屏,上面挂着一块白布!
  不待全祖望多说,沈胜衣练真真的目光已被白布上的血字吸引。
  血海深仇,十年饮恨!
  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三日之内,必杀雪无垢!
  天刀南宫平。
  白布血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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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设阱防杀手,密室藏娇娆
作者:黄鹰


  “天刀!”
  一瞥见白布下角的署名,练真真不禁一声惊呼,沈胜衣亦自一怔!
  全祖望语声更沉,道,“十年消息无踪,不意他竟是易文从武,十年苦心,不想他已练成了可怕的武功,闯出了那么惊人的名堂!
  全祖望再一拍手。
  解语消愁再将单屏退开,一面宽大的照壁立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照壁上一排挂着三卷画轴,洁白的画布上全都写了字,却并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三件事!三件惊心动魄的事!  卜啸虎。
  十二连环坞首席杀手。
  去岁春,十二连环坞外出现天刀白布血书,上书三月十九,二十,二十一,三日之内必杀卜啸虎。
  三月二十日,卜啸虎死在寝室室中,死在天刀刀下!
  阎坤。又名阎血手。
  陕北独行大盗,血手无敌,十八岁劫去天龙坊,杀天龙神刀练飞云,十九岁醉毙武当俗家掌门尹保义,此后劫镖无数,杀人无数。
  去岁冬,阎坤接天刀白布血书,期限十一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十一月二十日,天刀杀阎坤!
  箫师亮。
  密宗高手,二十岁东入中原,二十岁名满中原。
  今年夏,箫师亮接天刀白布血书,期限五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五月二十,箫师亮伏尸宅中,伏尸刀下!
  三卷画轴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二百五十字,但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有余。
  全祖望只等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的目光转回自己面上才道,“这三卷画轴是根据我所知道的与及查捕头所提供的综合写成,就这些看来,我们知道了以下的几件事------”
  “第一,天刀白布血书,言出必行。”
  “第二,天刀杀人,必限期三日,必选择每月的十九,二十,二十一,杀人之日又必是二十!”
  “第三,天刀武功高强,所向无敌!”
  “第四,天刀就是南宫平!”
  “第五,南宫平明天必杀雪夫人!”全祖望语声一沉,一字一顿道,“今天已是十二月十九,明天正是十二月二十。”
  雪夫人的面色这才变了。
  练真真一旁忽然道,“天刀只怕未必就是南宫平。”
  全祖望奇怪道,“练姑娘此言何意?”
  “上书三件事,天刀无疑杀了三个人,但三人临死之前,据我所知天刀并没有先送他们一个蜡像!”
  “你是说这个蜡像?”全祖望转过身子,抬头望着那个赤裸的蜡像,道,“这个蜡像是南宫璞亲手造的,南宫平还没有机会见到我们这位雪夫人赤裸的身子!”
  雪夫人接着说道,“这个蜡像造好的时候,我曾叫那个傻小子送了给我,可是他怎也要我答应了他的婚事才肯。。。。。。。”
  练真真插口问道,“他那时不是才娶了妻子没多久?”
  “嗯,”雪夫人得意一笑,“但他却表示,只要我答应,他宁可将那个才刚过门不久的妻子休掉!”
  “这就怪不得他那个妻子绝望自尽了。”练真真一声冷笑,“南宫璞这个混账东西倒是该死。”
  雪夫人目光回到蜡像之上,道,“现在蜡像总算给我送来了,可是无端又一刀眉心劈落胸膛,弄坏了!”
  查四一直默不作声,这下突然开口说道,“并非无端,这是天刀的第二个杀人预告。”
  雪夫人听见查四在说话就变得开心起来,大半个身子挨了过去,“你说啊,他这又预告什么?”
  查四冷笑道,“他若是杀你,必一刀眉心劈落胸膛!”
  雪夫人哎哟一声,好不害怕的双手按着胸膛,“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听那语气,那声音,那里有丝毫喊怕的味道。
  唉,这个女人。
  查四实在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道,“想我半生衙门走动,类似的案件这已不是第二次见到,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雪夫人这才没有那么得意。
  “这个天刀南宫平,武功也许不见得如何高强,但显然不是一个没有脑筋的人,从他的限期三日,已可见一二。”查四话匣子一开,说话就多了,“期限的第一日与及最后的一日,以常人的心理来推测,总比较小心谨慎,尤其是最后的一日,这其中,就只有中间的一日易于疏忽,所以他选择了这一日。。。。。”
“我们是综合了所得到的资料才肯定,卜啸虎可能不曾想到,阎坤亦未必理会,箫师亮也不一定就会在意。”查四鼻轻哧一下,道,“现在他们三个都死在天刀刀下,就是最好的说明!”
  练真真旁笑道,“那或者只是他的杀人习惯,事实他的武功非常高墙,卜啸虎三人虽已小心,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亦未可知。”
  查四点头道,“这个也不无可能,所以我方才只说也许,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总可以肯定,那就是明天天刀必现,必杀雪夫人!”
  “你别再吓我好不好?”雪夫人应声往侧一偎,似乎真的害怕起来,半边身子几乎没有偎入查四怀中。
  练真真看在眼内,不由皱起眉头,再看全祖望,却是在叹气。
  沈胜衣视若无睹,面上一些表情也没有。
  查四对于这种事,也不只是否已经习惯,毫无反应,也没有理会雪夫人,径自道,“今日正是十二月十九,正是天刀三日限期得到第一日,在过去的几个时辰之中总算平安无事,天刀只不过送来一个蜡像,这个蜡像一入门,天刀只怕就随时会出现了的。”
  全祖望一怔,说道,“他杀人不就只在二十?”
  查四道,“如果那不是习惯,他选择二十不过是在选择适当的时机,我们要是因为知道了这些而在十九今日疏于防范,他最好不知,否则的话敢说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就改在十九今日下手!”
  全祖望道,“他未必知道。”
  “是未必并不是绝对,他杀人而来,复仇而来,又岂会不时刻等待机会,制造机会?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一旁偷看,伺机出手!”查四霍地转身一指!
  这一指正好指向门外!
  所有的目光一时都转向门外,甚至沈胜衣也不例外。
  雪夫人的一双媚眼更是睁得老大,眼中终于有了惊恐之色。
  门外并没有人。
  风吹正急,檐前铁马叮当,静寂中听来分外清楚。
  铁马声本来悠扬悦耳,这刹那却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雪夫人面色又变,脱口说道,“是什么声音?”
  查四一怔,大笑,“风吹铁马的声音难道你也没有听过?”
  雪夫人听说亦自一怔,一怔就举起两个粉拳锤向查四。
  那名副其实,的确是两个粉拳,拳头往上举,袖子往下褪,露出来的两半截小臂欺霜赛雪,简直就粉雕玉琢一样。
  雪夫人不愧是雪夫人。
  沈胜衣望了一眼雪夫人,又望了一眼那个蜡像,不觉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吐尽,那边查四最少已挨了四五拳。
  好像这种拳,就算挨上四五十拳,也只会酥在骨子里,痒在骨子里。
  查四也不知痒在什么地方,酥在什么地方,人虽没有倒下,一脸的笑意却已给打走了。
  雪夫人那半边身子随即完全偎入查四怀中,似笑还嗔的道,“你呀,就是懂得吓人。”
  查四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理会雪夫人,也没有推开雪夫人,就只是望着全祖望。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亦自转向全祖望。
  全祖望只好出马。
  “够了!”他用力地一挥手,大声道,“你再这样胡闹,再找查捕头麻烦,我就先将你关起来!”
  雪夫人反而笑了,格格的笑得就像是一只刚生下了好几只大鸡蛋的老母鸡,道,“你这句话是第几次说?”
  全祖望板起脸道,“不管第几次,这次我非将你关起来不可!”
  雪夫人笑声一敛,一下子从查四怀中跳起来,娇喝道,“你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全祖望居然挺了胸膛。
  雪夫人好像第一次见到全祖望有这种大丈夫气概,一双眼睛睁得更大,瞪着全祖望,冷笑道,“好啊,你敢,看我以后再理睬你不!”
  全祖望硬着头皮,竭力提高嗓子道,“我昨夜整整想了一夜,好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今早与查捕头说起,亦认为可行,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无论如何你也得依我一次。”
  他嗓子虽已提高,语气却放软了。
  雪夫人听着又将头转回,目光又落到查四的面上。
  又有了笑意道,“那到底是什么办法,怎么一定要将我关起来?”
  办法是全祖望想出来的,全祖望的人也就坐在旁边,放着自己的丈夫不问,反问别人,像雪夫人这种女人实在罕见。
  像全祖望那种男人亦是少见,他非独不以为意,而且帮口道,“查兄口才好,说话也比我有条理,无妨就将这件事替我一说。”
  查四也不推辞,却不望雪夫人,转顾沈胜衣练真真,沉声道,“武林中成名的朋友大都以信诺为重,南宫平现在总算已成名武林,相信也不会例外,是以只要挨过这三日限期,往后便可以安枕无忧!”
  沈胜衣颌首道,“但在这三日内,雪夫人却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南宫平这三日限期便可以无限延长。”
  “这个我知道,再说,白布血书出现,人是必亦已在附近,要离开亦未必离开得了!”
  查四话声一顿,又道,“当然,偷龙转凤,调虎离山诸如此类的计谋不无帮助,但一来冒险,二来难保这里有与南宫平暗通消息之人,三来并非彻底解决的办法,所以归根到底,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雪夫人笑啐道,“要我留在这里等死还说最好?”
  查四没有去理会,接着道,“卜啸虎,阎坤,箫师亮三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武功如何?我虽然不知,但能够杀得他们的人,也谅非庸手!”
  全祖望那边一笑道,“南宫平那只手如果也叫做庸手,我这只手只怕得叫做废手了。”
  语声甫落,全祖望猛可回身,右手一挥,手中茶杯脱手飞出,一飞丈八,击在一条柱子之上!
  笃的一声,茶杯竟然未碎,那被茶杯击中的地方反而凹下了好几分,整只茶杯就嵌在柱子之上!
  江湖中盛传花花太岁文武双全,看来也倒非虚话。这几十年风流,居然也还没有将他这一身功力流掉。
  沈胜衣练真真看在眼内,不觉微微点头,查四的面色都已变了,显然,这位大捕头也是识货之人。全祖望反而叹气起来,“人一老,气力不免亦衰退,想当年,我这一掷最少可以将半只杯子嵌进柱内!
没有人应声,谁都听得出,全祖望还有说话。
  全祖望果然还有说话,道,“比起我当年,阎坤却还胜一筹!”
  查四忽问道,“你认识阎坤?”
  全祖望笑道,“大家都是那条道上的朋友,那种地方去得多,总会有机会碰上。”
  “那种地方?什么地方?”
  全祖望一笑反问,“你可曾听过江湖朋友送给我的那一大堆说话?”
  查四点头。
  全祖望漫吟道,“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惯倚青楼-------你说,我去的最多的是什么地方?”
  “青楼!”
  “正是青楼!”全祖望大笑。“阎坤那个老小子的一张脸虽然吓死人,那个毛病可比我还大,只要在那种地方出入,要碰上其实容易,也就因为那张脸,他并不因为常去就受欢迎,所以他除了多金之外还要够狠,他的确够狠,那一次我碰上他,正好他与人争风,又可惜他才将手中的杯子掷到柱上,对方已慌忙脚底抹油,我所见的就是他那一掷之威!”
  “那一掷尤胜你当年?”
  “我这个人还不惯谦虚。”
  查四道,“阎血手如此,其他两人相信也不在话下。”
  “全祖望一再点头,密宗武功向称诡秘,箫师亮二十岁东入中原,二十岁名满中原,身手还在阎坤之上,至于十二连环坞,这几乎江湖中人闻名色变,卜啸虎名列首席杀手,自亦非寻常可比!”
  查四随即道,“是以凭南宫平的一张天刀,要杀雪夫人实在简单,我们要阻止他下手,只有集中所有能够集中地人力,重重保护雪夫人,在天刀出现之际全力阻挡!”
  雪夫人一旁又笑了起来。
  查四瞪了雪夫人一眼,道,“你这又是笑什么?”
  雪夫人娇笑着道,“也没有什么,不过一想到这么多人再给我卖命我就乐了!”
  查四闷哼一声,继续他未完的说话,“那无疑也是一个办法,但天刀何时出现,实在是一个问题,我们纵使能够集中相当的人力,总不成三日三夜日以继夜,时刻守护在雪夫人周围,就可以,只怕第三日还未到,我们的人已经累垮,所以全庄主想出了一个办法!”
  所有的目光立时转向全祖望。
  全祖望一笑,挥手示意查四说下去。
  查四接又道,“那就是这三日之内,我们将雪夫人送入一个既巩固而又易于防守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大可轮流在门外逡巡,天刀一到,即使能够将当时在门外防守的人尽杀刀下,要破门而入亦非易事,而就算能够破门而入,在他还未破门而入之前,其他的人应已赶到。。。。。。。”
  话口未完,雪夫人已自叫了出来,“你们到底准备将我关入什么地方?”
  全祖望第一个笑应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存放珠宝玉石的那个地方?”
  “谁喜欢那个地方。”雪夫人撇了撇嘴,道,“我喜欢的只是那些珠宝玉石。”
  “哦?”全祖望又笑,“那也是一样。”
  “才不一样,你试试将那些珠宝玉石全都搬进房子里头,看我再跟不跟你进去那个地方?”
  “我也想依你这个主意,只可惜珠宝玉石放在房子里头实在还不如放在那个地方来的安全!”全祖望又再一笑,“人也是一样!”
  雪夫人樱口微动,正待说什么,全祖望已大笑道,“喏,这次你的机会来了,一连三日,你都可以留在那个地方,细心欣赏那些珠宝玉石。”
  雪夫人总算听出全祖望说话中的意思,又跳起了身,“什么?你就是要将我关入那个地方?”
  全祖望大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雪夫人尖声叫道,“我不去!”
  “好,你不去!”全祖望板起脸庞,手一指桌上那个蜡像,“变成这个样子可也不要怪我。”
  雪夫人目光随指一转,落在蜡像眉心直下的那一道血口之上,面色虽然未变,嘴巴却已闭上。
  全祖望柔声接道,“今早我与查捕头说起,认为可行,立即就吩咐解语消愁全义三人打点一切应用之物,我亲自给你作了一个布置安排,那虽然说不上如何舒适,也不算怎样难为你,你就委屈这三日好了。”
  雪夫人呶着小嘴,一声也不哼。
  全祖望也不理会,转向沈胜衣道,“只可惜地方虽然巩固,人手却嫌不足,天刀若是杀人,我们纵能及时知道,及时赶到,倾我们之力,只怕也未必应付得了,关于这一点,我早已有所顾虑,早在这之前,我已经着令我那个侄儿任少卿就近征来三十六张强弓,三十个箭手!”
  练真真噗嗤一笑,道,“可就是方才在那间点心铺子外面袭击我们的那一群?”
  “嗯,”全祖望一耸肩膀。
  “你指望他们对付天刀?”
  “我真还不敢这样妄想,望只望他们多少能够起一些阻吓作用,哪知道,三十六张强弓加起来还是不堪一击!”全祖望一声叹息,面上忽的又有了笑容,“幸好这一击,击出了你们两位,要是请得你们两位帮忙,事情就好办了。”
  沈胜衣淡笑不应,练真真却回问道,“那你要我们怎样帮忙?”
  “只请两位在小庄暂住三日,必要时帮上一手,将天刀请出庄外!”
“言重言重!”
  练真真噗哧又是一笑,道,“我这边倒还罢了,沈大哥方面,最好我认为你还是先弄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
  全祖望正色道,“我早已清楚!”
  “对于你的那位雪夫人,当然就更清楚的了。”
  全祖望叹了一口气。
  练真真瞟着沈胜衣道,“那除非他的好奇心一如我这么重,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令他插手这件事。”
  全祖望双眉一皱一展,又有了笑容,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理由。”
  “哦!”练真真奇怪地望着全祖望。
  全祖望笑道,“只要姑娘答应留下来,沈大侠相信也会将就将就。”
  练真真当场怔住。
  她总算没有忘记跟沈胜衣认识还只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偷眼望着沈胜衣,俏脸已在发红,幸好她这位沈大哥并没有让她难堪,立时就替她解围,道,“你喜欢留下来,我们就留下来好了。”
  “我们?”练真真听所连眼睛都笑了。
  全祖望更是喜出望外,大笑道,“沈大侠练姑娘都答应留下,老夫可就放心了。”
  沈胜衣淡淡应道,“你这个放得未免早一点,我也许到时只是袖手旁观,我也许甚至不是天刀的对手。”
  练真真噗哧笑道,“你怎会不是天刀的对手?”
  全祖望一旁更是大笑不绝,道,“只要沈大侠留下我就放心!”
  沈胜衣只好闭上嘴巴。
  全祖望连随吩咐雪夫人道,“你还不赶快过去多谢沈大侠。”
  雪夫人却狂笑,笑道,“这个沈大侠又是什么东西?”
  全祖望正想喝住,练真真那边已笑应道,“不是什么东西,是人,男人!”
  “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掌握你的生死,现在要杀你的正是男人,能够救你的也只有男人。”
  雪夫人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全祖望那边已站起身,扬声道,“现在我们就先去一看那个地方如何?”
  沈胜衣颌首作应。
  全祖望也不多说,一声,“请”,第一个举起脚步。
  查四冲着沈胜衣一抱拳,亦自起身,雪夫人一眼瞥见,连随就跟了上去。
  沈胜衣不禁摇头。
  练真真一旁轻轻地牵着沈胜衣的衣袖,悄声道,“沈大哥,你可是怪我?”
  “没有这种事。”沈胜衣淡淡一笑。
  练真真这才放心,娇笑道,“我也只不过想见识一下那张天刀!”
  沈胜衣目光落在练真真腰旁悬着的那张黑鞘长刀之上,道,“两刀争锋,难保伤损,我看那个天刀杀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也是侠义中人,能够不用刀,最好就不用。”
  练真真尚未答话,堂外已传来全祖望的声音。
  “沈大侠,练姑娘,这边请!”
  出大堂左转,踏着花径穿过一道月洞门,两行十二间厢房,又是一条短短的花径。
  径上青石的四边还未见青苔,花也未发新枝。
  春虽已不远,冬毕竟未尽。
  隆冬凋百卉,寒梅厉孤芳。
  花径上只有梅香。
  梅香尽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假山之旁,一道石级直上,石级尽处,老大的一面平台,一座石亭子就建在那平台之上。
  这座假山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梅香尽处却并不是花径尽处,假山也只是在花径一旁。
  全祖望就在假山之前停下脚步。
  “无论从怎样来看,这也只像一座假山,要发觉假山后面的石室已是不易,要找出石室那扇门户的所在,匙孔的所在同样困难,没有钥匙,要将石室那扇门户打开更就几同妄想!”说着全祖望倏地伸手往假山上一角突出一按!
  喀的一声,那一角凸岩应掌下陷,旁边的一方崖石却同时移开。
  岩石下面是一方光洁的石板,石板上并排两个匙孔。
  全祖望探手自怀中取出两柄奇形怪状的钥匙,道,“这个石室是出自京城的高手,石室门上配的钥匙却是出自波斯的名匠,要将门打开,一定要用这两条钥匙。”
  全祖望随即将那两条钥匙先后插入匙孔。
  “这把锁的钥匙总共只有两套,每一套两条,总共只是四条,四条都在我的手中,那是说,以正当的方法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打开折扇门户!”全祖望一顿又道,“方才你们都看到,两条钥匙的形状并不相同,也就是要将这扇门户打开一定要一套两条钥匙并用,缺一不可,甚至所放的位置,先后的次序都有规定,一弄错,锁内就有钢片弹出,将钥匙扣死在匙孔之内,如此一来,不单只是不能再将门户打开,就是想将钥匙取回再试上一次也没有可能。”
  练真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么说,一弄错,这扇门以后不能再打开的了?”
  全祖望摇头,“对别人来说,不错是如此,但对我来说却是例外,这门还有一些巧妙地机关可以将那些钢片退回原位,让我将钥匙取回。”
  “正所谓人有错手,我本人亦难保会有出错的一天,这种装置真还少不了,至于那些机括装置在什么地方,很抱歉,我恕难奉告。”全祖望歉然一笑,先后将那两柄钥匙各各转动了三次,到那第二柄钥匙转完了第三次,叮叮的两声,两柄钥匙突然自匙洞弹了出来。
  匙洞那一方石板对下的另一方石壁亦自相继旁移,那下面又是一方光洁的石板,石板的上面却是嵌着一只碗口大小的钢环。
  全祖望将钥匙收起,探手握住了钢环,用力往手一拉,轧轧的一阵响动,石板四周,七尺高下,三尺宽阔的一面假山就给他拉了开来!
  那正是一扇门户,尺多两尺厚的青麻石,如不用钥匙,硬将它凿开,怕得要费上一两天的工夫。
  “这扇门正好是石室周围墙壁的一半厚薄,除非找出门户的正面所在,要不,想凿开,以一个人的气力,那怕是用最锐利的凿子,日以继夜地不停开凿,相信也不是两三天所能做得到的事情。”全祖望一拍双手,接又道,“天刀也不外是一个人,如果他当真选择明天动手,即使他知道雪夫人藏身在这假山之内,这石室之中,到他凿开石室的时候,已是他三日期限之后,再讲,在那一段时间之内,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由得他凿开这座石室。”
  “如果他将刀架在你的头上,迫你将钥匙交出,将石门打开,又怎样!”练真真随又提出这个问题。
  “要是他真是来这一手,也真的得手,我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将他带到这石室之前,告诉他这石室的门户所在!”全祖望一捋颌下长须,得意的一指那扇门户,道,“这门户前后都有匙洞,可以从外面打开,从外面关上,也可以从里面打开,从里面关上,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就将那两套四条钥匙完全交给雪夫人,由她在里头将门关上,到第四日头上再由我通知她在里头将门打开,也即是,在我们离开之后,可以自由进出这石室的只有雪夫人一个人,她不肯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雪夫人即时嚷了起来,“我当然要出来的,那些珠宝玉石总不成可以充饥。”
  全祖望捋须笑道,“这个大可以放心,我早已给你预备了清水干粮等物,在你来说,那些或者难以下咽,不过只是三两日,你也就将就将就。”
  雪夫人呶嘴不应。
  全祖望也不管她,回身道,“话是那么说,天刀也许有他的一套,一时半刻就能将门打开亦未可知,所以除了这一座石室,还得作其他防卫,这座假山正好在这庄院的腹心,假山上面的亭就叫做可月亭,周围有六条花径,相连着一馆一厅一阁一院一榭一堂,我本来的意思是将全部人手分成六拨,我独居潇湘馆,查捕头高居飞花阁,消愁解语留在听松院,任少卿守住待月堂,而那三十六个箭手再分成两批,日夜逡巡在石室周围,发觉有异,立即吹动哨子,其他的人马上赶往,迎头痛击!”
  任少卿一旁一直都没有再作声,这下忽然插口道,“表叔放心,这种事他们三十六个胜任有余。”
  全祖望冷眼一瞥,道,“你莫以为你这个表叔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方才的一战,我已看透了他们,这个心你叫我怎能再放得下?”
  任少卿嗫嚅着道,“这不过......”
  “还不过什么,人既然来了,就由得他们留下,日间就依我原定的计划在这儿附近逡巡,一到了傍晚,你叫他们全部都退到外院,在外院逡巡也好,在街外逡巡也好,由他们喜欢,可不要在这儿再逗留!”全祖望冷冷一笑,“以他们的武功身手,遇上天刀,只怕哨子未响,人头已经落地,我还不忍心由得他们去送死!”
  任少卿讪讪道,“那么落芳厅。。。。。。。。”
  “落芳厅交与消愁解语她们,至于听松院则让沈大侠练姑娘歇息,日间一切虽然依照原定的计划,晚间却必需修改,那就是我们现在这六拨人由黄昏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更换一次,轮流监视在这假山之上的可月亭中,依次是潇湘馆我,落芳厅解语消愁,凌风榭全义,待月堂任少卿,飞花阁查捕头,听松院沈大侠练姑娘。”全祖望转向沈胜衣练真真,笑问道,“未知两位意下如何?”
  练真真听说亦问道,“沈大哥,你意思怎样?”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轮到我们的时候,正好是天亮时分,全庄主这是特别优待我们,你我还是赶快答应的好。”
  全祖望大笑道,“风闻沈大侠快人快语,敢作敢为,现在一见,果非虚传。”
  沈胜衣淡淡应道,“未知道到时候如何通知?”
  全祖望道,“这方面我已做好安排,初更一尽,自有仆人到落芳厅知会解语消愁,二更一去,也自有仆人到凌风榭提示全义,一切的步骤大致如此,要是没有其他的疑问,这就请随我进内一看。”
  沈胜衣道,“我正想见识一下。”
  “请!”
  一声请,全祖望当先踏入石室。
  这座石室也算宽敞,四壁张着幔幕,头顶对上镶嵌通花承尘,地面却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
  两盏长明铜灯高挂在承尘左右,灯光下却不见宝气珠光,只有两排十二口大箱子,全部锁上大铜锁。
  宝气珠光莫非尽锁在箱子之内?
  那两排十二口大箱子之间,放着一张沉香榻,榻上摺叠鸳绮鹤绫被,相思无患枕,一旁两张几子,堆放着杯壶杂物,居然还有好几种水果,好几样点心。
  沈胜衣周围打量一眼,皱了一下鼻子,道,“这石室虽在假山之内,并不觉闷,想必另外有通风地方。”
  全祖望颌首笑道,“当然有,要不是,人关在内里,用不着天刀破门杀人,自己先已闷死了。”
  沈胜衣抬头一望,鼻子又皱了一下,道,“通风的地方,看来是必就在这些通花承尘之上。”
  全祖望笑而他顾,道,“这座石室虽非铜墙铁壁,已不下于铜墙铁壁,你若是安心留在室内,安全相信已不成问题。”
  这番话的对象不用说是雪夫人。
  雪夫人却望着那些干粮水果不住哼声。
  全祖望只当没有看到,探怀又将石室的钥匙取出,这一次是四柄。
  那之外,还有一大串比较细小的钥匙。
  “石室还有那箱子的钥匙都在这里,你给我手收下!”
  全祖望当众将大小所有的钥匙交到雪夫人手中。
  雪夫人的面上这才有了笑意。
  钥匙往往就是财富的象征,她现在就等如掌握着全祖望所有的财富。
  这实在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我们离开之后,你就将这石室的门户从里面锁上,如果觉得无聊,不妨打开箱子,替我整理一下那些玉石珠宝,这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全祖望笑拥着雪夫人的香肩。
  说句公道话,这位花花太岁对于雪夫人也算得体贴入微,爱护备至的了。
  只要雪夫人欢笑,这位花花太岁的脸庞便有了光辉,浑身上下便充满了活力,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多二十年。
  有人说,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使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脱胎换骨,返老还童,那未必没有道理。
  只可惜,那毕竟又是一种感觉。
  岁月不饶人,人老了就是老了,心尽管还能年轻,有很多地方无论如何是年轻不来的。
  雪夫人看来也不是那种只用财富就能满足的女人。
  这一点,全祖望也很清楚,所以他尽可能去满足雪夫人的自尊心。
  男人的最大快乐往往就是满足女人的自尊心。
  女人最大的快乐却往往就是伤害男人的自尊心!  门已在内里下锁。
  全祖望听在耳里,总算放下心,他吁了一口气,仰眼望天。
  天色清朗,阳光普照。
  冬日的阳光更温暖,更可爱。
  “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全祖望开怀大笑。  中午。
  中午阳光尤其温暖。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
  阳光正照长街,十个人漫步在长街之上。
张猛尽量敞开胸襟,迎向阳关。
  阳光照在那张铁胎弓身之上,漆黑的弓身也闪起了灼目的光芒。
  弓正在张猛手中。
  一弓在手,张猛便神采飞扬,便记起十年前自己匹马南山,三箭射杀南山猛虎的威风。
  张猛正是任少卿请来的那三十六个箭手的老大。
  那三十六个箭手虽然不堪一击,在湘鄂地面倒也不是名不经传的人物,最低限度附近走镖的也得卖他们一个帐,都晓得楚西三十六友三十六张的强弓一开,连珠箭发,实在不易抵挡!
  三十六友其实是三十六个强盗。
  强盗现在居然变成了保镖,张猛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笑。
  笑意才露出嘴角忽又僵住。
  三十六张强弓一下子尽断在一刀一剑之下,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地回忆。
  弦断了可以再续,人死了却就不能再生。
  那一刀一剑只要再前一些,他们三十六友现在就已是三六个死人。
  一想起这件事,张猛不由就一阵心悸。
  任少卿的面上同样没有笑容,他就走在张猛的身旁。
  两人的身后是八个箭手。
  三十六个箭手分成了日夜两拨,是全祖望的主意,日夜两拨又各自分成了内外两批,分别在院内街外察巡却是出自张猛的主张。
  全祖望虽然不在乎他们,他们依然卖力。
  他们是有他们的计划。
  转过了街角,张猛僵住的嘴角终于松开,瞟了一眼任少卿,道,“你的推测果然没有错误,花花太岁最后果然将他那个雪夫人藏在他那个藏宝库之中!”
  任少卿叹了一口气,道,“以我跟雪夫人的关系,以我的口才,本来不难说服雪夫人将门打开,只要门打开,我跟你们在假山附近察巡的兄弟就可以不动声息的将室内那十二口箱子搬走,经由我看守的待月堂那条路连夜运出庄外,远走高飞,现在可不成了。”
  张猛也自叹了一口气。
  任少卿接道,“老家伙将我们安排到外院,不用你们在假山附近巡夜,那就算在我值夜之际,说动雪夫人将门打开,凭我一个人,在一更天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如何搬走那十二口箱子。”
  张猛连忙道,“我们可以在你值夜的时候潜返假山附近接应。”
  任少卿摇头冷笑,道,“你可知道外院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就在听松院前面。”
  张猛一张脸立时变了。
  任少卿叹息道,“方才我已经跟你说过,老家伙将他那两个活宝消愁解语调往落芳厅,听松院则交由沈胜衣练真真两个看守,你们可有把握三更半夜离开外院,不让他们觉察?”
  张猛又是叹气,他实在连半分的把握也没有。
  任少卿再声叹息,说道,“好好的一个计划这就完了,早知道,我们今早就不去理会他们。”
  “早知道?”张猛摇头苦笑。
  任少卿亦自摇头,“你们也实在差劲,竟不堪一击!”
  张猛听说居然没有动气,苦笑道,“不是我们差劲,只是他们的武功太过高强,任老弟,那个姓练的女娃子不说,沈胜衣的武功你就算没有看见过,也总听说过的吧。”
  任少卿点头。
  “如果我们是沈胜衣的对手,那还用的着计划什么,早就冲入去,打杀了花花太岁那厮,庄院索性也要了,省得多麻烦。”
  任少卿只有点头。
  张猛浓眉一挑,忽道,“入夜之后他们不用说极应小心,日间却可能比较疏忽。”
  “这又怎么样,只要遇上其中任何的一个,我们都要费上一大番功夫,全义,消愁,解语,全是老家伙一手调教出来,查四那厮虽然不知就里,既有名捕之称,手底下是必亦有几下子,一碰上,少不免一番搏杀,那一来,怎能不惊动?”
  “如果他们都离开庄院......”
  任少卿哂笑截道,“有这种可能?”
  张梦不以为意,敛容道,“天刀只要在庄外出现,那就有可能的了。”
  任少卿一脸揶揄之色,反问道,“你认识天刀?”
  张猛摇头道,“不认识!”
  任少卿揶揄之色更重,说道,“那么,天刀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天刀已经来到的了。”
  “嗯。”张猛承认是事实。
  “那也就是说,除非天刀大马金刀的立在门外挑战,否则他们绝不会离开庄院,好,就算有这种事情发生,你我只怕也要在一旁压阵,即使可以找机会开溜,三十几个人,一下子走掉,旁边的不怀疑才奇怪!”
  张猛忽问道,“天刀突然出现在你我面前,突然出刀杀人,你我仓皇回报,他们仓皇出战,那又如何?”
  “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们楚西三十六友还有我,当然不难乘机开溜,趁机实行我们的发财大计,问题是----------”任少卿哂笑摇头,“这种情形有没有可能发生?”
  “有!”张猛诡异的一笑。
  任少卿一怔,怔望着张猛。
  张猛随即又问道,“天刀是不是只是一张刀?”
  任少卿颌首。
  张猛又问道,“南宫平,是不是只是一个人?”
  任少卿颌首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猛不答,翻手一拍腰间配刀,再问道,“这是不是一张刀?”
  任少卿还未有所反应,张猛已抬手一指街上的一个行人,道,“那是不是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腰间挂着一张刀,我是不是可以说他就是天刀?”
  “你是可以这样说。”
  “如果我们找到一个人,叫他带着刀站立在这长街之上,你是不是可以回报天刀杀到。”
  “嗯!”任少卿总算明白。
  “这叫做调虎离山之计。”张猛摸着下巴,一脸得色。
  任少卿脱口道,“好计!”
  “凭你的口才,大概可以将那一群老虎调到庄外。”
  “这也许可以,就冒险一点。”
  张猛大笑,“好像我们这种人,不冒险又怎能发大财?”
  “你到哪儿去找人?”
  “只要我们肯花点银子,哪儿都可以找到人。”
  “想赚钱的人不错是随处都可以碰上,不过一上手,只怕就给他们打塌,我即使能够出门之际就已溜掉,你们即使能够一旁随时接应,时间只怕还不够。”
  张猛也同意,道,“整个计划最弱的一环就是这个地方,如果可以找到一个手底下有几下子,而又有几分聪明,可以替我们拖延一个时辰的那就最好了。”
  “这种人可就难找了。”任少卿苦笑,“找得到我们也未必卖得动。”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试这个办法!”张猛沉吟着道,“当然,你们都不能出面,找人那件事我就吩咐一个兄弟进行,之后往庄里一躲或者先溜掉,那即使计划失败,他们亦查不出来,甚至还会认为那是天刀南宫平的一着阴谋。”
  “好,我们就试试,即使失败了,也无关轻重,在真的天刀南宫平出现的时候,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来个浑水摸鱼!”任少卿一想到得意的地方,右手描金摺扇不其又拍敲在左手掌心之上,“你们可要卖力一点!”
  “三一三十一,你公子两份,我们可也有一份,这一点不必担心!”张猛大笑。
  笑声一起即落,张猛的目光与笑声同时凝结,凝注长街的那边。
  两骑健马正从长街的那边缓缓踱来。
  健马之上是两个中年人,左面的一个一身紫衣,挺着大大的一个肚子,右面的一个身形却出奇的瘦长,脖子亦不例外,衬着那一身花衣,简直就像是一只公鸡。
  花衣人肩后左右露出两柄金爪,紫衣人腰畔却是一把长刀!
  “刀来了!”张猛忽的转首,望着任少卿诡秘的一笑,一笑便回头一声招呼,招呼身后那八个箭手,道,“过去将他们截下!”
  “是!”八个箭手应声奔前,老大吩咐道,他们当然服从。
  奔出了两丈,八个箭手便自长街当中一字排开,弓出手,箭上弦,箭头一齐向着迎面奔来的两骑!
  那不过四五丈的距离,花衣紫衣那两个中年人哪有看不到的道理,不约而同的面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花衣人随即侧头问道,“紫鸽,你可认识他们?”
  紫衣人应声一笑,道,“这些无名小卒,谁可认识他们。”
  “既是无名小卒,你还用问我。”花衣人尖声大笑。
那语声,笑声,就像是一脚踩在那鸡脖子之上。
  紫衣人当场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我平生最怕的是那两件事情?”
  “那两件?”
  “第一件是红狼的叫声,第二件却是你的笑声。”
  紫衣人这话说完,两骑已上前了差不多两丈。
  距离已不到三丈。
  张猛即时一声叱喝,“站住!”
  语声未落,花鸡,紫鸽已将坐骑勒住。
  张梦跟着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花鸡眼珠往张猛那边一溜,道,“你还不配问。”
  张猛不怒反笑,微笑问道,“那么何处去?”
  “全家庄!”这一次是紫鸽答话。
  紫鸽的语声比起花鸡总算好听,态度也比较平和。
  这一鸡一鸽竟是要到全家庄。
  张猛不由得一怔,追问道,“哪一个全家庄?”
  紫鸽圆圆的一张脸缓缓的笑了开来,道,“据我所知,落马镇只有花花太岁全祖望有一个全家庄。”
  “你们可是全庄主的朋友?”
  紫鸽反问道,“你们可是全祖望的人!”
  “我们正是全庄主的人。”
  紫鸽淡淡笑道,“我们却不是全庄主的朋友。”
  “那么是敌人?”
  紫鸽叹了一口气,道,“我最怕听到那些字眼,我这个人一向主张和平。”
  张猛又是一怔,接又问道,“你莫非就是那张刀?”
  紫鸽目光落在腰旁的刀上,道,“我实在不想用刀,只可惜我那个师父只懂得用刀,只教我用刀。”
  “哦,好刀。”
  “你又没有试过,怎知道是好刀。”紫鸽笑了。
  张猛却拉住了脸庞,忽一瞟那八个箭手,道,“人都来了,还等什么?”
  八个箭手应声面色一寒。
  “放箭!”张猛一声暴喝紧接出口。
  声响弦响,嗤嗤嗤嗤的八支利箭同时射向花鸡,紫鸽两人。
  第一箭射出,第二箭迅速搭上。
  第二箭正要离弦,并未离弦,一道匹练也似的刀光突然凌空落下。
  八个箭手刀光入眼,惊呼未绝,两颗人头已经落地。
  刀飞血飞,刹那,又是两颗人头飞入了半空!
  这两颗人头还未落下,平空又见两颗人头飞起,刀光同时一落,剩下来的那两个箭手才惊呼奔出,刀光已经拦腰飞到。
  人两个立时变了四个!
  好一张快刀,好一个主张和平的人!
  血洒在地上,紫鸽捧刀叹息在血泊之中。
  箭还未射到,他的人已飞离马鞍,一飞就两丈,人凌空落下,刀立斩八人!
  花鸡的身手并不在紫鸽之下,人虽然还在马上,射来的八支利箭不知怎的已全在他鸡爪一样的两只手中!
  那双鸡爪猛一合,噼啪的一声,八支箭应声而断,变作十六支。
  任少卿眼都定了,一旁张猛居然还叫的出声,大叫道,“好家伙,有种别跑,我们现在就去请沈胜衣大侠出来!”
  这句话出口,他的人已在一丈之外。
  任少卿并不比张猛慢。
  两个起落,两人已在那边街角。
  花鸡紫鸽并没有追赶,怔住在当场。
  “沈胜衣?沈胜衣怎么到了全家庄?”紫鸽喃喃自语,忽然一个“鲤鱼倒穿波”,倒飞回坐骑之上。
  花鸡连随道,“你的消息向称灵通,这一次怎么完全不知?”
  紫鸽微喟道,“前些时我接到消息,说是他在襄阳那儿杀了黑鲨坞的三个堂主,正准备着人追查他的行踪,这边消息却传来,天刀寻仇全家庄,钱起,崔浩,归十八不过是香主堂主的身份,卜啸虎却是我们十二连环坞白虎坞的一坞之主,权衡轻重,当然是以这里的事情要紧,我只顾追查天刀的下落,也就将那个小个的事放下,倒想不到他一路南下,竟来了这里,也好,也好!
  “何止也好,简直大好,我们就等他出来,先算那个帐!”花鸡尖声嚷起来。
  “万万不可!”紫鸽连忙阻止,“那个小子的武功并不是寻常科比。。。。。。。。。”
  “你先别长他人志气,灭子自己威风!”
  “话可不是那样说,我们此来目的在对付天刀,卜啸虎也死在天刀刀下,可见天刀并不容易对付,再加一个沈胜衣,你我如何对付得了?”
  “未必这么巧,他们两个都同时出现。”
  “万一这么巧怎么办?”
  花鸡闭上嘴巴。
  紫鸽沉吟着接道,“所以我以为还是暂避其锋的好。”
  花鸡一番眼,正想说什么,紫鸽已又道,“天刀这一次是到全家庄寻仇,沈胜衣却似乎是在替全家庄出力,两下子碰上,说不定有一番恶斗,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那时候,我们这些渔人才出面,是必事半功倍,手到拿来,亦未可知。”
  花鸡连连点头,反又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又去那儿?”
  紫鸽思索着道,“粉豹就在附近,我们且先找粉豹,这一来既可暂避其锋,二来又可增一分实力,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
  花鸡当场大笑道,“一鸡一鸽之外,再加一豹,这如果也对付不了哪一张刀,哪一个沈胜衣,十二连环坞的金漆招牌只怕要收起来了。”
  “紫鸽亦自大笑。”
  一声呼啸,一鸡一鸽齐勒转马头,奔了回去。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狼,花鸡,紫鸽,锦鲤,黑鲨,十二连环坞名称不同,只因为坞主有异,排名并未分先后,青龙的剑,白虎的拳,朱雀的指,固然名动江湖,粉豹姚滔的锁心环,花鸡向一啼的一对金爪,紫鸽凌羽的一张快刀,江湖中人同样闻名色变。
  十二连环坞的头头平日大都坐镇坞中,紫鸽坞的飞鸽却飞遍天下,所以紫鸽的消息特别灵通,他要找来花鸡粉豹更就是容易。
  一鸡一鸽一豹会合,三人之力,要对付一个沈胜衣,一张天刀,虽仍嫌不足,但沈胜衣与天刀争锋在先,那就很难说的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鹬蚌相争,得利的一定是渔人。  转过了街角,张猛,任少卿的两颗心,才算放下。
  那张快刀并没有随后追来,他们是安全的了。
  张猛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看出他们并不好惹!”
  任少卿听说不由心头一凛。
  张猛那说等如说,因为他早已看出花鸡紫鸽并不好惹,所以他并不上前,只叫随来那个八个箭手上前。
  好像这种老大实在令人寒心。
  “这一来倒好!”张猛接又道,“你我这就去依计行事,我去通知其他的弟兄在假山附近**,你去说动沈胜衣他们,午饭后我见他们都还留在堂上,现在想必也仍在那里。”
  “嗯!”任少卿应声加快脚步。
  张猛还在说话。
  “那张刀也真的可能就是天刀。”
  “天刀!”
  全祖望大惊而起,却随又坐了回去。
  大堂上现在就是只剩全祖望一人,
  任少卿虽然有些失望,并没有灰心,他知道只要说动全祖望,就不难催使全祖望调动其他的人。
  他的口才也的确不错,紫鸽要四刀杀死那八个箭手,在他口中说来,却只需两刀。
  全祖望所以为之动容。
  任少卿忙道,“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街上。”
  全祖望忽问道,“还有一个又是谁?”
  大概是天刀请来的助手。”
  “还有助手么?”全祖望沉吟着忽然双手一拍。侍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应声上前,全祖望随吩咐道,“你们两个给我去一趟飞花阁,落芳厅,凌风榭,听松院。。。。。。。。。”
  任少卿不由心头大喜,他喜欢的未免太早,全祖望接下来的却不是他要听的说话。
  “通知一声沈大侠,查捕头,还有消愁解语,全义他们,天刀已到,小心防范!”
  任少卿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脱口道,“怎么不到街上去对付他们。”
  全祖望笑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在防止天刀杀人。并非在与天刀拼命!”
  “天刀一伙现在在街上等待我们!”全祖望吩咐道,“由得他们等。”
  任少卿道,“我们不出去,他们说不定就杀人来。”
  “那到他们杀入来再说,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岂非兵法之中的上策。”
  任少卿紧接又道,“他们杀了我们八个人!”
  “你是说那些箭手?”
  任少卿道,“我们总不成让他们白白死在天刀刀下!”
  “不自量力,强自出头,死光了也是活该,再讲,他们就真的死光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任少卿答不出话,那事实对全祖望毫无影响。
  全祖望随即笑了起来,道,“我最担心的只是一个人的生死,一个人,雪夫人!”
  任少卿只有心中叹息,张猛那个计划虽然好,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任少卿现在总算知道那个漏洞的所在,他忘记了全祖望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猛固然心狠,全祖望同样心狠!
  全祖望随又道,“你也回去待日堂小心一下!”
  任少卿只有点头,只有退下,那张脸居然还笑得出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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