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雷霆千里》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护花纵有力,劣行难获谅第二章 决斗大江上,生死两不顾第三章 笑谈身后事,无计慰红颜第四章 为朋友尽义,愿两肋插刀第五章 力斗两枭雄,苦劝俏娇娃第六章 初战冷香院,手刃恶花奴第七章 粉侯筹大计,王朝倾巢出第八章 我计胜你计,火攻胜围攻第九章 将机关算尽,天堑变通途第十章 公主自缢亡,国师心茫然第十一章 手擎日月剑,自刎怒江寒第十二章 峡谷成争鹿,狂人孰卧龙第十三章 江畔大决战,司马王朝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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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护花纵有力,劣行难获谅
作者:黄鹰


  夜已深,雾正浓。月圆中空,月光透过浓雾射下,更加迷朦。
  没有风,那浓雾就像是一重重的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整个市镇,所有的景物看起来都不怎样真实。
  这时候,大多数的人相信都已经在梦中,长街两旁的屋子,甚至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长街上却仍然有人。一个幽灵一样,看来也不怎样真实的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雪,面色亦有些苍白,沐着月光,更就像只是由一团雾气凝成的,随时都会飘散。
  他的年纪似乎并不大,却蓄着五绺长须,双手低垂,站在那里一动也都不动,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完全就泥塑木雕也似。
  在他的左腰,挂着一支剑,几及四尺,比一般的剑要长,而且也狭窄许多。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经很久,一身衣衫已经被雾气披湿。
  长街寂寥,他面东而立,若有所待。
  更鼓声遥遥传来,二更已将尽。昏黄的灯光闪处,一个更夫从街角转出。一面敲着更鼓,一面向白衣人这边走来。
  更夫已老大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弓着腰又走前数丈,才非常突然地发现这个白衣人。他当场一呆,差异的一声轻呼,停下了脚步。
  那个白衣人一些反应也没有。
  更夫又等了一会,才大着胆子走过去,战战兢兢地走到那个白衣人的面前,举起灯笼照去。
  白衣人近是毫无反应,那双眼睛就像已凝成冰雪,闪着冷芒,却眨也不一眨。
  更夫越看越心寒,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脱口猛一声惊叫,转身急奔了回去。
  白衣人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
  昏黄的灯光闪逝、急风一阵吹过,吹起了白衣人的衣袂,也去了他嘴角那一丝冷笑。
  急风隐约带着马蹄声,再一阵急风吹至,马蹄声已经很近了。
  高墙内狗吠声突起。
  一骑快马也就在狗吠声中冲入长街。
  白马红衣。
  一那匹马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显然是一匹千金难求的骏马。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红衣,还加上一袭红色的披风。
  那种红色在月夜中仍然夺目,就像是鲜血,就像是火焰。
  披风“猎猎”飞扬,那个女孩子一团火也似向这边飞来。
  白衣人冰雪一样的眼瞳终于融化,目光一闪,有如闪电般一亮。
  在他周围的浓雾立时激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疾推了出去。
  那个女孩子一骑已奔至白衣人身前三丈,即时一动缰绳。
  “希聿聿”马嘶声中,白马前蹄一奋,人立而起,但随又踏下。
  女孩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上下打量了那白衣人一眼,一面轻拍马脖子:“雪儿,不要怕。”
  语声悦耳,她的说话与神态都带着稚气。
  白衣人闪电一样的目光同时落在女孩于的面上,
  目光相接,女孩子心头一凛,微嗔:“你怎么这样看人?"
  白衣入不觉目光一敛,突然道:“火凤凰易菁菁?”
  “就是我了。”女孩子有些诧异:“我可是不认识你/
  “我姓杜——”白衣人一字、一顿:“杜伯文。”
  “杜仲武是你的什么人?”
  “弟弟。”杜伯文目光再亮:“我们也许完全不相似,但这是事实。”
  易菁菁轻声道:“你知道我砍断了他的一双手?"
  杜伯文冷冷道:“他的双手在杜家最是精巧,琴棋诗画,无不媲美名家。”
  “他的剑却用得并不好。”
  “因为他也只是一个人,所以非独剑、就是琴棋诗画严格说来,亦只能说是不错,与名家其实还有大段距离。”
  易菁菁”嗯”的一声。
  杜伯文接道:“但是在我们杜家,却没有其他人能够像他这样多才多艺,在兄弟之中,最得宠的当然也就是他了。”
  易菁菁点头:“这不难想像。”
  “就是他本人,也很欣赏那双手。”杜伯文语声一沉:“对他来说,那双手,有甚于他自己的性命。”
  易菁菁沉默了下去。
  杜伯文的语声低沉:“所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觉失去。那双手后,他做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易菁菁樱唇微开,欲言又止。
  杜伯文接道:“他以脚将自己的配剑挑起来,然后将自已的咽喉迎上去。”
  易菁菁脱口一声:“他死了?”
  杜伯文目光收缩,冷冷道:“听说姑娘所以断去他的手,是因为他当时企图对姑娘轻薄。”
  “很多人都看见。”
  “舍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也很清楚,虽然当时我不在场,但我还是相信姑娘当时的确有断他一双手的必要。”
  易菁菁轻掠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秀发,没有打断杜伯文的话。“不过他终究是杜家的人,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也应该由杜家的人来处置。”
  易菁菁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已经处置他了。”
  杜伯文叹了一口气:“杜家在武林中虽然比不上南宫、慕容,但也不是一般可比,多少还有些地位。”
  易菁菁眼珠子一转:“你们打算怎么样?”
  “家父有话下来——”杜伯文一字字地道:“这是血债,一定要血偿!"
  这是易菁菁意料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问:“你现在动手,还是等其他的人到来,一起上?”
  杜伯文冷冷一笑,双掌一拍。
  他的一双手有如白玉,十指修长,发出来的掌声在静夜中听来,却有如霹雳一样。
  两行三十多个白衣汉子应声从他身后两侧巷子里奔出来,雁翅一样在他左右排开,左手各执火把。
  火摺子一剔,所有火把几乎同时燃起来,长街迅速被照耀得有如白昼一样。
  易菁菁竟然不为所动,急风吹过;伸手又一掠被风吹散的秀发。
  急风吹来了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杜伯文面上的笑容更森冷,盯着易菁菁。
  易菁菁轻捋那袭血红的披风,动作神态却仍然是那么的娇憨,似乎并没有将杜伯文等人放在心上。
  杜伯文虽然没有说出来,心头已起疑,易菁菁的镇定实在出他意料之外。
  急遽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夹杂着叱喝声,不过片刻工夫,十三骑快马已冲进长街内。
  当先一个须发俱白的青衣老人,左手控缰,右手倒提着一柄斩马长刀。
  在他的后面,跟着十二个白衣汉子。
  青衣老人在易菁菁身后两丈勒住坐骑,遥呼道:“大少爷到底将人截住了。”
  杜伯文淡应:“老管家来得也正是时候?”
  易菁菁即时“噗哧”地一笑,回顾青衣老人:“我还以为你:是杜飞鹏。”
  杜伯文眼瞳中诧异之色更浓。
  青衣老人一怔,叱喝道:”我家老爷的名岂是你叫的!”
  易菁菁眨着眼睛:“可是,我已经叫了。”
  青衣老人怒极反笑:“女娃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是真的不知道。”易菁菁反问道:“你能否告诉我?”
  青衣老人又是一怔。
  易菁菁娇笑:“你其实也不知道。”
  “少饶舌!”青衣老人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易菁菁接道:“告诉我,你又叫做杜什么?"
  “杜全。”
  杜伯文那边突然道:“老管家,她是在拖延时间。”
  “好狡猾的女娃子!”杜全目光一扫。一摇头:“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救你?
  易菁菁一皱鼻子:“你们本该在路上将我截下,不要让我这地方。”
  杜伯文冷冷地问:“为什么?"
  “他就是住在这地方了。”
  “他?”杜伯文又追问:“谁?"
  “见到他你不就知道了?"
  “这街上现在就只有我们。”
  易菁菁说得很认真:“除非他不再理会我。否则,只要你们动手,他一定就立即出现。”
  杜全四顾一眼,大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拖延时间了。”
  易菁菁摇头:“你们要动手,随时都可以动手。”
  杜全目光转向杜伯文。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与杜家过不去。”
  易菁菁一声轻笑:“我不就是了。”
  “好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难道……”懒洋洋地声音即时从凌空落下:“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杜伯文一怔,抬起头。
  所有的目光同时向声音来处望去,都带着诧异,只有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愉,绝无疑问,她已经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
  语声来自长街旁边、一座高墙之上。
  那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黑衣人,猫一样懒洋洋地伏在那里,正向下望来。
  他看来才不过二十七八岁,不算得太英俊,却看来令人感觉一种难以喻的舒服,尤其是那种懒洋洋地笑容。
  杜伯文看在眼里,心头一动,眼旁的肌肉突然一颤,他是省起了一个人。
  杜全即时一声暴喝:“是什么人?下来。”
  黑衣人只是笑,淡淡地看了看杜全一眼,没有作声。
  易菁菁即时道:“他其实不算是一个人,最低限度,他自己时常都是这样对人说。”
  “不是一个人?”杜全一怔。“那算是什么?”
  “猫——”易菁菁一笑。
  “猫?”杜全又是一怔。
  易菁菁一字字地道:“黑猫。”
  杜全的面色不由陡然一白:“他就是黑猫?"
  易菁菁道:“你要知道到底是不是,岂非简单得很。”
  杜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柄斩马刀不由自主护住了胸前。
  易菁菁目光一转:“想不到你的名气这么吓人。”
  黑猫叹了一口气:“比起你来,又算得了什么?”
  “因为我是风凰,会飞。”
  “而且是火风凰。”黑猫又叹了一口气。“我看这小镇迟早要给你烧光。”
  你是说我又给你惹麻烦?”易菁菁始终一脸笑容,她的脾气一向很不好,可是在这位黑猫面前,却完全使不出来。
  “这一次你惹的麻烦真还不少!”黑猫摇头。
  “你害怕?”
  “这种话好像不是你说的。”
  易菁菁银铃一样笑起来,看也没有再看那些杜家的人。
  他们也显然不将杜家的人放在心上。
  杜全大怒,花白的胡子颤抖起来,手中那柄斩马刀呼呼欲出。
  杜伯文却出奇地冷静,只是凝望着高墙上的黑猫,也不知在作什么打算。
  易菁菁笑着忽然问道:“猫儿,你打算怎样?”
  黑猫懒洋洋地在墙头坐起身子:“这当然要看他们打算怎么样了。”
  易菁菁轻望杜伯文:“听到没有?"
  杜伯文冷冷地道:“我不是聋子,我手下的人也不是。”
  “那你说,要将我怎样?"
  杜伯文道:“已经说了!”
  易菁菁仰首又望着黑猫:“他们一定要杀我呢!”
  黑猫笑了笑:“那就等他们来动手好了。”
  易菁菁又伸手一掠秀发。
  杜伯文冷冷地道:“黑猫虽然名动江湖、杜家的人还未放在眼内。”
  黑猫道:“就正如我没有将杜家的人放在眼内一样。”
  杜伯文忽然问:“不是说,没有钱,你绝不会拔剑?”
  “任何杀手都是这样的。”
  “易菁菁给了你多少钱?”
  “她从来没有给我钱,但无论谁要害她,都要问过我的剑。”
  杜伯文冷笑:“她虽然没有给你钱,却给了你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易菁菁俏脸一红。
  黑猫淡然道:“我只有两个朋友,她却是其中之一。”
  “只是朋友?”杜伯文话中似有话。
  易菁菁斥道:“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些也没有,”杜伯文冷冷地道:“我们本来只是要杀你一个人,但多杀一个却也没相干。”
  黑猫道:“多杀多少个在我来说都是一样。”
  “我知道你是一个冷血杀手。”
  “血不冷根本就不配做杀手。”
  杜伯文目光转向易菁菁:“只是想不到,易金虹的女儿竟然会与一个江湖败类走在一起。”
  黑猫若无其事,易菁菁的脸却一沉。
  生伯文接道:“易金虹侠名满江湖,应该不会是沽名钓誉之辈。”
  易菁菁截道:“我是我,我爹是我爹,你别拉在一起说。”
  杜伯文“哦”的一声:“看来你跟黑猫走在一起,易金虹不是不知道,只是管不来?”
  易菁菁冷笑:“这是我爹爹的事。”
  她一直都很平静,可是一提到易金虹就激动起来。
  黑猫反而一些反应也没有,这若非他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个人的冷静,实在可怕。
  杜伯文看在眼内,口里虽然没有说出来,心头已然又一凛。
  黑猫忽然道:“菁菁,你不是答应过我,绝不会为这件事激动。”
  易菁菁看了黑猫了一眼,咬咬唇,没有说什么,黑猫转顾杜伯文:“你若是真的有本领,又何必说这许多废话。”
  杜伯文冷笑,抬手摸了摸胡子,猛一落。
  杜全即时大喝一声,纵身从马背上拔了起来,半空中斩马刀一抡,迎头向易菁菁斩下。
  苍白的须发逆风疾扬了起来,人看来就像是一头怒狮,这一刀的气势更慑人!
  易菁菁看在眼内,一声轻叱,放马疾窜向黑猫那边。
  那匹马果然神骏非常,一窜已到了高墙之下,眼看便要撞上墙壁去了。哪知道却就在那一刹那停下。
  易菁菁一抖披风,燕子般滚鞍下马,手一抹,剑出鞘。
  杜全一刀斩空,人刀一旋,又一声大喝,再向易菁菁那边扑去。
  那些白衣大汉同时挥刀疾冲了上来,只有杜伯文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跟随杜全追来那十二个大汉没有下马,就一一策马舞刀,杀奔易菁菁。
  马蹄雷鸣,刀光电闪,喊杀连天。
  杜全一刀先杀到,刀风激起了易菁菁的披风。
  易菁菁同时飞起来,闪刀,出剑,“嗡”一声,长剑弹出数十道光影,罩向杜全。
  杜全双手一转,刀光如轮,裂开剑影长身暴退,那十二个飞骑旋即冲至。
  也就在这时候,黑猫动了。
  他伏在那里,看来懒洋洋,一些也不起劲,可是这一动,浑身都充满活力。
  那枝剑同时出鞘,就像是一只猫突然伸出了它藏在蹼片的利爪。
  人与剑有如一道飞虹,飕地从两个白衣大汉头上飞过,那两个大汉看在眼内,扬刀欲挡,但刀才举到一半,头已然在剑光中飞离了脖子。
  一股鲜血从断口冲出,无头的尸身一仰,亦从马鞍上掉下。
  黑猫去势未绝,射向杜全!
  杜全斩马刀一翻,暴喝声中,一连十八斩。
  剑光刀光相撞在一起,“铮”的一声,黑猫只接一刀,人与剑已借力飞回。
  剑一闪,刺入了一个白衣人的后背,黑猫的脚接蹬在那个白衣人坐骑的臀上。
  马惊嘶,黑猫借力身形倒翻,剑曳着一道血虹,“夺”的又刺进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其余的人震惊,勒马回刀,转而攻向黑猫。
  他们竟忘了易菁菁,到易菁菁的剑刺入一个人的胸膛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杀起人来一些也不慢。
  易菁菁一团烈火也似凌空滚动。剑光匹练也似,闪亮而迅速。
  黑猫配合得恰到好处,易菁菁的剑即使够不上分寸。有他旁边插上一手,立时便正中要害。
  那些白衣大汉都并非庸手,看出易菁菁的剑未能威胁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没有理会,冷不防黑猫横来一掌拍在身上子便向剑尖迎上去。
  不过片刻,策马冲上来的那些大汉的白衣无不被血鲜染红,当场绝命。
  乱马狂奔,徒步冲上来的那些大汉立时被冲散。乱成一团。
  杜全仗刀欲抢救,竟然保不住一,亦不由震惊,再看马匹到处奔窜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伯文当机立断,一声:“杀马!”
  那些白衣大汉乱刀齐落。十二匹马瞬息被杀在长街之上。
  悲嘶未绝,马血奔流,长街一片血红,火把照耀下,触目惊心。
  黑猫、易菁菁反而停下来,肩并肩,相靠在一起,易菁菁一面笑容,忽然道:“猫儿,我告诉你一件事。”
  “杜家其实是一个强盗窝,杀人如麻,无恶不作。”黑猫替易菁菁说出来。
  易菁菁一怔:“你怎么知道?”
  黑猫叹了一口气。“你忘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帮会的背景,我怎么会不清楚?”
  易菁菁笑道:“所以你杀掉他们,也不必难过。”
  黑猫淡应道:“我杀人从不难过。”
  “杀掉他们,白道的朋友很多都会感激你。”
  “我也不须别人感激。”黑猫看着易菁菁:“我杀他们,主要是因为他们危害你的安全。”
  “黑猫——”易菁菁欲言又止。
  ‘你的心意我明白。”黑猫摇摇头:“你是要改变别人对我的印象。”
  易菁菁无言。
  黑猫一笑,道:“你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记着,无论我怎祥做,在别人的眼中,黑猫始终是黑猫,是一个冷血杀手,杀人只是为了钱。”
  易菁菁叫了出来:“现在你不是。”
  “别人怎样想,你却不能够阻止。”黑猫笑了笑:“一个做了七年杀手的入是很难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的。”
  易菁菁摇头:“可是这两年以来,你已经一个好人也没有杀过。”
  “有谁知道,有谁相信?”
  “我,还有萧大哥。”
  “别的人?”
  “我不管——”易菁菁的脾气也发作了。
  “你要改变的,岂非就只是别人的印象。”
  易菁菁怔在那里,黑猫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万一你有个什么不测,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易菁菁咬着嘴唇,不作声。
  黑猫缓缓道:“你就是将天下所有的坏人引来,一个个给我杀掉,七年杀手生涯中我所杀的好人的后人,也还是要憎恨我。”他苦涩一笑,接道:“而且有些人,我也未必杀得了。“
  易菁菁垂下头。
  杜家的人这时候已经围了上来。杜全斩马刀始终指着黑猫、易菁菁。
  二人却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杜全虽然很生气,并没有立即冲前去,黑猫用剑的快、准、狠,不由他不感到心寒。
  杜伯文仍然立在原地。
  那些白衣大汉一个也没有回头望去。他们的武功虽则有限,但绝无疑问,都经过严格的训练。
  他们的眼瞳中也虽则不少都露出诧异之色。亦是一个也没有后退。
  在杜家的人来说,后退的意思,也就是死亡。
  夜风吹过,吹下了几片落叶,火把在风中摇曳,使得所有人的神态看起来都有些诡异。
  黑猫一抬手,抓住了一片落叶,竟好像有些伤感,叹息道:秋天了。”
  杜全即时暴喝纵身,凌空一刀急刺向黑猫。威势比这之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猫、易菁菁双剑齐出,一齐向这一刀迎去。两人巳联手御敌多次。这双剑一出,恰到好处,竟将这一刀的力道卸去。
  双剑旋即顺着刀柄滑下,剪向杜全的双手,杜全也不慢。刀势一转,避双剑,抡刀花。
  斩马刀长丈外,又是重兵器。这一抡风动呼啸,声势夺人。
  黑猫、易菁菁身形立即左右飞开,如虹剑光过处,冲上来的白衣人倒下了三个。
  杜全斩马刀一转,追斩易菁菁。
  黑猫矫活的身子几乎同时从那边倒掠回来,急刺向杜全后颈。
  也几乎同时,杜伯文动了。那双右手一抹,长剑无声地出鞘,灯光下闪起一道夺目的寒芒。
  他的身子同时向前射出,带起了一下刺耳的破空声。
  他拔剑无声,出剑之声却摧人心魄,那枝狭长的利剑“飕”一声划过长空,就像是一道闪电也似,疾击向黑猫!
  黑猫的剑已刺至,杜全抡刀回挡,一挡竟落空,他把刀急一个地趟翻身。
  黑猫同时倒下去,贴地紧追在杜全的身后,这一倒,那闪电一剑便刺空。
  枕伯文一声长啸,身形半空中一顿,旋即疾往上拔起,半空中折腰,剑又闪电般击下。
  黑猫的左掌那刹那陡然往地上一按,箭一样向前射出!
  杜全同时翻身一刀回斩。
  这一刀与杜伯文那一剑配合得很好,当然,若是能够再快一些,却是最好。
  就因为还不够快,这一刀并没有堵住黑猫的身形。
  黑猫身形那一动竟好像连杜全出刀的位置、快慢都完全计算在内,正好在杜全的身旁,在那一刀斩至的那一刹,掠了过去。
  杜全一刀斩空,眼前黑影一闪,连惊呼也来不及发出,小腹上就感到了一下激烈的刺痛。
  他终于叫了出来,惨叫!
  惨叫声急转,突然停下,他的上半截身子同时横飞出去,下半截仍站在原地。
  黑猫那一剑竟然将杜全拦腰斩成了两截。
  那一剑的威力实在不可思议!
  剑固然要锋利,心若是不够狠,也绝对使不出如此的一剑来。
  杜伯文的剑迅速击下,在将要插人地面的刹那停下,他的人同时翻身,双脚踏地,稳如泰山。
  黑猫此时已经在两丈之外盯着杜伯文,面上仍然是那种表情,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杜伯文本来就没有小觑这个人,现在就更加不敢大意。
  “好剑法——”黑猫随即说出了这样的两句话:“杜家能够在江湖上立足,果然是有它过人的条件。”
  杜伯文的脸上一些喜色也没有,冷冷地道:“若是好,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若是不好,那么凌厉的一剑,又焉能收得住?”黑猫笑了笑:“你若是不能及时收住剑势,我的剑绝对可以在那一刹那刺进你的体内。”
  杜伯文绝不怀疑黑猫这句话,冷冷地盯着黑猫的剑:“如此说来,你的剑法岂不是更好?”
  黑猫摇摇头:“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剑法。”
  “哦!”杜伯文显然不相信。
  黑猫淡然一笑道:“我只懂得用剑杀人。”
  杜伯文冷笑。
  黑猫接道:“当然,我还懂得在杀人的同时,怎样避免被人杀。”
  杜伯文闷哼:“就像方才你刺杀扯全一样?”
  “不错——”黑猫应声欺前。
  杜伯文同时迎上,腕一抖,“飕”,剑刺出。
  这一剑刺到一半已变成七剑,每一剑都是刺向黑猫的要害。
  黑猫的剑与人齐动,闪避、封挡,反击,迅速地化解了杜伯文的七剑,在欺近的同时,反腕一剑,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杜伯文的咽喉!
  杜伯文一声轻叱,翻身,闪过黑猫的剑,回刺一剑,也是刺向黑猫的咽喉。
  黑猫一剑架住,就势一个翻身,凌空从杜伯文的头上滚过。
  杜伯文偏身急闪,剑与人齐转,,“嗡”一声,千百道剑光环身射出。
  黑猫闪跃腾挪,身形迅速地滚动,一时高一时低,却再也近不了牲伯文的身。
  杜伯文就像是一只浑身布满了尖针的刺猬。
  他的剑势不绝如流水,回环流动,反缠向黑猫。
  黑猫的面上仍然有笑容,但身形已没有方才那么潇洒,突然翻身暴退。
  杜伯文千锋即时变一剑,“嗤”地急刺向黑猫。
  这一剑的速度,绝对在他方才施展之上,角度更奇诡,黑猫若不是及时倒退,这一剑,绝对可以刺进黑猫的体内。
  他果然没有夸口,杀人之外,还懂得怎样避免被人杀。
  杜伯文这一剑之下绝少活口,他也看得很清楚,黑猫已被他的剑势牵制住,绝难闪得开他这突然一剑,哪知道,这一剑眼看就要刺在黑猫的身上,黑猫的身子竟就在那刹那暴退。
  一寸之差,这一剑刺尽,还是赶不上黑猫倒退的身形。
  这一剑刺空,在杜伯文的感觉,就像是行走间突然,一脚踏空,猛一阵茫然袭上心头。
  然后他突然倒退,这一退,竟退得比黑猫还快。
  黑猫倒是没有想到杜伯文会离开,一呆才追前,杜伯文已还翻身掠上一道高墙上。
  身形一落又起,杜伯文迅速已飞掠而去。
  黑猫的身形亦迅速掠出,窜上高墙,紧追在杜伯文身后。
  他的轻功在杜伯文之上,越追越近。
  杜伯文头也不回,飞越三道高墙,身形急落在一条黑暗的巷子里。
  一匹骏马等在接近巷口的地方,杜伯文身形正好落在马鞍之上,一声喝叱,那匹骏马立即撒开四蹄,疾奔了出去,其快如箭。
  黑猫身形落在巷口高墙之上,杜伯文一骑已经奔出丈外,他一声冷笑,目光与剑光同时一闪,飞过长空,一剑凌空刺向杜伯文。
  尖锐的破空声夺人心魄!
  黑猫这一剑的速度也是在方才的任何一剑之上。
  杜伯文没有理会,只是策马奔前,他绝对相信这匹马的速度。
  这匹马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黑猫人剑一射三丈,可是这匹马已驮着杜伯文远奔出四丈之外。
  黑猫入剑凌空未落,左手一伸一屈,一枝只有七寸长的小剑从袖中飞出,急急射向杜伯文的后背去。
  杜怕文虽然没有回头,亦听出风声有异响,长剑一回,“叮”的一声,将那枝短剑震飞!
  那匹马四蹄不停,这片列又奔出了数丈。
  黑猫身形没有再掠前,冷冷地一笑,缓步走过去,拾起落在地上那枝小剑,纳回袖中。
  也就在这时候,灯光闪动,七个白衣汉子发狂地向这边奔来。
  他们的身上有些受伤,神态狼狈。
  杜全倒下,他们的心已寒了一大半,但仗着人多,仍然苦缠着易菁菁。
  他们当然不是易菁菁的对手,可是易菁菁要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容易,他们只希望杜伯文能够尽快将黑猫刺杀剑下。
  杜伯文这一走,他们立刻就大乱,四下逃命。
  易菁菁向黑猫这边追来,而这边逃命的白衣汉子更就没命地发足狂奔。
  到他们发现黑猫就挡在前面,脚步不由一顿,但立即挥刃冲杀前去。
  黑猫摇头,站在那里没有动,那些白衣汉子一冲上前,乱刃齐落。
  他们的手中有些还掌着灯笼,灯光照耀下,刀光夺目。
  黑猫的剑这才刺出去。
  没有兵器交击声,刀在黑猫的身旁一一砍空。黑猫刺出的每一剑都正中要害。
  鲜血激溅,七个白衣汉子一个个飞开,倒下。
  灯笼亦散落地上,着火燃烧,长街周围逐渐暗下去。
  ,易菁菁快步走到黑猫身旁,关切地扳着他肩膀:“猫儿,你怎了?”
  黑猫笑笑:“猫命有九,何况就凭这些人,还要不了我的命!”
  易菁菁“噗哧”一笑。
  黑猫盯着她,叹息着叮咛:“说真的,这是最后的一次。”
  易菁菁考虑了一会,终于点头:“那个杜伯文,跑了?"
  黑猫目光一转:“我本想追下去,但一想就是杀了他,也没用,杜飞云还是一样找到来。”
  易菁菁道:“我可不害怕他。”
  黑猫沉下声:“你现在立即回家,在杜飞云未死之前,不要再出来。”
  “为什么?"
  黑猫一字字地道:“杜伯文的武功在我之上丨”
  “你骗我,”易菁菁笑指黑猫:“你要骗我回去可没有这么容易,我方才看见他给你打得落荒而逃,事实他亦是丢下了所有的属下不顾离开。”
  “那是他的气势为我们所夺,而杀人的经验他又没有我那么丰富,所以才给我唬住。”
  “易菁菁笑顾黑猫,还是满目的怀疑之色:“我仍然不相信。”
  “要怎样你才相信?”黑猫叹了一口气:“难道要看见我倒在杜伯文的剑下?”
  易菁菁笑容一敛,她终于看出,黑猫一些也不像在开玩笑。
  黑猫接道,“以我所知,杜伯文的武功在杜家中只是名列第三。”
  易蔷蔷一怔:“那还有……”
  “杜飞云!”黑猫半眯起眼睛:“据说他的剑术非独杜家第一,甚至已是以名列天下十大剑术高手之内。”
  易菁菁道:“真的?”
  “沈胜衣也是这样说。”
  “除了杜飞云……”
  “还有就是他的母亲杜老夫人。”黑猫的神态更凝重。
  “我不知道有这个人。”
  “她是杜家辈份最高的一个,说年纪,应该在七十之外,但武功还未搁下。”
  “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你也害怕?”易菁菁带笑的口吻,显然又在怀疑黑猫的说话。
  黑猫的脸上一些笑容也没有:“杜飞云虽然说是杜家一家之主,事实上,还受命这个母亲,这件事稍为熟悉杜家内情的人来说,已不是秘密。”
  易菁菁眨者眼睛。
  “这个老妇人据知本姓唐,单名晶,是四川唐门的人。”
  “唐门?”易菁菁呆一呆。
  黑猫的语声更低沉:“唐门以暗器见长,在毒药暗器方面,可以说,还没有一个门派比得上,唐晶在未入杜家之前,是唐门内堂三大护法之一了
  易菁菁的笑容不由凝结。
  唐门的人虽然很少涉足江湖,在江湖上的地位仅次于九大门派,而唐门毒药暗器的威力,江湖中人更就闻名色变。
  唐晶既然是唐门三大护法之一,武功与暗器自然不是一般可比。
  而她以一个女人,竟然一直支配着杜家,当然亦有她令杜家的人慑服的地方。
  易菁菁也从未见过黑猫的说话神态这惮凝重、她看着黑猫,怔住在那里。
  黑猫自然展颜一笑:“杜家虽然厉害,相信还惹不起易家堡。”
  易菁菁没有作声。
  黑猫接道:“你现在赶回易家堡,杜家的人相信来不及阻截。”
  易菁菁脱口道:“看来这一次我惹的麻烦的确还不小。”
  黑猫轻捉着易菁菁的肩膀。“这件事,你必须跟你爹爹说。”
  易菁菁没有反应。
  易菁菁怔怔地看着黑猫,好一会,突然问:“那你呢?猫儿。”
  黑猫很冷静地道:“我会一直送你到易家堡去、看着你安全地进入易家堡才离开。”
  易菁菁道:“你也该进去,我爹爹表面上虽然好像很不喜欢你,但事实并不是的,我再跟他说一说,一定会让你在易家堡留下来。”
  黑猫摇头。
  易菁菁接道:“这个祸是我惹出来的,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后果,我爹爹也是一个明理人,你应该很明白。”
  黑猫笑笑,笑得异常凄凉。
  易菁菁又道:“猫儿,你若是拒绝,我会很伤心。”
  黑猫看着她,缓缓道:“逃避绝不是办法,这一点,相信你应该明白。”
  易菁菁不能不点头承认。
  “你回去易家堡之后,我就会跟杜家的人了断这件事。”黑猫的眼神很坚定。
  “不是说,杜家的人很厉害?"
  “你却也莫要忘记,我一直以什么工作为生。”黑猫轻抚着剑柄:“我并不是要跟他们正面决斗,只是要刺杀他们,杀人与决斗,完全是两回事。”
  易菁菁抓着黑猫的手:“也许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黑猫又摇头。
  易菁菁叫起来:“你总不能否认我的武功其实也不错。”
  “有你在,我不免要分神,只有更危险。”
  “你……”易菁菁嘟起小嘴。
  黑猫笑一笑:“你应该知道,我一些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也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易菁菁沉默下去。
  黑猫笑接道:“到现在为止,我从未失过手,对于我,你应该很有信心。”
  “我就是不放心。”易菁菁叫起来:“他们人那么多,而且又有三个你也自认不如的高手。”
  黑猫道:“可是你也莫忘记,我也有一个武功很不错的朋友。”
  “沈胜衣?”易菁菁急问:“你真的会去找他帮你这个忙?”
  黑猫笑起来:“看来你对他比我要有信心。”
  “那只是因为他做事从不会像你这样不小心。”
  “我若是不小心,能够活到现在?”
  “可是,我很多时候看见你都是心神恍惚。”
  “你难道不知道那完全因为有你在旁之故?”
  “我在旁又怎样?”
  “不免会分神去偷看你几眼。”
  “胡说。”易菁菁娇嗔,脸也不由红起来。
  ‘你说是胡说,那就是胡说好了。”黑猫耸了耸肩膀,又露出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态。
  易菁菁扳着脸,郑重地道:“猫儿,你发誓不骗我,一定会去找沈大哥。”
  黑猫笑着道:“我若是骗你,不得好死……”
  易菁菁忙掩着黑猫的嘴巴,黑猫随即握着易菁菁的手,凝望着易菁菁。
  两人四目交投,多少柔情,尽在不言中。
  易菁菁看着,不由自主埋首于黑猫怀中,黑猫双手将她搂拥着,眼睛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易菁菁若是看在眼内,不难会发觉,那其中透着一种很奇怪的悲哀。
  黑猫为什么悲哀?  ×         ×         ×  晓风残月。
  杨柳岸。
  易菁菁黑猫并骑走在岸上,都没有说话。
  经过三天的马不停蹄,他们已终于来到易家堡,杨柳岸的尽头,就是易家堡所在。
  晓风吹开了冷雾,远远已可以看见易家堡就像是一只奇大的怪兽也似,蹲伏在那边的山下。
  这三天以来,一路上都很安静,杜家的人没有再出现,易菁菁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黑猫的心情却显然越来越沉重,易菁菁也发觉了,一路上不住地逗黑猫欢笑。
  黑猫偶然也露出笑容,这笑容的后面却隐藏善一种难叫言喻的悲哀。
  易菁菁始终没有发觉这种悲哀,越接近易家堡,她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她是很想说服黑猫在易家堡留下来,可是无论她怎样说,黑猫始终都摇头,都说要考虑。
  黑猫的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这所谓考虑,也就是拒绝。
  黑猫也坚持一定要先与杜家的人作一个了断,对于这一点,易菁菁没有反对。
  她甚至已决定在回去易家堡之后,怎也要说服父亲出堡去助黑猫一臂之力。
  黑猫对于她这个建议并没有反对,但一样没有表示赞成。
  两骑又奔前十来丈,易菁菁忽然将马勒住,看着黑猫。
  “怎样了?”黑猫亦将马停下。
  “猫儿——”易菁菁叹了一口气,“你考虑清楚了,真的不进去,不见一下我爹爹?”
  黑猫笑了笑:“不进去,你还有希望可以说服他,一进去,什么也不用说了,你爹爹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清楚?”
  易菁菁苦笑:“你是否可以在堡外等我一个时间。”
  黑猫摇头:“找必须赶去找沈胜衣,否则,只怕来不及了。”
  易菁菁道:“一路上不是很平静?”
  “越平静也就越危险。”
  “怎会的。”易菁菁一掠秀发:“我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跑到这里来。”
  以杜家势力的庞大,竟然会不知道,那简直就是笑话,黑猫却没有笑出来,漫应道:“也许就是了。”
  易菁菁想想又道:“不过沈大哥行踪飘忽,要找他实在不容易,早一些去找他也是好的,若是找他不到,猫儿,你早定要回来这里找我。”
  “别人找他困难,我要找他却是很容易。”黑猫的话声充满自信。
  易菁菁笑道:“你就是知道他喜欢到什么地方留连。”
  “我们到底已算得是老朋友。”
  “沈大哥人那么好,你又是他的好朋友,老朋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但只是你们,我仍然放心不下。”易菁菁沉吟一下:“看来我还是赶回去说服爹爹,事情就更简单了。”
  黑猫并没有反对,目光一远:“易家堡已经在望,菁菁我不再送了。”
  菁菁目光一转又落在黑猫面上:“你就是不肯在堡外等我消息?"
  黑猫道:“你爹爹是怎样固执的一个人,相信你比我是清楚,要说服他可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易菁菁方侍说什么,黑猫话又已接上:“菁菁,你平日也不是这样子,怎么这一次……”
  “你难道还不明白?”易菁菁显得有些伤感。
  黑猫无言点头。
  易菁菁转望易家堡那边,忽然叹息道:“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回去了。”
  黑猫道:“你不是说过,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说服你爹爹。”
  “我是这样说过,但每一次回去,我总是很担心,以后会不会再看见你。”易菁菁又叹息:“你也知道的,每一次我都是气不过爹爹,溜出来。”
  黑猫有点感慨道:“天下父母心,你爹爹无论怎样,目的也为了你好,莫忘了,他只有你这个女儿。”
  “你总不能否认他实在固执。”
  “这种固执是值得原谅的。”
  易菁菁一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我以前没有现在想的多。”
  易菁菁奇怪地望着黑猫,皱着鼻子道:“猫儿,你好像改变了很多。”
  “你也是。”黑猫深注易菁菁。看得很着意,
  易菁菁没有避开黑猫的视线,四目交投。多少柔情,尽在其中。
  柳丝在柔风中摇曳,月光已淡如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菁菁娇靥倏地一红、垂下头去,黑猫即时伸手捏住了易菁菁的下颔:“别垂下。”
  “为什么?”易菁菁的语声很微弱,说不出的娇羞。
  “让我再看清楚你。”黑猫接着伸出左手,双手捧着易菁菁的脸细意端详起来。
  易菁菁先是娇羞无限,然后终于发觉了黑猫眼瞳中的悲哀。
  她有些诧异,忍不住问:“猫儿,你到底怎样了。”
  黑猫没有回答,眼瞳已开始朦胧,仿佛已开始迷失。
  易菁菁反而吃惊起来,声音也变得响亮:“猫儿,你到底——”
  黑猫的眼瞳应声一清,笑道:“没什么,只是要看清楚你。”
  易菁菁轻“嗯”一声,没有再问,眼瞳中的疑惑之色却未消。
  黑猫随即将双手放开,那刹那,易菁菁忽然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就是不能够劝服你爹爹,也要留在堡里,等我的消息。”
  易菁菁无言点头。
  “这件事,我们两个人其实已可以应付得来,你放心。”
  “你不会怪我给你惹这个麻烦?”易菁菁的眼瞳中充满了歉意。
  黑猫笑笑:“说这种话,不觉得太见外了。”
  易菁菁苦笑。
  “没有人怪你,沈大哥也一样不会在乎,他是怎样一个人,相信你也清楚。”
  易菁菁额首,黑猫接将手一扬:“快回去。”
  “珍重!”易菁菁忽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再看黑猫一眼,放马奔了出去。
  黑猫以目相送,眼瞳中那种悲哀的神色更浓,却始终没有动。
  易菁菁奔出了数丈,又停下,回头望向黑猫。
  天色还未太亮,这个距离已看得不清楚,黑猫当然更看不见菁菁的眼泪已经流下来。
  他还是没有移动。
  易菁菁停留了片刻,才再策马奔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洒下。
  有谁想到这个匹马江湖,比一般男子还要坚强的侠女“火凤凰”,竟然会变得这样软弱而竟然会流泪?
  蹄声在风中消失,易菁菁一骑终于不见。
  黑猫仍然匹马呆立在原地,仍然往前望,他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出来,但从他的眼瞳已可以看出,绝不比易菁菁好受。
  何况他已经知道,这一别之后,已很难再见,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死别。  ×         ×         ×  天色逐渐地明亮,冷风吹来了远山的浓雾,还有远山木叶的清香。
  黑猫一声叹息,勒转了马头,突然一呆。
  在他身后三丈的一株柳树旁边,赫然立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锦衣,面如重枣,五绺长须飞舞在晓风中,气势夺人。
  他站在那里显然已有多时,黑猫却完全没有感觉。
  “你——”黑猫一呆之后脱口才说出一个字,就已被锦衣人截下。
  “你忘记我了?”锦衣人字字金石,震人心弦。
  “易老前辈——”
  “改一个称呼。”锦衣人冷冷地道。
  “易堡主——”黑猫很听话。
  “还差不多。”锦衣人话声更冷酷:“你就是直呼我易金虹,也没有关系。”
  这个锦衣人竟然就是易菁菁的父亲易金虹。
  “在下不敢。”黑猫有些不知所措。
  易金虹淡然一笑:“你也有不敢做的事情?”
  黑猫闭上了嘴巴。
  易金虹上上下下打量了黑猫一遍:“你胆子实然不小,竟敢与杜飞云那伙人作对。”
  黑猫淡淡地笑笑。
  易金虹接道:“菁菁的胆子比你更大,连杜飞云的儿子也敢惹,你平安将她送回来,我本该很感激你,但若不是因为你,菁菁相信还不会胆大妄为。”
  黑猫点头:“不错,所以易堡主不怪责我,我已经很高兴。”
  易金虹倏地叹息一声:“菁菁实在是一个宠坏了的孩子,但是我既然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难免对她宠爱一些。”
  黑猫垂下头:“我明白。”
  易金虹又一声叹息:“我也很明白她这些日子来的作为,目的是在改变我对你的观感。”
  “我已经劝过她很多次,不要这样做。”黑猫的语声非常沉重:“可是她完全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知道是为什么?”
  “知道。”黑猫的头垂得更低。
  “你与我一样,完全拿她没有办法,这只是因为,她在你与我的心目中都很重要。”
  黑猫没有作声。
  “可是她错了。”易金虹摇头:“她应该知道,无论她怎样都绝对改变不了我的初衷。”
  黑猫浑身一震,抬起头,欲言又止。
  易金虹转问:“你可知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黑猫脱口一声:“我不知道。”
  易金虹缓缓地道:“由她带你来见我的第一次开始,我已经看出,她绝对可以影响你,你也绝对可以为了她放弃杀手的生涯。”
  黑猫点头,方待说什么,易金虹话已经接上:“我也很明白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去做杀手,杀人为生,你所以变成这样,一定有你不可以告人的苦衷,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黑猫奇怪地望着易金虹,在他一向的印象中,易金虹可不是一个如此明理的人。
  易金虹叹息着接道:“我并不是你与菁菁眼中那样,那么固执的人。”
  黑猫更奇怪。
  易金虹目光稳盯在黑猫的面上:“对你,我也没有太太的成见。”
  黑猫忍不住追问:“到底为什么?”
  易金虹语声沉下去:“你应该知道,不管你怎样努力,改变得了将来,也绝对改变不了过去,绝对不能够将死在你剑下的那些人从幽冥地府救回来。”
  黑猫的面色有些苍白。
  易金虹随即问:“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你?”
  黑猫道:“不知道,但一定不少。”
  易金虹沉痛的道:“我怎能将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被人追杀的人?”
  黑猫整个人怔住。
  易金虹接道:“你与菁菁走在一起的消息传出之后,不少人来易家堡要我将你交出。
  黑猫一声微喟:“抱歉——”
  易金虹仰眼望天:“我不怕麻烦,但讨厌这种麻烦。”
  黑猫又沉默下去。
  “今天我跟你说这件事,目的也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种麻烦,那些要找你的人,还是要设办法将你找出来。”易金虹目光如炬,瞪着黑猫。
  黑猫仿佛在想着什么,并没有在意。
  “你懂得如何刺杀别人,别人同样懂得如何刺杀你,一次你也许射避得开,可是第二次,第三次——始终有一次,你会倒在别人的剑下。”
  黑猫叹息道:“因为我也只是一个人,是血肉之躯。”
  易金虹冷冷地道:“好像你这样的杀手并不多,就是我也不否认,你实在是非常机警,反应非常敏锐的杀手。”
  黑猫道:“这是做一个杀手的起码条件。”
  易金虹点头:“也许你比一般的更高明,但你总不会否认任何人也会有疏忽的时候,正如方才,我站在你身后那么久,你竟然一些也不知。”
  黑猫并没有否认。
  “当时我若是要杀你,你已经死了很多次。”
  以易金虹武功,要杀黑猫,方才的确有很多次机会,虽然他并没有动手,黑猫也绝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他虽不知易金虹的武功有多高,却见过两个败在易金虹剑下的高手,也知道他们的身手怎样。
  黑猫一声叹息,转问:“堡主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时候经过这里?”
  易金虹缓缓地道:“我还知道你们杀了杜全那些人之后到过什么地方。”
  黑猫吃惊地望着易金虹。
  “易菁菁杀了杜仲武之后不久,我已经有消息了。”易金虹笑了,笑得很苦涩:“你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一些也不关心自已的女儿?”
  黑猫恍然道:“堡主表面上漠不关心,其实一直都着人留意着菁菁的举动。”
  易金虹点头:“可惜他们武功都不好,固然阻止不了菁菁杀杜仲武、也帮不了菁菁什么忙,只有快马回来给我消息。”
  黑猫道:“堡主立刻就动身赶来。”
  易金虹道:“到底还是迟了一些,不是有你在,我赶到的时侯菁菁只怕已陈尸街头。”
  黑猫沉呤道:“这样说,之后堡主一直就跟着我们。”
  易金虹点点头道:“也有时走在你们前面。”
  黑猫叹息道:“我也奇怪杜家的人怎么一路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想必那些要动手的人都给堡主解决了。”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杀了五十六个杜家的人。”易金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但如何杀人,却还是懂得的。”
  黑猫又垂下头,他不能不承认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易金虹。
  “菁菁杀杜仲武的动机不管,杜仲武这个人,无可否认实在是该死的。”易金虹摇摇头,“但你们还是低估了杜家的势力。”
  黑猫道:“我没有。”
  易金虹缓缓地道:“所以你立刻送菁菁回易家堡,可是沿途你应该想到杜家绝不会就此罢休,应该留意一下周围的环境,你没有,这勉强或者可以解释是因为菁菁在你身旁的关系,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却是绝不可以原谅的过失。”
  黑猫叹息:“幸好有堡主一路上照料,我们总算能够平安来到这里。”
  易金虹眼中透出了赞赏之色:“一路上,我也算看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虽然沦为杀手,还不怎样坏。”
  黑猫没有作声。
  “可借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不能再照顾菁菁多久。”易金虹沉声叹息:“你们认识得也不是时候,菁菁应该在你成为杀手之前就认识你。”
  “我若不是已成为杀手,只怕也没有机会认识菁菁。”
  易金虹苦笑:“我知道你所以认识菁菁,是因为有人出钱请你去杀菁菁,结果你非但没有下手,反而将出钱的那个人杀掉。”
  “那个人死不足惜。”
  “重信守诺,也是做一个杀手的起码条件,轻信失诺,不难遭受同行的唾骂,在杀与不杀之间你也是必伤透脑筋。”
  “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
  易金虹点头:“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该对你说一声多谢。”
  “这是我出于自愿。”
  “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因素改变了要杀菁菁的念头,但我不能不承认,你与菁菁本来是很配合的一对。”易金虹又是一叹:“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菁菁信服一个人像信服你一样。”
  一顿又道:“包括我在内。”
  黑猫一笑,显得是那么无可奈何:“堡主的意思我很明白,我从不轻视自己的武功,但我也绝不否认,武功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
  他缓缓将头抬起来。眼瞳申又露出了那种难言的悲哀,接下去:“也正如堡主说的,要找我报仇的人绝不会放过我,任何人也有疏忽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
  易金虹目光凝结在黑猫的面上,黑猫继续说道:“菁菁若是跟着我,过的肯定不会是正常的日子,我随时都可能弃她而先去。”
  易金虹道:“你能够明白这点,我很高兴。”
  “我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能够冷静下来。”
  易金虹显得有点诧异。
  黑猫接道:“这一次分别,我与菁菁是绝不会再见的了。”
  易金虹“哦”了一声。
  “我已考虑清楚,除非我不是真的喜欢菁菁,否则我该好好地为她设想。”
  “尤其是将来?"
  “像我这种人,就只是活在现在的这一刻,很可能在这一刻之后就死在别人的手上,根本没有所谓将来,菁菁跟着我,绝不会好过。”
  “是什么影响你突然想到这方面?”
  “这无须什么影响,好像一个我这样的人,应该很早就想到,只是这一次,我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冷静下来。”
  易金虹怔怔听着,眼瞳中诧异之色更浓。
  黑猫缓缓地接道:“这当然也需要很大的决心。”
  易金虹突然问:“你早已经对菁菁说了?"
  “没有。”黑猫转望向易家堡那边:“方才我几乎已说出来但到底提不起勇气,也许就为了不想再花唇舌劝她回去,也是担心没有时间,也许我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易金虹再问:“要不要我跟她说?”
  黑猫点点头,却又道:“只是这还不是说的时候,不过也不会要堡主再等多久。”
  易金虹沉吟不语,黑猫继续道:“希望她不会太难过,而且很快就能够将我忘掉。”
  易金虹上下又打量了黑猫一遍:“是不是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黑猫摇头。易金虹又道:“你若是有困难,不妨跟我说,我虽然反对你与菁菁结合,但只要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绝对会助你一臀之力。”
  黑猫笑笑道:“好意心领,我相信没有什么困难我解决不来。”
  “这是说,你是有困难的了?"
  黑猫道:“易家堡一样有,我以为,易家堡还是赶快回去部署一下的好。”
  易金虹笑笑道:“易家堡虽不是固若金汤,能够拿起兵器的人也不少,杜飞云纵然率众来犯,即使能够攻陷易家堡,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这一点,相信他也很明白。”
  黑猫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罢休的,堡主请加倍小心。”
  易金虹微一额首:“在离堡之前,我已经吩咐各人作好防御准备。”
  黑猫轻吁了一口气:“那我就很放心了。”
  易金虹接道:“你又准备到哪儿?"
  黑猫道:“先下手为强,我会先去挑杜家的窝。”
  易金虹浓眉一皱:“一个人?”
  “也许我能够找到我一个好朋友。”
  “沈胜衣?”
  黑猫点点头:“我们虽然只有两个人,相信已经足够了。”
  易金虹捋着胡子:“沈胜衣技惊天下,应该可以应付杜飞云的,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在哪儿动手?”
  “不知道。”
  “应该有我的一份才对。”易金虹说得很认真。并不像只是说说。
  黑猫听得出,颔首道:“但菁菁的安全更需要堡主照料。”
  易金虹看着黑猫,没有作声,黑猫手一带缰绳,道:“我应该走了。”
  易金虹沉呤不语。
  “堡主请。”黑猫一抱拳,策马奔前去。
  易金虹倏地道:“杜飞云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小心他的双手。”
  黑猫应声:“多谢指点!”放马奔出。急激的蹄声又划破天地的静寂。
  易金虹目送他远去,双眉又皱了起来,眼瞳中充满疑惑。
  他是在怀疑自已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黑猫一定有什么秘密,这一次,也许是自知活命机会甚微,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以他的武功,再配合沈胜衣绝世的剑术,要应付杜家的人应该不成问题,难道另外又出了什么事情?抑或他根本没有信心找到沈胜衣?
  那刹那,易金虹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虽然看不透黑猫的内心,到底是一个老江湖,从黑猫的神态说话已能够看出其中有异。
  黑猫却什么也没有透露。
  易金虹突然有种追上去的冲动,可是,他到底没有追上去。
  菁菁更令他费心。
  雾仍浓,黑猫一骑终于消失在雾中,易金虹亦终于举起他的脚步,走向易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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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决斗大江上,生死两不顾
作者:黄鹰


  清晨,急风吹散了朝雾,阳光轻柔。
  在这种阳光照耀下,奔流的大江看来也很平静。
  杜飞云的神态也同样平静得很,他背负双手,立在江边,雪白的须发衣衫,在急风中飞舞,飘逸出尘。
  他的右手握着一册书。这使得他看来更像是一个诗性勃发,吟哦在江边的老诗人似的。
  那面容也是慈祥得很,表面上看来,不认识他的人,确实很难会相信他是一个一手血腥,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
  四个白衣中年人分立在他左右,每一个的太阳穴都高鼓,双目精光迸射,一望而知,都有一身很不错的内功。他们的面容亦无不峻冷之极。
  有杜飞云出现的地方,一定会看见这四个人,他们的武功当然不能与杜飞云相比,若说他们是杜飞云的保镖,无疑是笑话,但他们的武功却绝无疑问,是由杜飞云亲自传授。
  他们的忠心也绝无疑问。江湖上传说,要杀杜飞云,必须先杀掉这四个人。很多人怀疑这个传说,至于有没有去求证,却是没有人知道。
  那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完全没有;一是去求证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任何的一种解释都足以显示出这四个人的厉害。
  他们所用的兵器却没有一个相同。
  日月轮,飞蜂钩,链子刀,还有一个用的竟然是一双霸王盾。
  这都是外门兵器,这四个人所练的武功,不待言也必是有异于常人。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林子前,停留着七匹马,每一匹马都是神骏得很,由两个白衣大汉看着。
  风吹树叶萧萧,也吹来了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不过片刻,一骑如飞奔来,鞍上一个彪形大汉,满头汗落淋漓,衣衫亦湿透。马在林子前停下,“希聿聿”的马蹄声中,大汉滚鞍而下,连汗也来不及抹一把,急急奔向杜飞云。
  那四个白衣中年人仿佛如未觉,一个个面无表情,杜飞云更就不在话下。大汉在七尺之外跪倒,一声:“禀庄主——”
  杜飞云头也不回,应一声:“说!”
  “黑猫昨天黄昏在十七里外渡江,歇宿在悦来客栈,杀了我们十一个人。”
  杜飞云仍不回头,一声微喟:“你们也实在太不小心。”
  “我们却也已杀了他的坐骑,周围十里,凡是可以代步的骡马都已被我们买去,买不到的亦被杀掉。”
  “杀得好!”
  “黑猫拂晓之前已离开客栈,沿岸东行。”
  “肯定是他本人?”
  “他虽然换过一身农家装束,戴上竹笠,却逃不过我们的监视,我们追踪他的两个人却死在他的剑下。”
  “太不小心了。”杜飞云又是一声微喟。
  “最后消息。”大汉喘着气接道:“黑猫方向未变,继续东行。”
  杜飞云沉吟一会:“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大汉随即又禀告:“根据可靠的消息,沈胜衣正沿岸一路西来。”
  杜飞云的面容终于起了变化,白眉一扬,道:“他一定是要赶去与沈胜衣会合。”霍地回头,道:“估计他们将会在什么时候遇上?”
  “最快相信也要在黄昏之前。”
  “很好——”杜飞云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必须在中午之前先将黑猫截下,先杀黑猫,再除沈胜衣。”
  没有人应声。
  杜飞云接道:“由这里渡江过去,应该可以抢在黑猫的前面。”
  “绝对可以。”大汉应得很肯定,却补充道:“但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找到渡江的船只。”
  “半个时辰之内,船只应该可以在这里渡江了。”杜飞云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自信。
  大汉接口道:“庄主已经叫了人去找船……”
  一个中年白衣人突然喝道:“闭嘴!”
  大汉应声浑身一震,噤若寒蝉。
  杜飞云淡然一笑,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那中年白衣人接一挥手:“退下!”
  大汉诚惶诚恐地慌忙退了下去,退到树林前。
  另一个白衣中年人即时道:“船来了!”抬手向西指去。
  三叶小舟正从那边顺流东下,操舟的三个白衣人,显然都是好手,舟虽然小,江流虽然湍急,在他们的把持之下,异常平稳。
  杜飞云目光一转,花白的双眉不由皱起来,却没有作声。
  舟行甚快,操舟那三个白衣人控制得就更是恰到好处。
  舟与舟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煞是好看。
  杜飞云左边的一个白衣中年人看着突然笑了笑:“这三个小子在卖弄他们操舟的本领。”
  “很不错。”杜飞云淡应一声。
  语声甫落,那三叶小舟突然同时一转,飞鱼般向这边荡来,一叶紧接着一叶,泊在杜飞云等人之前。
  三个操舟的白衣人,接将手中的竹竿往水里一插,将小舟固定。同时在舟上跪倒。
  杜飞云不等他们开口,已微一摇首,道:“不必多礼。”
  “谢庄主。”三个白衣人忙自起来。
  杜飞云目光一转:“只找到这三叶小舟?”
  一个白衣人回答道:“其他的兄弟继续在找,只怕庄主久候,我们三人就先赶来。”
  杜飞云又接问道:“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再前三十里有一个大镇,那里应该有比较大一些的船。”
  “来回费时,等不及了。”
  “这附近的人,都是以这种小舟渡江的。”
  “黑猫昨天——”
  “也是这种小舟……”
  杜飞云冷冷地道:“好,我们就坐这种小舟渡江去截击。”
  “请庄主放心,有我们操舟,绝对安全。”
  杜飞云面色一沉:“废话!”
  说话的那个白衣人一呆,忙又跪倒:“属下失言,庄主恕罪。”
  “算了!”杜飞云一拂袖,举步上前,跨进当中那叶小舟。
  在岸上他步步尺七,非常稳定,可是一步跨进小舟内,便有些浮动了。
  这种浮动,显然绝不是因为小舟的影响。
  然后他缓缓地在舟中坐下来,很小心翼翼的,那神态虽然并没有任何变化,但行动已显然有些特别。
  操舟那三个白衣人当然看得出是什么一回事,却再也不敢说什么。
  那四个白衣中年人身形接动,双双跃入旁边两叶小舟,他们的身手,在下舟之际,绝无疑问要比杜飞云轻捷利落得多。
  三叶小舟一字排开,缓缓地往对岸荡去。
  那三个操舟的白衣人的确是好手,那三叶小舟在他们的控制下,异常稳定。
  杜飞云的两眉终于松开来,闭上了眼睛,一派老僧入定的样子。
  江上风更急,吹得各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在岸上看来,那条大江似乎不见得怎么宽阔,但上了小舟,却是另一种感觉。
  那条大江非独有宽阔的感觉,而且也感觉到激流的威力。
  杜飞云的眼皮微微地颤动,忽然又张开来,看了看,又垂下。
  操舟的白衣人看在眼内,动作更谨慎,舟行也就更缓,稳定之极。
  好一会,三叶小舟才来到江心。
  杜飞云忽然又张开眼睛,缓缓道:“果然不错,能够将这样的一叶小舟操纵得这样平稳。”
  操舟的白衣人笑逐颜开,道:“庄主过奖!”
  杜飞云微一摇头:“不是过奖,我就从未坐过这么稳定的小舟。”
  操舟的笑不拢嘴,却一些也不敢大意,竹竿起落更小心。
  杜飞云旋即发出了一下得意已极的笑声:“黑猫,你怎么也想不到我原在你后面,现在却抢在你前头。”
  语声甫落,一下急激已极的水声爆响,一个黑衣人从左面那叶小舟旁冒出来,飞上了半天。
  ——黑猫!
  他是左手往舟弦一搭,借力从水里拔起身子。
  那叶小舟给他这一拨,立时向旁边一颤,立在舟上的那两个白衣中年人的身子亦不由一栽。
  黑猫的剑即时吃紧了那个手执飞蜂钩的白衣中年人的咽喉。
  血飞溅,那个白衣中年人翻身倒栽进水里。
  黑猫半空中一拧腰,剑势再一变,横削手执日月轮的那个中年人的头颅。
  那个中年人听得声响,已经有防备,但身形不稳,虽然闪开了头颅,肩头亦难免挨了一剑。
  血连肉飞上了半天,中年人右手月轮堕下,左手日轮忙护住胸前,脚步亦慌忙一盘立稳。
  黑猫的左手也就在那刹那发出了一枝短剑,却不是射向杜飞云,而是射向替杜飞云撑舟的那个白衣人。
  杜飞云反应何等敏捷,已经准备黑猫袭击,黑猫那一剑却在他意料而外。
  那个白衣人撑舟的技术虽然非凡,武功却不怎么好,如何闪得开黑猫这一剑飞击!
  剑“飕”地钉入咽喉,白衣人身子一低,倒栽进水里。
  那叶小舟顿时一阵摇晃,杜飞云本来已半站起身子,给这一阵摇晃,弄得手忙脚乱,双手一沉扳住了两面舟弦,才勉强稳定下来。
  黑猫的剑这时候已经刺进了那个用日月轮的中年人的胸膛。
  在出手之前,他虽然已经计算清楚,每一剑都抓住了那刹那,短剑一射出,一剑砍飞了那个中年人肩头上的一大片肉,身形亦扑下。
  那个白衣人日轮虽然出手,却被黑猫闪开去,黑猫的剑却掌握那刹那的空隙,刺进了白衣人的胸膛之内。
  “夺”的一剑穿透,从后背穿出,白衣人惨呼,日轮仍然奋力提起来,方待砸下,黑猫的身子已一偏,肩膀猛撞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身子撞飞。
  黑猫的剑同时从白衣人的身子曳着一股鲜血脱出来。
  白衣人给那一撞,竟飞出丈外,“扑通”的一声,飞堕进水里。
  那叶小舟亦因此猛一阵摇摆,黑猫的身形却竟不受到影响,双脚左弓右箭,一晃便已经稳定下来了。
  操舟那个白衣人在舟上就更是如履平地,双手一抡,竹竿当长枪使用,插向黑猫的胸膛。
  黑猫冷笑,人剑滚动,剑光飞闪中,那枝竹竿被斩成数截!
  白衣人惊呼急退,他一退脚便落空,可是他并不在乎,也原就准备跳进水里。
  他操舟的技术如此高明,水性也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他退得还是慢了三寸。
  黑猫剑动人动,手一长,剑立时刺进了那个白衣人心窝要害。
  三寸已足以致命。
  所以这个白衣人一掉进水里,便直往下沉,不见再浮起来。
  黑猫双脚接着一分,那叶小舟打了个旋子,被推得向杜飞云的那叶小舟撞去。
  这时候,另一叶小舟亦已靠到杜飞云那叶小舟的旁边。操舟的忙跃了过来,竹竿一拨,已稳住了杜飞云坐的那叶小舟。
  杜飞云一声:“快划到对岸去!”才出口,黑猫的小舟已然撞来。用链子刀的那个中年的白衣人一眼瞥见,一声暴响,链子刀脱手飞斩了出去。
  “呜”的一下破空声响,刀一飞丈外,斩向黑猫!
  黑猫一式“铁板桥”,双脚往舟上一蹬,身形接一翻,栽进了水里。
  那叶小舟的去势更速,简直就像离弦箭矢也似,那个操舟的竹竿急忙来挡,已经来不及。
  “轰”的一声,杜飞云那叶小舟被撞得倾翻,杜飞云一声惊呼,身形急拔了起来,跃入旁边那叶小舟,用链子刀的那个白衣人一面拔刀,忙伸手将杜飞云扶住。
  操舟的却栽进水里,他的水性很好,一沉即冒出来,但连随一声惨呼。
  黑猫的剑从水面穿出,只一剑,就将那个白衣人咽喉洞穿。
  白衣人看到剑来,却闪避不开,那一声惨呼立即被剑刺断。
  黑猫拔剑翻身,那身形有如飞鱼也似脱出水面,凌空落回拿剑撞向杜飞云的那叶小舟上。
  弯刀又斩至,黑猫往舟中一伏,“呜”的刀从他的头上斩空。
  黑猫的剑即时挑起来,凌空一剑,“呛”地急削在连刀的链子上。
  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削在链子的骨节处,那条链子“叮”地立时断开,刀曳着尺许长的一截断链散落在舟上。
  用刀的那个白衣人不由面上变色。
  杜飞云的面色更难看,“霍”地站起来,怒火飞扬的眼瞳盯稳了黑猫,一声:“好!”
  黑猫懒洋洋地在舟中坐起来,冲着杜飞云笑了笑:“我好你就不好了。”
  杜飞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作声,他的脚步看起来已很稳,但只要小心,不难发觉他的眼睛不时往下偷望。
  黑猫看在眼内,又笑笑:“他坐的那叶小舟暂时还不会沉下。”
  杜飞云不由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猫笑应道:“难道你是一个瞎子,没有看见我仍然坐在这叶小舟之上?”
  “废话!”杜飞云闷哼一声。
  黑猫摇头:“你还是多听我一些废话的好,否则我不说话跳进水里动手,你就是废话也听不到了。”
  杜飞云闷哼着:“那个戴竹笠,与你离开客栈时一样装束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间客栈的一个店小二,我昨夜叫他夤夜起程,赶到数里外的另一个小镇,在适当的时间,换上与我一样的装束出现,再东行十里,然后换回原来的衣服西回。”
  杜飞云冷冷地道:“你却是泅到这附近,伺机伏击我?”
  “不错!”
  “想不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也知道我在什么时候来到什么地方。”
  黑猫失笑道:“到现在你这位老江湖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杜飞云一怔,面色一变:“是我的手下给你的消息?”
  黑猫缓缓道:“你不是吩咐你的手下保持联络,在什么时候将消息送到什么地方?”
  杜飞云怒极反笑:“以你的经验,当然计算得到我的行程,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黑猫道:“我还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个很宝贵的消息。”
  “是不是我吩咐手下去找船渡江?”
  “正是!”黑猫得意地一揉鼻子:“这其实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
  杜飞云恍然:“你的沿岸东行,目的只是不一定要与沈胜衣会合。”
  “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喜欢替朋友添麻烦的人?”
  “现在看不像,却是这么巧,沈胜衣偏就在这时候迎着你沿岸而来。”
  “是我请他来,目的却不是在请他来对付你们。”
  “你只是利用他的到来扰乱我们的注意力。”
  “可以这样说。”黑猫有些感慨地说:“他就是知道,相信也不会怪我。”
  杜飞云冷冷地盯着黑猫,忽然一声叹息:“我应该想到的,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
  “因为在你眼中,我始终是一个见利忘义的杀手。”
  杜飞云点头:“也许在我们这种人的眼中,杀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过你总不能否认,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黑猫没有否认。
  “是什么影响到你改变?”杜飞云冷冷笑着问:“易金虹的女儿?”
  黑猫道:“这与你现在的处境都无关紧要,以我看,你阁下目前还是考虑一下,怎样才能够逃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飞云一捋额下长须,显得是那么冷静。
  黑猫悠悠接道:“也就是所谓生死有命了。”
  杜飞云缓缓地道:“我却是不能不承认,实在低估了你。”
  黑猫道:“好像我这种小脚色,本来就不值得你放在眼内。”
  杜飞云点头:“我绝不否认,本来我是没有将你放在眼内,任何人都难免有错,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黑猫道:“这不像你说的话。”
  “想不到你竟然知道了我的弱点,又能够掌握机会。”
  黑猫笑笑道:“这也是你的人告诉我的,但不是这几天的事情。”
  杜飞云不明白。
  黑猫接解释:“若不是价钱谈不拢,我们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见面。”
  杜飞云恍然:“曾经有人出钱要你来杀我?”
  黑猫点头:“若是知道有今天,就是钱少一些我也该答应他,那最低限度,我现在用不着做无本生意。”
  杜飞云冷冷地道:“那是谁?”
  黑猫反问:“你的仇人有几多?”
  杜飞云回答不出。
  黑猫笑接道:“这生意虽然谈不拢,我还是搜集一切有关你的资料。”
  “因为你发觉我原来也很值钱,始终有一天会有用。”杜飞云语声一沉:“告诉你说我畏水的是谁?”
  黑猫又问:“知道你有这个弱点的人有多少?”
  杜飞云又回答不出,他自小对水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时因为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一次几乎溺死在水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希望能够改变这个弱点,可是始终不能如愿,尤其是有了名气之后,更加就困难。
  在他的左右,总有那么多手下,他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在那些手下之前又焉能示弱。
  可是,在杜家庄之内,这已经不是秘密。
  黑猫笑接道:“你总不成杀尽杜家庄的所有人。”
  这等于是说他是从杜家庄之内知道这个消息。
  杜飞云冷冷地道:“我要知道一件事,总会知道的。”
  黑猫点头:“这当然要在今天之后,你能够活得过今天?”
  杜飞云冷笑一声:“我虽然畏水,你未必就能够杀死我在水中。”
  黑猫一笑:“也许。”
  杜飞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用霸王盾的白衣中年人握住双盾的手同时一紧,用链子刀的那一个右脚一弓,反手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枝匕首。
  黑猫目光一扫,又回到杜飞云面上:“你的十三太保横练,在水中也能够施展么?”
  杜飞云冷笑不语。
  黑猫又说道:“据说你的十三太保横练施展开来,浑身上下,有如铁石。”
  杜飞云缓缓地道:“你若是不相信,不妨上前一试。”黑猫眼中露出了嘲弄之色:“我相信,却希望那不是事实。”
  “你害怕?”杜飞云笑语俱冷。
  “我只是替你担心,那若是真的铁石一样,掉进水里,直沉到底。”黑猫放声大笑起来。
  杜飞云怔住,眼瞳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双拳紧握,已好像随时都会出击出去。
  在他左右那两个白衣中年人亦一样怒形于色,那个手执链子刀的突然一声暴喝,纵身疾扑了过去,链子“呛啷啷”半空中抖开,毒蛇一样缠向黑猫的脖子。
  黑猫长身而起,剑一抖,“叮”的一声,剑尖正击在链端上,那条链子立时倒卷而回,反缠住了那个中年人的脖子。
  那个中年人空中闪避不开,一声闷哼,硬挨了一下,但身形未受影响,仍落在舟上。
  他右手匕首旋即插向黑猫。
  匕首方动,黑猫的剑已刺到,抖开一蓬剑光,当头罩下。
  剑长三尺,匕首一尺也不到,那个中年人急忙回手,匕首急挡来剑。他的身子也非常敏捷,匕首翻飞,连挡黑猫十三剑,可是却挡不了第十四剑的急刺。
  “夺”地剑入胸膛,一入即出。
  中年人溅血怒吼,身形一乱,刹那间又被黑猫连刺了十剑,一身白衣尽被鲜血染红。
  那十一剑中最少有两剑正中要害,中年人翻身堕水的时候,已经气绝。
  那块沉重的霸王盾,同时乌云一样凌空向黑猫疾压下来。
  风声呼啸,夺人心魄,盾面上嵌着的尖刀闪亮夺目,若是给压上,不难被压成肉浆。
  黑猫滚身避开,连刺七剑。
  那个中年人双盾一拢,黑猫精巧的七剑尽被挡下,他开声吐气,双盾“当”一撞开,左右飞舞,疾攻向黑猫。
  霸王盾沉重霸道,没有相当的臂力绝对施展不开,一施展开来当真是声势夺人。
  黑猫的剑给挡在门外,完全攻不进去,反而给那双霸王盾迫得连连倒退。
  只退三步,已然到了小舟尽头,黑猫身一仰,又施展一式“铁板桥”。
  那个白衣人咆哮一声,霸王盾疾压了下去,却就在此际,黑猫身形一翻,滚进水里。
  霸王盾沉重无比,白衣中年人在小舟上立足不稳,到这时候已经是有去无回之势,“隆”然一声,压在舟面上。
  舟面片片碎裂,小舟亦被震得一阵摇晃,那个白衣中年人亦不由身形一翻,但双脚一盘,立即一定,目光一挡,暴喝道:“黑猫——”
  语声甫落,“哗啦”一声水声暴响,黑猫从舟的左舷冒出,一剑刺向那个中年人的小腹。
  中年人耳听水声,霸王盾环身一扫,及时将黑猫的剑封开。
  黑猫一剑刺出,身形又自一沉,没入水里,那个中年人手握双盾,脚步移动,在舟上转了一个圈,那叶小舟亦被带动,缓缓在水面上滴溜溜一转。
  “噗噗噗”的即时三下异响,舟底穿三个洞,三股水柱喷了上来,其中一个洞就在中年人脚旁,那个中年人顿时裤管尽湿,一张脸同时变了颜色。
  他虽然水性也很不错,但手持霸王盾这种重武器,堕进水里实在不堪设想。
  黑猫显然看准了他的弱点。
  那三个洞虽然不怎么大,但入水极迅速,不过片刻,舟底已然积水半尺。
  中年人身形一转再转,总不见黑猫现身,面色一变再变,身形暴起,掠向杜飞云置身的那叶小舟上。几乎同时,一道水柱激起,黑猫人剑冲破水面,疾射了上来,寒光一闪,一剑刺进了那个中年人的小腹。
  那个中年人一声惨叫,半空中堕下,黑猫的左掌即时拍在他的左腰之上,“叭”的一声,震得那个中年人连人带盾飞撞向杜飞云,他却借这一拍之力,反身倒飞,落在覆转的那叶小舟之上。
  杜飞云都看在眼内,双掌一合一推,一股劲风劈出,那个中年人尚未落下,便已经被他双掌震回,“扑通”掉进水里。
  他的身子亦微微一晃,那当然是因为脚下的小舟影响。
  黑猫并没有紧接出手,反而坐下来,笑望着杜飞云,眼瞳透着一股强烈的嘲弄意味,就像是一只真的猫,在盯着一只已给迫入了绝路的老鼠。
  杜飞云的眼瞳中透着惊惧之色,但身子仍然挺得笔直,双手缓缓握拳,指节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
  黑猫听得很清楚,只是看着杜飞云,一声也不发,好一会,杜飞云终于忍不住,厉声道:“你可以出手的了。”
  “还不是时候。”黑猫淡淡地应道。
  “等什么?”杜飞云目光一寒:“等沈胜衣到来?”
  黑猫摇头:“你的消息既然那么灵通,应该知道,沈胜衣离开这里,仍然有一段路。”
  杜飞云追问:“到底等什么?”
  黑猫悠然道:“等你的意志崩溃,等一个杀你的好机会。”
  杜飞云咬牙切齿,看似便要扑前去,看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江水奔流,这时候已然将他们脚下的小舟飘出去了很远,黑猫本来在杜飞云之前,到杜飞云住口时,已变了在同一直线。
  这完全是因为黑猫脚下那叶轻舟已经覆转了,当然没有杜飞云脚下的那叶那么顺滑。
  杜飞云看来似未觉察,实在已经留上心,一股内力透下,那叶轻舟竟然催动,开始将黑猫抛在后面。
  黑猫的身形即时一翻,没进水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杜飞云看在眼内,心头一凛,又一股内力透下,这一次,那叶小舟竟然在水面上打起转来。
  杜飞云破口大骂:“黑猫,有本领不在水里弄手脚!”语声未已,黑猫已在前面的水里冒了出来,距离杜飞云那叶小舟差不多两丈。
  那叶小舟仍然在转动,杜飞云目光落在黑猫面上,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
  黑猫整个身子都浮在江面,懒洋洋地笑应道:“那与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杜飞云面色又是一变:“你还请来了其他人?”
  黑猫摇头:“天下间相信还没有人有这么好的水性,能够留在水里那么久不出来,现在看见你要走才对你采取行动。”
  杜飞云半信半疑:“那是为什么?”
  黑猫笑了笑:“你不用内力催舟,不就没有事了?”
  “胡说——”
  “你既不懂水性,又不懂操舟,若是一股内力透下,小舟就会前行,那些内力好的人,岂非任何一个都可以御舟在水面上来往自如,即时一苇之助亦能够横越江流。”
  杜飞云傻了。
  黑猫笑望杜飞云,忽然又道:“小心,我现在动手了。”
  语声直没入水里,黑猫的身形一动,就像是一条飞鱼也似,凌空一翻,倒插进水里不见。
  杜飞云面色大变,目光盯稳了水面,真气运转,一双手由拳回掌,仿佛随时准备劈出去。
  “淙”一声,一股水泡突然在舟前三尺的水面冒出来,杜飞云双掌立即劈出。
  劲风呼啸,水面激荡。
  杜飞云双掌方收,“噗”的一下异响,舟底已然穿了一个洞。
  一股水柱接从洞口涌上来,杜飞云左脚不由自主一移,踩在那个洞上,堵住了那个洞不让水再涌上来。
  第二个洞这时候出现了,跟着第三个、第四个,眨眼间舟已出现了九个洞。
  杜飞云手忙脚乱,面色一变再变,眼瞳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浑身内力陡然一齐聚在双脚下,“霹雳”一声那叶小舟立时被他内力震碎,千百碎片激射开去。
  方圆差不多三丈的水面同时有如一桶火药在下面爆炸,激荡起来。
  水花四射,一条条水柱有如箭矢也似激射开去,声势惊人。
  杜飞云亦箭矢一样射上了半天,衣衫须发一齐扬起来,骤看之下,简直就像是一只狮。
  怒狮!
  黑猫也不简单,一觉水流有异,已知道是什么回事,忙往下沉去,但仍然慢了一分,那刹那,他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量就像是铁锤一样撞来,整个脑袋“轰”然一下巨震,眼前金星乱闪。
  杜飞云一射竟三丈过外,身形风车般一转,凌空落下,正好落在覆转的那叶小舟上。
  激荡的水面好一会才回复正常,破碎的木板亦一片片落下,散落于水面上,逐水东流。
  黑猫却不见现身。
  杜飞云放目四顾,一直小心留意着周围的水面,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实在未免早了一些。
  笑声才起,黑猫就在舟旁冒出,飞鱼一样贴着舟底翻过,从另一面没入水中。
  笑声刹那已然停顿,杜飞云的右脚亦在那刹那齐膝断下。
  鲜血狂喷,杜飞云不由自主坐倒舟底之上,一剑即时噗地刺穿了舟底,不偏不倚,洞穿了杜飞云的左脚大腿。
  杜飞云面色一变再变,嘶声叫起来:“黑猫,给我滚出来!”
  黑猫的回答是奋力一推,那叶已经覆转的小舟扑回。
  那叶小舟却缓缓漂开去,水声一响,黑猫从舟旁冒出来,爬伏在舟底之上,笑望着杜飞云。
  他的笑容看来仍然是那么懒洋洋地,面色比方才却苍白了很多,嘴角挂着一缕鲜血。
  杜飞云目光及处,身形一停,又咽了两口江水。
  黑猫笑笑道:“江水无论如何总比海水要好喝。”
  杜飞云挣扎着道:“你伤得只怕也并不轻。”
  “不要紧。”黑猫笑得有些儿伤感:“反正我已是将死的人。”
  杜飞云喘息着:“我那一击怎会伤得你那么重?”
  黑猫一转身,仰首向天:“我本来就准备与你拼一个同归于尽,可惜你走错一着。”
  杜飞云总算抓住了一块破烂的木板,吐了一口江水:“我实在太心急了。”
  “在陆我不如你,在水里……”黑猫摇摇头:“我要杀你实在易如反掌。”
  “所以你还是挨了我一重击。”杜飞云大笑:“若不是你如此的自负,要给你这一下也是不容易。”
  黑猫又摇头:“只是这一下,还要不了我的命。”
  杜飞云一张脸已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有些苍白,眼瞳中亦露出痛苦之色,但语声仍然坚定:“听你的口气,你还是死定的了。”
  黑猫道:“那是因为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是谁?”杜飞云诧异地追问:“是什么事?”
  黑猫笑了笑:“我以为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性命。”
  “我还能关心?”杜飞云惨笑。
  黑猫坐起身子:“连自己的性命你都顾不了,还理会那许多?”
  杜飞云冷冷地道:“对于一个将死的人你还有秘密?”
  黑猫笑起来:“也许我就是害怕你将这个消息带到幽冥去。”
  “幽冥?”杜飞云一呆。
  黑猫缓缓道:“幽冥岂非是死人去的地方。”
  杜飞云却摇头:“不一定。”
  黑猫没有作声,杜飞云呆呆地盯着黑猫,喃喃道:“你看来不像是那种人。”
  这句话好像另外还有一些意思,黑猫也竟然听得懂,淡应道:“我是的。”
  “你不是!”杜飞云断喝。
  黑猫又闭上嘴巴,杜飞云接道:“他应该看得出的,好像这种聪明人,怎会要你这种人加入,自种祸根?”
  黑猫诧异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莫非你也是他这一次邀请的人?”
  杜飞云点头。
  黑猫想了想,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我们本不该自相残杀的,是不是?”
  杜飞云惨笑:“事情太秘密,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幽冥这一次若是失败,应该就失败在太秘密之上。”
  黑猫点头:“他邀请的人若不是那么秘密,你一定会第一个反对我加入。”
  “是的,一定会!”杜飞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黑猫突然问:“在我未与你作对之前,你将我看做一个怎样的人?”
  杜飞云一怔,呻吟一声:“杀手!”
  “只是一个杀手!”黑猫缓缓道:“幽冥看中我,岂非也就是因为我是一个杀手?”
  杜飞云怔在那里。
  黑猫笑接道:“很多事情只从表面看,是看不清楚的,但有谁能够看得透一个人的内心。”
  杜飞云摇头:“你本来的确是一个杀手,到底是什么令你改变?易菁菁?”
  黑猫仍没有回答。
  杜飞云的面色更苍白:“这无论如何,应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可惜我还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黑猫仍没有作声。
  杜飞云长叹:“幽冥虽名为幽冥,终究只是一个人,任何人都难免有错,任何人……”
  长叹声未绝,杜飞云面上的肌肉陡然一阵痉挛,浸在水里的身子突然往上拔起来。
  他的身形虽然显得很笨拙,但总算离开了水面,凌空向黑猫扑落。
  黑猫看着杜飞云扑落,没有动,但到他感觉到杜飞云的掌风压体时,立即就动了。
  这一次他没有没进水里,只是双舟底一蹬,贴着江面,疾窜了出去。
  杜飞云双掌刹那落下,霹雳一声巨震,那叶覆转了的小舟片片碎裂,他的身形借着一击之力,凌空倒翻,追向黑猫。黑猫一退三丈,身形一沉,终于没进水里,杜飞云紧接扑到,双掌落处,一条水柱被击得冲天涌起来。
  杜飞云的身子一凝,往水面落下,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他看不到黑猫又溜到什么地方,只知道这两击不中,真力损耗极大,再加上断脚的失血,已是在支持不下去了。
  他的身形还在半空,已感到一阵晕眩,几乎同时,他看见黑猫从水里冒出来身形虽然已没有最初那么灵敏,但仍然非凡。
  黑猫从水里冒出来,箭也似射上半天,凌空腰一折,剑一翻,疾往杜飞云背后插下。
  杜飞云感到这一剑的凌厉,他的身形却已经不能再有很多的变化,他仍然一挺腰,在下水之前勉强一转身,双手插向黑猫。
  黑猫的剑这时候若是仍然插下,一定可以插进杜飞云的胸腹要害,但杜飞云的双掌也一定不会落空。
  好像杜飞云这种高手,即使只剩下三成功力,亦一定能够发出致命的一击。
  黑猫好像已计算在内,一剑凌空未刺下,身形突然半空中一缓。
  杜飞云双掌立时击空,黑猫的剑这才落下来,正插在杜飞云心胸之上。
  “扑通”水花激溅中,杜飞云与黑猫一齐没进水里,在白浪与血花中消失。
  不过片刻,黑猫又冲水里冒出,脱出水面一翻身,落在一块破烂的木板上,然后摊开手脚,在木板上卧下来。
  剑仍然在他手中,剑上的血已经被江水冲洗干净,闪动着寒芒。
  杜飞云却不见现身,这雄霸一方的大豪一着失误,终于丧生在黑猫剑下激流之中。黑猫也就那样卧着,随波逐流。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仰望着天空。
  他好像在沉思着什么,那一脸懒洋洋地笑容越来越浓。
  大江上只有他一个人漂流,是不是因为这样,故此连动他也懒得再动,任由江流送他到什么地方。  ×         ×         ×  破烂的木板终于被水流涌上岸,阳光已普照。
  黑猫顺势滚落在沙滩上,这一动之后,他的手脚又摊开,回复方才那个姿势,卧在那里。
  这一次,他甚至连眼睛也闭上。
  也就在这时候,一阵风声急响,沙滩前面不远那个杂木林子中,突然掠出了一个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一头白发如银,阳光下闪闪生辉,一双眼睛更闪亮,有如剑一样,狠狠地盯着卧在沙滩上的黑猫。她满面皱纹,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刀刻在花岗石之上,异常的清楚,使她的相貌看起来更显得冷酷。
  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的饰物,但每一件都可以肯定必是珍品,握在她手中那根绿玉杖,晶莹通透,长及一丈,价值自然更就惊人。
  周围并无人烟,好像这样的一个老妇人,竟然突然出现在一个这样荒僻的地方,那是不是有些奇怪?
  她的身材高而瘦,骨头看来已有些发硬,但身形张开,却是灵巧非常。
  那看来已有些发硬的骨头,那刹那仿佛并不存在,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团棉絮,落在地上,给的人,竟又是稳如泰山的感觉。
  黑猫一些反应也没有。
  老妇人盯着黑猫一会,发出了一声冷笑,举步走过来。
  黑猫卧在那里,死人也似,始终一动也不动。
  老妇人在黑猫身前三丈之处停下,绿玉杖一沉,“夺”的入地逾尺,冷冷道:“站起来!”
  黑猫没有回答。
  老妇人摇头:“在我面前装死,就是装得再像也没有用!”
  绿玉杖突然一拨一抡,击在旁边的一株树木上。
  碗口粗大的树杆立时断为两截,凌空疾倒向黑猫,十四点寒芒同时从老妇人的双袖射出!
  树干倒下的声音掩去了暗器的“嗤嗤”破空声响,致命的却是这十四枚以机弩射出的银针!
  黑猫若是仍然躺在原地,这十四枚银针一定会射进他的体内,他看似已昏迷过去,可是断树才倒下,立即就从地上弹起来,斜掠出半丈之外。
  那截断树“蓬”的一声,落在他身旁,十四枚银针在断树落下之前,已射进了砂内。
  黑猫目光一落,摇摇头:“好厉害的暗器,幸好我闪避得还是时候。”
  老妇人冷笑:“好灵敏的耳朵。”
  黑猫道:“来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灵敏也不成。”
  “你当然亦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的只是怎么称呼。”黑猫又露出那种懒洋洋地态度。
  老妇人又是一声冷笑:“你就是直呼我唐晶,也不要紧。”
  这个老妇人也就是杜飞云的母亲,杜伯文杜仲武兄弟的祖母。
  “不敢——”
  唐晶“哦”一声,接道:“你还有不敢的事?”
  “有。”黑猫懒洋洋地道:“而且很多,正如开罪你老人家,我就已经不敢的了。”
  唐晶沉声斥道:“你却是敢杀我的儿子。”
  “杜庄主若是不放舟江中,看见他,我亦只会远远地避开他。”黑猫说得很认真。
  “说得好,畜牲不听我言,妄自渡江,咎由自取,给你杀了也是活该。”唐晶虽说活该,语声仍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黑猫叹息道:“听说杜家庄虽然是以杜老前辈为主,真正能够作主却是老夫人你,其间难免有些冲突,所以两位的感情并不怎样好,我杀了你口中那个畜牲,说不定你还很感激我。”
  唐晶的瞳孔暴闪,握住绿玉杖的双手亦同时一紧,吁了一口气,忽然道:“你大约以为这样说就可以令我情绪激动,可以趁机刺杀我?”
  黑猫笑笑:“希望可以。”
  唐晶再一问:“你忘了我出身什么门派?”
  “好像是唐门!”黑猫说得并不怎样肯定。
  “唐门以什么见长?”唐晶又问。
  “好像是暗器。”
  “你知道怎样才能够成为一个暗器高手?”
  “反应要敏锐,出手要迅速,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绝对的冷静。”
  唐晶冷冷道:“那你还对我动这些鬼心思?”
  黑猫道:“这大概是因为我还不相信老夫人已冷静到完全不动心的地步。”
  唐晶道:“有一分可以令敌人分心的机会,你都绝不会错过。”
  “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
  “也所以我除非活得不耐烦,否则就应该尽快出手!”唐晶一抡绿玉杖。
  黑猫笑了笑:“无论你什么时候出手都是一样。”
  “怎么?”唐晶冷冷追问。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倒要看你怎样跟我拼命!”唐晶身形一动,连人带杖,扑了过去。
  黑猫即时起右脚,将那截断树踢得飞了起来,飞撞向唐晶,左脚接一蹬,身形往后倒退。
  唐晶看在眼内,冷笑挥杖,击在撞来的断树上,借势一个风车大转,在江面扑落,挡住黑猫的去路。
  黑猫原是准备退回江里,看情形再出手,哪知道风声一响,唐晶竟然从他的头上掠过,他当机立断,身一凝,旋即一旁掠开。
  数十点寒芒几乎同时射向他方才置身的地方。
  唐晶的轻功绝无疑问远在黑猫之上,那身形凌空未落,绿玉杖已先插入水里。
  那里水深不过六尺,唐晶也就以左手支杖,“倒竖蜻蜓”,右手同时飞出了七七四十九枚银针。
  她的衣袖里也不知藏着多少枚银针,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将这些银针射出来,既劲且急,而且准确。
  幸好黑猫的反应也很敏锐,他身形未稳,唐晶的人与杖已攻至,杖势飞灵变幻,有如一道碧绿色的巨网凌空撒下来。黑猫身形九变,刺出了十四剑,才脱出杖网之外,回头看,只见方才立足过的地方,银光闪闪,也不知钉上了多少银针。
  ——唐门的暗器手法果然名不虚传。
  黑猫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剑划处,“叮叮叮”三声,接连击落了三支飞刀。
  那三支飞刀长只七寸,宽不到二指,蓝汪汪的,竟然已淬上了毒药。
  唐晶三支飞刀射出,人与杖亦射前,她双手抡杖,却不停有暗器射出来。黑猫的眼睛也可谓尖锐极了,却竟然瞧不出唐晶如何发出那些暗器,但总算都能及时发现暗器射来,及时闪开去。
  他一步也不敢停留,急急后退,直退往那边的杂木林子。
  二三十个白衣汉子正从那边杂木林子里现身出来。
  黑猫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唐晶杖势无懈可击,暗器更封住了他左右的去路。
  若说他的内脏没有被震伤,凭他的内力,配合他轻盈的身法,绝不难在左右闯出另一条出路,但他现在,真气涣散,根本不能够凝聚起来,躺在木板上随波逐流,也根本就是迫于无奈,这一阵急动,内脏更已经开始作痛。
  唐晶想必已经看出来,黑猫有这种感觉,也看到了唐晶眼瞳中露出来的那股讥讽。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大一把年纪,气力仍这么充沛。”
  唐晶的暗器停下,让黑猫从容将话说完,冷应道:“飞云一向不喜欢被人占便宜,你虽然能够将他杀死,相信也不会好过。”
  说话间一连三杖,又将黑猫迫退了四尺。
  黑猫笑接道:“也不太难过。”
  唐晶冷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只听你说话,我便知道你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黑猫“哦”一声,身形突然向左扑去,他快,但唐晶更快。
  十四点寒芒刹那截住了黑猫的去路。
  黑猫身形一顿,长剑一展,荡飞了十四支丧门钉,唐晶的绿玉杖紧接毒蛇一样刺至!
  黑猫回剑连挡三杖,已被迫回原位。
  “唐门暗器,实在不错。”
  “那的确只是不错而已。”唐晶冷笑,左手衣袖无风自动,霍地扬起来,一枚蝴蝶也似的暗器接从她袖中飞出,“呜”地凌空划了个半弧,飞射向黑猫。
  黑猫一呆,脱口一声:“火蝶!”身子一倒,贴地窜了出去。
  那枚形如蝴蝶的暗器刹那火光一闪,爆炸开来,百数十支牛毛也似的毒针四下激射,黑猫若是以剑去挡,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唐晶亦想不到黑猫知道有这种暗器,她一声闷哼,道:“好一个杀手中的杀手,见识倒果然是不少。”
  黑猫那一窜,已到了林子之前,两柄长刀旋即左右刺至。黑猫闪左刀,接右刀,剑一引,刺入右面那个白衣汉子的胸膛,身形倒掠而回,左掌反切在左面那个白衣汉子的胸膛,身形倒掠而回,左掌反切在左面那个白衣汉子咽喉上。
  他连杀两人,身子往一株树干一靠,笑应道:“幸好还不少!”
  唐晶双袖急扬,六支飞刀交错射出,人与杖同时掠前去。
  黑猫身形一转,绕到树干后,“笃笃”的两支飞刀瞬息钉在树干上,其余四支贴着树干射过,唐晶人杖接至。
  杖撞上树干,一声霹雳,那株树干竟然被硬硬撞断,黑猫若是仍躲在树干后,不难又被震伤。
  幸好他又及时离开那条树干。
  唐晶杖势凌厉无比,撞断树干,原势再迫向黑猫,一杖突然变成三十六杖。
  黑猫哪里还敢硬接,左闪右避,连闪三十五杖,后背已撞在一条树干之上。
  唐晶的第三十六杖紧接刺至!
  好一个黑猫,身子竟贴着树干壁虎一样游上去。
  哪一杖之后还有七个变化,树干上眨眼出现了七个杖洞,每一个之间相距恰好七寸,简直就像是量度出来。
  黑猫虽然看不见,但入耳惊心,亦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他的身形接一翻,凌空一剑就非刺向唐晶。
  唐晶的身形变化已老,看来实在很难躲得开这一剑,但她的绿玉杖却能够及时撤回,搭上了黑猫的腰。
  杖上的内力已尽,不过仍能够截住黑猫的身形变化,这已经足够。
  剑尖距离唐晶的眉心只有三寸,也就这三寸之差,刺不过去。
  黑猫人剑的变化到此为止,不禁由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中,他的身子已然被那条绿玉杖挑起来,翻腾在半空中。
  唐晶身形同时拔起,一拔三丈,所过之处,枝叶横飞,她身形凌空,一杖百变,当头击下,浑身同时闪起了一蓬光芒,发出了百数十支暗器。
  黑猫身子一脱出绿玉杖,已知道唐晶必然紧接下毒手,“鲤鱼倒穿波”,从一个树桠穿过,疾窜入林中。
  那个杂木林子虽然树木并不多,但凭他的临敌的经验,应该可以尽量加以利用,可是脚一落到地上,黑猫就知道自己这一着走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地上的泥土出奇地柔软,黑猫一落下,立即就省悟这是一个陷阱!
  他一个念头才闪过,那些泥土已然“嗤嗤”地疾扬了起来,露出下面覆着的那个大绳网。
  那个大绳网旋即收缩。
  黑猫的反应也不能说慢的了,那刹那已然往上拔起来,才拔起一丈,那个绳网已将他裹起,网吊在半空。
  黑猫的剑立即向绳网削去,这一剑削下,一颗心立时一凉。
  那个绳网赫然是用粗大的牛筋子织成,黑猫的剑虽然锋利,足能够削断一节。
  绳网一收缩,他的剑更就完全施展不开。
  就是施展得开,也没用的了,周围的树后,已迅速出现了十二个白衣汉子,每一个的手中都捧着一盒诸葛连弩。
  一弩十二发,百四十四支连弩飞蝗般射至,黑猫就是能够将绳网削开,在他出来之前,相信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猬。
  所以黑猫没有动,那些连弩也没有发射,只是正向着绳网中的黑猫。
  其余的白衣汉子紧接着围上来,四个青衣小婢相继出现,抬来了一张虎皮椅子,面南放下。
  唐晶缓步走到椅子面前,看了黑猫一眼:“扶我坐下。”
  四个青衣小婢左右忙扶着唐晶坐下来,这个老妇人这时候才露出一些老态,闪亮的眼瞳亦变得黯淡。
  这种老态好像是故意作出来,又好像她现在才突然省起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
  “老了——”她随即一声叹息,整个身子同时放松。
  没有人作声,对于这个老妇人,他们显然都恐惧得很。
  唐晶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回顾一眼,目光又落在黑猫身上:“看来你的内伤当真不轻。”
  黑猫笑了笑:“否则在这张网收缩之前,我已经逃了出来。”
  “你真的可以?”
  “我实在很想证明一下,可惜你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唐晶叹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可惜得很。”
  黑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可以下手了。”
  唐晶摇摇头:“我若是这样将你射杀网中,岂非太便宜了你?”
  黑猫居然还笑得出来:“那你打算怎样?”
  唐晶缓缓道:“不怎样,只不过先断了你的四肢,再将你带回杜家庄。”
  黑猫又笑了:“到了杜家庄之后,我看你一定会吩咐人好好地伺候我。”
  “一定——”唐晶点头:“你可以享用杜家庄内最好的酒菜。”
  “先谢了。”
  唐晶又摇摇头:“你实在瘦了一些,不过不要紧,我保证不久之后,你就会胖起来,胖得像头大猪。”
  黑猫笑着问:“你莫非要将我当猪一样拿出去卖?”
  唐晶笑笑:“杜家庄虽然不是太富有,也不致要拿人去卖,何况一个你这样宝贵的人?”
  黑猫有些诧异地问道:“那你老人家将我养得那么胖,到底有什么用?”
  唐晶缓缓道:“吃掉!”
  黑猫一怔。
  “每天一斤,吃到我吃不下东西的那一天。”唐晶露出了那两排森森白齿。
  她年纪虽然已这么大,居然一颗牙齿也没有脱下,而且看来简直就像是两排锯齿。
  黑猫人在网中,但仍然看得很清楚,竟不禁心寒出来。
  唐晶恨恨地接道:“我从来没有吃过人,但无论怎样滋味,我也会在你面前,很开心地朝你的肉吃下去。”
  黑猫打了一个寒噤,他已经看到这个老妇人眼中的恨意是那么深重,却笑道:“人肉据说很难吃,我的肉现在更不会太可口。”
  “你倒是清楚。”
  黑猫道:“因为我还没有忘记别人都叫我黑猫。”
  “那有怎样?”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老猫乳狗,你若是真的要吃,也该等我老一些才吃。”
  唐晶桀桀地怪笑:“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你这样有趣的人。”
  黑猫笑应道:“你也很有趣。”
  “哦?”唐晶身长了脖子。
  “吃人肉的老婆婆,以后大人们哄那些顽皮的小孩子,又有一个新故事了。”
  “不错——”唐晶怪笑着接道:“小宝贝不听话,小心杜老夫人到来,像吃黑猫那样,找你去咯吱咯吱地吃掉。”
  “正是这样——”黑猫放声大笑。
  杜老夫人亦怪笑不绝:“你这个人实在有趣极了。”
  笑语声一落,她的身子突然离开椅子往上疾拔了起来,绿玉杖凌空戳向黑猫。
  这一杖迅速非常,黑猫人在网中,实在很难化解避得开,可是他并没有呆在那里挨打,那刹那身形一动,连人带网凌空荡前,剑从网眼中穿出,刺向唐晶!
  唐晶“哦”一声,绿玉杖还未到,一蓬牛毛也似的毒针已然从袖中射了出来,打在黑猫握剑的右手上。
  黑猫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并没有将手收回去,刹那间右手上钉满了毒针,却一些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唐晶绿玉杖即时一变,“叮”地敲在黑猫那支剑的剑锋上,那支剑立时像长了翅膀也似,从黑猫的手中飞出,横飞三丈,“夺”地插入了一条树干内。
  唐晶的身形同时往上拔起来,凌空一翻,落在黑猫头上的一条横枝上。
  黑猫这时候才将手伸回,看了看:“好毒的针!”
  他那只右手,这片刻竟然已肿胀了一半有多,一丝丝紫黑色的血接从伤口流出来。
  唐晶应声道:“这种针淬的毒其实不怎样,只是,子不过午,死前那一个时辰有些不舒服。”
  黑猫笑笑:“很好。”
  唐晶叹息道:“你毒发的时候虽然很好看,但这样杀你,是不是有些便宜?”
  黑猫点头:“这也不是你的本意。”
  唐晶道:“所以我还是要给你解去这针上的毒。”
  “劳烦你老人家。”
  “怎么不骂我多此一举?”
  黑猫又笑笑:“因为我已经想清楚,对老人家还是有礼貌好些。”
  “好,好孩子。”唐晶一扬手中绿玉杖:“伸出你的手来,我先替你去掉那针毒!”
  黑猫很听话地将右手伸长,唐晶的绿玉杖即时落下,力抽在黑猫右臂的关节之上。
  “砉”一声骨碎声响,黑猫的右手齐臂而断,疾飞了出去!
  鲜血狂喷,黑猫的面色一下煞白,但面上居然还保留着笑容。
  唐晶绿玉杖接一挥,敲在那条断臂上,那条断臂凌空一转,落向树旁一个白衣汉子。
  “小心拿着,不要失了。”
  那个白衣汉子方待将那条断臂挡开,一听这句话,慌忙接下。
  唐晶绿玉杖随即转向,穿过绳网,封住了黑猫右臂三处穴道,阻止鲜血往外再奔流。
  “谢谢你老人家。”黑猫非独有笑容,而且很有礼貌。
  唐晶笑应了一声。“不用谢!”身形飘落,凌空三杖疾点了出去。
  这三杖分别点向黑猫的左肘与脚关节,“飕飕”有声。
  以黑猫的经验,当然看得出这三杖贯足了内力,足以开碑裂石,可是他一动也都不动。
  “砉砉砉”三下臂碎声响,黑猫的左肘与脚关节的骨骼先后都被撞碎,整个身子立时瘫软在网中。
  这种痛苦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忍受,黑猫却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面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
  唐晶看在眼内,面上终于露出了诧异之色,身形落下,缓缓转过身子,忽然问:“你难道一些也不觉疼痛?”
  黑猫笑应道:“我难道看来一些也不像一个人?”
  唐晶道:“我只是奇怪,竟然听不到你的惨叫声。”
  黑猫立时叫了起来,叫得很惨厉。
  可是他的面上仍挂着那种懒洋洋地笑容,这惨叫声竟好像就是故意叫给唐晶听的,而且跟着又问:“你老人家现在满意了?”
  唐晶怔了怔,摇头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够笑出来,我实在佩服极了。”
  “一个人还能够笑的时候,为什么不笑?”黑猫笑着回答。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事情。”
  “现在虽然没有,过去却是有的。”
  “你尽想着过去快乐的日子,所以忘记了现在的痛苦?”唐晶笑了笑:“这也是一条妙方。”
  “本来是不传之秘,但你老人家问到,又岂敢不说?”
  唐晶点点头,缓步走回椅子那边坐下,缓缓道:“将他放下来。”
  那张网应声缓缓张开,落回地上,黑猫摊开手脚,仰卧在网中,一动也不动。
  他的四肢除了断去的右臂之外,其余一手两脚全都诡异地扭曲着,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关节已经断折,一些抵抗能力也没有的了。
  唐晶眯着眼睛,黑猫给她看到的始终是一面懒洋洋地笑容。
  “看来你是在很像一条铁汉。”唐晶忽然叹了一口气:“但你若真的是一条铁汉,在剑还未脱手的时候,早就应该自杀了。”
  黑猫只是笑。
  “难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唐晶的目光陡然一寒,冷冷地一笑:“看来我方才的决定是错了。”
  黑猫仍在笑,好像并没有听到唐晶在说什么。
  唐晶冷冷地接道:“我应该现在就将你杀掉,这对你说不定反而是一个打击,死亦不瞑目。”
  黑猫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唐晶目光一转,突然吩咐:“拉起来,乱箭给我杀了!”
  那张网立时又收缩,黑猫的笑容同时僵结,唐晶看在眼内怪笑道:“现在你笑不出来了。”
  话未说完,黑猫又笑了出来:“你好人家这一次到底猜对了,可惜,迟了一些了。”
  唐晶一怔:“迟了?”
  语声未落,一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已飞入林中,惨叫声此起彼落,四个用诸葛连弩的白衣汉子双手在剑光中先后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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