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贼赃》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捉贼破案,人赃各取第二章 死亡贴上,指名狙杀第三章 帖上名单,二人被掳第四章 珠宝劫案,出现线索第五章 伪装被害,捕快遭殃第六章 各显身手,找寻珠宝第七章 寻获珠宝,歼灭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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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捉贼破案,人赃各取
作者:黄鹰


  夜未深,楼中仍然有灯光。
  窗纸被灯光染成苍白一片,对窗白桦树下的一个蜘蛛网映着灯光,晶莹发亮,一只奇大的蜘蛛伏在网当中,一动也不动。
  风一阵吹过,吹下了几片枯叶,也吹动了蜘蛛网,那只蜘蛛仍然毫无反应,一直到那盏孔明灯落下。
  那盏孔明灯从树上飘然落下来,无声的落在蜘蛛网的旁边,强烈的灯光将蜘蛛的影子照到了窗纸上。
  那只蜘蛛在强光的刺激下亦同时爬动起来,形态丑恶。  黑狼的相貌也是很丑恶,尤其自眉心至右颊那道赤红色的疤痕仿佛随时都会迸裂开来,他却是时常以有这道疤痕为荣。
  剑先生平生嫉恶如仇,剑术出神入化,剑下从无活口,他挨了剑先生这一剑却仍然能够逃出性命,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这三年来,他作的案子并不比三年前少,得来的虽然已经花得七七八八,除下的仍然载满了四方两尺的一个箱子。
  现在他正打开箱子,一件件的将那些珠宝,拿出来仔细欣赏,眉飞色舞,这也是他平日最大的乐趣。
  桌上还有酒菜,他也已有些酒意,可是,孔明灯照射在床上那刹那,他还是有了反应,霍地回头望过去。
  一个巨大的蜘蛛影子正在窗纸上迅速的移动。
  他面色一变,脱口一声:“蜘蛛——”身形倒翻丈八,双手往床头一探,伸出来的时候已套上了一对铁爪。
  那边窗户同时片片破裂,一个蒙面黑衣人猫也似从窗外窜进来,外露的一双眼睛光芒一闪,半空中拧腰,一手抓向那个盒子。
  黑狼的一对铁爪即时抓至,黑衣人及时缩手,身形一沉,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黑狼左手抓着那个盒子,一面喝问道:“你这干什么?”
  他的声音既尖且锐,骤听起来倒像有点是狼嗥。
  “不干什么,就是要拿你这个箱子。”黑衣人懒洋洋的回答。
  “凭你?”黑狼暴喝,凌空拔起,一对铁爪迎头向黑衣人抓下,既快且狠。
  黑衣人滚身避开,那张椅子,立即在铁爪下破裂,黑狼又一声暴喝,腾身再扑上。
  黑衣人只是闪避,绕着桌子一转,让开了黑狼左右连环七十二抓,在附近的几椅盆栽迎着那对铁爪的无不尽碎。
  黑狼怒极嘶叫:“你小子有种的硬接老子一爪!”
  话口未完,黑衣人身形已然停下,双手捧起那个珠宝盒子,迎向黑狼砸下来的一爪。
  黑狼一眼瞥见,忙将铁爪势子收住,黑衣人也就趁这个机会一个箭步标前,双手将珠宝盒子移送,撞在黑狼胸膛上。
  这一撞说重不重,只撞得黑狼气血一阵翻腾,黑衣人随即松手,接一声:“抱着!”
  黑狼不由自主将那个珠宝盒子抱着,黑衣人即顺势在盒子上一按,一个“鲤鱼倒穿波”,从黑狼头上翻过,双掌一合,“双锋贯耳”,黑狼打了两个旋子撞在桌子上,他闷哼一声,就顺将盒子往桌上一放,双爪向后疾扫。
  他这边转身,黑衣人那边已凌空翻身,落在桌子上,一声:“在这里——”
  黑狼急忙回头,双爪欲动未动,黑衣人的右脚踢在他的面门上,只踢得她一下子倒飞出丈歪,撞在墙壁上,“蓬”然有声,灰尘簌簌剥落。
  黑衣人一个身子紧接如箭射至,一时撞上黑狼胸膛,黑狼怪叫,一口鲜血吐出,双手铁爪仍然把握机会,当头砸下,他的动作虽然快,却竟似都在黑衣人的意料之内,黑衣人那双手也就在那刹那一扬一搭,五指如钩,扣住了他的双腕。
  那双手并无任何特别,指甲修剪干净,无论怎样看也不像是会像铁爪般坚硬,黑狼那刹那的感觉却是有如被铁爪扣上一样,一对铁爪不由脱手“呛啷”坠地。
  他惊呼未绝,一个身子已然给抡起来,疾掷了出去,黑衣人这一掷用的力实在不轻,只掷得黑狼飞出两丈,撞在门旁的墙壁上,再反弹开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黑衣人已等在那里,再加上一拳,打在气门上,黑狼闷哼一声,当场昏去。
  一阵打门声也就在这时候从门外传来,黑衣人目光一闪,身形一动,掠到桌旁,一手抱过那个珠宝箱子,接一手将桌上其余的珠宝尽骚劲箱子内,一纵身,跃上了那边窗户,往外急跃了出去。
  也就在那刹那,他的右手反挥而出,一红一白,两张帖子飞到也似飞出,飞插在桌面上,尖角竟然直入桌面盈寸。
  与此同时,房门“砰”地被撞开,四个中年人飞摔进来,摔做一团滚成一堆。
  一个短小精悍的葛衣青年人紧接扑进,手一指,喝道:“黑狼,老子看你还能够躲到……”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他的手指亦垂下来,目光亦凝结在昏倒在地的黑狼面上,倏的冲过去,一把将那个黑狼劈胸抓住,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痛掴在黑狼的面上,一面骂道:“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湘西第一大盗,这么容易便给人放倒了。”
  黑狼给这巴掌掴下来,竟然从昏迷中醒转,发出一声呻吟,勉强睁开眼睛。
  青年人接一把捏住黑狼的嘴巴,喝问:“是不是那个姓方的干的好事?”
  黑狼从咽喉里发出“格格”的一声,青年人也不等他答话,已接道:“一定是那个小子!”目光及处,已看到插在桌面上的那张白色帖子。
  帖子上写着两行字,龙飞凤舞。
  ——珠宝我拿去。
  ——人留给你。
  青年人霍地跳起身一把将那张白色的帖子抓过来,两三下撕碎,咬牙切齿的道:“方聪,总有一天给老子抓着你这个臭小子。”
  他没有在意那张红帖子,接一脚将那张桌子踢翻,也就在这时候,黑狼半身陡旋,从地上弹起来,与之同时抄住那一堆铁爪接抓向青年人的后心。
  青年人后背却仿佛长着眼睛,半身一矮,铁爪抓了一个空,黑狼居然还能够变化式样,一翻再抓出。
  青年人一手同时抓住了一张椅子迎来,正好挡住了那对铁爪。
  一声异响,椅子尽碎,黑狼那一堆铁爪被震往上扬起来,青年人把握机会抢进,双手刁住了黑狼的双肘关节,接一抖,“啪啪”的两声,将黑狼的一双肘骨的关节硬硬抖开。
  黑狼痛极狂叫,一双铁爪再堕地,青年人双拳接撞击在黑狼胸膛上,由上至下,左右一连十二拳连贯再击下。
  拳拳快而重,黑狼挨下来,整个身子几乎都要散掉,瘫软下去,青年人一把劈胸抄住,喝骂:“你小子也不去问问我杨威有多少斤两,竟还敢动手暗算。”
  黑狼呻吟着回不出话来,杨威接将他提起半空中一抡,搁在肩头上,往外走去出去。
  那四个滚在一起的中年人已然爬起身子,看着杨威那种威势,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再听这个青年人就是杨威,更加连动也不敢再动。
  他们都知道这个杨威专门跟官府通缉的盗贼作对,抓了人就拿到官府领赏,出道虽然不过三四年,给他抓送到官府去的盗贼已不下百个,而且大都是甚为有名。
  越有名的盗贼赏额当然也越高,杨威也当然越感兴趣。
  也当然,他一定要有几下子才能够将之抓送到官府去领赏。
  黑狼可以肯定绝不是他的对手,尤其之前已挨了一顿打,杨威要将他收拾就更容易。
  但杨威却并不喜欢拾这个便宜,他宁可多花一些气力,那最低限度,黑狼那一箱珠宝,就全落在他手上,赏金要不要倒还罢了。
  他的兴趣事实也不在官府那些赏金,所以到来找黑狼也完全是因为打探黑狼作了几件颇大的案子,贼赃甚丰,那笔官府的赏金也不知要多上多少。
  可惜他的消息虽然灵通,那个放松也一样,而且有先他一步找到了这里来。
  类似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尽管生气,却无计可施,这一次亦只好将人送到官府去。
  那四个中年人虽然不知道这许多,但看见头儿已经给抓住,身手又实在不如杨威,只好眼巴巴的目送头儿给带走。
  他们也没有留意那张红色的帖子。
  桌子给踢翻,红帖子亦飞开,那纸上没有字,只书着一个骷髅,挂在一张蜘蛛网中,一只黑蜘蛛正从骷髅的眼窝中爬出来,栩栩如生,灯光下,更觉诡异。
  这到底又有什么意思?
  捕头葛柏是一个中年人,武功不太好,所以这附近的盗贼也多了一些,所以,他很喜欢看见杨威,也就因为杨威不时将盗贼抓住送到来,三四年后的今日,这附近已经平静很多,他这个捕头的职位也就给保留下来,而且还得到上头的赞赏,名利齐至。
  上头只要盗贼给捉住就成,并不在乎是哪一个抓回来,杨威的目的也只是在这赏金,其他的一概不管。
  好像葛柏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会不加以好好利用?
  副捕头小汪是他的心腹手下,跟着他那么多年,好处也得过不少,当然也知道他们能够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杨威的关系,也所以一知道杨威到来,不用吩咐,立即迎出去。
  这个小汪其实已经不小的了,年纪比葛柏小不了多少天,一个身子却差不多大了一倍,站在那里就像是个大水桶,走起来亦像是一个水桶在滚动。
  他滚到杨威面前,又随着杨威的移动滚了回来,一叠声的说道:“杨爷,请,请——”
  杨威将黑狼从肩上卸下,掷在桌子上,那边葛柏已迎了上来,一面搓着手,一面道:“杨爷又来领赏了。”
  杨威“嗯”的鼻应一声,大马金刀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一双脚随即架上了桌面。
  葛柏转到了杨威另一边,随便往黑狼那边看一眼,道:“不知杨爷这次又爪来了什么人?”
  杨威从腰带上抽出一张赏格,扬了扬,葛柏慌忙接过,摊开一看,一呆。“黑狼?”赶紧走到桌前。
  小汪一把连将黑狼从桌上拉起来,另一只手接将黑狼的脸庞推向葛柏。
  黑狼当然只有任由摆布的份儿,葛柏拿赏格往黑狼面上一比,大笑道:“就是他!”转对杨威道:“这条狼无恶不作,我们已找了他不少时候了。”接一竖大拇指:“杨爷,你可真了不起。”
  杨威干笑两声,看来并不怎样开心,葛柏却是兴奋之极,一面转身一面道:“你等等,我这就去拿赏金来。”
  小汪忙亦跟过去。  赏金是三百两银子,送到了面前,杨威仍然是卧坐在那儿,葛柏左一转,右一转,媚笑着道:“杨爷,三百两赏金都在这儿了。”
  杨威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探手抓住了十五两,道:“我没有忘记你的一份。”
  葛柏看看那十五两银子,阴笑道:“杨爷,近来每样东西都涨价……”
  杨威点头道:“不错,老子也觉得近来的银子不好用,给你五个用实在多了一些。”说着便要将那十五两银子收回。
  葛柏慌忙接下,放入衣袖,一面咭咭的笑个不绝。
  杨威也没有在乎,一挥手,道:“近来遇着的都是三五百两的东西,几下子便给老子弄倒,实在不是味儿。”
  葛柏脱口道:“三五百两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了。”
  小汪接道:“还有的都是五百两以上的,一个个正所谓张飞卖刺猬……”
  “人强货扎手是吗?”
  小汪点头道:“我们连动也不敢动他们的念头。”
  葛柏瞪了小汪一眼,小汪却没有在意,杨威奇怪的接问道:“怎么从来没听过你们说?”
  小汪道:“是头儿怕杨爷你一个弄不好给伤着。”
  杨威瞟了葛柏一眼:“这么好心?”
  葛柏干笑一声,小汪又抢着道:“杨爷不知道的了,头儿跟我们并不要立什么大功,只要在这儿站得稳——哎唷!”
  葛柏一肘撞在小汪肚子上,总算将小汪的说话撞断。
  杨威也只是瞟葛柏一眼,道:“现在总该到他们了。”
  葛柏一叠声的“是”,走过去拉开了一个柜子,拿出几张赏格来。
  杨威随即对他道:“挑一个最凶的给我。”
  葛柏应声将最上的一张摊开,道:“这个朱越,外号飞狐,非独凶残,而且狡猾。”
  “老子才不怕他如何凶残狡猾,只怕给人抢先一步……”话说到一半,他才发觉说漏嘴,急忙住口。
  葛柏哪里听得出,呵呵大笑道:“杨爷就是喜欢说笑,哪里还有人有杨爷这般身手。”
  杨威一耸肩,一脸满不是滋味的表情,目光一闪,突然道:“朱越这个人 老子也听说过,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到底值多少?”
  葛柏道:“六百两——”
  小汪插口道:“是七百两。”
  葛柏又一肘拌在小汪肚子上,小汪这才发觉,捧着肚子苦着脸,哼也不敢哼一声。
  杨威淡然问道:“到底是多少两?”
  “七百两。”葛柏干笑着应道。
  杨威摇头道:“这个小子怎么值这个价钱?”
  小汪不觉又脱口说道:“杨爷,你有所不知,我们头儿上次在街上遇着了他,给他狠狠的揍了一顿——”
  话口未完,他脸上已吃了葛柏重重的一巴掌,捧着脸倒飞了出去。
  杨威失笑道:“这口气老子先给你争回来好了。”
  葛柏只有干笑。  飞狐朱越是一个高高瘦瘦,老老实实的中年人,从外表看,一些也看不出那种狐狸般的狡猾,也不像会飞,可是交上手,便完全表露无遗。
  杨威已经算刁钻了,可是摸进来,仍然险些为朱越所算。
  朱越暗算不中,立即展开扑击,浑身上下仿佛都装上了弹簧,半空中飞来飞去,双手一对锋利的匕首,两脚靴尖亦嵌着半尺长的一截利刃,给他扑个正着,就是不伤在匕首下,亦难免被他脚下的利刃踢中。
  杨威一直在闪避,看来是处于下风,但尽管有时闪得狼狈,到底还是闪开了朱越的扑击,一直等到朱越气力消耗得差不多,也看准了朱越气力一下回不上,身形半空中一顿刹那凌空疾扑了过去。
  这一扑快得出奇,也大出朱越意料之外,角度就是刁钻,朱越一闪不开,双脚足踝一紧,已给杨威抓住,他的反应也不算慢的了,半身立即扭转,一双匕首倒插向杨威,可是杨威的动作更快,半空中猛一抡,硬硬将朱越的身子抖得笔直,摔向地面。
  朱越惊呼未绝,双手已着地,两支匕首直插进去,直没至柄,他方待将匕首拔出,一个身子已被杨威疾拖了出去,不由自主放开了握着匕首的双手。
  杨威一拖一按,朱越靴尖的利刃一齐插进了桌面,一个身子也半贴着桌面,半悬在桌旁,腰背接挨了杨威重重一拳!
  这一拳实在不好受,不由他不叫出来,杨威紧提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上,踢得他又大叫一声,身子一仰,他正要忍痛乘势倒翻出去,哪知道杨威又是一拳打在腰背上,将他仰起的身子打了下去。
  三下挨下来,实在不好受,他慌忙摇手:“杨兄手下留情!”
  “你叫我什么?”杨威又是重重一拳。
  朱越“哎唷”大叫,忙改口:“杨大叔,杨大爷……”
  杨威又问:“不飞了?”
  “飞不起来了。”朱越一面连声呼痛道。
  杨威这才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来,道:“那我们谈谈。”
  朱越赶紧道:“小的知无不言,杨爷千万莫要将小的送到衙门去。”
  杨威笑道:“将你送到衙门也是为了钱,要看你识不识相了。”
  朱越立即道:“小的家里藏着三百两银子……”
  杨威截问道:“听说你干了好些案子,手上有好些珠宝。”
  朱越道:“没有这回事。”
  杨威只是问道:“你那些珠宝收藏在什么地方?”
  朱越道:“早就花光了。”
  “花光了?”杨威一拳击在朱越的腰背上,击得朱越又弓起身来。
  朱越急嚷道:“小的真的全都花光了……”下面的话未接上,又挨了杨威一脚。
  杨威接道:“哪一个不知道你小子狡猾,说!藏在什么地方?”
  “真的……”朱越才说得两个字,杨威已三拳两脚击至。
  朱越哎唷连声,身子突然一软,昏迷过去,杨威一怔,抓住朱越一顿摇撼,可是朱越一些反应也没有。
  “不堪一击!”杨威将手放开,走过去东抄西翻,弄得倒的倒,碎的碎。
  朱越也就在这时候睁开一只眼,看见杨威背着身,双手立即倒抓着桌子的边缘,下半身同时用力,一双脚便从刀靴中脱出来,与此同时,一个花瓶从杨威手中飞出,飞向朱越的脑袋。
  他虽然背着身,这个花瓶却飞得既快且准,砸个正着。
  朱越的脑袋倒也是坚硬,花瓶砸下去,片片碎裂了,装着的水四溅,淋了他一个落汤鸡,狼狈万分。
  他同时一震头晕眼花,接而感觉被人提起来,到他看清楚,杨威的拳头已出现在他眼前,却没有打下去,只是比了一比,道:“我耐性有限,再不说,这就打杀你。”
  朱越苦着脸,说道:“真的花……花光了。”
  杨威的拳头立时打下去,只打得朱越死去活来,叫苦连天。
  一个声音即时从窗外传来:“你就是打杀了他也没有用。”
  杨威应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衣,手提包袱,年纪与他差不多的青年人正立在门外,一脸笑容的望着自己。
  这个黑衣青年的样子英俊得令人很易发生好感,笑起来尤其显得亲切,杨威一看之下,却像是一只中了箭的老虎般跳起来,脱口一声:“方聪!”
  “珠宝都在这里了。”方聪一扬手中包袱。
  杨威大怒道:“这个人跟他的珠宝都是我的。”
  方聪摇头道:“你只是拿人,没有拿珠宝。”
  杨威更怒,一把将朱越掷出,接一个虎跳,扑向前去,方聪不等他扑到,已往旁边一闪,拔步开溜!
  朱越给这一掷撞在墙上,又是一阵昏头昏脑,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捧头摇了几下,随即亦奔出去,面色难看之极。  一口气踉跄奔到了后院,冲到一口水井前,双手搭在那口水井的栏上,朱越才停下,喘息了几下,随即左一转右一转,将一个水桶从井里绞起来。
  水桶里放着一个包袱,朱越将包袱拿起来,捏了几把,才真的松过一口气,然后他的面色就变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旋子,周围望一眼。
  院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他又松一口气,一阵掌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朱越应声抬头,只见杨威方聪一左一右高坐在屋脊上,不住拍掌。
  “上当——”他双手不由一紧,将包袱紧紧抱在胸前,半身一转,一个身子随即拔起来。
  两条人影同时在屋脊上掠下,方聪看来快一些,杨威也不见得慢上多少。
  朱越右肩一紧,当心被方聪抓着,左肩接亦被杨威一把抓住。
  方聪另一双手接爪住包袱,却被杨威的另一双手挡开,接着喝道:“你要怎么样?”
  方聪道:“老规矩,珠宝归我,人归你!”
  杨威冷笑:“你说?”
  方聪悠然道:“看怎样。”
  两人随即交起手来,抓着朱越肩头的手亦落在包袱上,朱越死抱不放,但给两人东一扯,西一拉,包袱还是给弄脱,两人不约而同,抬膝撞在朱越的腰后。
  朱越怪叫一声,一个身子被撞得飞起来,飞摔出三丈之外,又昏了过去。
  那个包袱继续在方聪杨威双手之中转动,两人手之外还用脚,拳来脚往,时前时后,忽左又忽右,抓着包袱的手终于腾出来,包袱掉落在地上,两人只怕包袱被对方拿去,不约而同踢出一脚,都正中包袱,将那个包袱踢飞。
  包袱飞了数丈,正好掉在朱越面前,朱越也正好在这下子醒转,一眼看见,喜出望外,伸手将包袱抓住,爬起身便要往外走,杨威即时冲到,一把揪住朱越的衣领。
  朱越狂叫一声,双手紧抱着那个包袱,用力挣扎。
  杨威手一挥,朱越不由自主转过来,小腹立即吃了一膝,接被杨威抡得一个风车大转,手中包袱又脱手飞出。
  方聪那边看得清楚,身形一动,手一探,接个正着,杨威却没有在意,接一把将朱越按在墙壁上,狠狠的又揍了几拳。
  “我先走了。”方聪这句话出口,人已在瓦面上。
  杨威应声望去,方聪包袱一扬,翻过屋脊不见。
  “姓方的——”杨威当然叫不住,追出了几步,突然就停下,霍地回头瞪着朱越,接着将衣袖一捋。
  朱越惊的一个身子立时弹起来,双手乱摇道:“杨大爷手下留情,我这就跟你去衙门!”
  语声未落,朱越已经踉跄着走出去。  解决了朱越这件事,杨威随即又叫葛柏将那些赏格拿出来。
  这一次他亲身挑选,看一张,丢一张,葛柏小汪跟在他后面,一面将那些赏格接回,一面张头探脑。
  看到了最后一张,杨威仍然是丢掉,葛柏接过顺手递给小汪,一面奇怪的问道:“杨兄,你到底要找哪一个?”
  杨威抓抓头,道:“哪一个也可以,就是不要近这三五年的。”
  葛柏又问道:“为什么?”
  杨威脱口道:“那就不会碰在一起……”突然又住口。
  “什么碰在一起?”葛柏更奇怪。
  “你不知道的了。”杨威挥手:“到底有没有?”
  “年代远些的?”
  “越远越好!”杨威接摸着下巴,心底暗忖道:“你找近的,我就找远的,那么巧又遇在一起,你这个姓方的就是存心与我作对,我那就与你没完没了。”
  葛柏突然叫起来:“有一个,杨兄你一定满意。”
  杨威如梦初醒,挥挥手道:“快快拿来。”
  葛柏走过去拉开了最下一个抽屉,再在抽屉底下抽出一张发黄的赏格,杨威一手抢过,立即抖开。
  赏格上书的是一个看来滑头滑脑的年轻人,旁边写着周欢二字。
  “周欢——”杨威侧着脑袋,想想,要以摇头:“从未听过这个人。”
  葛柏道:“这个周欢是一个巨盗,心狠手辣,而且涉嫌与当年北京城月华轩那一件珠宝大劫案有关。”
  杨威听得很用心,一面听一面点头,葛柏看着语气又重一些,接道:“上面已经催促多次,拘捕这个人归案,官府与月华轩所出的花红,已经加到五千两银子了。”
  “五千两?”杨威精神大振。
  葛柏道:“我看没有比这个人更适合你的了。”
  杨威忽然又道:“月华轩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我一些印象也没有?”
  葛柏道:“这是二十年前的旧事,现在很少人会提及的了。”
  杨威目光有落在赏格上,道:“这个周欢可是很年青,看来还不到三十岁。”
  “当然了,这是他二十年前的画像。”葛柏耸耸肩膀:“到底现在变成怎样子,可没有人知道的了。”
  杨威眨眨眼:“这还不简单。”接取过旁边的毛笔,染饱了墨汁,在周欢的书像唇上加了两撮胡子。
  于是这个周欢的书像看来便长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的周欢事实亦是在唇上蓄了两撮胡子,因为保养的好,额上一条皱纹也没有。
  他的身材也保养得很好,改了姓名叫赵宽,虽然现在他已经成为清水镇的富豪,锦衣美食,但并没有将武功放下,而且三妻四妾,在床上每天都有相当的运动。
  他的精力事实也甚为惊人,就正如今夜,侍候他的两个侍妾差不多都已精疲力尽,他仍然精神奕奕,还要找酒喝。
  这杯酒尚未喝上,东窗那边突然一亮,他转头望去,正好看见那边的窗纸给照得发白,他见着一只奇大的蜘蛛影子。
  “蜘蛛——”他失声惊呼,一个身子从床上拔起,手中杯同时脱手飞掷。
  “夺”地杯穿窗而出,他一脚跟着飞踢在窗户上,将窗户“哗啦”踢碎,疾飞了出去。
  身形凌空落下,尚未稳定,他双掌已盘旋,护着身子。
  没有袭击,他目光及处,只见那边的树干上挂着一盏孔明灯,一只蜘蛛正从灯上爬下来。
  然后他突然瞥见那边不远的花木中幽然立着一个黑衣人。
  “蜘蛛,真的是你!”他冷笑着,喝问。
  黑衣人毫无反应,两旁走廊有脚步声响,是四个他的手下闻声赶来,一齐问:“大爷,出了什么事?”
  赵宽没有理会,接对那个黑衣人喝道:“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黑衣人仍然毫无反应,赵宽随即挥手:“拿下他!”
  四个手下一齐拔刀冲前,赵宽也紧盯着那个黑衣人,鼻子突然一皱,急喝一声:“回来!”
  也就在这时,火光一闪,霹雳声响,那个黑衣人突然爆炸开来,最先扑到的两个手下就首当其冲,被震得凌空飞起,浑身插满了铁片,血流披面,一个当场命丧,另一个则痛得随地打滚,叫苦连天。
  其余两人,亦惊得呆在当场,赵宽的面色很难看,他是嗅到了火药燃烧的气味开声喝止,但仍然晚了一步。
  若是他一无所觉,又是亲自走过去,凭他的身子,纵然能够逃出性命,只怕亦难免重伤于铁片下。幸好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活到这个年纪,自是变得更慎重,更惜身。
  硝烟过处,一个木人头滴溜溜的滚到了他脚下,发出来的声音是那么空洞,他很自然的伸脚一挑,将那个木人头挑起,接一把抓在手中,用力猛一握。
  “啵”的一声,那个木人头在他手中碎裂,跳出了几只蜘蛛来。
  他一惊甩手,将那些蜘蛛甩开,面部肌肉一下抽搐,暴喝:“王安——”
  走廊那边这时候又来了他的好几个手下,还有婢仆,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应声上前,惶恐地一揖道:“老爷有何吩咐?”
  赵宽沉声道:“传我话,今夜发生的事千万不要宣扬出去,收拾好这里之后,到书房见我!”
  王安连声知道,一个身子已颤抖起来,他跟了赵宽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虽不多,却也不少,看到了那些蜘蛛,他便已省起了一件事,一个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  王安弄妥一切进去书房已经是半盏茶之后,赵宽也已写好了四封信,一面交给他一面郑重的吩咐道:“你去找四个机灵的兄弟,换个装束,从秘道出去,替我将信送给沈春山、萧观音、江飞霞和高玉盛四人。”
  王安接过信之后道:“沈大爷好找,萧……”
  赵宽截道:“萧观音现在已经是一间妓院的老板,妓院就在邻镇,信封上已经写清楚。”
  “那个江飞霞……”
  “是江龙的女儿,江龙已经死掉了三年,事情当然应该由他的女儿来解决。”
  “高玉盛也就是高猛的儿子?”
  赵宽点头:“这个小娃子是一个杀手,在江湖上名气颇大。”
  “杀手?”王安打了一个寒噤。
  事实他虽然没有见过高玉盛这个人,却早已听说过,高玉盛这个名字。  高玉盛事实是一个很有名的杀手,一个杀手的名气也当然是建筑在杀人之上。
  他的价钱要得很高,杀的人当然即使不是武功很高强,名气也必然相当。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失过手。  钱东来并不认识高玉盛,也不知道路上有人要杀他,这也是因为他的仇人实在太多,他早已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可是当他看见高玉盛的时候,仍然不由得心头一凛,因为他也是一个高手,虽然不能够一眼看出对方的武功高到哪个程度,但对方是否高手,却是不难一眼瞧出来。
  是清晨,树林中朝雾弥漫,高玉盛一身白衣,立在树林中的道路上,就像是一个幽灵。
  他的身材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面色稍嫌苍白,衣饰很整洁,目光有如冰雪般寒冷,神态也是一样。
  从外表看来,他要杀的对象若是知道有杀手要追杀自己,一瞥之下便可以立即肯定,一定就是这个人。
  他无疑是一个典型的杀手,到底是做了杀手后才变成这样子,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子,除了他自己,相信就只有熟识他的人才明白。
  熟识他的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钱东来的左右,有四个心腹,四个镖师,他虽然一身武功,并不热衷亲手去去解决麻烦,这几乎是大多数有钱人的性格。
  他的四个心腹也当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明白钱东来的脾气,所以它脚步才停下,四个心腹的两个立即抢前,一个随即喝问道:“朋友果真是冲着我们到来?”
  高玉盛这才道:“没有你们的事。”
  钱东来这两个心腹勃然大怒,一个接喝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高玉盛目光一转,冷笑道:“青龙白虎,想不到你们非独退出了杀手这个行业,而且干起保镖的工作来了。”
  青龙傲然道:“有我们兄弟在这里,你休想打钱大爷的主意。”
  高玉盛连声冷笑,抽出了腰后的一支铁笛,青龙白虎相顾一眼,齐喝一声,左右扑上。
  高玉盛若无其事,横笛一吹,吹出来的却不是笛声,而是一枚长三寸,尖锐已极的钢针。这枚钢针有如用机簧发射,非常强劲,却听不到机簧声,射的也不是什么要害,只是青龙右膝的关节!
  青龙冷不提防,一闪不开,闷哼一声,右脚猛一抖,扑前的走势一顿,立时倒下来。
  高玉盛随即掠至,夺隙而入,铁笛插在青龙胸膛上,青龙的身子不由一挺,高玉盛一掌也就把握机会,切在青龙咽喉。
  青龙惨叫,飞摔了出去,高玉盛却向相同的方向扑去,抢在青龙的尸体前,一时将青龙的尸体撞回,正好迎向扑来的白虎。
  白虎急忙一闪,一跳线香粗细的铁丝也就在这刹那从铁笛的另一端飞出,飕的从白虎的颈旁飞过,一折勒住了白虎的脖子,高玉盛也只是随便一抖,那条铁丝便将白虎的脖子硬硬勒断。
  钱东来看在眼内,一张脸终于变色,变成铁青色,挥手,喝道:“上!”
  剩下那两个心腹与四个镖师兵器已在手,应声身形齐动,高玉盛与之同时身形凌空,左手不知何时已然将射进青龙右膝关节的那没钢针拔出来,暗藏在掌心,也随着身形的转动顺着左掌的一探射出。
  迎着高玉盛左掌的一个保镖长刀方劈出,那没钢针便射进了他的眉心,他怪叫一声,倒翻出去,高玉盛的右脚同时踢在另一个保镖的咽喉上。
  他的脚其实仍差一寸彩踢得实,可是那刹那,靴尖突然弹出了三寸长的一支利刃。
  咽喉要害,一寸已足以致命,何况两寸。
  高玉盛一脚才踢死那个保镖,身形凌空又一个翻滚,再一脚,踢杀另一个保镖,接一肘,撞在最后一个保镖的心窝上。
  这一撞,若只是肘撞上去,未必致命,但一撞同时,高玉盛的左掌却有如鹤嘴般顺势往那个保镖的咽喉上一啄。
  致命的也就是这一啄。
  也只有杀人老手,时间才会拿捏得这么准确,动作配合得这样紧密,而且一击必杀,毫无花巧完全实用。
  钱东来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高玉盛的对手,他们这边冲上去,他那边已退进林子内,可是高玉盛那么快将他的人完全击杀,仍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他跑步了多远,便听到了最后那两个心腹的惨叫声,他当机立断,立即就窜进了旁边的一个矮树内。
  好像那样的矮树丛到处都是,高玉盛若是一丛丛来搜索,非独费时,而且他还可以伺机偷袭。
  他确实怎也想不到才窜进去,脚下便绊着了一跳绳子,那条绳子虽然没有将他绊倒,却在他一绊之下,牵动了系在绳子一端的银铃。
  “叮当当”一阵铃声响动,本是很悦耳,他听来确实心惊魄动,惊讶未已,衣袂声响,高玉盛便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他回头,吸气,收拳,指节发出“格格”的连串异响。
  高玉盛没有立即出手,盯着他,道:“有钱人的命果然宝贵。”
  钱东来又吸一口气:“想好的,有话好说。”
  “没有话好说。”高玉盛摇摇头。
  钱东来接道:“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我也可以满足你。”
  高玉盛又摇头道:“这种钱要来太麻烦。”
  “我保证你一定会收到,绝不会有任何麻烦,若是你能够替我杀掉那个要你杀我的人,我……我可……”
  高玉盛冷截道:“也许你真的还未瞧出我是什么人。”接将铁笛一翻,横在胸前。
  钱东来目光落在铁笛上,面色突然又一变,失声道:“高玉盛。”
  “正是——”高玉盛铁笛在衣袖上一抹:“杀手中以铁笛为兵器的只有一个人,这一带只有我一个。”
  钱东来道:“你用过我的钱。”
  “不错,我曾经替你杀过两个人,而你也曾经千方百计打探我的底细。”
  钱东来忙道:“我只是要将你收为己用。”
  高玉盛道:“你应该知道一个杀手最避忌的是什么。”
  钱东来方待回话,高玉盛已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一个真正的杀手必须守信完成雇主的委托,也必须替雇主守秘密。
  钱东来知道完全绝望,却不由自主地道:“要杀我的其实是你本人?”
  高玉盛摇头:“真正的杀手没有私仇,也绝不会做赔本生意。”
  钱东来无言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迎风“飕”地抖得笔直,那枚钢针即时又从高玉盛的掌中射出,目标竟是在钱东来的右小腿。
  他是知道要一针射杀眼前这个人绝难成功,也知道以钱东来的武功,在公平的搏斗下,将之击杀他必须付出相当代价,要平安将他解决必须先将他弄伤,让他的斗志完全崩溃。
  一个人越有钱难免就越怕死,钱东来已经可以说很有钱,他喜欢看见别人流血,那种血非独令他大为兴奋,而且会刺激他的食欲,但到他流血的时候,却是由心里寒出来。
  他也很久没有流过血。
  那刹那他的反应却仍然保持应有的敏锐,小腿一抬,手一抹,将那枚钢针拔出,看到针尖曳着的血珠,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惶恐的将那枚钢针扔掉。
  高玉盛把握机会欺上,铁笛一扬,猛喝一声:“看针!”
  钱东来不由自主旁边一闪,铁笛中却没有钢针射出来,高玉盛要用的也只是右脚,裂帛一声,靴尖利刃划破了钱东来的衣袖,也划破了他右臂的肌肉。
  鲜血激射,钱东来失声惊呼,软剑急展,回击高玉盛,虽则右臂已受伤,剑用来仍然迅劲。
  高玉盛绕着钱东来游窜,不与他硬拼,一身兵器按期寻隙抵暇,防不胜防。
  钱东来一伤再伤,不免有些心慌意乱,边战边退。
  高玉盛步步紧迫,突然又喝一声:“看针——”
  这一次,钱东来没有闪避,软剑反击高玉盛面门,他是算准了高玉盛铁笛中不会再藏着第二枚钢针,真正的杀着乃是在靴尖的利刃或者其他暗器。
  他算得并不准,到他发现高玉盛毫不在乎他软剑的反击,要闪避,一枚钢针已然从铁笛中射出来,射在他眉心上。
  这一枚钢针更急劲,直没进去,只露出半寸的一截,钱东来连人带剑同时倒飞,撞在后面一株树干上。
  高玉盛冷笑,道:“有时我的话也要听的。”散步走过去,探手一捏一拔,将那枚钢针从钱东来的眉心拔出,面上的肌肉突然绷紧,沉声道:“什么人!”
  这三个字出口他才转身,目光闪电般落在不远处一丛矮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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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亡贴上,指名狙杀
作者:黄鹰


  树叶声一阵乱响。
  一个人丛那从矮树后冒出来,赫然就是杨威。
  高玉盛并不认识杨威,目光一寒,冷笑道:“好啊,竟然敢躲在那里偷看我杀人。”
  杨威立即嚷起来:“你胡说什么,我在这儿睡得正好,给你惊醒了,还未跟你算账哪。”
  高玉盛双拳一紧,脚步接一动,杨威看在眼内,立即手指高玉盛:“要杀我灭口?”
  高玉盛又一声冷笑:“没有钱我不会随便出手。”
  杨威手一拍胸膛:“我也是,没有钱,我从来就不去拿人。”
  “拿人?”高玉盛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杨威——”
  高玉盛又是一怔:“你就是那个专替官府捉贼领赏的杨威?”
  “难道还有第二个杨威?”
  高玉盛冷冷道:“这种反不易吃,你能够活到现在,可见实在有几下子。”
  杨威挺胸突肚的说道:“岂止有几下子。”
  高玉盛道:“可惜我不是贼。”
  杨威道:“我也很可惜,到现在仍没有瞧到官府要缉捕你的赏格。”
  “这实在可惜得很。”高玉盛冷然转身,走了出去。
  杨威抓了抓脑袋,亦走了出去。  路上行人亦不多,高玉盛走了一程,越走便越觉得不是味儿,杨威赫然亦步亦趋,紧跟在他后面。
  他停步,杨威亦停步,东张西望的。
  “姓杨的,你老是跟在我后面,是什么意思?”高玉盛没有回头,语声森寒,有如利刃。
  杨威“哦”一声,三两步从高玉盛身旁走过,回身接问道:“你要到哪儿?”
  高玉盛冷笑:“这与你何干。”
  “那当然是你的事。”杨威手接一指:“我则是往清水镇,可不在乎你跟着。”随即又举步走向前。
  高玉盛怔住,再看去,杨威已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他追上,要抢在杨威前面,杨威脑后却仿佛长着眼睛,一时伸左手抓痒,一时伸右手,总是将高玉盛挡在后面。
  路本来就不太阔,杨威这样走,要抢在他前头,实在不容易。
  路人看见杨威这么匆忙,都投以好奇的目光,高玉盛却气得差一点没有下杀手。  清水镇,黄昏,大街上,仍然熙来攘往。
  高玉盛终于抢在杨威前面,大街上转一个弯,便遇上了一个中年人。
  “高少爷——”那中年人忙打一个招呼。
  高玉盛淡淡应道:“张老板,生意好哇。”
  张老板谀笑应道:“还不是高少爷时常关照。”
  “请——”高玉盛摆手。
  张老板忙作揖,一声“请——”,将路让开。
  高玉盛急步走过,这边张老板继续前行,转过那个弯,便与杨威碰在一起,杨威居然跟他是认识,一把搭上肩膀,道:“张老三——”
  张老板一怔,看清楚是杨威,喜呼道:“小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杨威大笑道:“我一直就在这一带走动,就是现在才遇上你,怎么,做起老板来了。”
  张老板道:“是叔父关照,不来不成,不做不成。”
  “老本行?”杨威眼珠子一转,正好看见高玉盛走进一户人家。
  “还不是卖酒,店子就在前面,来,到我那儿喝一杯,叙叙旧——”张老板拉着杨威就走。  一杯落肚,杨威却随即向张老板大厅:“方才跟你打招呼的那个小伙子是什么人?”
  “高家少爷高玉盛。”
  “他进去的就是他妈的高家。”
  “那是江家,江家跟高家是表亲,也都是这儿的有钱人家,高家少爷是独生子,还未有成家立室,不过听说好像与江家大小姐有婚约。”
  “江家大小姐?”
  “叫江飞霞,很漂亮的女孩子。”
  杨威连连点头,张老板看着,脱口问道:“你也认识江家大小姐。”
  杨威挥手道:“没有这回事。”
  张老板接道:“看你好像对高家少爷很感兴趣。”
  杨威道:“我感兴趣的只是江家大小姐。”
  张老板怔一怔,道:“你不是说不认识……”
  杨威截道:“若是我认识,江大小姐哪里还有这个姓高的份儿。”接将酒一口倒尽。
  张老板失笑,一面替杨威添上一杯。  高玉盛喝的不是酒,是茶,但看着江飞霞,虽然是茶,他也已有醉的感觉。
  江飞霞事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高玉盛不错是一个冷面杀手,对江飞霞却一往情深。
  喝过茶,高玉盛目注江飞霞,轻呼道:“表妹……”
  江飞霞笑笑:“看你,又要提那件事了。”
  高玉盛道:“我们的婚事已……”
  江飞霞截着道:“你知道,娘要我侍候……”
  高玉盛道:“我们一起侍候她不是更好?”
  江飞霞摇头道:“过一些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高玉盛苦笑道:“你娘她近来又怎样了?”
  “还不是那样。”
  “你看怎样开解一下她老人家。”
  “除非爹重生。”江飞霞叹息道:“只有这个办法了。”
  高玉盛摇头道:“人死焉能复生。”
  江飞霞垂下头,忽然有抬起来问道:“表哥,近日你有没有见过赵伯伯?”
  “赵宽?”
  高玉盛接着问道:“什么事?”
  “他着人送来了一封信。”
  “要你后天正午无论如何也要到他家里走一趟。”
  江飞霞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收到他的信。”高玉盛接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江飞霞。
  江飞霞接过一看,更奇怪:“跟写给我的一样。”
  高玉盛接问:“除了你之外,近日你是否还收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张帖子,可不知是谁送来的。”
  “怎样的帖子?”高玉盛有些紧张。
  “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旁边书着一只蜘蛛。”
  “是不是这样的?”高玉盛接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帖子,一摊转向着江飞霞。
  帖子上以血书着一只蜘蛛,在蜘蛛爪下写着高玉盛三字,血迹虽然已干透,仿佛仍然散发着血腥味。  像那样的帖子一共有五张,分别写着周欢、沈春山、高玉盛、萧观音、江飞霞五个人的姓名,以不同的方法送到他们五人的家中。
  五张帖子现在都放在赵家大堂的八仙桌上,围坐在桌旁的五个人,神情并不一样。
  赵宽表现得很冷静,沈春山有些坐立不安,面上醉意未去,显然大醉过,才醒来不久,萧观音风情万种,年纪虽然已不清,看来仍然颇迷人。
  高玉盛江飞霞都是一脸的诧异之色,目注赵宽,若有所思。
  赵宽终于开口:“大家都收到了这种帖子,相信都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要请大家到这儿来。”
  他的目光只是落在高玉盛江飞霞二人的面上,高玉盛沉声应道:“以我所知,这是蜘蛛贴,一个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巨盗蜘蛛的信物,有人说这个人已经死亡,但我知道的,最近三年这个人又再出现,专打黑道朋友的主意。”
  赵宽看着萧观音沈春山道:“我们也听说。”
  高玉盛接道:“到底这个人为什么要将帖子送给我们,可要请教三位了。”
  赵宽沈春山萧观音三人相顾一眼,赵宽随即问道:“令尊生前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跟蜘蛛结怨的事吗?”
  高玉盛摇头道:“没有。”
  “那你呢?”赵宽转顾江飞霞。
  江飞霞亦摇头,沈春山插口道:“赵兄,你说要不要告诉他们?”
  赵宽沉吟着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沈春山转问萧观音道:“萧大姐的意思?”
  萧观音瞟了高玉盛江飞霞一眼,道:“他们家里的人都不愿意说,我们似乎犯不着多口,反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说不说,也无关紧要。”
  “不错——”赵宽连连点头。
  高玉盛接道:“据说蜘蛛这种帖子写着那一个人的名字送去,就是要杀那一个人。”
  “不错,这就是蜘蛛的死亡贴!”赵宽目光又落到那五张帖子上。
  高玉盛伸手轻捉着江飞霞的手臂,道:“这既然关系我们两人的生死,你们怎能不给我们一个明白?”
  “是啊——”江飞霞接道:“赵伯伯这一次……”
  赵宽挥手截道:“这一次我请大家到来,原就是要商量一下,看如何应付。”
  萧观音轻“哟”一声,道:“听你这样说,好像已经想到办法了?”
  赵宽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杨威——”
  杨威?高玉盛不由得一怔。  杨威这时候正向赵家庄走来,大模斯样的,走几步,又伸手往身上的衣衫拂了几下。
  今天他的衣饰非常华丽,一面拂着一面嘟喃道:“赵宽这个有钱的老头儿要请我做保镖,不认真装扮一番,如何开口要一个高价钱。”
  到他拂罢衣衫,已到了赵家庄大门前,抬头一看匾额,他便举步踏上石阶。
  四个仆人装束的汉子一齐迎上来:“这位……”
  杨威头仰得更高,神气地道:“有一个叫做赵宽的,是不是住在这儿?”
  一个仆人应道:“不知是哪一个要找我家庄主?”
  “杨威!”
  四个人一怔,相望一眼,杨威一指已戳在身旁一个仆人的胸膛上:“还不进去给我通传?”
  “是,杨爷——”那个仆人随即挥手向三个同伴道:“你们还不快进去准备侍候杨爷?”
  那三个仆人交换了一个颜色,齐应一声,急走了进去,剩下来的那个连随一摆手,道:“杨爷,请进——”
  杨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杨爷到——”王安这时候正将一个人请进大堂。
  这个人一身黑衣,与杨威年纪差不多,正是杨威的死对头方聪。
  赵宽显然对杨威方聪都陌生,却好像看见老朋友的随即迎上前去,一面向各人介绍道:“这位杨爷武功高强,机智过人,给他找上的大盗,没有一个不手到拿来,正好在这附近,所以我拜托了葛捕头将他请来。”
  方聪随着一面向各人点头,但是高玉盛一见这个杨威不由就一呆,暗忖道:“怎么这一个又是杨威?”
  赵宽接道:“杨爷也已经答应了给我们帮忙,有杨爷在,大家就大可以安枕无忧。”
  沈春山一面听一面手捏着两枚铁胆,他显然也听过杨威的大名,萧观音更显得放心,还向方聪抛了一个媚眼。
  方聪的目光却停留在江飞霞的面上,江飞霞微笑点头,旁边的高玉盛神态更加阴沉了。
  赵宽随又打了个“哈哈”,道:“却是想不到杨爷竟如此年轻。”
  方聪似知失态,随手拈起了萧观音面前的帖子,看了看,说道:“这是真正的蜘蛛贴。”
  赵宽有些奇怪的道:“杨爷凭什么如此肯定?”
  方聪自觉失言,笑笑掩饰道:“我一向跟盗贼为敌,对于有名的都下过一番心思研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赵宽“哦”一声,也没有什么表示,方聪接问道:“五位与蜘蛛贴之间……”
  赵宽截口道:“这方面,杨爷是否可以不过问?”
  方聪笑应道:“五位若是不便说,也不要紧,反正我是受聘做保镖,拿到人又可以去领赏。”
  江飞霞插口道:“这是长一辈的事情,我是毫不知情。”
  “是么?”方聪探注江飞霞。
  江飞霞俏脸微红,避开方聪的眼光,高玉盛再也忍不住,冷笑道:“我们之中,之前可有人见过杨爷?”
  赵宽不假思索道:“没有。”
  “有!”高玉盛反指着自己,说道:“我!”
  方聪不由得一怔,高玉盛接道:“只是我见的杨威并不是这样子。”随即指方聪:“你到底是谁?”
  方聪笑起来,说道:“我,我,我姓方——”
  一阵打门声即时由外面传来,方聪目光一转,嘟喃道:“这小子,这一次来得倒快。”
  赵宽暴喝道:“你不是杨威?”
  方聪目光一转,道:“我是方聪。”
  赵宽怒叱道:“你冒充杨威,目的何在?”
  方聪道:“我对这个蜘蛛贴也很感兴趣。”
  高玉盛冷笑道:“是么?”
  打门声这片刻又近了很多,方聪绕着八仙桌一面转一面道:“这件事只有我才能够解决,你们谁要找我帮忙,夜间到镇东竹林,挂一盏白灯笼便成。”接在江飞霞身旁停下,低头道:“你最好是一个人前去。”
  高玉盛怒极暴喝,一掌拍向方聪,方聪接一掌,高玉盛的脚已到,急一闪,那边赵宽已凌空一脚踢来。
  方聪一把正将门拉开,一见来势凶猛,半身忙一矮,“哗啦”的一声,那扇门便在赵宽脚下片片碎裂。
  身形凌空未落,他另一脚又已踢出,力道同样惊人,方聪不等他这一脚踢到,已然矮身疾窜了出去。
  沈春山的一枚铁胆几乎同时飞至,方聪回手一抓,也竟稳稳的抓一个正着,一看一笑,道:“金的银的我都要,铁的可还你。”铁胆回掷沈春山。
  沈春山一手接回,身形竟然被铁胆上的力道带得一幌,不由得面色一变。
  赵宽紧接追出去。  杨威才进门,后面两个仆人便一齐将门推上,接下闩,他方觉奇怪,四个仆人都抄了一条大棍在手,没头没脸的向他砸来。
  幸好他反应敏锐,身手灵活,总算没有给砸中,眼看又来了另外四个仆人,一个招呼,又手抄木棍,向杨威砸来。
  杨威以一敌八,好容易脱出战圈,忙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仆人大喝一声:“上!”
  杨威又叫道:“我可是你们庄主请来的人……”
  “请你来挨棍子!”为首的仆人一棍接砸下,其他的也不慢。
  杨威可怒了,几个照面便夺来一条棍子,与那几个仆人恶战起来。
  两个护院紧接奔到,加入战团,十一个人打做一堆,一直打到大堂前,八个仆人东扑西倒,口青面肿,两个护院亦被赶上回廊,杨威一脚方将较近的一个踢翻,方聪便从堂内窜出来。
  两人后背撞在一起,一齐转身,方待动手,一看清楚,齐都一呆,脱口一声:“是你?”
  方聪接道:“我来助你。”一脚将另一个护院踢翻,身形随从栏杆上滚过,“一鹤冲天”,拔上了飞檐,一闪不见。
  “姓方的,你——”杨威才叫了一声,赵宽已然扑出,只道他是方聪的同伴,双掌一错,左右击至。
  杨威连接八招,那边高玉盛已掠出,目光一落,脱口道:“杨威——”
  赵宽闻声收掌,诧异道:“你才是杨威?”
  杨威鼻子立时向天,“哼”一声,道:“哪一个是赵宽。”
  赵宽抱拳道:“那个方聪冒充到来捣蛋,才有这误会,万勿见怪。”
  杨威这才看清楚赵宽,立时一怔,这个赵宽正就是他在赏格上加了两撮胡子的巨盗周欢一个模样。
  “哦,你就是……”他几乎没有叫出周欢的姓名来。
  赵宽哪知道这许多,接道:“我就是赵宽。”
  杨威脱口道:“周?”
  “是赵,赵钱孙李的赵。”
  杨威“哦”一声,“咯咯”地笑道:“叫葛柏找我来的就是你啊。”
  赵宽又抱拳,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威挥手:“算了。”
  “那个姓方的……”
  “方聪那个王八蛋总是冒我的名到处招摇撞骗,什么时候我有暇将他拿下,揍他一个痛快。”杨威目光一转,落在高玉盛面上,又打一个“哈哈”。
  赵宽问一句,道:“你跟高玉盛认识?”
  杨威伸手往赵宽肩上一拍,低声道:“他是我手下败将。”
  赵宽轻“啊”一声,接吩咐一众手下:“你们还不快向杨爷赔罪?”
  一众跌跌撞撞,苦着脸走过来,杨威挥手又是一声:“算了。”
  赵宽接伸手:“杨兄,里面请——”
  杨威打着哈哈,道:“先请。”
  赵宽一捋胡子,笑笑,在前引路,杨威一面跟着,一面学着赵宽的姿势作捋胡子状,倏的转过半身,探怀取出那张周欢的赏格,偷看了一眼。
  赵宽才走了几步,回头道:“杨兄,杨兄——”
  杨威忙将赏格收起,放回怀中,一面应道:“来了。”
  赵宽疑惑地问道:“杨兄在看什么啊?”
  “没,没什么。”杨威不由自主地手往胸膛一抹,举步走前去。
  高玉盛一旁冷冷的盯着杨威,一直到他走到身旁,才冷冷的说道:“就是这么巧。”
  杨威上下打量了高玉盛一遍:“你也收到了蜘蛛的死亡贴?”
  高玉盛冷笑道:“怎样?”
  杨威道:“你是死定了!”
  高玉盛连声冷笑,杨威接着道:“我还以为只有你杀人,原来也有人杀你的时候。”
  高玉盛哼一声,赵宽奇怪的看着两人,正要问,堂内突然传来了江飞霞的一声惊呼。
  高玉盛面色一变,第一个扑入,之间江飞霞面露惊慌之色,看着萧观音,萧观音却是一面诧异之色。
  “表妹,甚么事?”高玉盛一个箭步窜到江飞霞身旁。
  江飞霞手指萧观音,道:“萧阿姨,后,背后……”
  萧观音转身,再转身,在她的背后飘然养起来了一块帖子大的白绢,一只大蜘蛛正爬在那白绢之上。
  赵宽身形一动,掠到萧观音身旁,二指夹起了那块白绢,一抖,将那只蜘蛛抖落地上,接一脚狠狠的踏下去。
  萧观音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赵宽目光落在绢上,眉头一皱。
  “那上面写着什么?”萧观音急问。
  赵宽目光转回萧观音面上,道:“初九,萧观音!”
  萧观音面色一变,杨威看见奇怪,插口问道:“是什么意思?”
  赵宽道:“蜘蛛要在初九那天杀萧观音。”转向江飞霞道:“方才可见有人经过?”
  江飞霞摇头道:“没有。”萧观音显然亦是一无所知。
  赵宽诧异道:“那是谁将死亡贴贴在她身上?”
  高玉盛目光一闪,道:“方才就只有方聪在萧阿姨后面走过。”
  赵宽皱眉道:“我们倒没有在意他是否会将什么贴下来。”
  沈春山嘟喃的说道:“方聪怎会是蜘蛛?”
  杨威插口道:“这个小子见钱开眼,一肚子坏水,说不定什么时候已做了蜘蛛的跟班。”
  高玉盛冷冷道:“他的事要问你才清楚了。”
  杨威目光转向高玉盛,忽然问:“除了那两个女的,方才谁最后出去?”
  沈春山道:“不是我。”
  高玉盛面色一沉,盯着杨威:“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威道:“你的身手好像也很快。”
  高玉盛冷笑,方待说什么,那边萧观音突然笑起来,众人不由吃惊的望着她。
  她笑着接过那张绢帖子,道:“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最好。”
  江飞霞怜惜地道:“萧阿姨……”
  萧观音轻拍江飞霞肩膀:“萧阿姨老了,先走一步又何妨,倒是你,还这么年轻,希望蜘蛛找上你之前,大家已经将蜘蛛抓住。”
  赵宽脱口呼道:“萧大姐……”
  萧观音媚眼一转:“春山这样叫倒也不要紧,你啊,要将我叫老了。”
  赵宽苦笑,沈春山接道:“大姐,你冷静一下。”
  “我已经很冷静的了。”
  “我们一定……”
  萧观音又截道:“你们不用替我操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春山亦只有苦笑,萧观音再看看绢帖子,道:“今天才是初八,我还有时间回去打点一下身后事。”接问:“你们哪一个陪我回去?”
  杨威胸膛一挺,道:“除了我,谁还有这个胆量?”
  萧观音一笑:“那劳烦你了。”
  杨威胸膛挺得更高,萧观音走过去,一手穿入杨威的臂弯。“我们走——”
  杨威吓一跳,要推开萧观音的手又不是,忙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我那间丽春院。”
  “丽春院?”
  “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杨威又问:“丽春院是什么地方?”
  “雅一点叫青楼,俗一点嘛……”
  “妓院——”杨威一张脸不由发青。
  萧观音也不管哪许多,拥着杨威往外走。  丽春院的规模并不小,只是黄昏前,客人还未来,倒显得有些清静。
  杨威却一些清静的感觉也没有,几个妓女正在他左右,有的绕着他的脖子,有的抚着他坚实的肌肉,有的坐到他的膝上,七嘴八舌,吵的他昏头昏脑,也逗的他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萧观音果然没有亏待他。
  那些妓女看见他这样,更进一步,杨威吓得跳起来,把手乱摇:“别胡闹。”
  一个妓女随即偎入他怀中,娇嗲的道:“杨爷可真的结实。”
  杨威忙将之推开,抱拳道:“我求求你们……”
  另一个妓女伸手轻托着杨威的下巴,笑应道:“杨爷言重了,萧阿姨要我们好好的侍候,你杨爷要我们怎样,只管吩咐就是。”
  杨威打躬作揖的道:“我只求你们快快回去自己的房间。”
  那些妓女呆了呆,一个道:“杨爷是嫌我们样子长得太难看?”
  还有三个更举袖作拭泪状,杨威傻了脸,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哦——”他的眼珠子突然一定。
  那边花叶中高玉盛悄然走过,杨威一眼瞥见,脱口一声:“高玉盛?”长身欲起。
  那些妓女即时又偎倚上来。  萧观音放换过衣衫,敲门声便响了,她竟然给吓得跳起身来,一支匕首随即在她的手中出现,但立即又回到袖子里。
  她也知道自己实在太紧张了,叹了一口气才问道:“谁?”
  “高玉盛!”
  萧观音又是一怔,说道:“门没有关着。”
  高玉盛随即推门进来,萧观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找到这里来啊!”
  高玉盛说道:“我只是想问清楚萧阿姨……”
  萧观音截道:“蜘蛛送死亡贴给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玉盛点头道:“正是。”
  “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不错是你们长一辈的事情,但家父已去世,蜘蛛现在要杀的可是我。”
  萧观音笑笑:“这笔账的确不该由你来还。”
  “所以我有权知道真相。”
  “怎么你不去找赵宽?”萧观音反问:“找沈春山?”
  高玉盛道:“我知道他们是怎样固执的人。”
  萧观音又笑了笑道:“我也是很固执的。”
  高玉盛面色一变,萧观音接道:“这件事他们拒绝透露,当然有他们的原因,我一向与他们虽然不怎样合得来,这件事却例外。”
  高玉盛冷笑道:“萧阿姨难道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萧观音笑容一敛:“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高玉盛又一声冷笑,霍地回头,门同时“砰”地被推开,杨威疾冲进来,手一指,道:“姓高的,有我在这里,你休得胡来!”
  高玉盛沉声道:“姓杨的,我劝你少跟我找麻烦。”
  杨威笑问:“找又怎样,难道你敢动我?”
  “有机会!”高玉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随时奉陪!”杨威接摆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高玉盛转身,举步,杨威接又道:“不送——”
  高玉盛应声脚步一顿,但接又举步走前,杨威看着高玉盛去远不见,才回问萧观音:“你没给吓着吧?”
  萧观音摇头,杨威接道:“我早就看出这个小子不妥。”随即一拍胸膛说:“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萧观音拍拍心胸,走过去,拉住了杨威的臂膀移近胸脯。
  杨威又吓一跳,缩手惊问:“你怎样了?”
  “我害怕。”萧观音一个身子偎依过去。
  “我都害怕。”杨威身子一缩。
  “你害怕什么?”
  “害怕你。”杨威肩膀也缩了起来。
  “我又不会吃人,你害怕我什么。”萧观音胸脯迎向杨威的胸膛:“你就留在这儿好了。”
  杨威一个身子虾米般弓起,忙道:“我忘了要去买些东西。”
  “什么东西?”萧观音又偎近去。
  “药油。”杨威好像随时都会昏倒在地上。
  “我这儿有。”萧观音这回话出口,杨威弓着的身子已一转,溜了出去。
  一口气溜到院子里,杨威才停下来,双手捧着头,摇了摇:“幸好走得快,才没有昏倒。”
  他嘟喃着接又道:“陪伴她,我又不是缺乏母爱。”
  萧观音的年纪的确已大得可以做他母亲。  夜深沉。
  丽春院到处笙歌,只是内院一带保持安静,这个时候萧观音当然已没有心情去招呼客人进来。
  冷月一弯,杨威从亭子里踱出来,仰首一望,又踱回亭子内,那一弯冷月不知怎的,竟令他想起了五芳斋的水饺来。
  周围没有其他人,杨威转了一个身,忽然停下来,伸手抚在自己的胸膛,怪声怪气的道:“杨爷可真的结实。”
  语声一落,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女人的笑声突然在花径那边传来。
  他一呆,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丫环捧着一个盘子从花径转出,向亭子这边走过来。
  盘子上放着一壶酒,一只杯,杨威自是难免有些尴尬,干咳两声掩饰。
  丫环走进亭子,杨威已退到了栏杆那边。
  “我叫小香。”丫环接将盘子在亭中桌子上放下。
  杨威慌忙摇手道:“我已经跟你们的萧阿姨说清楚,不要人侍候的了。”
  小香一笑道:“萧阿姨只是叫我送酒来。”
  杨威心头一宽,看看小香,却又有些儿心动,道:“萧阿姨真的没有交你来跟我谈谈。”
  小香反问道:“谈什么?”
  杨威一怔道:“好像今晚月色好不好,哈哈哈——”他笑得就像个贼。
  小香忍不住笑出来,道:“没有。”
  杨威一阵失望,小香接替他倒下一杯酒,一面道:“这个酒是这儿最好的。”
  杨威鼻子一抽,道:“好酒。”
  “那我先走了。”小香一揖,倒退了出去。
  杨威想叫住,到底没有叫出口,看着小香在花径消失,摇头道:“不要她留的要留,要留的反倒要走——”接着叹了一口气。
  他随将那杯酒拿起来,方待喝下去,突然省起了什么的探头出栏杆,往天上望一眼。
  天上冷月一弯凄迷,杨威目光一远一回,又突然将那杯酒放回桌上,无声无息的滚身越过亭子栏杆,蹑手蹑脚的走进花丛中。  走到了墙下,那一弯冷月看来就像是压在墙头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聪从墙头冒出来,一看院子无人,便滚身跃下,却没有看见贴着墙壁立在墙下的杨威。
  他身形才落下,杨威便拳脚齐出,一齐袭去,他耳听风声,总算及时招架得住,回头一看,脱口道:“是你!”
  杨威恶狠狠地笑道:“我早就算准你又是从东面越墙进来。”拳脚不停。
  方聪一面招架,一面道:“这个习惯不好,我要改了。”
  杨威冷笑道:“你过得今夜再说。”
  方聪虚晃一招,突然跳开,道:“这个时候,我以为你不应该将气力浪费在我身上。”
  杨威一怔,收势,道:“你来干什么?杀人?”
  方聪摇头:“刚刚相反,救人。”
  “救谁?”杨威接问。
  “你那个女人。”方聪手往萧观音住的那座小楼上指。
  杨威目光一转,道:“她——”
  他原是要纠正方聪的说话,一个“她”字才出口就给方聪截道:“她跟你不是很适合?”
  杨威眼一瞪:“我——”
  方聪又截道:“我不会跟你抢的。”
  “你——”杨威接着是要说不要乱说,但又给方聪截下。
  “你还不去陪她。”方聪的说话实在刁钻。
  杨威气得鼻孔朝天:“我说你小子又想挨揍了。”
  方聪正色道:“老实说,你留在这里,我实在替萧观音担心。”
  “少担心,天亮之后,我自会守在她身旁。”
  方聪忽又问道:“今天是初几?”
  “初八!”杨威应的很爽快。
  “初九——”方聪叹一口气:“过了子夜就是另一天了。”
  接又问:“你不觉得她在小楼内静了些。”
  语声甫落,一声女人的尖叫突然在小楼那边传了过来,杨威一听,笑道:“你听,现在不就叫了?”
  方聪一个身子已然箭一样那边射去,杨威这时亦省起不妙,忙亦奔过去。  方聪这边将门踢开,杨威那边亦将一扇窗户撞碎,两人差不多同时闯入萧观音的寝室内。
  萧观音正伏在桌子上挣扎打滚,双手反转折咽喉,面部的肌肉已因为痛苦而扭曲。
  桌子上一双酒杯翻到,酒洒开,沾着酒的桌面竟逐渐褪色,像烧焦了一样。
  这当然是毒酒,方聪杨威一见大惊,左右齐上扶住了萧观音。
  杨威脱口道:“萧阿姨……”
  萧观音吃力的抬起头,笑骂道:“那个王八蛋,竟卑鄙到用毒酒……”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语声已经变得嘶哑,话未说完,七窍紫血奔流,头一侧,眼一瞪,便气绝身亡。
  杨威只看得心惊魄动,嘴唇颤抖着,好像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方聪亦自倒抽一口冷气,松开手,嘟喃一声:“好毒的酒。”
  杨威应声亦动手,突然一声怪叫,转身疾奔了出去。
  方聪奇怪道:“你要到哪儿去?”
  杨威没有回答,头也不回,方聪忙亦追上。  一直奔入亭中,杨威才停下,目光及处,小香替他斟下的那杯酒仍然放在桌子上。
  他一把那期那杯酒,左看右看,一探身,倒向栏杆外的草地,酒落处,只见一股白烟冒起来,青草竟然变成了焦黄。
  这杯酒显然与毒死萧观音的一样,若是喝下去……
  杨威眼前立时又浮现出萧观音毒发的惨状,不由瞠目结舌,怔在那儿。
  方聪追到来,目光从草地移到杨威面上,笑笑道:“你这是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了。”
  “那个王八蛋!”杨威一怒将杯掷下,杯落处,又是一缕白烟猫起来,不由他又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
  清晨,赵宽,沈春山,高玉盛,江飞霞,杨威等五人又聚在赵家庄的大堂上,虽然只是少了一个萧观音,他们的心情最少沉重了三倍。
  杨威原是要方聪也走一趟,可是一出丽春院,方聪一声再见,便走得无影无踪了。
  大堂的气氛当然很不好,赵宽沈春山高玉盛都沉着脸,江飞霞则垂着头,一个身子好像还在发抖,杨威坐既不是,立也不是,在堂中团团打转。
  赵宽也在打转,只是比杨威慢得多,背负着双手,也好像还背负着老大一个包袱。
  好一会,他才停下来,沉声道:“萧观音是误饮毒酒,中毒身亡,耸毒酒给她与杨兄的那个丫环小香事发之后不知所踪,照常理推测,那个小香应该便是蜘蛛的手下。”
  沈春山插口说道:“蜘蛛一向独来独往。”
  赵宽接道:“这也不是蜘蛛一向的行事作风,不过,人总是会变的。”
  沈春山无言点头,转问杨威:“杨兄当夜除了小香之外,可还见到什么人?”
  杨威脱口道:“还有一个……”突然又住口,他是省起了方聪,但一想方聪既然不在说出来又要诸多解释,而且有损颜面,还是不说为妙。
  赵宽却怎肯放过,追问:“一个什么人?”
  杨威目光一闪,一亮,手指高玉盛,赵宽循指望去,一皱眉,不等他开口,高玉盛已冷然应道:“我只是要问清楚萧观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宽轻“哦”一声,杨威却立即道:“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高玉盛冷笑道:“不管怎样,我也是受害者之一,绝不会去杀萧观音。”一顿接道:“别的人可就难说了。”
  杨威横眉道:“我是去保护她的。”
  高玉盛道:“这就是保护了。”一脸讥屑之色。
  杨威大怒,赵宽即时插口,道:“蜘蛛在发出死亡贴之前,显然已经作好安排了。”
  沈春山接道:“他在暗,我们在明,者看来,就只有任由摆布的了。”
  杨威看看两人,一旁坐下,突然有所发现,眼一瞪,人一呆,赵宽没有在意,接道:“不知道他下一个的对象又是哪一个?”
  杨威脱口道:“我知道。”
  众人齐皆一呆,赵宽立即问:“是哪一个?”
  杨威手一指江飞霞:“是你。”
  江飞霞惊呼,高玉盛叱道:“你别再胡说八道。”
  赵宽亦问:“你怎知道是她?”
  杨威鼻子向天,闷哼道:“你们看她的背后。”
  江飞霞不由自主站起来,转头往背后望去,一看不到,身子自然一转,赵宽高玉盛沈春山便清楚看见贴在她背后的一张绢帖子,大小与昨天出现在萧观音背后的那张死亡贴完全一样。
  高玉盛探手一把抓下,目光一落,面色一变,江飞霞忙问:“表哥,那之上写着什么?”
  高玉盛声音一沉,应道:“十三,江飞霞——”
  江飞霞又一声惊呼,赵宽立即问:“飞霞,在进来大堂之前,有什么人接近过你。”
  “没……没在意。”江飞霞语声气了颤抖。
  沈春山目光一转,道:“这里的人应该没有问题。”
  高玉盛冷笑道:“未必——”目光落在杨威面上。
  杨威随即跳起来,赵宽挥手止住,道:“大家别忘记昨天在杨爷到来之前,死亡贴已在萧观音的背后出现。”
  高玉盛闷哼一声,沈春山接道:“蜘蛛看来已经混进你这座庄院之内的了。”
  赵宽恨恨道:“好一个蜘蛛。”
  高玉盛目光回到江飞霞面上,道:“表妹,你不用担心,有我,谁要杀你,先将我杀掉!”一把拖了江飞霞往外走。
  杨威那边同时伸掌一个斩头的姿势,嘟喃道:“那就先将你杀掉!”  出到院子,江飞霞脚步停下,忧形于色地问:“表哥,你说我该怎样?”
  “放心,一切有我。”高玉盛胸膛挺起来。
  江飞霞摇头道:“我还是害怕,那个蜘蛛说不定现在就会出现……”
  高玉盛截道:“现在一定不会。”
  “哦?”江飞霞实在奇怪高玉盛说的肯定。
  高玉盛接道:“现在有我在你身旁,而且——”冷笑一声才又道:“还有一个贼一样,鬼鬼祟祟的所谓捉贼名家。”
  江飞霞更加奇怪,旁边已从花木即时一分,走出怒容满面的杨威:“你说谁贼一样?”
  高玉盛冷笑道:“只有贼才会闪闪躲躲,东躲西躲。”
  杨威大为之气结,江飞霞一旁却道:“表哥,杨爷可也是一番好意。”
  杨威面容立时一宽,笑顾江飞霞道:“还是你明白。”
  高玉盛冷冷道:“这时候好意有什么用,必须要用好本领。”
  杨威扬臂道:“怎样才算好本领?”
  高玉盛道:“说得出做得到,这才算是……”
  杨威知道他又拿萧观音的事来说,大感没趣,高玉盛也没有再说下去,拉着江飞霞走前去。
  江飞霞也没有作声,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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