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魔》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回 惊心见怪尸,幸得娇无恙第二回 救美脱险地,归途遇截击第三回 低徊中秋夜,对月起疑云第四回 误中空城计,夜来遭火攻第五回 遭遇反伏击,豕突狼奔逃第六回 愿化干戈劫,就磡恳商谈第七回 艳鬼借女尸,还魂祟仇人第八回 妖女刀下丧,妖尸化红光第九回 红光透入体,本性即尽丧第十回 杀人再借尸,还魂图报复第十一回 百密有一疏,天衣露一缝第十二回 妖物终消灭,仍难明其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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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惊心见怪尸,幸得娇无恙
作者:黄鹰


              七月十三。
  在某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在其他人,那些在这个日子出生,死亡,娶妻……的人,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但无论他们的遭遇怎样离奇刺激,都难以与凤栖梧的相提并论。
  那非独离奇刺激,而且惊心动魄,其间变化的恐怖,已不是任何的言语能够完全描述。
  夜渐深,东天那一轮明月也越来越光亮,浴在月光下的连云庄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白雪,那本已刷得粉白的高墙看来也更刺目。
  墙高四丈,笔直如削,最好的轻功,也难以一跃而上,凤栖梧却没有将这面高墙放在眼内。
  中午之前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山庄对面的山坡,观察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倒头便睡,一直到太阳下山。
  然后他将剩余的干粮填饱肚子,再浸身溪中,让头脑在极短的时间完全冷静下来。
  他今年才得二十六岁,行走江湖已将近十年,处事早已学会了冷静,可是一想到连云庄及安富安顺兄弟,仍然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冲进去,一刀砍下这兄弟二人的头颅。
  刀仍在鞘内,距离出鞘的时期却很接近的了,凤栖梧一些也不紧张,一双手远离刀柄。
  这也许因为那柄刀已追随他多年,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份,他自信能够在需要的那一刹那迅速将刀拔出来,斩出去。
  七月的夜风并不寒冷,“簌簌”吹开了他头上的枝叶,漏下了一蓬月光。
  月光与高墙的反光辉映下,他的面色就像冰封过也似,苍白得可怕,那抿成一字的嘴唇亦仿佛毫无血色。
  高墙外的树本都不怎样高大,而且离墙有一段距离,庄院的主人显然已考虑到敌人会利用树木偷进去。
  凤栖梧却没有动那些树木的念头,他有他更好的办法。
  风吹过,枝叶尚未合拢,凤栖梧颀长的身子便已射出去。
  他的一双手先落在三丈高的墙壁上,在一按同时,身形已然倒翻了起来。
  这一个倒翻只有一丈多高,但已经足够让他立足在墙头上,他整个身子立即伏倒。
  高墙内是后院,异常寂静,远处的灯光到这里已很淡薄。
  两只獒犬在花木丛中徘徊,那刹那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惨绿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寒的光芒。
  那两只獒犬都有人般大小,指爪锐利,留在这里无疑等于留下了两个凶悍的武士。
  牠们嗅觉的敏锐更绝非一般武士比得上。
  凤栖梧是打听清楚之后才决定在今夜采取行动,那两只獒犬的出现他一些也不奇怪。
  在伏下的同时,他也已留意到没有人在附近。
  一只獒犬咽喉发出呜咽声,已准备狂吠,凤栖梧的身子也就在这时候落下来。
  闪电也似的落下,一双手亦闪电也似的抓出,扣向那两只獒犬的咽喉。
  那两只獒犬同时人立而起,一切的反应都在凤栖梧意料之内。
  第一声犬吠尚未响起,凤栖梧已扣住了那两只獒犬的喉咙,随即将两只獒犬的头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砉砉”的两下异声,两只獒犬的头颅当场爆裂,在血还未溅出之前凤栖梧已将手松开。
  两只獒犬倒在花木暗影中,凤栖梧同时从暗影中窜出,藉着花木的掩护迅速向前欺进。
  一路走来,都没有遇上任何人,这个连云庄这么大,住的人未免少了些。
  穿过了一道月洞门,在接近回廊之前,凤栖梧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的身形立即闪进了一丛花本中。
  一个老苍头随即从一侧转出,双手捧着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一壶酒,三碟小菜。
  老苍头并没有发现凤栖梧,一直到凤栖梧突然从花木丛中窜出来。
  惊呼才到了咽喉,凤栖梧的左手已掩住了老苍头的嘴巴,他的右手同时接住了那个从老苍头双手掉下来的木盘子。
  酒壶一晃又平稳,只是撞在碟子上那刹那发出轻微的“卡”一声,凤栖梧右手托着盘子,左手将老苍头推到一条柱子上,道:“你一叫,我立即要你的命!”语声一落,将手松开。
  老苍头没有叫,只是恶狠狠的道:“朋友要发财,找错地方了!”
  “我是来找人!”凤栖梧沉声喝问:“三天之前安富安顺抓来了一个叫做婷婷的女孩子,囚在什么地方?”
  老苍头吃惊的望着凤栖梧,没有作声,方才的气焰经已荡然无存,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一般鼠窃狗偷,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他看到了凤栖梧眼中的杀机
  “说!”凤栖梧接一声轻叱,一拳痛击在老苍头的小腹上,在老苍头呼痛之前又已掩上了他的嘴巴。
  到手再松开,老苍头腰身已虾米一样弓起来,不敢再呼痛,惶恐的望着凤栖梧,以颤抖的声音答道:“在……内堂下面的密室……”
  凤栖梧接问:“派了多少人看守?”
  “这个……”老苍头的眼珠子在转动,小腹立时又挨了凤栖梧一下重击,痛得眼泪都冒出来。
  凤栖梧这才问:“内堂现在有些什么人?”
  “两位庄主都在那里……”
  “血手安庆?”
  “老太爷?”老苍头一呆。
  “在什么地方?”凤栖梧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人。
  老苍头面露伤感之色:“老太爷四年前已经病逝了。”
  凤栖梧愕然:“江湖上却是完全没有消息。”
  ──安富安顺兄弟秘不发丧,就是要让江湖上的朋友以为安庆仍然在生,不敢轻视他们。
  凤栖梧随即明白过来,吁了一口气,手指那边灯火最亮的地方,问:“那就是内堂?”
  老苍头颓然点头,凤栖梧食、中二指一并,连点了老苍头三处穴道。
  “……”老苍头惶恐的张着嘴巴,烂泥一样倒下。
  凤栖梧托着木盘,向内堂走去。        ×      ×      ×              内堂灯火辉煌,光如白昼。
  安富安顺兄弟对坐在灯光下,神色看来都有些惶惑。
  两兄弟的相貌不怎样相似,体形亦迥异,安顺高而瘦,安富却是一个大胖子,由头至脚每一部份几乎都是圆圆的,好像就只有一双眼睛例外。
  那双眼睛已经给面部的肌肉挤成两条缝,从这两条缝中漏出来的神采却是异常地灵活,狡黠而狠毒。
  安顺的一双眼睛更就是狼一样,说话也是有如狼嗥:“你已经查清楚?”
  安富颔首,叹了一口气:“那个女娃子真的是凤栖梧的?据说他已经赶往这儿来。”
  安顺道:“带了多少人?”
  安富摇头:“你一些也不知道?这个人一向都独来独往?”
  安顺冷笑道:“一个人,起得了多大作用?”
  “这个人一柄刀纵横大江南北,声名之盛,一时无两,怎也有几下子。”安富目光一闪:“而且,他还有一个很强的靠山。”
  “你是说鸟王凤生?”
  安富无力的点头:“他们是兄弟,凤栖梧若是给我们摆平了,凤生肯定绝不会罢休。”
  “我们可也不是省油灯。”
  安富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若不是老头子的余威,我们现在已经很麻烦。”
  安顺沉默了一会:“那你意思是怎么样?”
  “我已经去信给三位长辈,若是在他们还未能赶到之前凤栖梧已经到来这儿要人,我们只好将人送还。”
  “只怕他仍然不肯罢休。”
  “拳头不打笑面人,而且对我们的老头子,他不无顾忌。”安富笑了笑:“何况我们对婷婷那个女娃子,到现在仍然很客气。”
  安顺亦笑笑,却笑得有些勉强,安富的目光也就在这刹那凝结,稳盯着安顺:“二弟,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没……没有。”安顺一耸肩。
  安富沉吟道:“今天我外出打听消息,你一个留在庄里……”
  安顺终于道:“我喝了一些酒,有些事都忘掉了。”
  安富脱口道:“你将那个女娃子……”
  安顺摸了摸唇上胡子:“我们还是准备兵器迎接凤栖梧到来的好。”
  安富虽然已想到,仍不禁一声叹息,放软了身子,倒靠椅背上,安顺没有说出来,但那已等如坦白在带醉之下,他对那个女娃子曾经很不客气的了。
  安顺接道:“凤生怎样厉害,只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看见……”
  “那是因为看见他怎样厉害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安富又一声叹息。
  “凤栖梧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安顺的嘴巴仍然很硬:“而且我们将那个女娃子抓进连云庄,好像也甚为秘密。”
  “你喝的酒实在太多了。”安富摇摇头。
  安顺握着拳,接道:“连云庄除了我们兄弟之外,还有三十六柄快刀,凤栖梧不来倒还罢了,一来──”
  他的话被门板碎裂的声响惊断,回头望去,只见那扇门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一个黑衣青年标枪也似当门而立。
  安富脱口道:“凤栖梧──”
  他并不认识凤栖梧,但眼前这个青年除了凤栖梧,还会是谁?
  凤栖梧的眼瞳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听到的并不多,但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安顺飒地站起来,身形横移三丈,双手迅速地将墙上挂着的一对铁爪取下来,在身前“霍霍”一挥。
  安富那片刻已经冷静,猛一声暴喝:“来人!”
  人已经来了,四个值夜的大汉闻声赶到,听安富一喝,手中利刀立即向凤栖梧当头斩下。
  凤栖梧的刀刹那出鞘。
  那柄刀阔三指,长三尺六,比一般的要长,看来却好像薄得很,但一刀劈出后,破空声夺人心魄,刀光闪电也似,一落,“呛”的一柄刀被劈断,握刀的那个大汉亦被劈开两爿!
  这一刀的威势实在惊人,其余三个大汉都皆吓了一跳。
  凤栖梧的动作没有停下,迅速欺人那三个大汉当中,接连三刀!
  没有一刀落空,三刀砍下,地上又多了三具尸体,那三个大汉竟连凤栖梧的一刀也接不住。
  安顺面色大变,安富虽然仍坐在那里,一身肥肉都似已抖起来。
  凤栖梧人刀一转,目光闪电般落在安顺面上,一声:“来──”
  安顺应声大叫,那双铁爪一错,便要飞身扑上。
  安富即时站起来,道:“慢──”
  安顺厉声道:“让我将这小子活生生撕裂!”话是这样说,脚步仍停下。
  安富接向凤栖梧一拱手:“朋友。”
  “不是朋友!”凤栖梧语声冷酷。
  安富干笑一声,道:“这件事是有些误会……”
  凤栖梧冷截道:“没有误会。”
  安富道:“大家都是江湖人,有话好说!”
  凤栖梧道:“江湖人以血还血,以眼还眼。”刀一振,发出一下尖锐破空声。
  安富道:“阁下莫非以为有鸟王撑腰,便可以在连云庄之内为所欲为。”
  “凤某人现在只是一个人!”凤栖梧刀展开,移动脚步。
  说话间,连云庄的人已蜂拥而来,凤栖梧仿佛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继续迫近。
  安富沉声叱道:“连云庄可不是没有人。”
  凤栖梧冷冷的道:“血手安庆四年前已经病逝,连云庄还有什么人?”
  安富这才变了面色:“是谁给你的消息?”
  “当然是贵庄的人。”凤栖梧冷笑:“否则今夜我就是由大门杀进来。”
  安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个女娃子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上。”
  凤栖梧大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现在若是仍然在生,那才是奇怪。”
  安富看了看安顺,安顺的面色又是一变,道:“她已经嚼舌自尽。”
  安富苦笑,凤栖梧狂笑不绝,那种笑声却比哭声还要难听。
  这时候,他距离安富安顺兄弟已经很接近。
  安富也就在这时候发动攻势,挡在他前面那张八仙桌首先被他一脚踢起来,飞撞向凤栖梧,他的一双手同时从桌底下取出了一对圆圆的刀盾,身形接着展开,与一对刀盾化成了一团光滚斩向凤栖梧!
  安顺也动了,瘦长的身子凌空拔起,猛一个翻滚,那双铁爪当头抓下,活像一头大鵰!
  这兄弟二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灯,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
  凤栖梧的狂笑声几乎同时急断,右手刀急落,那张八仙桌被他劈开两爿,他立即看见贴地滚刺过来的安富。
  安顺的铁爪也到了。
  铁爪与刀盾之间的空隙并不大,凤栖梧的身形却在这条空隙中横里射出来,射向两丈外的一条柱子。
  他的左手往柱上一按,身形便倒飞而回,回时比去时更加迅速!
  刀与人飞滚斩下,安顺双爪落人,身形还未稳,刀已经斩到,他半身一偏,左手铁爪急挡,“呛”的铁爪便斩断,裂帛一声,他的腰亦有三分之一被斩开!
  刀快而锋利,刀锋斩过之后,血才狂喷出来,安顺也才觉痛,一声惨叫。
  安富从地上弹起,刀盾抢上救援,这双刀盾还未接近,凤栖梧已乘隙又斩了两刀,第一刀斩断了安顺的右臂,第二刀再斩断他另一边三分之一的腰。
  安顺再也支持不住,倒地惨叫不止,瞬息变成了一个血人。
  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大汉触目惊心,但仍然向凤栖梧冲上。
  连云庄内有三十六炳快刀,他们都是由已故的血手安庆一手训练出来,据说,单就是练习拔刀出鞘,都已过万次。
  非独拔刀快,他们用起刀来也很快,安庆虽然还不很满意,亦认为刀用到他们那个地步已经很不错。
  他们当然都觉得很了不起,一直到今夜,看见凤栖梧用刀,才知道实在还很差劲,才知道什么叫做快刀。
  凤栖梧的刀快得与他的目光几乎是一样,目光一闪,刀光亦落下。
  快且狠,迎着那刀光的大汉,没有一个能够保得住性命。
  没有一刀是多余,好像这样又快,又狠又准的刀法,安富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本来已准备冲上跟凤栖梧拚命,突然又停下。
  看到第十六个大汉倒下,他再也待不住,转身往外疾窜了出去。
  他原以为剩下那些大汉怎也可以替他挡上半盏茶时候,那他就可以逃出连云庄,怎知道那些大汉已经给凤栖梧杀得心惊胆战,一见他逃命,斗志立时崩溃,一齐往堂外开溜。
  “那里走!”凤栖梧嘶声咆哮,人刀一道闪电也似追斩向安富!
  挡在安富那边的大汉仓皇左右让开,闪得较慢的一个立即倒在凤栖梧刀下。
  刀一抖,那个大汉的尸体飞开,凤栖梧的身形未停,箭矢般射前。
  安富冲下了门前石阶,脑后已寒风袭来,怪叫一声,回身急舞双盾挡开!
  凤栖梧连斩十七刀,都斩在盾上,盾虽然没有被他斩开,安富的魂魄已几乎被斩散。
  他倒退三丈,才接下这十七刀,后背猛撞在一株树干上。
  凤栖梧三刀紧接斩下,安富不由又怪叫一声,双盾左挡右遮,总算将这三刀接下。
  凤栖梧不让他有绕过树干的时间,一刀一刀紧接斩下,看似乱斩乱劈,实在每一刀角度变化都不同。
  安富的武功绝无疑问在安顺之上,虽然肥胖,身手却仍灵活得很,凤栖梧接连三十七刀都竟然给他双盾挡住,一身衣衫已汗水湿透。
  那些大汉片刻之间已走得一个不剩,他们本来都曾经誓死效忠连云庄,可是他们现在突然都发觉,性命更宝贵。
  他们而且走得一些也不内疚,在安富逃命之前,他们还没有逃命这念头。
  安富目光及处,发觉自己已完全孤立,心头又寒几分,一股热血却这时候从心底冒起来。
  他怪叫着发狂的反扑凤栖梧,希望拚死杀出一条生路。
  凤栖梧没有被吓倒,他的怒火仍未散,同时咆哮着挥刀狂斩向安富!
  兵器交击声密如雨下,凤栖梧三百六十七刀斩下来,将安富的气势完全斩散。
  安富连冲几次都冲不出,再看见凤栖梧那种凶悍的表情,意志终于崩溃。
  凤栖梧的刀势却越来越猛烈,安富后无退路,一对刀盾只有封挡的份儿,再挡百刀,怪叫已变成哀鸣,后背不由贴着树干往下滑。
  他的一双手臂已被震得麻痹,凤栖梧把握机会一刀从空隙抢入,“凤凰双展翅”,一招两式,挑飞了那对刀盾
  安富哀呼,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那对刀盾飞上半空,亦旋转着掉下来,砸碎了石阶的两角,兀自滴溜溜旋转。
  凤栖梧那柄刀的锋尖随即抵在安富颔下,厉声道:“站起来!”
  安富一面惶恐之色,双手反抱着树干,缓缓站起,凤栖梧接喝道:“带我到密室──”
  安富蹑嚅道:“凤公子……”
  凤栖梧恨恨的道:“她的尸体怎能够留在这种地方──”
  “是──”安富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那一身肥肉更有如水母般荡漾。
  “走!”凤栖梧暴喝,刀一翻一掠,在安富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安富哀呼着身子一缩,脖子脱出了刀尖威胁,双手猛可齐插向凤栖梧的胸腹,那刹那,他的一双手之内,已各自多了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只有八寸长短,非常薄,也非常锋利,寒气迫人,一看便知道绝不是凡品。
  知道了抢来的女孩子与凤栖梧有关系之后,他便将那两匕首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他果然用到了。
  凤栖梧反应的敏锐却是在他意料之外,裂帛声中,跟着那双匕首已划破凤栖梧胸腹的衣服,那刹那,凤栖梧的身子猛一转,电光石火之间,移开了半尺。
  匕首立时刺了空,凤栖梧的刀亦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斩下,斩的不是那双匕首,而是安富的一双手臂。
  刀落臂断,鲜血狂喷,安富惨叫声中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镟子,倒仆在那株树干之上。
  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凤栖梧的刀紧接又削至,却是以刀尖连封了安富双臂四处穴道。
  鲜血立时停止了奔流,安富的一张脸却已转变得有如白垩,混身的鲜血仿佛都已在那片刻之间流尽。
  凤栖梧那柄刀仍然没有沾上血,他用刀无疑很快,那柄刀也绝无疑问,是一柄好刀。
  “叮”的刀入鞘,凤栖梧冷冷的道:“下一刀我斩的就是你的头,走!”
  安富忍痛转身,咬牙切齿的道:“你尽管神气,安家的人绝不会放过你。”
  凤栖梧沉声道:“你若是以为我贪生怕死,可就错了。”
  安富冷笑道:“我只知道你今夜是偷进来。”
  “你以为那真的是因为我害怕血手安庆。”凤栖梧嘶声道:“那完全是为了顾全婷婷的生命安全。”
  安富一怔,他没有忘记凤栖梧方才那一份骠悍,那一阵漠视生死的疯狂砍杀。
  凤栖梧随即一把将安富抓住,疾掷了出去,这一掷用的力真还不少,直将安富掷上了石阶。
  伤口撞在石阶上,安富只痛得死去活来,打了两个滚,挣扎爬起,眼泪奔流。
  凤栖梧紧接追上,道:“不用你,我也能自己找到,你这双脚若是走不动了,我便干脆给你斩下来!”
  这句话出口,安富双脚已慌忙往前奔去。
  血仍然在奔流,安顺也还有气,却已气若游丝,一个身子不停在血泊中颤抖,那张脸庞的肌肉已因为痛苦完全扭曲,看来简直就像已变了另一个人。
  安富在安顺身旁停下,看了一眼,偏过头去,继续往前行,在对门照壁停下。
  照壁上塑的是一头斑斓猛虎,咆哮在疾风劲草之间,神态威武,栩栩如生。
  安富缓缓回过头来,恨恨的盯着凤栖梧。
  “密室的暗门就在这面照壁上?”凤栖梧喝问。
  安富道:“虎眼是开机括所在,先按左,再按右!”
  凤栖梧一只手已举起来,突然停顿在半空:“你来──”
  安富大笑,扬起那两条断臂:“我看你不是记性这么坏的人。”
  凤栖梧冷笑道:“你还有一双脚!”猛可探手抓住安富的腰带,将安富举起来,再抓着他右脚往那头猛虎的左眼踩去。
  安富立时又一声怪叫:“先按右|”
  凤栖梧一笑,仍然是抓着安富的右脚踩向虎眼,却是改了往右眼。
  那只虎眼一踩之下陷了下去,一阵奇怪的“轧轧”声接响,照壁上缓缓移开了一道可容三个人并肩走过的暗门。
  那扇暗门看来不怎样厚,却是铁打的,进门是一个平台,相当宽阔,两旁还设有栏干,全都是用大理石磨成,光洁而瑰丽。
  凭栏下望,是一个颇为宽阔的大堂,当中一张雕螭桌子,配与同样的椅子,再过,却是一道珠帘,灯光中晶光闪烁,有如一道道发亮的瀑布。
  灯盏都是嵌在两旁的石壁上,明亮而不觉刺目,在建造的时候显然下过一番心思。
  栏干当中一道适中的石阶往下伸展至大堂,铺上锦垫,着足无声。
  凤栖梧将安富放下,仍然是要安富前行引路,就像已看出这个密室遍置杀人的机关。
  他的刀斜搁在安富的脖子上,拾级紧随而下,安富若是想要摆脱他那柄刀的威胁,是没有可能的事。
  下了石阶,更觉大堂的宽阔,凤栖梧目光一转,脱口道:“这不像是你们的地方。”
  安富冷笑道:“我们有的是钱,甚么地方弄不出来。”
  凤栖梧说道:“我只是奇怪,以你们兄弟俩的粗鄙,你们的父亲相信也绝不会是一个喜爱风雅的人。”
  安富闷哼了一声。
  凤栖梧四顾一眼,道:“像你们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将地方弄成这样的。”
  安富冷笑道:“偏是你明白。”
  凤栖梧道:“到现在为止,就只有石阶那块锦垫像是你们的东西。”
  安富眼瞳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凤栖梧接道:“若是我推测不错,这个连云庄只怕也不是你们这家人弄出来。”
  安富冷冷的道:“不是我们是谁?”
  凤栖梧笑笑道:“你们要将一个地方据为己有,应该有很多办法。”
  安富只是冷笑,凤栖梧接道:“血手安庆以我所知本来是一个剧盗,这个连云庄大概是他从甚么人手上抢来。”
  “胡说!”安富嘴巴虽硬,目光却闪缩。
  凤栖梧摇头,道:“怎样子,都与我无关,我现在也是只向你要人,并不是向你要屋子。”
  安富冷笑道:“你也不是向我要人,是要尸!”
  凤栖梧一张脸立即沉下来:“你很懂说话,但无论你怎样说,我也不会将你的头斩下来。”
  安富冷笑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样好?”
  凤栖梧冷酷的道:“我已经砍掉你一双手,其他的事为甚么不留给别人呢?”
  “别人?”安富一怔。
  “那该说,你们的仇人。”凤栖梧的语声更冷酷:“我相信你们的仇人绝不会比我少。”
  “你这是甚么意思?”安富虽则问,面色都已经变得非常难看,显然是心中有数。
  凤栖梧仍回答:“你双手俱断,那一个仇人相信你都不能够应付得来。”
  安富厉声道:“安家还有人!”
  凤栖梧道:“只是不知道他们能否保你一生。”
  安富的面色更难看,凤栖梧接道:“不过你放心,看见你已没有了双臂,他们相信也不会要你的命。”
  安富叫起来。“凤栖梧,我就是活不下去,化为厉鬼,也要与你算清这个账。”
  凤栖梧大笑,道:“好像你这种人,死入地狱,永不超生,化为厉鬼,那是废话。”
  安富闷哼一声,转过身子,双肩欲耸未耸,凤栖梧冷冷的盯着他:“你一动,我连你双脚也砍下来!”
  安富双脚立时像给钉稳在地上。
  凤栖梧的刀往安富脸颊一拍,道:“走!”
  安富再次提起脚步,往前走去,凤栖梧亦步亦趋,刀倏的一翻,一道珠帘被削下,无数珠子化作一蓬光雨四面激射了开去。
  珠帘后还有珠帘,凤栖梧挥刀不停,那柄刀在他的手中,简直就像玩魔术也似,飞灵巧幻,又像已变成他身躯的部份,随意变化。
  光雨一蓬蓬溅开,落下,凤栖梧刀停下的时候,十多道珠帘已只剩下了两道。
  凤栖梧本待将这两道珠帘也斩下来,可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血。
  不是一点一滴,也不是一片一滩,那简直就像是一片血海,染红了整块大理石舖成的地面,也正从珠帘下缓缓涌出来。
  安富目光一落,吓了一跳,凤栖梧的面色更有如白纸也似,看来非常恐怖。
  安富不由自主瞟了凤栖梧一眼,看见凤栖梧的面色变成这样,由心寒出来。
  那片血海继续往前涌,凤栖梧的情绪本已安定,这时候又激动起来。霍地一把抓住了安富的胸膛,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富苦笑:“我也想知道……”语声颤抖。
  珠子在灯光中闪烁,隔着珠帘,他们看不到那后面的情形,看久了眼睛竟有些发花。
  凤栖梧一声怒吼,刀再挥,“哗啦啦”最后两道珠帘化作光雨迸射,灯光下七色缤纷,难以言喻的瑰丽,也难以言喻的诡异。
  那些珠子不少洒落在血上,一颗颗仍然闪光,就像是一颗眼珠子也似,全都瞪着凤栖梧。
  凤栖梧无意瞥见,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从心寒出来,安富亦一阵心悸,他虽然一向杀人连眼睛也都不眨一眨,却从未见过鲜血通流如此。
  那两道珠帘被斩下,他们终于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血是从一具尸体的脖子流出来。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肌肤白皙,却并不光滑,简直就像是刚取出来的骨髓。
  肌肤绝无疑问已皱摺起来,那种皱摺却又绝无疑问,并不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倒像是肌肤下的水份血液完全被抽干而萎缩。
  尸体是赤裸的,一丝不挂,因为萎缩而变得佝偻,那乳房瘪得如两个空布袋,斜贴在身上。
  尸体的头亦没有例外,离开了脖子也不太远,只不过丈许。
  那面部的肌肤虽然委缩皱摺,但依稀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胚子,一把长长的秀发,就像是几条黑蛇般蜿蜒血海中。
  断口很整齐,用来砍下这个女人的头的那柄刀或剑什么的,必然是件好东西。
  血仍然从断口涌出来。
  血海中就只有这具尸体,若是所有的血都是从这个尸体之内流出来,则这个尸体只怕就是血做的了。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这么多的血,也只有这样,这尸体才会萎缩皱摺。
  凤栖梧目光落在那个人头上,一双剑眉深锁,突然问:“这是谁?”
  安富呆了呆,道:“是……”竟有些结结巴巴。
  凤栖梧厉声喝道:“谁?”抓住安富摇了摇。
  安富伤口被牵动,痛得一滋牙:“是……是老二的宠妾……”
  “宠妾?”凤栖梧怀疑的瞪着安富。
  “那是他三个月前抢来的女孩子,叫怜怜……”
  “你们兄弟二人也可谓色胆包天。”凤栖梧冷笑。
  安富呆望着怜怜的尸体,呆应道:“这个女孩子很特别。”
  “特别?”凤栖梧顺口应一声,目光一扫。
  两丈外垂着一重薄纱,之后不远,隐约看见有一张很精致,很华丽的床,锦帐低垂。
  安富接说道:“简直就是一个小妖精,既可爱,又可怕──”
  凤栖梧目光回到安富而上:“你不是跟她私下勾搭上吧?”
  安富一怔,好像现在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闭上嘴巴。
  凤栖梧冷笑:“畜牲──”
  安富面色一变,眼角肌肉颤抖了几下,但仍然紧闭着嘴巴。
  凤栖梧转问:“她怎会倒在这里?”
  安富没好声气应道:“你问我,我问那个?”
  凤栖梧嘟喃道:“她既然是安顺的宠妾,杀她的当然不会是安顺,莫非已经有人先我一步闯了进来?”
  安富冷笑道:“我们兄弟耳目一向很好,这一个密室在连云庄虽然人所共知,却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的地方。”
  凤栖梧不能不同意,接问道:“那事情如何解释?”
  安富道:“老二他一定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说?”
  安富想不透,只是道:“也许他要说的了,给你闯进来……”
  话未说完,鲜血已涌到了他脚下,他看在眼内,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竟然接不上话。
  凤栖梧也看在眼内,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不舒服,转问道:“婷婷呢?她在那里?”
  安富倒退一步:“她一直给囚在这里,也只是她一个人……”
  凤栖梧冷笑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地上这个女人就是婷婷──”
  安富苦笑了一下,又倒退一步,凤栖梧一把将他抓回来:“好了,玩笑开到这里,快说,人在那儿?”
  安富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跟你开玩笑,除非安顺在我外出之际将她送到了第二个地方。”
  “哦──”凤栖梧沉声道:“连云庄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
  “没有。”安富又叹了一口气。
  凤栖梧的刀又出现在安富眼前:“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听你胡诌。”
  安富道:“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毫不知情,你就是一刀将我的头砍下,也是这句话。”
  凤栖梧看得出安富不像在说谎,安富目光又落下,道:“这件事肯定绝不这么简单,那有这样的尸体。”
  凤栖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发。
  安富接又道:“你看,这具尸体像什么?”
  凤栖梧从咽喉里道:“应像什么?”
  “蛆虫──”安富的口腔发苦:“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尸体。”
  凤栖梧目注安富,冷笑:“不是说她是一个小妖精?”
  安富一怔,凤栖梧又道:“我也从未见这一个流这么多血的人,这简直就像是一具用血涨大的躯壳,所以血才蓄得这么多,也所以现在血都流出来,肌肤立即萎缩皱摺。”
  安富又一呆,那刹那他突然像省起了什么,呻吟道:“不会的……”
  凤栖梧看在眼内,方待问,一声呻吟又入耳。
  这不是来自安富,也根本就是从床那边传来,凤栖梧一听,霍地转首,目光一亮,脱口呼道:“婷婷──”
  没有回答,凤栖梧一把推开安富,纵身跃前,靴下曳着两缕鲜血。
  云石的地面溅开了几朵血花,凤栖梧身形一落,一刀削出,削开了那重薄纱,再一挑,那被削下的一片薄纱一片飞雾也似飘落在血海中,眨眼被染红。
  安富半边身子的衣衫已被鲜血湿透,他心神恍惚,冷不防给凤栖梧一推,立时被倒摔在血海中,在怜怜那个人头之前。
  怜怜的眼睛仍然睁大,眼瞳中一片空洞,一样有如白痴的空洞。
  安富完全不能够从这双眼睛看出怜怜临终那刹那是什么感受,但这双眼睛却仿佛仍蕴藏着某种魅惑,诱使安富继续看下去。
  安富的视线才与这双眼睛接触,心头便一阵迷惘,怜怜与他之间的好些事都不由涌上来,每一件都是那么刺激,那么诱惑,就像怜怜生前赤裸的身躯。
  纤巧的腰肢,丰满的胸膛,浑圆的小腿,但怜怜最令人迷恋的却是她的脸,以及浮现在那脸上的神态。
  她的脸很美,神态在多人的时候像一个贞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像一个小妖精,传说中那种迷死人没命赔的小妖精。
  只有亲身经验的人才知道那张脸的神态变化竟然会那么复杂,那么狂野,那么诱惑。
  怜怜是安顺的,安富很清楚,在安顺不在家时,他还是不由自主找到去,虽然每一次动念之际总是深感不安,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怜怜那种强烈的诱惑驱散。
  他的年纪已不青,对女人的兴趣也已没有那么大,性格亦较为冷静,却竟然禁受不住怜怜那种诱惑。
  怜怜是怎样动人,怎样可爱的一个女人,也可想得知。
  这个女人在生的时候显得是那么不寻常,现在死了,给人的感受也不一样。
  安富本来恶心得要吐,可是现在却变得有如一个傻瓜,看他脸上那种神情,若是那双手没有断去,只怕还会把怜怜的人头捧起来。
  鲜血在灯光下闪光,怜怜那双眼睛也一样,那种光看来都那么诡异。
  凤栖梧若是留上心,不难发现那双眼睛就像冰石一样,而现在他只要回过头来,亦不难发现安富的眼神亦变得白痴般没有生气,白痴般空洞。
  而他再留心,更就会发现,安富这双活人的眼睛与怜怜那双死人的眼睛并没有多大分别。
  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会想到那许多,绝不会想到事情以后会变得那么恐怖。
  现在毕竟才只是开始,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总是不会太惹人注意。
  除非那个人本就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慧眼天生,看得到很远很远。
  凤栖梧现在仍然是一个很正常的人。
  他没有回头,整副心神现在都放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那个女人猫一样蜷伏在床一侧,看来仍然在昏迷的状态中。
  她眼睛仍然闭着,长长的睫毛下凝着泪珠,衣襟半敞,雪白的胸膛在微微起伏,这看起来非常动人。
  凤栖梧以刀将锦帐挑开,目光落在那个女人的面上,立时凝结。
  那个女人绝无疑问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最主要还是她就是婷婷。
  凤栖梧拚了命闯进来,就是为了她,本以为只会找到一具死尸,却竟然还是一个活人,那能不意外?
  “婷婷──”他再大声叫,刀一翻,一边锦帐被削飞,“叮”的刀随即入鞘,他同时探身入罗帐内。
  婷婷没有回答,长长的睫毛在凤栖梧呼唤同时微微的颤动起来。
  凤栖梧伸手将婷婷抱起来,搂进怀中,再伸手轻拍她的脸,一面连声呼唤。
  一滴泪珠从眼角淌下,婷婷终于张开了眼睛,露出极之迷惘的表情,在她的双眼睛之上仿佛多了一层淡雾,蒙蒙胧胧。
  “婷婷──”凤栖梧喜极大呼。
  婷婷应声混身一震,笼着眼睛那层淡雾刹那尽散,她的面上旋即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用力挣扎。
  凤栖梧冷不提防,给婷婷挣开,婷婷身子一缩,坐进了床上一角,双手拉起那张锦被,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那显然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在她昏迷之前,显然受过很大的惊吓。
  凤栖梧不禁一怔,道:“是我,凤栖梧──”
  婷婷这时候亦已经看清楚,锦被在手中掉下,呆望着凤栖梧,突然叫起来:“凤大哥──”
  语声很激动,也颤抖得很厉害,突然扑入凤栖梧怀中,放声痛哭,双泪奔流。
  凤栖梧紧搂着婷婷,没有说话,只是怜惜地抚着她那把长长的秀发。
  好一会,婷婷才收住哭声,身子仍然在颤抖。
  凤栖梧这才道:“不要害怕,那些人不会再伤害你的了。”
  婷婷抬起头,含泪望着凤栖梧:“凤大哥,我只道以后再见不着……”
  “现在不是见到了,还说这些话。”
  婷婷又埋首凤栖梧怀中,凤栖梧一面抚着她的秀发,一面道:“我现在才来,让你受苦了。”
  婷婷摇头,颤抖着道:“都是我不好,不留在家里,才让他们抓起来。”
  他说着又将头抬起来,到现在她才看见那遍地的鲜血,连随又惊呼一声。
  凤栖梧目光一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婷婷道:“安富吩咐了不得伤害我,可是那个安顺喝醉了,走下来要对我……”她的脸一红,一顿才接上:“我被他推倒在床上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来了……”
  凤栖梧目光一转:“那个叫做怜怜的女人……”
  “开始的时候凶得很,据说安顺曾答应过她不再找别的女人……”婷婷蜷缩在凤栖梧怀中,不敢看怜怜的尸体。
  凤栖梧追问:“是她阻止安顺侵犯你么?”
  婷婷颔首:“她缠着安顺,给安顺重掴了一巴掌,便凶不起来,却又哭又嚷,安顺只好转头去安慰她。”
  “后来怎样了。”
  “他们,他们……”婷婷讷讷地接不上话,脸颊羞红得有如晚霞。
  凤栖梧目光一落,已明白几分,低声问:“他们做了那回事──”
  “在……在地上……”婷婷脸颊有如火烫:“安顺好像只是在敷衍,要将她赶快送出去,怜怜却怎也不依,两个人不知怎的又吵闹起来,我用被子把自己盖着,又掩着耳朵,所以也不大清楚他们吵嚷什么,一直到怜怜尖声惨叫,我……才忍不住拉开被子一角看一眼……”
  “看见安顺杀死了怜怜?”
  “我只是看见怜怜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安顺拿着一柄刀,呆在旁边,很后悔的样子。”
  “跟着又怎样?”凤栖梧不由又紧张起来。
  “他呆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就像个疯子,然后拿起酒壶,将酒往嘴里狂倒,当时我实在很害怕,准备跟他拚命了,可是他却东倒西歪的走了出去……”
  凤栖梧这时候才松过口气,接问道:“之后他没有回来?”
  “没有──”婷婷的身子又颤抖起来:“我等了一会,本是打算下床去看看,可是……”
  “又有什么事?”
  “怜怜的尸体不知怎的,竟好像有声音发出来──”
  凤栖梧诧异的道:“是什么声音?”
  “听……听不清楚……”婷婷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跟着……她……她就……就动了……”
  “动了?”凤栖梧霍地又回头,吃惊的望着怜怜那具尸体。
  安富仍然跪伏在那儿,一个头却已垂下,凤栖梧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看不到他惊惧的眼神。
  婷婷颤抖着接道:“她身上的肌肉不住的起伏,鲜血一股一股的从伤口冒出来,还有些血泡﹃噗噗﹄的爆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死人。”
  凤栖梧听着亦不由寒心,却并不怀疑婷婷的说话,怜怜的尸体事实已经非常怪异。
  婷婷的语声颤抖得更厉害,又说道:“那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停在她的身上推拿,要将她混身的血肉从皮肤内挤出来。”
  “你听到的其实就是那些血泡﹃噗噗﹄爆开的声音?”
  “那是另一种声音。”婷婷摇头:“我本来也以为是那些血泡,可是后来听仔细,却好像是由她的嘴唇发出来,所以我多看了她的头颅一眼……”
  婷婷倏的打了一个寒噤,凤栖梧不由追问:“你看到什么?”
  婷婷低声说道:“她瞪着眼,好像在瞪着我,嘴巴张开,似笑非笑的,太可怕了。”
  凤栖梧道:“也许是你当时惊慌过度,生出这种幻觉。”
  “不是的。”婷婷摇头。
  凤栖梧没有与她争论,接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昏迷过去?”
  婷婷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脑袋突然感觉到一阵空白,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可就完全都不知道了。”
  凤栖梧沉默了下去。
  婷婷接又道:“凤大哥,我不要再留在这地方。”
  凤栖梧点头:“我们这就走。”一把紧搂住婷婷,站起来,也就在这时候,安富那边亦站起了身子。
  他半身衣衫已经被鲜血湿透,身子摇摇晃晃,神态却变得痴痴呆呆,眼睛发直,眼瞳中充满了恐惧,瞪着凤栖梧、婷婷。
  凤栖梧没有理会,转身往外走。
  婷婷瑟缩着,藏在凤栖梧怀中。
  安富的嘴唇哆嗦着仿佛要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凤栖梧也觉得安富有些特别,只是婷婷那样子惊慌,他又实在不忍心再要她多留。
  安富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猫叫也似,就像在哭泣。
  凤栖梧脚步不停,在安富身前丈外走过,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婷婷抱了起来,不让她的脚沾上怜怜那些血。
  婷婷双手挂住凤栖梧的脖子上,半眯着眼睛,再也不敢看那些血和那具尸体。
  安富盯着他们。面部的肌肉突然抽搐,突然大叫一声。
  撕心裂肺也似的叫声,整座密室都为之震动。
  与之同时,他突然扑出去。
  凤栖梧应声回头,只见安富腾身半空,双脚疾踢了过来。
  他双手已断,只有这双脚可用,他的气力居然还剩有很多,凌空双飞,劲而急,也很准确。
  凤栖梧的刀更快更准确,出鞘,出击,寒光一闪,又回到刀鞘内。
  也就在寒光一闪的那刹那,安富双脚已给斩下来,左右都是在足踝断下。
  他的身子也被刀上的力道撞飞了出去,又摔在血泊中。
  鲜血从断口狂喷,安富惨叫,凤栖梧左手一挽,将婷婷的脸埋在怀中,不让她看见。
  婷婷的身子又颤抖起来。
  安富在血泊中打了一个滚,勉强抬起头来,脸上已染满鲜血,根本看不出那到底是痛苦的表情还是恐惧。
  他张着嘴巴,一滴滴血不住从嘴角淌下来,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怜怜的。
  那种猫叫也似的声音,又从他的咽喉中发出来,有谁听得懂那是什么意思?
  凤栖梧冷冷的盯着安富:“你不像是一个这么愚蠢的人。”
  安富只是猫叫也似地回答。
  凤栖梧看在眼内更觉得奇怪,正想问清楚安富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婷婷已然在催促道:“凤大哥,快与我离开这儿嘛。”
  “好,我们走!”
  凤栖梧再次举步。
  安富即时又打了几个滚,紧追在凤栖梧身后,那种猫叫也似的声音响过不绝。
  凤栖梧没有理会,脚步加快。
  安富越叫越是凄厉,膝肘并用,爬着一路追前去,他爬过的地面上,留下了四条血痕,很触目惊心。
  血不住从断口涌出,他的眼神已变得蒙胧,但仍然叫着,一条狗也似追向凤栖梧。
  凤栖梧步上石阶,无意回头看一眼,不由吓一跳,安富这时候的样子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只像是一条野兽。
  一条不知名的野兽。
  安富看见凤栖梧回头,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不像是猫叫,竟像是狼嗥。
  婷婷给吓得惊叫起来:“凤大哥,我怕──”
  “不用怕──”凤栖梧脚步加快,一面向安富骂一声:“疯子!”
  安富又一声狼嗥,爬上石阶,满面汗水混着血淌下,还有泪。
  泪珠一颗颗从他的眼角滚落,他流着泪,淌着汗,挣扎着一级级往上爬。
  他爬得很慢,但终于爬到了石阶的尽头,也就在这时候,凤栖梧已走出了密室,密室那扇暗门也随即在“轧轧”声响中关闭。
  安富那刹那一怔,所有的动作同时停顿,然后又发出一声狼嗥,身子不由自主猛一挺,重心骤失,直往石阶下滚落,球一样的滚落。
  在地上再打两个滚,他堕落的势子才收得住,泪水又流下。
  “凤栖梧──”他再次叫起来,虽然嘶哑,仍然听得出是人声。
  这样的声音当然透不过那道门,他也知道凤栖梧听不到,但仍然再叫一声。
  “凤栖梧,你不能将她带出去,否则你一定后悔……”
  他叫着又从地上挣扎爬起,流着泪接道:“你一定后悔!”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句话,才说完,生命已然随血流尽,倒毙石阶下。
  那一片血海却像是有生命的继续在移动,就像是一头来自魔界的怪物,在将那片地面一寸寸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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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救美脱险地,归途遇截击
作者:黄鹰


              大堂上仍然灯火辉煌,那遍地的鲜血,纵横在血上的尸体,灯光下份外刺目。
  安顺居然还没有断气,在凤栖梧婷婷走过的时候勉强又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已非常混浊,突然一清,瞳孔暴缩,面部的肌肉亦收缩,露出了极其恐怖的表情来。
  凤栖梧一眼瞥见,脚步一顿,冷笑道:“你能够活下来是你的运气,我见到你们之后才见到婷婷,却是你们倒霉。”
  安顺没有回答,面部的肌肉那刹那已僵硬,表情亦在那刹那凝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凤栖梧转向婷婷:“方才我可真给他吓了一大跳。”
  婷婷紧紧偎在凤栖梧怀中:“是什么事?”
  “他说你已经嚼舌自尽。”
  “怎么他这样说?”
  “想必是喝酒多了,自己做过什么也不大清楚,怜怜的死,是必亦令他大受刺激。”
  婷婷哆嗦了一下:“这些人都好像有些疯疯颠颠的,真怕人。”
  凤栖梧想了想,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婷婷接说道:“听说,他们有几个长辈,都是很厉害,也非常护短。”
  “听说是的。”凤栖梧一笑:“但我不怕。”
  婷婷道:“若是你为了我有什么损伤,我可是过意不去。”
  凤栖梧不由一怔:“你怎么对我说这种话?”
  婷婷歉疚的道:“是我错了,但,我却是宁愿死,也不忍负累你。”
  凤栖梧伸手捏了捏婷婷的脸颊:“越说越见外,简直变了第二个人了。”
  “那里有。”婷婷仍然很担心的道:“凤大哥,我这是开心……”
  凤栖梧道:“安家虽然人多势众,其中不乏高手,但你也莫要忘记,凤家的人也不少。”
  婷婷好像省起了什么,点点头。
  凤栖梧接道:“其实,在后面支持我的人可也不简单,你大概没有忘记,我大哥号称什么?”
  “鸟王!”婷婷的语声有些儿奇怪。
  “百鸟朝王,他属下能够一战的,又何止百人,现在相信他已经得到消息,向连云庄这边赶来了。”凤栖梧满怀自信地说道。
  “你们到底是好兄弟。”婷婷说。说话间他们已出院子,夜色这时已浓如泼墨,夜风也更急。
  周围一片静寂,连云庄的人已走得一干二净,他们不一定都怕死,但绝无疑问全都是聪明人。
  凤栖梧在前院找到了两匹马,与婷婷并骑走出了庄门。那两匹马看来比安氏兄弟的任何一个手下也要忠心,竟显得好像并不喜欢凤栖梧二人,尤其是婷婷骑的那一匹,不住的悲嘶。
  凤栖梧本来没有在意,突然在意,诧异道:“牠们怎样了?”
  “牠们?”婷婷一怔。
  “我是说这两匹马。”凤栖梧伸手轻拍马颈:“牠们好像很讨厌我们。”
  “怎会呢?”
  凤栖梧道:“我可是从未骑过这样子不安的马,未上鞍之前,牠们可不是这样的。”
  婷婷想了想:“牠们也许真的讨厌我们。”
  “这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莫要忘记,牠们养在连云庄,说不定还是安富安顺兄弟的坐骑。”
  凤栖梧点头:“我杀了牠们的主人,难怪得牠们这样子不高兴。”
  “据说马也有灵性的。”
  “看来就是了。”凤栖梧笑笑,又拍拍马颈。
  婷婷望着凤栖梧那样子,也伸出小手去拍拍,她那匹坐骑立时又一声悲嘶。
  凤栖梧听着,笑道:“你可没有动手哦。”
  婷婷笑了笑:“我跟你又有什么分别。”说话出口,脸庞倏的冒起红晕。
  凤栖梧心头一乐,催骑更接近婷婷。
  那匹马即时又悲嘶起来,凤栖梧伸手一拍道:“我你也不怕,怎么怕婷婷。”
  那匹马只是悲嘶,凤栖梧的目光已凝注在婷婷的面上,即使他没有移开目光,也看不到那匹马眼瞳中的恐惧,尽管那种恐惧是那么强烈,到底那匹马在恐惧什么?        ×      ×      ×              晓风残月,杨柳岸。
  凤栖梧婷婷并骑走在岸边,走得很慢,那两匹马一直都是显得如此的不安,只是没有停下来。
  “马本身有问题。”凤栖梧又转过这个念头。
  绝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要比一般人想得多,想得远,但婷婷无恙,他整副心神亦完全松弛,何况要发生的那些事,这之前他非但没有见过,就是听,也一样没有听过。
  所以到那些事发生之后,他虽然觉得自己实在愚蠢得很,还是原谅了自己。
  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人──
  染柳烟浓,风很淡,轻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手。
  一叶轻舟顺流而下,也带着那边远山飘来的烟雾,坐在舟上那个白衣人迷迷蒙蒙的,也不知是因为披上了一重烟雾还是因为拥着一股杀气。
  浓重的杀气。
  轻舟还未泊岸,凤栖梧已然感觉到那股杀气排山倒海也似迫来。
  婷婷亦感觉到,倏的回头,目光及处,脱口急呼:“凤大哥,那是什么人?”
  凤栖梧目光已停留在那白衣人面上,应声道:“不是安长虹,就是安飞羽。”
  白衣人那边道:“是安飞羽。”
  语声冰冷,他的面容也一样,面色有如白垩,既像是冰封过,更像是抹上了一层白粉。
  轻舟同时在离岸两丈的水面停下。
  婷婷上下打量了安飞羽一眼,诧异道:“听说他是安富安顺兄弟的叔父,怎么这样年轻?”
  凤栖梧冷笑道:“他用花粉填满了那些皱纹,看起来当然年轻了。”
  婷婷更诧异:“是真的?”
  凤栖梧道:“看我一会从他的脸上将那些花粉刮下来,没有半斤那只怕也有七两。”
  “小子大胆!”安飞羽面上的肌肉一紧,一蓬花粉竟然就洒下来。
  他面上涂的花粉也实在厚了一些,婷婷看在眼内,“噗哧”的笑了起来。
  安飞羽目光转落在婷婷面上,绷紧的肌肉立即松开,露出了淫邪的笑容,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若是眉儿再画画,脸蛋敷些粉,加些儿胭脂,那才更迷人。”
  婷婷纤指斜掩樱唇,道:“我不懂那许多。”
  安飞羽摸着下巴,道:“这个容易,本公子可以教你。”
  婷婷“噗哧”又笑了出来:“我以为那只有女孩子才懂。”
  安飞羽眼睛眯成一条缝,看来更邪气,道:“事实证明,我懂,你不懂。”倏的又像省起了什么得意的事情,习惯似地摸了摸下巴。
  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一根胡子也没有,这使他看来,更显得年轻。
  凤栖梧没有作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安飞羽,婷婷好像还要说什么,看了看凤栖梧,嘴唇欲张还闭,将话咽回去。
  安飞羽眼中简直完全没有凤栖梧的存在,笑接道:“我还可以教你其他更多的东西。”
  婷婷偏开脸,只是望着凤栖梧,安飞羽目光一转,又说道:“跟着我,保管你受用不尽,怎也好过跟着这个不懂事的小毛头。”
  婷婷仍然不作声,安飞羽方待再说什么,凤栖梧终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由得你说下去?”
  安飞羽眼珠一转,已经想出了出了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凤栖梧说话却已接上:“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被认为幼稚的哪种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人,现在总算知道了,果然有趣得很。”
  安飞羽闷哼道:“一会你就会觉得很无趣的了。”
  凤栖梧目光一转:“只是来了你一个人?”
  “已经足够──”安飞羽探手从背后抽出了一枝剑,指着凤栖梧。
  “好像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的确很难会有人喜欢与你走在一起。”凤栖梧反手握住了刀柄。
  安飞羽抚剑道:“最近三年我已经没有用剑的了,凤家刀法自夸天下无敌,以你现在的名气,练得也应该非常不错。”
  方才他语声态度都很轻佻,现在却变得非常审慎,不由凤栖梧不重新估计。
  那柄剑看来非常之单薄,剑锋上嵌着七颗星纹,晶莹闪亮,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安飞羽接道:“这柄剑叫做诛邪。”
  “很好的名字,也很好的剑,怎么竟然会落在你这种人的手上,真是糟蹋。”
  安飞羽冷笑:“安家的人一向被视作邪魔外道,凤家的人只怕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
  凤栖梧自顾接道:“可惜姓凤的不惯用剑,否则这枝好剑落在手中,遇邪诛邪,才不枉铸剑的人一番心血。”
  “小子口出狂言,果真目中无人。”安飞羽屈指一弹,剑作龙吟。
  凤栖梧摇头道:“轻舟一叶,孤身追到这里的人,我怎敢不放在眼内。”
  安飞羽剑一挥,道:“留下这个女人,一条右臂,放你一条生路。”
  “这是废话。”凤栖梧滚鞍下马,一道剑光立时向他飞来。
  两丈水面,安飞羽一掠而过,身剑合一,凌空飞射,还未飞至,剑气已然迫人眉睫。
  凤栖梧双手捧刀,急斩而出,刀光与剑光一样耀目,刀尖已劈在剑尖之上,一团火星在金铁声中迸射,刀剑的变化在这一下硬拚下尽散。
  凤栖梧双脚左弓右箭,收刀护胸,身形一动也都不一动,安飞羽却倒翻了出去,他身形凌空未下,这一下硬碰硬,力道也实在惊人。
  一翻再翻,安飞羽身形才落下,那刹那,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布满了尖针的刺蝟,混身上下,闪起了一片刺目的剑光。
  凤栖梧一直等到他身形将近落下的那刹那才欺前去,一刀削出,攻的正是安飞羽剑势中唯一的空隙。
  安飞羽的剑势本来无懈可击,但在身形着地那刹那的轻微一震,却将空隙震出来。
  凤栖梧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站在那里,将安飞羽剑势的每一变化都看在眼内,看得很清楚,所以在安飞羽落下之际,他已经能够肯定剑势的空隙出现在什么地方。
  所以这一刀攻得恰到好处。
  安飞羽身形未稳,一股寒气已然袭进来,立时知道凤栖梧的刀已然攻进剑上的破绽,不暇多想飞身倒退。
  凤栖梧人刀紧追不舍,紧追着安飞羽掠过水面,直往那叶轻舟扑落。
  安飞羽身形一落一顿,那叶小舟的尾端立时离开水面,倒竖起来,也正撞向凤栖梧的腰腹。
  凤栖梧竟似意料之中,身形及时一个翻滚,头下脚上,一刀疾往安飞羽头顶插下。安飞羽扬剑急挡,“叮当”声响中,小舟在他的脚下断裂,尽管这叶小舟坚实,还是禁受不住凤栖梧与他的内力摧击。
  两人旋即翻身堕水,安飞羽敢胆轻舟一叶,顺流急追到来,水性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凤栖梧的水性居然也不错,凌空一翻一插,竟有如一条飞鱼也似,直插进水里,姿势之美妙无以复加。
  安飞羽一眼瞥见,心头一凛,整个身子已没进水里,猛吸一口真气,又从水里冒出来,一声轻啸,双掌往水面一拍,身形拔起。
  凤栖梧几乎同时从水里飞出来,匹练也似的刀光一闪,射进安飞羽的小腹里。
  安飞羽轻哼一声,身形一顿,随即又一沉,一剑横空,飞刺向马上的婷婷!
  剑气激厉,健马惊嘶,凤栖梧风车般凌空一个翻滚,及时赶至,一刀挡在婷婷面前。
  安飞羽的剑目的当然不是在婷婷,剑刺到一半,身形已然一偏,落在凤栖梧的坐骑上,鲜血继续从他的小腹流出来,已染红他半身的衣衫。
  凤栖梧看出安飞羽目的所在,与之同时,右掌往婷婷坐骑鞍上一印,身形借力飞滚,刀斩向安飞羽后背。
  安飞羽一骑尚未奔出,脑后风生,凤栖梧的刀已经到了,急一式“秦王背剑”,回剑挡在后背之上。
  凤栖梧一刀刺下,身形又一个风车大转,刀光一闪,竟然将那匹马的头硬硬斩下来。
  这一着实在大出安飞羽意料之外,身形虽然及时脱离马鞍,已经大乱,凤栖梧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连斩二十七刀。
  二十七刀之中最少有十七刀砍在安飞羽身上,三刀砍中要害。
  刀光一歛,安飞羽混身浴血,倒在地上,那匹无头的马同时倒下,压在安飞羽上面,马血人血混在一起往低处奔流,一大片的地面迅速被鲜血染红。
  凤栖梧目光落下,不由又省起连云庄密室中那滩鲜血。
  “凤大哥──”婷婷惊恐的呼唤声也就在这时候传来。
  凤栖梧回头望去,只见婷婷俯伏在鞍上,一个身子不停的颤抖,那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那匹马亦好像吓慌了,不住的悲嘶踢脚。
  凤栖梧一面抖飞刀上的余血,还刀入鞘,一面走到婷婷身旁,道:“别怕,没事了。”
  婷婷嗫嚅道:“凤大哥,你平日在江湖上行走,就是要这样的不停杀人?”
  凤栖梧道:“非生则死,很多时的确是别无选择。”
  婷婷摇头道:“我可受不了。”
  凤栖梧笑道:“这之前你不是时常嚷着要随我到江湖上走动?”
  婷婷道:“那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江湖上原来是这样险恶。”
  “现在不想了?”
  婷婷颔首,道:“凤大哥,你也不要再在江湖上走动,成不成?”
  凤栖梧一怔,微喟道:“对于这种生活,我其实也早就厌倦了。”
  婷婷接又道:“也不要再离开我,成不成?”
  凤栖梧微笑点头:“最怕是你讨厌我,不愿意跟我一起。”
  婷婷道:“怎会的──”语声未已,一张脸已红到脖子去。
  凤栖梧轻捉着婷婷的纤纤玉手,道:“你终于还是答应我了。”
  婷婷的娇靥更赤红如火烧,一面抽回手,一面道:“那里是?”那份娇羞尤其动人。
  凤栖梧看在眼内,不由得一阵心荡神摇,呆看着婷婷,就像个傻瓜。
  婷婷偷眼看看凤栖梧,微嗔道:“看你啊,怎么这样望着人?”
  凤栖梧笑笑,道:“不知怎的,每一次看见你,都好像改变了很多。”
  婷婷道:“改成怎样?”
  “一次比一次漂亮。”凤栖梧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婷婷一笑道:“又来油嘴了。”
  凤栖梧道:“是老实话。”
  “若是这样,怎么每一次看见我之后,你总是不肯留下来?”
  “这一次不会的了。”凤栖梧接问:“要不要我立一个毒誓?”
  “不要──”婷婷伸手轻掩住凤栖梧的嘴巴,凤栖梧也就乘机又抓住婷婷的纤纤素手。
  婷婷这一次没有挣扎,凤栖梧身形接一动,翻身跨上了马背,将婷婷整个身子拥入怀中。
  “嘤咛”一声,婷婷半转身子,将脸颊贴上凤栖梧胸膛。
  凤栖梧感到了那种娇羞的灼热,好容易才将心神稳定下来,右手接过缰绳,说道:“我们离开这儿。”
  婷婷微一颔首,凤栖梧随即策骑奔出,两人一骑,继续上路。        ×      ×      ×              又是杨柳岸,却已是正午。
  婷婷仍然在马上,凤栖梧却是牵着缰绳步行,那匹马已经很累,他若是仍坐在鞍上,只怕已经倒下。
  阳光轻柔,柳丝拂面,亦轻柔得有如情网,婷婷看样子已深陷在网中,不时含笑偷望凤栖梧。
  凤栖梧好像没有觉察,其实都看在眼内,心头甜蜜蜜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面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直到再前行半里,看见了停在路当中那座轿子,才一下子完全改变。
  婷婷看得真切,奇怪地问道:“凤大哥,怎样了?”
  凤栖梧淡然一笑:“我们又有麻烦了。”目光停留在那顶轿子上。
  那顶轿子非常华丽,抬轿的八个轿夫一式锦衣,别的不说,就是这八个轿夫的锦衣已不是一般人穿得起。
  他们的腰间都挂着刀,紫鲨皮鞘,黄金吞口的长刀,那块吞口的黄金只怕已够买一般人家两三个月的口粮。
  轿子的价值当然更加惊人。
  坐在轿子内的主人又如何?
  凤栖梧牵着马在三丈外停下,轿帘子也同时左右掀开了,走出来的,竟然是两个千娇百媚的美少女。
  凤栖梧一些也不意外,目光也没有给那两个少女引开,仍然稳盯着那顶轿子。
  轿内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堆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肉山,正好将座位堆满。
  那两个少女方才若不是站着,只怕就是坐在他的膝上,躺在他的怀里了。
  他那张脸也是圆圆的,有如满月,脸色却是红得有如涂上了胭脂,一双眼睛已给脸上的肥肉挤成两条缝,但目光落在婷婷的脸上,立时鸽蛋般睁大。
  婷婷往轿内看了一眼,道:“这就是安长虹?”
  一个尖锐如锥子的声音,立时回答:“他不是,我才是。”
  声音从一株柳树上传下来,声落人落,在他们之间,立时出现了一个锥子也似的人。
  那个人尖脑袋,尖额,八字眉,三角眼,就是嘴巴,亦尖尖的斜往上伸展,一身衣服,七色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后背腰带上插着一枝银光闪烁,也是锥子一样的长剑。
  凤栖梧知道这个人是安长虹,也知道轿子里坐着的是什么人,他的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一颗心已经在收缩。
  这个人来得这么快,实在太出入意料之外。
  婷婷道:“那么他是谁?”
  “我当然也是姓安。”堆在轿内的那座肉山应道:“有些人称呼我安霸天,亦有些人称呼我安大王或者安太岁,那是因为我另外有一个绰号,唤作花花太岁。”
  声音很柔也很腻,令人听来就像是咽下了好几斤肥猪肉。
  他说着从轿内走出来,骤看来,就像是一个肉球在滚动。
  “这个绰号实在土得很,可惜他们实在想不出另一个更适切的绰号,只好将就算了。”安霸天一面说一面在滚动。
  那看来实在很滑稽,婷婷看在眼内,忍不住笑出来。
  这一笑有如春花乍放,安霸天的眼睛又大了一些,竟好像看呆了。
  安长虹瞟了安霸天一眼,道:“老二,这个女娃子我看你是要定了。”
  安霸天一脸的肥肉都笑得颤抖起来:“千娇百媚,活色生香,如此美人,杀了并非浪费?”
  站在他身旁那两个少女立时都露出娇嗔之色,一个道:“大爷见一个爱一个,那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
  安霸天格格笑道:“你们不是一向都坐在我的膝上?”
  两个少女一阵娇羞之态,粉拳尽往安霸天身上捶,安霸天都给捶得“呵呵”大笑。
  婷婷已笑不出来,凤栖梧一张脸更就已发青。
  安长虹一脸讥诮的盯着他们,就像一只恶猫在盯着爪前的一对小老鼠。
  他的一双手都垂着,但谁都可以看出,只要一抓到机会,他的剑就会刺出,而一枝无鞘的剑,拔起来当然也应该更加迅速。
  凤栖梧已经在留意着这双手,可是他更加留意安霸天,因为他知道,就是安长虹、安飞羽加起来,也没有这个安霸天的可怕。安霸天笑了一会,额上便冒出汗来,移步到安长虹的身旁。
  那不过是半丈的距离,在他却好像已爬过一座大山,汗流更多,倏的举起葵扇似的那只右手,搧了搧,嘟喃道:“该死,这几天热得简直要命。”
  安长虹道:“我看是你太胖了。”
  安霸天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胖起来真是没有办法。”
  安长虹道:“吃少一点不就成了?”
  “民以食为先,我宁可多一点运动。”安霸天不停的搧着手,越搧那只手越红,渐渐竟有如从血红色的染缸里捞上来。
  凤栖梧看在眼内,目光收缩,安家血手印,江湖上人称一绝,传说这一代就只有安庆练成功。
  传说通常都有些出入,现在看来,这个出入未免太大了。
  安长虹即时道:“大哥的血手印只练到第八重,我看你只怕已到了第九重。”
  安霸天笑嘻嘻的道:“还是近月来的事!”接住凤栖梧那边虚空印了印。
  凤栖梧立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心头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安霸天随即问:“如何?”
  “不外如是。”凤栖梧冷应:“要将我吓跑,这是不够的,”
  “跑?”安长虹有些诧异:“你还跑得了?”
  凤栖梧冷笑道:“我就是倒下,也会找一个人作伴。”
  安霸天摇头:“不要找我,胖到我这个样子,带着走是负累。”
  凤栖梧道:“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安霸天身子一缩,竟像要躲回轿子内,举止诙谐。
  凤栖梧却一些也不觉得有趣,非独没有笑容,甚至一些也不为所动,只是盯紧对方。
  安长虹忽然道:“人家不吃你这一套,你要从他的出手将他的破绽找出来,我看你还是不要省这几步的气力。”
  “哦?”安霸天叹息一声:“有没有第二个办法?”
  “有一个,只是不很好。”
  “你替我将他赶过来。”安霸天笑望着安长虹,满怀希望也似。
  “不错──”安长虹应声看似便要欺前去,但突然又回头笑问:“你真的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假的──”安霸天双掌一拍,就像是半天突然落下了一个响雷。
  百数十个手执弩箭的锦衣大汉应声在那边山坡上现身,安霸天目光一扫,笑问:“他们若是乱箭射来,你以为有什么结果?”
  安长虹道:“姓凤的跟那个女娃子若不死在乱箭下,一定会来到你身前。”
  安霸天抚掌笑道:“箭虽然无眼,用箭的人却有,他们当然不会将箭向我这边射来。”
  安长虹道:“你这个办法比我的好得多了。”
  凤栖梧彷如未觉,一些表示也没有,别的且不说,就是这一份镇定,已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安长虹目光转落在凤栖梧面上:“姓凤的意思怎样,自己过来,还是要我们用箭迫过来?”
  凤栖梧刀在手,“飕”的猛一旋,夺人眼目。
  安长虹脱口道:“好刀!”
  安霸天接道:“可惜飞羽不在,否则他一定看得出这柄刀是什么来历。”
  “他应该到的了。”安长虹有意无意,往来路望一眼。
  凤栖梧冷笑。
  安霸天目光应声一闪,突然道:“我看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了。”
  安长虹一怔,道:“为什么?”
  安霸天道:“你忘了他水性好,习惯了走水路。”目光随即落在江流上:“他若是要来,只有他等我们,又怎会我们等他?”
  安长虹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他怎么……”
  安霸天截道:“我只是说他不会到来这里。”
  安长虹诧异的瞪着安霸天,安霸天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没有听到他那一声冷笑?”
  安长虹一怔:“你是说──”
  安霸天转望凤栖梧:“他已经给你砍倒了?”
  凤栖梧道:“还不太费力。”
  安霸天只是笑笑,安长虹一张脸却已铁青,道:“姓凤的果然好本领。”
  安霸天接道:“胆子也果然不小,但我还是要试试!”
  语声一落,把手一挥,这个不待言是叫手下将凤栖梧乱箭射杀。
  他也已考虑到凤栖梧只是会给乱箭迫过来,手一落同时,已准备当头痛击。
  安长虹右手同时一翻,已握住剑柄。
  凤栖梧的刀护在身前,用左手搂住了婷婷的纤腰,只等弓弦声一响,准备立即掩护婷婷,冲而杀前去。
  没有弓弦声,在安霸天右手落下的那刹那,一阵惨叫声突然划空传来。
  所有人都给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那些锦衣大汉一个个从山坡上滚跌下来,后背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枝长矛。
  安霸天只看了一眼,已知道他们都是在那刹那间给从后面掷来的长矛刺杀,他也知道是什么人来了。
  凤栖梧更加清楚,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长啸。
  一群黑衣人也就在长啸声中出现在山坡上,每一个的背后有五枝长矛伸出来,手中又抓住了一枝,随时都准备掷出。
  凤栖梧长啸声中亦松开了左手,反手一掌击在马臀上,那匹马立时向山坡那边奔过去。
  安长虹一声暴喝。
  锥子也似的那枝长剑闪电一样刺出,直取婷婷的后心。
  剑快,凤栖梧的刀更快,“叮”的一刀将剑势斩断,安长虹目的当然不在婷婷,半空中剑势其实已变,改刺向凤栖梧。
  凤栖梧身形亦变,挡在婷婷与安长虹之间,安长虹的剑势根本无须多大变动,所以速度始终都保持。
  凤栖梧却仍是一刀便将之截下。
  安霸天也动了,他外形看来很笨拙,可是动起来,竟然比安长虹还要快,只一旋,便到了凤栖梧身旁,双掌随即印向凤栖梧要害。
  凤栖梧长刀一圈,划向印来的双掌,安霸天轻喝一声,双掌一登,竟然正登在刀身上,将凤栖梧的刀震开。
  凤栖梧不由心头怦然一震,他刀势变化之快,即使是凤生,亦认为是凤家弟子中最快的一个,可是安霸天竟能够在那刹那看出他刀势变化所在。
  他的身形却没有受心情影响,刀一被登开,他已然倒纵出去。
  安长虹的剑同时刺到,接连七剑,每一剑与凤栖梧之间都不过一寸之差。
  安霸天身形同时旋转,双掌更殷红,血腥味扑鼻,凤栖梧一退再退。
  安霸天安长虹如影随形,紧追在凤栖梧身后,双掌一剑,都是奔向要害。
  凤栖梧一退三丈,身形一个翻滚,已上了一株柳树。
  柳枝随风飞舞,凤栖梧有如飞絮,柳枝上一点又弹了出去。
  那株柳树即时断成两截。
  安霸天双掌只是一拍,柳树便中断,随即将那株柳树举起来,疾掷了出去。
  那株柳树给这一掷,激起了一股劲风,呼啸着凌空撞向凤栖梧。
  凤栖梧身形一落即起。
  那株柳树刹那撞在另一株柳树上,“轰”然一声,被撞的那株柳树立时连根拔起。
  凤栖梧看在眼内,又吃一惊,身形在第三株柳树上一停一拗,倒飞而回。
  匹练也似的刀光射向安霸天眼目,安霸天大喝挥掌又一股劲风呼啸尘土飞扬。
  安长虹人剑一旁接上,走偏锋刺向凤栖梧腰间,凤栖梧一闪让开,刀势三变。
  第一变斩向安霸天咽喉。
  安霸天双掌即时一拍,眼看便要将刀拍在双掌中,刀势已再变,斩向安长虹。
  凤栖梧身形同时一转,正好避开安霸天接来双掌。
  安霸天双掌变化飞快,只看外形,相信绝没有人想像得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快的动作。
  相反,安长虹外形有如锥子,给人的是一种既尖锥,又迅速的感觉,但现在看来,尖锐有余,竟没有安霸天的迅速。
  他与安霸天却显然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出手此消彼长,恰到好处。
  安霸天一进击,他立即寻隙抵瑕,伺机出手,在凤栖梧被安霸天迫退同时,他的剑亦刺至。
  凤栖梧刀势的第二个变化却抢在他的剑之前,他的剑不能不挡。
  第三个变化也就在刀剑相撞的刹那出现,仍然是迫向安长虹。
  那柄刀那刹那陪着安长虹的剑翻滚削上,安长虹应变虽然也不慢,竟然看不透这一刀的变化,急忙倒退了出去。
  安霸天那边紧接抢上,那个身子肉球一样飞滚,眨眼之间向凤栖梧拍出了二十七掌。
  腥风扑鼻,每一掌攻的都是要害,莫说安霸天那双手掌本来就毒得很,即使是一般无异,给拍上,凤栖梧也绝不好受。
  凤栖梧的刀迫着安长虹,只是闪避,竟能够闪避开安霸天连环二十七下追击。
  他的刀势也没有停下来,安长虹连退四丈,仍然在刀锋威胁下。
  他不能不退,否则凤栖梧的刀便会将他握剑的手削断,以他经验的丰富,竟然看不出凤栖梧这一刀的变化。
  安霸天却看出来了,突喝一声:“细胸巧翻云!”
  安长虹毫不犹疑,应声就是一式“细胸巧翻云”,倒纵了出去。
  凤栖梧人刀同时车轮般一转,仍然是追向安长虹。
  杀掉一个,其余的一个便容易对付得多,凤栖梧打的是这个主意。
  安霸天亦看得出,与之同时,身形暴长,挡在凤栖梧之前,喝叱声中,双掌上下飞舞,竟一口气将凤栖梧迫回四丈外。
  安长虹立即扑回来,与安霸天成一直线,一齐向凤栖梧进攻。
  凤栖梧先后变了三个位置,但安霸天安长虹的位置始终不变,他那一招便再也施展不了出去。
  安霸天即时道:“倒转乾坤,立杀此人!”
  安长虹应声身形一个风车大翻身,倒竖蜻蜓,左掌一落,正按在安霸天的头顶上。安霸天即时冲向凤栖梧,双掌击出,他的身形固然快,出手也同样迅速!
  凤栖梧看在眼内,长刀斩向安霸天,这一刀才斩到一半,已经被安长虹一剑封住。
  他与安霸天成一直线,凤栖梧长刀攻向安霸天与攻向安长虹并无分别。
  凤栖梧刀被封住,安霸天已经冲至,双掌红光亮前,血腥味刺鼻使人欲呕,显然已运起十成的功力,若是被他击中一掌,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凤栖梧也知道厉害,身形倒纵,那知道刀势已经被剑势封住,他一退安长虹就进迫。
  那枝锥子也似的剑划起尖锐已极的破空声,缠住了凤栖梧的刀,寒光耀目,慑人心魄。
  凤栖梧的刀绝对可以脱出安长虹的剑缠绕,却绝难兼顾安长虹的剑与安霸天的掌。
  他若是弃剑封掌,安长虹的剑一定可以刺在他身上,但若是只顾剑,却难免挨安霸天一掌,危机一发,也就在这个时候,安长虹突然一声惊呼,倒翻了开去。
  一条黑影也就在那刹那毒蛇也似从他方才置身的空间扫过。
  凤栖梧长刀旋即急落,封住了安霸天双掌。
  安霸天连环七击,左三右四全都击在刀身上,凤栖梧接七掌,退七步,安霸天的第八掌没有击出,倒掠了出去,正落在安长虹的身旁。
  凤栖梧亦没有追击,横刀护胸。
  在他们之间,已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天神也似,魁梧已极的中年汉子。
  他一身锦衣,半敞着胸膛,肌肤古铜色,燕颔虎须,气势慑人。
  在他的双手之中,握着一条粗大得吓人的锁链,是精钢打就,闪亮夺目。
  他就像是一股旋风也似突然吹至,锁链呼啸,凌空卷向安长虹。
  一眼瞥见这个人,安长虹已经心头一凛,锁链卷至,一看来势,便知道接不下,惊呼急退。
  他退得虽然迅速,那刹那仍然有一阵窒息的感觉,锁链一击之力也可想得知。
  这时候,那些黑衣人亦已然向这边包围过来,手中长矛齐都向着安霸天兄弟。
  安霸天目光一扫,落在锦衣中年汉子的面上,道:“凤生?”
  中年汉子道:“我们这还是第一次会面。”
  他的语声与他的身材同样雄壮,震人心魄。
  安霸天笑笑:“凤安两家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也从无过节。”
  “现在有了。”凤生双手一翻,锁链“呛啷”一声。
  安霸天的眉毛应声一扬:“这……件事……”
  “是怎样的一件事我清楚得很!”凤生一仰首截道:“所以你不必多解释。”
  三个黑衣中年人那边越众而出,凤生目光同时一转道:“他们都叫做鸽子,不太多,全部只有三百来人,飞遍天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与我们有关系,他们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将消息送来,而且一定是准确的消息。”
  安霸天淡应一声:“是么?”
  凤生道:“若是你们有怀疑,他们随时可以请来更多的证人。”一顿接说道:“我绝对相信,他们能够帮助我公平处理这件事。”
  安霸天笑道:“凤栖梧是你的兄弟,就凭这一点,已经足够公平的了。”
  这一句当然是反语,凤生却大笑起来:“很好,这我们就不多作废话了!”
  安霸天冷冷接道:“到现在为止,死的仍然是安家的人,你们又何须在乎多杀两个?”
  “也是道理!”凤生目光转落在凤栖梧脸上:“老二,我们兄弟先除掉这两个人,再算兄弟俩的账!”
  凤栖梧脱口道:“大哥──”
  凤生道:“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大哥,怎么闯连云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大哥说一声?”
  凤栖梧说道:“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而且当时救人心切,怎么来得及找大哥商量?”
  凤生摇头道:“要动姓安的大有人在,到现在他们仍然能够不倒,可见也不是容易动的。”
  凤栖梧道:“到现在我们却是不动也不能了!”
  凤生道:“为免日后烦恼,事情的确是彻底解决的好。”
  安霸天淡淡笑道:“你们要动手,尽管一起上,百来二百人,姓安的还不放在心上。”
  凤生大笑:“人说这个胖子是一个聪明人,果然不错。”
  凤栖梧亦笑:“他懂得拿话套住我们,却忘了带来多少人准备箭弩对付我。”
  凤生道:“这大概是因为他现在已经看不见那些人。”
  安霸天不以为意,道:“无论单打独斗抑或群殴,姓安的一律奉陪。”
  凤栖梧道:“说话又来了。”
  凤生道:“既是迫我们作一答覆,其实他已经知道我们准备怎样的了,只是还不能确定。”
  凤栖梧道:“据说这个人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据说是的。”凤生大笑:“但事实却显然有些出入,否则他不会有今天的行动。”
  凤栖梧大笑,安长虹看在眼内一张脸已绷紧,安霸天反而笑起来:“凤家据说只刀法一绝,那知口才还在刀法之上。”
  凤生道:“这个据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想不到姓安的还有编故事的天才!”
  安霸天道:“除了刀之外,凤家还有什么?”
  “很多,”凤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凤家刀法不错一绝,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用过刀。”
  语声一落,“呛啷啷”一声,那条锁链怒蛇也似飞出,拦腰飞卷过去。
  安霸天轻啸一声,血红的双掌扬起一股血腥,迎向那条锁链。
  那刹那,那条锁链盘旋飞舞,连变三式,击向安霸天七处要穴。
  安霸天双掌一吐一吞,贴身在那七处穴道上一转,不偏不倚,正好将那七击接下来。
  锁链发出一下下非常怪异的声响,安霸天双掌竟然一些损伤也没有。
  凤生意料中事,锁链飞舞,接又七变,声势更凌厉,摧人心魄。
  安霸天肥胖的身形,即时转动起来,非独将那七变完全接下,而且欺入空门,反迫凤生。
  凤生“好”一声,双掌一搓,锁链已挡在空门之间,两端同时一折,击向安霸天两道太阳穴。
  安霸天应变非常迅速,双掌一挑,已然将那条锁链的两端抓在双掌之中。
  他的身形同时倒翻,那条锁链立时被拉得笔直,与之同时,他双脚已着地,但立即又被凤生牵得飞起来。
  在锁链一直的刹那,凤生双手已后夺,硬硬将安霸天牵入了半空。
  安霸天半空中身形滚转,双掌一松,齐向凤生当头印下,凤生亦同时将锁链一松。
  那条锁链“呛啷啷”暴响,飞撞向安霸天腰腹,这一着倒是安霸天意料之外,闷哼声中,双掌急回,及时将那条锁链拉住,但仍被凤生贯注在锁链的内力震得往后倒翻了开去。
  凤生同时拔起来,天马行空般直迫安霸天,双臂挥动之间,现出了一片闪亮的光芒。
  那是两排相连在一起,而长短不一,扇形张开的利刃,有如雀鸟的双翼,“霍霍”的拍击向安霸天。
  安霸天锁链在手,却来不及施展开来,那条锁链的沉重亦是在他意料之外。
  生死间发,他不暇思想,锁链迎向拍来的翼刀,身形同时暴缩。
  “铮铮”声中,那两排二十六柄利刃斜砍在锁链上,长的已划上安霸天双掌。
  安霸天那刹那已经松手,但仍然慢了半分,双掌被划了几道血口,鲜血被内力一摧,“嗤嗤”的疾射出来。
  锁链“呛啷”堕地,安霸天怒啸声中,陀螺般飞旋出半丈,才落在地上。
  凤生一只大鹏鸟也似紧追着扑落,“霍霍”声响中,二十六柄利刃左右开合,斩向安霸天。
  那都是缅铁打就,锋利非常,薄薄的,给凤生内力催动,一齐震动起来,攻击的范围自然又大了很多。
  安霸天身材怪异,身法与身材配合,亦是怪异得很,而且动作很迅速,但凤生双翼展开,御风飞行,比他更迅速,他双脚才着地,凤生便已扑至。
  那若只是一柄刀,纵然弹性如何强,以安霸天身手的敏捷亦可以在一拍之间让开,但那却是二十六柄之多,每一边都有十三柄,一柄弹开,其余十二柄仍然会划上来。
  安霸天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化解凤生这种翼刀,他一向用双掌纵横,从无敌手,也从不备任何的兵器。
  而他也一向看不起用兵器的人,到现在,他总算知道兵器若是精巧,也不容轻视。
  那两排二十六柄利刃眨眼之间已将他裹起来,就是旁边有一个土坑,也来不及躲下去的了。
  他不暇多作考虑,双掌急忙护住了全身要害,凤生却就在这个时候绕着他旋转起来。
  那些刀亦随着旋转,安霸天瞬息间被裹在一片刀光之中,一身衣衫就在刀光之中,一片片飞舞起来。
  每一片衣衫都有血,一缕缕血丝接从安霸天的身上射出。
  他一口真气运行全身,肌肤被割开,真气亦外泄,鲜血同时被迫溅。
  凤生用的刀也实在太薄太锋利。安霸天一身肌肉虽练得有如铁石,但遇上这种刀,却是一定被剖开。
  这种刀原就是专破内家气功。
  安霸天一时大意,给刀划开了肌肤,这下子真气一提,鲜血立即从伤口迸射,除非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将凤生击倒,否则后果实在堪虞,就是流血也已经可以将他的生命流干。
  凤生显然亦看出安霸天弱点所在,翼刀飞舞,只是不停的削安霸天的肌肤。
  不过片刻,安霸天上半身已几乎完全赤裸,鲜血迸流,有如血人一样。
  他几次要从刀锋上脱身出来,可是始终都摆脱不了凤生翼刀的追击,要攻击,却又找不到凤生的破绽所在。
  凤生若是只有一柄刀,纵然刀势怎样紧密,亦很难护住全身的每一部份,他用的却是两柄鸟翼一样的刀,一刀挥出,相连的十二柄刀亦同时展开,凌厉无比,因而能护住了一柄刀绝对护不到的部位。
  那十三柄刀的距离位置显然都经过一番心血,配合得无不恰到好处。
  安霸天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兵器,在这种情形下,更难看得出这种兵器的弱点,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安长虹能够上前来,先助他脱出凤生翼刀的追击,可是他一看安长虹,便知道已绝望。
  安长虹的处境比他更糟。
  凤生一动,凤栖梧也动了,他手中虽然只得一柄刀,但亦不是容易应付。
  安长虹锥子一样的剑寻隙抵瑕,凤栖梧的刀却是只攻不守。
  安长虹几次有机会可以将凤栖梧刺中,可是他的剑却刺不出去。
  那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绝对有信心将剑刺住凤栖梧身上,却毫无信心在同时闪开凤栖梧拚命拚下来的一刀。
  他也从未见过一个这么凶悍的人。
  凤栖梧人刀一体,简直就是在拚命。
  一口气连斩三百六十刀,只斩得安长虹汗流浃背,直退进水里。
  凤栖梧一步也不放松,刀势纵横,迫得安长虹只有后退。
  离岸越远水越深,安长虹几次要扑返岸上,都被凤栖梧截下,再退,水已浸到了腰部,急激的水流使他们连站都已站不稳。
  凤栖梧本来不住迫前,这时突然一变,改向安长虹的左右进攻,他水性之好,安飞羽也自叹不如,安长虹更就望尘莫及。
  他现在正是尽量利用自己这个优点,双脚划水,飞鱼般在安长虹的左右穿插,刀势始终是既狠且劲。
  安长虹也看出凤栖梧水性在自己之上,一股寒意不禁由心底冒上来。
  他虽然也懂水性,实在远比不上凤栖梧,真气一提,身形便自在水里漂荡,剑法亦乱,但若是不提真气,又招架不住狂斩下来的刀。
  凤栖梧完全抓住安长虹的弱点,再斩百刀,安长虹便已混身浴血。
  鲜血从他身上二十六处伤口冒出来,虽然还没有一刀致命,亦已经完全崩溃。
  凤栖梧的刀四面八方砍来,甚至从水里向他砍至,那份迅速与在陆上并没有不同。
  安长虹再吃九刀,才找到一个空隙,那刹那,他曳着一股水柱,连人带剑“哗啦”的一声,飞出了水面,从凤栖梧的头上翻过,向岸边扑落。
  凤栖梧没有阻止,只是在他从头上翻过的那刹那,削出了三刀。
  他也就是为了这三刀,才故意露出那个空隙,安长虹完全看不出,心神毕竟已经大乱。
  没有一刀是多余,安长虹身形落在岸边的时候,胸腹已然被剖开,一条条白骨也露了出来。
  鲜血一股瀑布也似狂喷,安长虹剑插在地上,一声狂吼,还是倒下。
  凤栖梧亦同时倒栽进水里,他不是自己栽进去,是安霸天一掌将他击下来。
  安霸天混身上下已几乎没有一寸的地方完整,凤生就像是凌迟酷刑的刽子手,将安霸天混身的肌肉鱼鳞般一片片削飞。
  他并非一个这样残酷的人,可是安霸天每一次都能够将要害让开,只留下一片肉来。
  安霸天已痛得龇牙咧嘴,他实在很想跟凤生拚命,可是那两柄翼刀一合,寒光夺目,非但封住了他的攻势,而且也封住凤生的要害。
  安霸天完全没有信心攻进去,这之前,他也完全没有拚命的经验。
  他虽然已能够看出凤生翼刀的变化,却也不能够完全肯定,而在这种情形之下,亦没有时间容许他试准凤生的变化。
  “你完了!”凤生突然说出这句话。
  那就像是一枝利刃贯透安霸天的心窝,安霸天知道这不是废话,可是他更加明白,他还有一线希望,拚掉凤栖梧。
  也就在凤栖梧削出那三刀同时,安霸天的身子突然倒翻了开去。
  凤生的翼刀裂帛声中,自腋下到小腹,几乎将安霸天剖成了三片,却仍然不能够将安霸天留在原地。
  鲜血喷出,一道血虹洒过柳堤,洒下水面,安霸天在鲜血中翻滚,当头向凤栖梧扑落,“五雷轰顶”,双掌击下。
  凤栖梧看在眼内,却看不出安霸天掌势的变化,他的刀三变再变,紧紧护住了头顶。
  这柄刀没有凤生所用的那么薄,锋利则只有过之,安霸天双掌若是真的击下,凤栖梧绝对有把握将安霸天双掌砍下来。
  安霸天视如不见,双掌原势击下去。
  “刷”地一声,他的左掌齐中被砍断,凤栖梧那柄刀却亦被他掌上所蕴的内力震开。
  他的右掌把握这刹那击下。
  凤栖梧实在意料不到安霸天拚着断去左掌来击下这右掌,凤生的一声“小心”同时入耳。
  凤栖梧应声身形偏开,让开了头颅,却让不开左肩,安霸天右掌正击在他的左肩上。
  “噗”一下异响,凤栖梧左肩未碎,混身的鲜血却仿佛都被催动,一齐撞击向五脏肺腑。
  他闷哼一声,整个身子被击得滚进水里,一口鲜血同时从嘴里喷出。
  安霸天掌一吞,便待再印下,一个身子却就在这时候拦腰断成了两截。
  凤生已到了,右手翼刀先挥出,拦腰将安霸天斩杀。
  血尚未喷出,凤生左手翼刀已然又砍上,在安霸天那两截尸体掉在水面之前再将之斩为四爿,那出手之快之狠之准,当真是骇人之极。
  尸体分四个方向落下,一片江面迅速被染红,奔流开去。
  凤生双刀一歛,身形直入水中,手一抄,将凤栖梧在水中扶起来。
  凤栖梧面如金纸,目光呆滞,嘶哑着声音道:“不要紧。”
  凤生摇头道:“在大哥面前挺什么好汉?”
  凤栖梧一笑,又一口鲜血喷出,却仍然勉强举步,往岸上去。
  凤生扶着凤栖梧,两条浓眉紧锁在一起,却没有再说什么。
  那不过十来步距离,凤栖梧以平日最少三倍的时间才走尽,以刀支地,再往堤上走上,贴着一株柳干坐倒,不住喘气。
  凤生伸手抓住了他的穴道,浓眉再深锁,掌一抵,一股真气度过去。
  凤栖梧没有拒绝,喘着气,道:“好小子,若是他在受伤之前给我这一掌,我这条命真的要送给他。”
  凤生道:“饶是如此,我看你这一次最少要休息两个月以上。”
  凤栖梧笑笑:“难得有机会休息一下,还得要多谢安霸天才对。”语声未已,他脸上的肌肉倏又绷紧。
  即时一阵风吹过,他肩头的衣服突然一片片飞舞起来,随同飞舞出柳堤之外。
  安霸天的那一掌竟然将那附近的衣服震碎,以衣服的柔软也会被震碎,这种掌力的可怕就可想而知。
  凤生已知道凤栖梧受伤不轻,再看见这一片衣碎,心头更是震惊。
  衣服下,凤栖梧肩头的肌肉红肿起来,有如掌状,其红似血,凤生目光再落下,苦笑道:“看来两个月还是说少了。”
  凤栖梧道:“这不是更好?”他虽然仍能够笑出来,那种笑容却是难看之极,目光逐渐亦变得蒙胧。
  这时候,凤生的手下亦已走至,还有骑在马上的婷婷,亦奔了回来。
  看见凤栖梧这样,婷婷急忙滚鞍下马,迎上来,凤栖梧还有知觉,不等婷婷开口,便道:“婷婷,快来叫一声大哥。”
  婷婷呆了呆,道:“凤大哥──”目光却是落在凤栖梧脸上。
  凤栖梧摇头,瞟着凤生,道:“我只是老二,他才是老大。”
  婷婷看了看凤生,显得有些许恐惧,凤栖梧目光一转,道:“他模样儿不错是有些怕人,心地比我却是还要好。”
  婷婷这才看着凤生,低声说道:“凤大哥。”
  四目交投,凤生那刹那心头不由一动,他见过的女孩子也不少的了,却是从未见过一个像婷婷这样能够令他动心的。
  “你就是婷婷姑娘?”他的语声也不由低下来。
  婷婷颔首,凤生笑接道:“栖梧前后已经多次在我的面前提起你,这个小子难得有一句真话,但对你,他所说的种种却是老实得很。”
  婷婷诧异道:“他怎样说我了?”
  凤生道:“他说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没有第二个像你那样再能够令他倾心。”
  婷婷娇靥飞红,垂下头去,那种羞态,看在凤生眼内,心头又是一动。
  “怎么了?”他突然醒觉,目光急转回凤栖梧脸上。
  凤栖梧的脸色更难看,却仍然笑得出来:“你现在看到的了,婷婷我可有说错她。”
  凤生摇头道:“你若是再不收摄心神,运功疗伤,就会恨错的了。”
  凤栖梧大笑:“我若是真的不成了,婷婷便交给你照料吧,我们是好兄弟亲骨肉,难道你竟会亏待她?”
  凤生一怔,婷婷却嚷起来:“你要死,我也不要活了……”
  话出口,她好像才省起旁边还有人,一张脸直红到脖子去,凤栖梧立时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很快就能够痊癒,绝对死不了。”
  他说着挣扎站起身子,婷婷才伸手去扶,人已经昏迷过去。
  婷婷的身子不由一栽,凤生及时伸臂将二人的身子截下。
  那刹那凤生不禁心头狂跳,他实在完全无意,婷婷柔软的乳房正压在他的手臂上,也就在那刹那,他看见了婷婷羞红的俏脸。
  婷婷同时瞟了凤生一眼,那一眼之中并无怒意,娇羞之外,却透着一份难以言喻的诱惑。
  她随即一声嘤咛,离开了凤生的手臂,与之同时,凤生竟然生出了一阵茫然若有所失的感觉。
  他原是一条铁汉,虽然有时也会去胡混,但到现在仍然不解温柔,也所以直到现在仍然讨不到妻子。
  那也许是他的不幸,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遇到一个瞧得顺眼的女孩子。
  这一个婷婷却是例外,凤生这片刻之间,已然感到了她的可爱,他却没有忘记她已是属于凤栖梧,那一阵茫然,实在还有另一个意思,然后他突然生出了一阵罪恶的感觉。
  他一定心神,随即将凤栖梧的几处穴道封住,一把抱起来,目光落在安霸天乘来那顶轿子上。
  那两个女孩子与轿夫仍然呆在那里,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他们不是不想走,但也留意到周围都已为凤生的属下包围,凤生的目光才落下,这些人便已慌不迭的跪下来,高呼饶命。
  凤生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道:“安霸天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们?”
  那些人只是叩头,凤生不屑的一挥手,道:“滚!”
  那些人又惊又喜,那敢再逗留,一个个仓皇爬起身子,急往外逃命。
  包围着他们的那些黑衣人已经让开了一条路。
  那些人眼看便要走出这条路,凤生的手猛可一落,喝一声:“杀!”
  黑衣人长矛急落,惨叫声暴响,那些人毫无反抗的余地,迅速被刺杀!
  婷婷惊呼,不由自主的缩到了凤生身旁,凤生只觉得一阵温香,急忙将身子一移,一面道:“别怕──”
  婷婷吃惊的道:“凤大哥,他们不是都……”
  凤生道:“姓安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那两个女娃子本来就是两个女强盗,这些人留着也是害人,所以干脆将他们杀掉算了。”
  婷婷嘴唇颤抖着,并没有再说什么,凤生看了她一眼,道:“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做实在太残忍,但人在江湖,要不是这样,根本就很难立足。”
  婷婷嗫嚅道:“早时我还嚷着要随他到江湖上行走,原来江湖上是这样的。”
  凤生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不答应了?”
  婷婷点点头,凤生接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怪他?”
  婷婷摇摇头,转问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危险?”
  凤生道:“那一掌并没击中要害,以他的内功造诣,应该可以很快就康复。”
  说着他抱着凤栖梧向那顶轿子走去,婷婷一面跟前一面道:“很快是多快?”
  凤生道:“若是他真的能够好好休息养伤,不出两个月一定可以完全康复。”
  婷婷呆了呆:“两个月?”
  凤生道:“安家血手印是江湖一绝,吃了一记血手印,只需休息两个月,已是他走运。”
  婷婷追前一步,道:“凤大哥,我是否可以随去侍候他?”
  “最好不过,只是你家里……”
  “我家里只有几个老家人,只要他们知道我在凤大哥那儿就会放心了。”
  “栖梧也对我说过你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爷爷……”
  “爷爷在年头也去了。”婷婷眼圈一红,流下了两行泪。
  凤生看见,忙岔开话题:“安霸天也实在懂得享受,有这么大的轿子坐起来才舒服,只苦了抬轿的。”
  他已经来到那顶轿子之前,左右自有人上前将轿帘子掀开。
  轿子内陈设华丽,近门的两边还有两个架子,放着美酒,与及一盘盘的肉脯瓜果。
  凤生左右看一眼,摇头道:“那个土霸王可真懂得享受,难怪胖到那样子。”
  他接将凤栖梧放在轿子里那张宽阔得有似床一样的软垫上,转头道:“婷婷,你也进来,好得照料栖梧。”
  婷婷说道:“我们两个人,不是太重了?”
  凤生大笑道:“你们就是加起来最重也没有安霸天的重。”霍地一扫周围的属下,道:“至于我这些手下,也不乏有几斤气力的,我绝对相信,他们绝不会给安霸天的人比下去。”
  那些黑衣汉子一齐吆喝了一声,婷婷吓了一跳,慌忙跳进轿子内。
  凤生接问道:“那一个有兴趣做轿夫的还不赶快走前来?”
  话口未完,十多个大汉已然蜂拥上前,其他的也跟着拥上。
  凤生又大笑道:“你们要拆轿子,是吗?”
  语声甫落,那顶轿子已给二十多个大汉抬起来,一个紧贴一个,后来的已根本没有空位补上。
  凤生大笑不绝,纵身上了婷婷骑来那匹马,挥手道:“走!”
  众大汉吆喝声中一齐起步,这么多人抬一顶轿子,当然轻而易举,健步如飞。
  凤生不忘吩咐道:“小心些,莫要动着轿内我那个兄弟。”
  众大汉洪声齐应,脚步不停,往柳堤那边奔去。
  婷婷坐在轿子内,只觉得异常的平稳,也不知是否听到了那么吆喝声觉得有趣,展颜一笑。
  她的笑非常迷人,只可惜轿帘低垂,而凤栖梧在昏迷中,根本欣赏不到。
  对门的轿壁,嵌着一块奇大的铜镜,婷婷对镜而笑,总算还有她欣赏到自己的笑脸。
  这并非笑的时候,她却还是笑了,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更奇怪的动作,对着那个铜镜伸出了她的舌头。
  她的舌头异常的鲜红,近舌尖寸许,有一条红线,更就是红得仿佛要滴血。
  一般人的舌头绝不会这样,这简直就像是才切下了,再给接上。
  从那条红线看来,那半截舌头显然是曾经完全断下。
  也不无可能,婷婷的舌头天生就是这样,天下事无奇不有,谁敢说绝没有这种事?
  婷婷随即又狡黠的一笑,那种神态完全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小女孩,方做了一件既戏耍了别人,又娱乐了自己的快事,在洋洋得意。
  凤栖梧仰卧在软垫上,在昏迷之中,现在就是有人拿刀来剁他,他也绝不会反抗,但现在他若仍然有知觉,看到婷婷伸出这样的一条舌头,不难就会省起安顺曾经说过欲对婷婷施暴,而婷婷因此而嚼舌自尽。
  一个嚼舌自尽的人是否会复活?这是另一个问题。断下的舌头能否接上?也是另一回事,这最低限度,证明了一点──
  安顺并没有说谎,的确是曾经企图对婷婷施暴,而婷婷也的确曾经嚼舌自尽。
  换句话,这就是婷婷说谎的了。
  为什么婷婷要说谎?
  在未有答案之前,只要看看婷婷现在的神态,再想想连云庄密室中那具鲜血狂流、肌肤皱摺起来的尸体,想想安富临终之前的恐惧,不难便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但又有谁想得到,那其实是一件如何恐怖,如何妖异的事情?
  事情现在非独已开始,而且进行得非常顺利,安富安顺兄弟虽然不知道全部,但安富临终已然有所发现,才会拚命阻止凤栖梧带婷婷离开。
  可惜他并未能够告诉凤栖梧什么,而凤栖梧知道的亦未免太少。
  冷风吹透窗纱,隔着窗纱外望,景物飞也似倒逝,婷婷的视线从铜镜上移开,往车厢窗外望一眼,带着那一脸狡黠又妖异的笑容滑到了凤栖梧的身旁,俯下轻吻了一下凤栖梧的嘴唇。
  凤栖梧没有反应。
  “可怜的孩子──”婷婷的樱唇中随即吐出了这句话,有如梦呓。
  看她的样子,这句话倒不像在说谎。
  是凤栖梧可怜,当然就是她的可喜,事情在她来说,毕竟是很顺利。
  一件事有一个顺利的开始,无疑便是已成功了一半。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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