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天蚕变》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回 四大高手,林边各显奇能第二回 武当掌门,接见无敌使者第三回 饮恨观日峰,败北返武当第四回 武当传六绝,无敌查伪令第五回 白衣青年,血洗无敌分舵第六回 武当战云涌,宾主争上阵第七回 智挽滔天劫,勇救闯山人第八回 追踪复追踪,败北再败北第九回 慷慨伪陈词,野心图继位第十回 毒手暗频施,连杀两师兄第十一回 急于为掌门,逆徙暗弒师第十二回 平日负冤屈,同门均发指第十三回 枉将情丝斩,空怀觊觎心第十四回 笑傲江湖行,跪地求剑法第十五回 一剑酬一剑,彼此两不欠第十六回 两派相残杀,血溅峨嵋山第十七回 叛徒设陷阱,师尊遭暗击第十八回 真相无可掩,毅然斗无敌第十九回 勇为护花者,义作向导人第二十回 贡使朝贡品,杀手施杀着第二十一回 误服雪中宝,重蹈武掌门第二十二回 寻求真相白,直捣逍遥谷第二十三回 银凤于归日,醉汉闯华堂第二十四回 半人半鬼现,一步一惊魂第二十五回 扑杀傅天帝,饶恕老独孤第二十六回 当年糊涂事,险铸伦常错第二十七回 重建三清殿,黑衣人发难第二十八回 梵音诵不绝,毒钉似飞蝗第二十九回 枭雄悲末路,饮恨玉皇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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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四大高手,林边各显奇能
作者:黄鹰


  红叶舞西风,秋已深。
  飞瀑之下,枫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孤鹤般立着一个白衣人。
  白衣如飞雪,这个人的一头散发亦是白雪般飞舞在西风中。
  他一头白发,眉毛亦根根发白,可是脸上却连一条皱纹也没有,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而双颧额高耸,两颊如削生之论,认为人之生死如自然变迁,四时更替。其形神论为,容貌峻冷而肃杀,肌肤简直就像是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犹如冰封过一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最诡异的却还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而长,竟然完全是眼白,冰石似的,仿佛已凝结。
  在他的左手,握着一柄长逾七尺,名副其实的长剑。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但剑长七尺,连出鞘也大成问题。
  这个人用一柄这么长的剑,若不是装腔作势,故作惊人,拔剑必定其快如闪电,剑术也必然独创一格,不比寻常。 ×      ×      ×  激流撞击在巨石上,水珠飞溅,西风急吹,满山的枫叶血雨般“簌簌”飞落。
  衣袂在舞风,散发在飞扬,天地间,一切仿佛都在动的状态中。
  只有那个白衣人,一动也不动,仿佛与巨石化为一体,远看来,却像是一团烟雾静止的烟雾。
  风一吹,却像要散为千丝万缕。
  他的眼始终大睁,冰石一样的眼珠毫无生气,一点神采也没有。
  谁也想不到,像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会射出闪电一样凌厉的光芒。
  目光一闪,白衣人身形亦动,一声裂帛破空声响,人亦如闪电一样射出!
  那枝七尺剑的剑鞘同时短了三尺。
  剑鞘没有断,只是笔直地没入石中三尺,白衣人身形同时笔直射入半空,剑随亦出鞘,人与剑刹那间合成一道飞虹,射向三丈外一片飞舞在西风中的红叶!
  剑长七尺,三丈距离一瞬即至,剑尖从那一片红叶当中穿进,穿透青锋三尺!
  那一片红叶只是普通的树叶,这一剑如此迅急,红叶竟然没有被剑风激飞,就只有一个解释──剑实在太快!
  所以在红叶还未被剑风激飞之前,已经被剑尖刺入,穿透!
  剑刺入三尺,突然又抽出,剑锋完全从叶上脱出的时候,白衣人身形已倒飞回激流之上,凌空落下来!
  他双脚不偏不倚,正好立在原来的位置,右手仍握在剑柄上,剑却已入鞘。
  他凌厉的目光亦敛去,木立如故,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风仍在急吹,那一片红叶仍然飞舞在急风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随风吹过来,道:“只不过三月,四弟的剑术想不到竟精进如斯!”阴柔的语声,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就在咫尺,语声落处,一个人风一样掠过林梢,落在激流畔,身形竟犹如落叶一样飘逸轻盈。
  他身材高瘦,一身灰衣,就像是半截枯竹。
  身形凌空未落,他鸟爪似的右手一探,将那一片红叶挟在食中指之间。
  那一片红叶也竟然没有被他的身形带动,他身形着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一片飞絮,幽然飘落在地上。
  在着地之前,他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仿佛在动,一直到着地,那种动才静止,这个人也才令人有真实的感觉。
  他的年纪看来已很大,一脸的皱纹,须发灰白而疏落,根根可数。
  白衣人看着他着地,才说出一句话:“大哥的轻功又何尝不是?”
  灰衣人一笑,手一扬,那一片红叶又从他的食中指之间飞出,飞舞在空中!
  实时数十点寒芒一闪,才飞起的那一片红叶又落下,落向旁边一方巨石,那上面,赫然已插着七七四十九支紫蓝色牛毛一样的钢针!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同时从枫林中走出来,一身彩衣,七色缤纷。
  她的年纪看来好象已不小,但又好象并不大,身材适中,体态动人,眉梢眼角,风情万种。
  她走得不怎样快,腰扭得却很厉害,纤腰一束,看来随时都好象会断折,可是她虽然这样扭动,始终都没有断下来。
  这是折腰步,她梳的也正是坠马髻,看着她,就不难令人想起后汉梁冀那个善作媚态,颠倒众生的老婆。
  她的一只右手正在轻掠被急风吹乱了的秀发。
  纤纤素手,光洁如羊脂白玉,就正如她的容貌、体态一样充满了诱惑,若不是目睹,又有谁会相信那片红叶上的七七四十九根见血封喉,夺魄勾魂的毒针,竟就是由这只手发出来的?
  一扬手,毒计暗器便骤雨一样射出,疾劲如发自机簧,这种发暗器的手法与暗器的本身一样不可思议。
  灰衣人目光落在那一片落叶之上,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什么?”那个女人一眨眼睛,笑问,笑语声与她的体态同样迷人。
  “七七四十九根钢针全射在一片飘飞中的树叶上,无一落空,这种暗器手法,相信谁也不能否认是一流的暗器手法。”灰衣人目光仍留在那一片落叶之上,道:“却只是一叹而已,距离登峰造极的境界,还有一段路。”
  “要补充什么?”
  “变化!”灰衣人目光从落叶离开,道:“七七四十九根钢针最少也要蕴藏七种变化。”
  “七种变化是不是太多?”
  “不多──”灰衣人目光转落在那个女人脸上,道:“在你的暗器射到之前,我的身形最少也能够五变,比起武当派的‘梯云纵’虽然还不如,但已足以闪开你射来的暗器,还你致命的一击。”
  “轻功如大哥高明的人幸好不多,武当的‘梯云纵’以找所知,已经失传。”
  “以我所知却没有!”灰衣人目光如鹫:“最低限度,我就已看过一个精通‘梯云纵’的武当派弟子。”
  “莫非就是那武当长青?”
  “正是那青松道人。”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梯云纵’乃是武当七绝之一,又怎会如此轻易失传?”
  “一手七暗器据说也是。”
  “是的!”
  “比起我的满天花雨又如何?”
  灰衣人反问道:“你是否也能够一手同时发出七种形状不同、重量不同的暗器,那七种暗器又能够同时击中目标?”
  “一手七暗器就是这样的一种暗器手法?”
  灰衣人无言领首。
  那个女人亦沉默了下去,一丝笑容却也都没有了。
  石上那个白衣人眼中又射出了闪电一样的寒芒,忽然问道:“武当的两仪剑法也有方才我那一剑的迅速、准确?”
  “迅速准确得多。”
  “大哥所说的都是事实?”白衣人冷笑。
  灰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一笑。
  白衣人看在眼内,面色更苍白,也就在这个时候,枫林中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只不知武当的开山刀是否也有我这奔雷刀的威力?”
  声落人现,一个红衣纠髯大汉大踏步从林中走出来。
  他身材魁梧,犹如半截铁塔,右半边身子赤裸,倒提着一把斩马长刀。
  寒光一闪,长刀急落,雷霆响声中,正斩在石上那一片被剑洞穿、又钉满了毒针暗器的红叶上!
  红叶也没有被刀风激飞,在刀下齐中一分为二,那方巨石亦同时分为两半!
  红衣大汉咆哮一声,回刀指天,他的咆哮声亦犹如雷霆一样,震人心魄。
  灰衣人目光一落,道:“好刀!”
  红衣大汉大笑。
  灰衣人却又道:“大哥只希望你每一次要斩杀的敌人,都像这方石一样。”
  “什么意思?”
  “立在那里,等着你一刀斩下来!”
  红衣大汉一ㄘ牙,旋身突然向那个灰衣人连砍十三刀!
  那个灰衣人彷如未觉,可是刀一到,他枯瘦的身形便飘飞,连闪十三刀,一掠三丈,落在激流中另一方巨石之上。
  红衣大汉没有追击,一反手:“夺”地将刀插在地上。 ×      ×      ×  “十八年──”灰衣人仰天突然叹了一口气,这片刻间,仿佛已苍老了很多。
  那个身穿彩衣的女人追问道:“我们的身手此十八年之前如何?”
  “好得多,可是与我的理想,仍然有一段距离,就说三妹你──”灰衣人目光一转,道:“仍然没有信心将那一袭彩衣卸下来。”
  “我本来就喜欢穿著美丽的衣裳。”那个女人笑着道,笑得却有些勉强。
  红衣大汉接上一句道:“大哥莫忘了三妹是一个女人,爱美岂非本就是女人的天性?”
  “而且一身彩衣,七色缤纷,对手一见,难免眼花撩乱,暗器正好乘机出手。”
  灰衣人又叹了一口气,道:“这却也无疑提醒敌人小心暗器。”
  他目光一转,话又接上道:“这些年来,我知道大家都很刻苦,江湖上,现在能够敌得过我们的人,相信已不多。”
  “这还等什么!”红衣大汉挺起了胸膛。
  灰衣人一笑,道:“这一次若是再失败,我们以后只怕都没有机会的了,有句话,我本该留在心中,却是又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那就吐出来好了。”
  “凭我们的武功还不足以纵横天下!”灰衣人的笑容很苦涩,道:“我们无疑都已尽了心力,武功只是到这个地步,已不关苦练与否,只因为我们的武功本就是即使再练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进展。”
  “那么大哥的意思……”
  “也许我们该学习一下别人的──”白衣人很少说话,这时候突然开口道:“武当派的七绝是不是最为适合?”
  灰衣人点头。
  彩衣女人又笑了起来,道:“只可惜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即使我们有这个诚意,又不惜拜在武当门下,也只是一厢情愿,人家绝不会答应。”
  “那该怎样?”红衣大汉急问道。
  “要学习别的门派的武功,以我所知,最少有七百种方法。”
  “不错──”白衣人接问道:“大哥这样说话,相信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了。”
  灰衣人点头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之前已经有人用过。”
  其它三人刹那间仿佛想起了什么,耸然动容。
  “有过一次的失败经验,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灰衣人显得有些感慨。
  白衣人忽问道:“我们之中,谁做这件事合适?”
  “谁也不合适。”灰衣人目光再转,道:“我们的年纪已实在太大,而且凭我们的身份,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白衣人白眉一扬,若有所悟地道:“大哥是要他?”
  灰衣人一笑,道:“你说他是不是最合适、最理想的人选?”
  白衣人领首。
  彩衣女人媚眼一瞟:“格格”娇笑道:“他实在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最少比我要聪明。”红衣大汉居然这样说。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灰衣人语声一落,身形一动,一缕轻烟般,竟然逆着倒泻下来、天河一样的那条瀑布飞掠上去。
  红衣大汉将刀从地上拔出的时候,那个彩衣女人已经不知所踪。
  “有趣有趣!”他纵声大笑,连声大呼,大踏步往来路走回。
  白衣人目送红衣大汉背影消失,一翻腕,将剑鞘从石上拔出,身形接展,飞越激流,掠入枫林深处。
  那块巨石实时四分五裂,散落在激流中,激起了无数水花!
  水花消逝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
  西风却更吹急了。 ×      ×      ×  清晨,晓色未散,朝雾仍浓。
  二十七峰在朝雾中迷离,天柱峰更就仰不见颠,整座武当山如人间仙境。
  一声钟鸣,山回谷应。
  在武当山来说,这一声钟鸣,就是表示这一天的开始。
  钟鸣不绝,一声紧接一声,朝雾渐淡,仿佛为钟鸣声击散。
  诵经声在紫霄殿消散的时候,武当派弟子亦已经齐集在广场上,练他们要练的武功。
  吆喝声此起彼落,一群武当弟子赤裸着上身,在练他们的拳术。
  他们的动作与呼喝声同样整齐。
  再过十数丈,一道高墙的前面,千数个武当弟子在打点暗器。
  一个高而瘦的汉子在他们后面逡巡,他的一双手臂同样枯瘦,手掌却阔大得有异常人。他就是武当派年轻一辈中,轻功与暗器练得最好的姚峰。
  高墙的前面三尺,插着一个人形的木靶,上面已钉着几枚暗器。
  姚峰走过最左边的一个弟子,脚步一顿,身形暴射,手一挥:“飕”一飞刀从手中飞出!
  刀直飞向那个木靶,疾劲至极。
  “叭”的一声,刀飞封在木靶上,整个木靶片片碎裂!
  那些武当弟子都应声抬头,都为之一惊。
  更惊的却是离木靶丈许,靠墙站着的那个人。
  清晨的山上无疑是比山下寒冷,可是还不是穿棉袄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上却穿著厚厚的好几件棉袄,甚至手脚亦用厚布缠着,连头也没例外,只露出一双眼睛,最怪的,却是他上身前后都挂着一块大铁板。
  他应声回头,眼旁的肌肉一跳,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姚峰实时道:“练暗器非独要准确、巧妙,而且还要疾劲。”
  目光一转,盯着靠墙站着的那个人道:“轮到你了。”
  那个人浑身一震,道:“我?”
  姚峰暴喝道:“还呆在那里干什么?”
  那个人目光闪动,终于俯身捧起了一块木靶。
  姚峰半身一转,接着挥手道:“击鼓!”
  那边的树下放着一个牛皮大鼓,一个赤着上身的武当弟子双手各执木棍,用力地击下。
  “砰”的鼓一响,那个人便自一跳。
  他一跳一跳地跳出来,跳到那块为飞刀击碎了的木靶旁边,双脚便似乎软了。
  姚峰随即大喝一声:“开始!”
  语声一落,那十数个武当弟子立时将手中暗器射出去。
  “笃笃”声立时大作,有些暗器钉在木靶上,有些往那个人身旁射去。
  他们的暗器各异,身形、手法也不同,或拧腰,或蹲身,或凌空拔起,但看来都不大准确,捧着木靶的那个人看来随时都会有可能为他们射杀在暗器之下。
  幸好他穿的衣服够厚,前胸后背要害还挡着老大一块铁板。
  他当然不是一个疯子,却简直就是一个活靶。
  在练习暗器来说,活靶无疑是比死靶困难,死靶练好了,才有资格练活靶。
  那些武当子弟已经有了这个资格,却还是第一次练活靶。
  对他们这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对那个拿木板当活靶的人来说,却就无趣得很了。
  那个击鼓的武当弟子也不知是否故意与他为难,越击越急。
  “咚咚”鼓声中,活靶左右急急地移动,那七个武当弟子的暗器也就更快、更密了。
  快密且强劲,却不准:“当当当”七声,七支透风镖先后打在铁板上。
  “笃笃笃”之下,活靶的左肩随即又插上三支袖箭。
  这一阵“当当笃笃”之声,听来居然还悦耳,击鼓的不由失笑。
  那些弟子亦笑了起来,暗器齐发,目标却都变成了那个活靶。
  叮叮当当之声立时大作。
  活靶也看出是故意如此,外露的双睛现出了怒光,脚步一顿。
  “你们这算作什么?”活靶这句话才出口,一蓬暗器就飞来。他双手一沉,忙将木靶挡住了面门。
  那些暗器竟然一支也没有射在木靶之上,全都以他为目标。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暗器射在铁板之上溅开,打在他身上的,却都钉在衣服之上。
  击鼓的大笑,道:“谁叫你停下来的,再不走,保管将你射成个刺猬!”说着鼓棍一阵急擂。
  那七个弟子应声暗器乱飞。
  活靶又慌忙奔跑起来,这一次他跑得特别快,可是那些暗器还是乱落在他的身上。
  那七个弟子的暗器手法在这片刻之间,竟然会变得如此笨拙,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们练的分明已不是木靶,而是人靶。
  叮当声响中,嬉笑此起彼落。
  姚峰非独没有喝止,而且大笑起来。
  活靶眼中的怒光更盛,突然大叫一声,举步冲上前,一直冲到姚峰的面前。
  “不干了!”他气冲冲地将木靶摔在地上,反手撕下了缠在头上的厚布。
  厚布后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庞,不太英俊,却绝不难看。
  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豆大的汗珠正从额角滚下,这个天气穿著这许多衣服,实在不好受。
  他一脸怒意,盯着那七个练暗器的弟子,冷不防姚峰夺过一根鼓棍横里挥来,击在他胸前那块铁板之上。
  “当”一声巨响,活靶吓了一跳,众人却失声大笑。
  棍一挑,接着指着活靶道:“云飞扬,你说不干什么?”
  活靶穿著虽然很滑稽,模样却一点也不滑稽,就像是他的姓名一样。
  “不干这暗器把子!”他吼叫道。
  “你不干谁干?”
  “这个我不管。”云飞扬随即解下那两块铁板。
  “你忘了二师兄怎样吩咐了。”
  “二师兄只是吩咐我捧着木靶帮助你们练习暗器,不是吩咐我做你们的暗器把子。”
  “人有错手,暗器偶然打在你的身上,在所难免。”
  “你们是故意尽将暗器往我身上招呼,莫以为我瞧不出。”
  “好,你是决定不干了?”
  “不干!”云飞扬转身便要走。
  姚峰一偏首,那些弟子立时拥上前,将云飞扬围起来。
  云飞扬霍地回过身来,道:“要怎样?”
  “好哇,小杂种,倒要看你凭什么这样子神气?”一个弟子伸手便要揪住云飞扬。
  云飞扬面色一变,道:“你叫我什么?”
  “小杂种!”那个弟子一把揪住云飞扬的胸襟,道:“难道叫错了?”
  云飞扬面色一变再变,正要发作,姚峰已接上了话:“你不干,大家练不成暗器,二师兄怪责下来,有你好看的。”
  “我这就去找二师兄说清楚。”
  “好,大家一起去,莫教这小子搬弄是非,将责任推在我们头上。”
  “去!”那个揪住云飞扬胸襟的弟子便待举步,云飞扬实时一拨他那只手,道:“先放手!”
  那个弟子应声松手,却反手一巴掌掴在云飞扬的脸上,道:“在这里,谁让你大呼小喝!”
  云飞扬面色大变。
  正当此际,一个声音突然从旁传来,道:“你们有暗器不练,吵吵闹闹在干什么啊?”
  众人应声望去,一个魁梧的大汉正从那边走过来,正是他们要去见的二师兄谢平。
  云飞扬立即奔上前道:“二师兄……”
  谢平目光一落,一皱眉道:“又是你闹事?”
  云飞扬回手一指后面众人道:“他们几个人……”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已被谢平拍回,接叱道:“无礼!”
  云飞扬抚着被拍痛了的手,道:“他们……他们……”
  谢平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在欺负你,是不是?”
  云飞扬点头,还未说什么,谢平已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云飞扬被打得怔在那里。
  谢平“哼”了一声,道:“每天总要听你好几次这种话,难道整个武当山的人都跟你作对?”
  云飞扬没有作声。
  谢平这才问那些师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才掌掴云飞扬的那一个抢着开口道:“我们方才好好地在练习暗器,这小子突然大发脾气,竟然将木靶掷下,说要不干了。”
  谢平目光落在那个木靶上,转问云飞扬道:“是你将这个木靶掷掉的?”
  云飞扬嚷起来道:“他们尽将暗器往我身上招呼,根本不管那个木靶……”
  “所以你将它掷掉?”
  云飞扬方待分辨,谢平已接上道:“他们的暗器若是全都能准确射在木靶上,根本就用不着再练了。”
  “可不是嘛!”姚峰插口道。
  “住口!”谢平喝住了姚峰,回问云飞扬道:“这你又不干,那你又不干,你到底要干什么?”
  云飞扬一咬嘴唇道:“我上武当山来,是要学武当派的武功。”
  “练武功先要打好基础,你现在做的,就是基础的功夫。”
  云飞扬哑口无言。
  “在这里谁不经过这个阶段?”
  “他们只是几个月,我却是几年了。”
  “那是什么原因,你应该清楚。”谢平一仰首,道:“武当乃名门正派,来历不明的人,又岂有资格学习武当派的武功?”
  “小杂种,听到了没有?”众人哄然大笑了起来。
  云飞扬怒形于色,胸膛不住地起伏,但终于还是隐忍下来,这样的话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以我看──”谢平盯着云飞扬,倏一声冷笑,道:“你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哪一个,否则即使老死在武当,也是这样子。”
  云飞扬垂下头去。
  谢平摸了摸胡子,道:“你既然不喜欢做活靶,若是一定要你做,那是欺负你,好,不做就不做。”
  击鼓的嚷起来道:“没有了活靶,如何练下去……”
  “谁说没有?”
  “他不做……”
  “你做!”谢平一指那个击鼓的,转对姚峰道:“你来击鼓怎样?”
  姚峰点头,击鼓的苦起了脸庞,却又不敢反对,云飞扬看在眼内,心头大乐,几乎要笑了出来。
  谢平的目光,转回道:“至于你──”
  “我可以帮一把,将地上的暗器拾起来。”云飞扬抢着回答。
  谢平一笑道:“你不是说不干了吗?”
  他笑得好象有些不怀好意,云飞扬看得出,方要说什么,谢平已接上道:“那边打理猪舍的长工家人办喜事,要下山几天,我正在头痛找谁去接替他的工作,打理那些猪仔。”
  众人听到这里,又哄然大笑,云飞扬却呆住,讷讷道:“我……”
  “你放心。”谢平又一笑道:“那里保管没有暗器向你的身上招呼。”
  云飞扬一张脸不由红到了脖子。
  谢平接着挥手道:“跟我来!”
  他方待起步,云飞扬突然又冒出了一句:“我要见执法长老!”
  谢平脚步一顿,浓眉一扬,道:“哦?”
  击鼓的立即上前道:“二师兄,他是不服你,我们教训他一顿!”
  谢平伸手一拦,道:“退下!”转向云飞扬道:“好,只是你别后悔!”
  云飞扬话已出口,就是后悔,也已无用,谢平是怎样的性子,他又岂会不清楚。
  谢平也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上前,连头也不回。云飞扬还在踌躇,众人已一拥而上,推着他向执法堂那边走去。 ×      ×      ×  执法堂在偏殿一例,地方虽然并不大,气氛却是非常严肃,终日烟香缭绕,严禁出入。
  粉白的照壁上写着武当派的十大戒条,看到了这些戒条,武当弟子相信谁都难免会心惊胆战。
  那两个执法长老也是两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他们都是当代武当掌门的师弟。
  赤松年纪比较大,已接近五十,气势也是在苍松之上。
  他的身材不怎么高,但也算魁梧,不怒时两只眼已犹如铜铃般,一怒之下,就更吓人,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打雷一般。
  苍松比赤松矮一些,也瘦一些,眼睛细小,声音也远较赤松弱,笑起来就更是“唧唧唧唧”的,不但没有威严,反而令人有诙谐的感觉。
  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执法堂中,总是让赤松说话,万不得已才插上一句。
  云飞扬来到执法堂前就已经有些后悔,看见这两个执法长老,就更恨不得踢自己一脚,可是谢平已经走进去,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走进去。
  那几个武当弟子一拥而入,却立即被赤松喝住道:“你们干什么?”
  他们尚未回答,一旁苍松已“唧唧”地笑应道:“当然是来瞧热闹的了。”
  “有什么好瞧的?”赤松瞪眼道:“都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苍松帮腔。
  众人虽然不愿意,也不敢抗命,忙退出堂外,却又左右散开,躲在走廊,张头探脑地偷窥。
  赤松没有再理会他们,转问谢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平手一指云飞扬道:“弟子方才吩咐他捧木靶帮助几个师弟练习暗器,有些暗器失准,击在他的身上。”
  赤松目光转向云飞扬:“哦”了一声,道:“又是你?”
  好象他现在才看清楚那是云飞扬。
  “我……”云飞扬抓着头发,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叫云飞扬,是不是?”赤松眼睛瞪得更大。
  云飞扬正要回答,赤松已拍案大骂道:“怎么你就是喜欢给我们添麻烦?”
  云飞扬被骂得怔住,赤松接着喝一声道:“跪下!”
  云飞扬只有跪下。
  赤松这才回问谢平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了?”
  苍松替谢平回答道:“他说到有些暗器失准,落在云飞扬身上。”
  “这是事实。”谢平沉声强调。
  云飞扬身上仍穿著那几件厚厚的棉袄,那些暗器还没有完全清除。
  赤松目光一转,道:“人有错手,马有失蹄,就是我放暗器……”
  苍松旁边忙推了赤松一把,赤松语声一顿,接上的已不是方才要说的,而是道:“一万次之中,也难免会有一次失手。”
  苍松接道:“就是掌门大师兄,也不敢自夸已练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可不是嘛!”赤松嘉许地一拍苍松肩膀,转向云飞扬道:“你听到了,像我们这种老手亦偶有错手,何况那些小子。”
  谢平接道:“这还是他们暗器的第一课。”
  “那失手更就理所当然。”赤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飞扬几遍,道:“你好象没有伤在暗器之下。”
  云飞扬点头。
  赤松一皱眉道:“这你还走来执法堂干什么?”
  谢平抢着替云飞扬回答道:“他认定那是我们有意为难,我们争执起来,他一怒将木靶扔掉。”
  赤松一声轻叱道:“大胆!”
  谢平接道:“他说要不干,若是一定要他干,传到掌门那里,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他,反正那边猪舍的长工休息,猪仔也需人打点,所以弟子索性就让他过去。”
  赤松听到这里,捋须大笑,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
  “他却是不服,坚持要来执法堂。”
  赤松笑容一敛,瞪着云飞扬道:“不肯苦练武功……”
  “罪犯武当派戒条第二条──”苍松随即用手指指着戒条的那面照壁。
  “唆弄是非──”
  “第六条。”苍松对那些戒条简直滚瓜烂熟。
  “以下犯上。”
  “这是第九条。”
  “三罪俱发,本该将你逐下武当山──”赤松语声一顿,一沉道:“但念你年幼无知。”
  云飞扬一直都没有分辩,这时候叹了一口气,应道:“弟子知罪,愿往猪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赤松一拂袖道:“去──”云飞扬苦着脸,退了出去。
  赤松转向谢平道:“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以后你最好少来麻烦我们。”
  苍松接道:“我们已经够忙了。”
  “是极是极──”谢平几乎忍不住笑出来。
  “退下──”赤松再拂袖。 ×      ×      ×  猪舍是什么味儿,云飞扬其实已经心中有数,这之前他虽然没有打点过猪舍,却已不知多少次走经该处。
  今天的猪舍却好象特别臭。
  他几次捏着鼻子,但最后还是要放开手,他的鼻子一向不大灵,今天却例外。
  就是他的“耳朵”今天也似乎变得特别敏锐,那些猪仔也不知对他表示欢迎,还是特别与他过不去,嚎叫不绝。
  扑鼻的恶臭,刺耳的嚎叫,云飞扬实在吃不消。看他的样子,好象随时都会昏倒在地上,可是他始终没有。
  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将那些猪仔赶进河里洗刷干净。 ×      ×      ×  河水本来清澈得很,那些猪仔一下去,就弄得浑浊不堪。
  流水清凉,微风带来远山木叶的清香,那些猪已不像方才那样不停地嚎叫,臭味亦没有方才那么臭,云飞扬精神大振。
  他伸了一个懒腰,方待替那些猪仔洗澡,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最喜欢看见的人。
  那个人远在河对岸的山坡上,穿著一身淡黄色的衣裳,青绿丛中,就像是一朵方开的黄菊,一动,都像是化成了一只蝴蝶。
  云飞扬浑身立时活力充沛,反手抓了抓脑袋,连声道:“过去过去!”将那些猪赶向对岸。
  他的语气并不凶,对于那些猪,忽然有了很大的好感。
  若是没有那些猪,他要到那边去,就要另外找一个借口。 ×      ×      ×  山坡上只有伦婉儿一个人。
  她是武当山上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那并非完全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她的娇憨天真,还有她的善良,都是她惹人喜爱的地方。
  在云飞扬的心目中,她更就是整个武当山唯一的好人。
  也就只有她,不但没有欺负、为难云飞扬,很多时还加予援手,替他说话。
  她还很年轻,才只十七岁,可是她的武功,在年轻一辈的武当弟子中,仅次于白石,谢平,程方远,金展鹏,姚峰五个师兄,那除了她有一个好师父,自幼就开始练功,还因为她的专心与勤奋。
  每天她都练功,风雨无间,天气晴朗的日子,多数在户外,就正如今天。 ×      ×      ×  轻巧的身形,纯熟的剑法,美妙的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舞蹈。
  微风轻吹,秀发飘扬,展动的衣袖就像是蝶翅。
  云飞扬已看呆了眼睛,冷不防伦婉儿身形一转,便到了他藏身的树后,一声娇叱,一剑刺来!
  云飞扬惊呼尚未出口,剑已在他眼前三寸停下,剑上的寒气尖针一样利入他的眉心。
  他打了一个寒噤,脱口一声道:“剑下留情!”
  伦婉儿剑指着云飞扬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打什么主意?”
  云飞扬手搔着后脑道:“看你练剑。”
  伦婉儿一震剑锋道:“你知道偷学武功要受什么惩罚?”
  “我是见你聚精会神地练剑,生怕惊着你,才一旁躲开。”
  “还不承认,我跟执法长老说去,让他们问你。”伦婉儿说得似乎很认真。
  云飞扬立时慌起来,不住摇手道:“我现在已经够惨的了,婉儿姑娘你再去说一说……”
  “你现在怎样惨了?”伦婉儿反问。
  云飞扬一怔道:“我……我……我没有怎样。”
  伦婉儿目光一转,道:“那边的猪怎样了?怎会赶到这里来了?”
  “是我赶来的。”云飞扬苦笑。
  “怎么你赶起猪来了?”
  “赶猪的那个长工家里有喜事要回去,找我们商量,看谁肯顶替几天,这种事又有谁愿意干,只有我来了。”云飞扬一面想,一面说,虽只几句话,已几乎累出一头大汗。
  伦婉儿笑问道:“你们是好朋友?”
  “交情还算过得去。”
  “这样说,你这个人实在也很够义气的。”
  云飞扬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方才你去执法堂,就是跟赤松、若松两位师叔商量这件事的?”伦婉儿接着竟然这样问。
  云飞扬一听,一张脸立时红到脖子那儿,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一头钻进去。
  伦婉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说谎?”
  云飞扬苦笑,眼珠子一转道:“我……我还是回那边去……”
  他方待举步,又给伦婉儿叫住道:“你还没有回答呢。”
  “我……我……”云飞扬抓着头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说话。
  伦婉儿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被说破了难为情,以后就不要说谎了。”
  云飞扬只有点头。
  “平日我是怎样跟你说的?”伦婉儿却是摇头道:“只要你争气一点,就不会给师兄他们羞辱了,对不对?”
  云飞扬勉强一笑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想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后来还不是贵封为大元师?”
  “你就是这样。”伦婉儿一再摇头。
  云飞扬挺起的胸膛早已经缩了回去,又抓抓后脑勺,道:“我还是走了的好。”
  伦婉儿又好气又好笑,方待说什么,九下钟声突然划空传来。
  云飞扬一呆。
  “警钟!”伦婉儿黛眉一皱。
  云飞扬目光一转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要闯山!”语声甫落,伦婉儿身形一动,疾掠了出去。
  “婉儿姑娘──”云飞扬急唤。
  伦婉儿回头一瞥,道:“快将猪赶回去!”身形却不停。
  三个起落,伦婉儿已掠下了山坡,飞燕般往山下掠去。 ×      ×      ×  轻柔的秋风,轻柔的阳光。
  石阶上的露水已干透,叶尖上的露珠仍晶莹欲滴。
  阳光下,那块象征武当派威严的解剑岩就像是巨人一样兀立在上山的石阶旁。
  在解剑岩之前现在也有一个人巨石一样立着。
  这个人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前后,浓眉细眼,扁鼻厚唇,相貌可以说也很丑陋,身材矮胖却并非痴肥,一身锦衣,不怎样整齐,头发亦有些散乱,令人感觉一种野兽的骠悍,一股难以言喻的粗犷。
  一群武当弟子挡在这个人前面,四个道士正被同门扶开去,肩上都带着剑伤。
  武当弟子无不怒形于色,锦衣人眼中却充满了不屑,他衣衫华丽,手握的一柄剑镶嵌着七色宝石,亦价值不菲!
  霍地一个中年道士越众而出,剑一震,沉声喝道:“武当玉石敬领高招!”
  锦衣人目光一转道:“石字辈的,应该不会令我太失望!”剑一引刺前!
  玉石冷笑,挑剑急封,当一声,两剑交击,锦衣人手腕一翻,又是两剑刺出。
  刺到一半,两剑已变成八剑,玉石连接八剑,已被迫退一步。
  锦衣人旋即抢攻,眨眼之间,刺出三十六剑,又将玉石迫退好几步。
  他左右脚忽然左弓右箭,忽然左箭右弓,身形变化,与剑法同样灵活。
  三十六剑刺过,三十七剑紧接刺出,玉石一剑方接下,三十八剑已闪电刺到,封架已不及,又急退一步。
  剑势不绝,追击,玉石连换了七个姿势,竟然都摆脱不了锦衣人的长剑,第八个姿势方展开,手腕一凉,已被锦衣人的三寸剑尖压在上面。
  锦衣人一声:“弃剑!”手中剑已顺着玉石手臂连敲了三下。
  玉石整条右臂立时都麻木:“叮当”一声,剑终于脱手坠地。
  锦衣人并不追击,大笑道:“亦不外如是。”
  玉石惊怒交集,众武当弟子兵刃早已经出鞘,这下再也按耐不住,一起围上前去。
  实时一声暴喝道:“住手!”两个人从山上如飞赶至。
  一个是谢平,另一个是中年道士,四四方方的一张脸,神情肃穆,也就是武当派掌门青松座下的大弟子白石。
  锦衣人目光落在白石脸上,一扬眉道:“你又是──”
  “武当白石!”
  “青松的大弟子?”
  “施主……”
  “公孙弘!”
  白石似有所忆,面色微变,道:“无敌门白虎堂堂主?”
  “正是!”公孙弘微笑,不可一世。
  无敌门威震江湖,声势早已凌驾九大门派,他就是无敌门门主独孤无敌的大弟子,气焰自然亦甚盛。
  白石沉声接着问道:“施主不远千里而来……”
  “奉师命,将两份礼物送上武当给青松!”公孙弘一抖外罩披风,露出手奉着的一个锦盒,那上面压着一张大红帖子。
  他直呼青松,众人都勃然大怒,谢平脱口一声:“放肆!”
  白石却转向众人叱道:“人家送礼物到来,我们怎能够这样无礼?”
  玉石急忙分辨道:“师兄有所不知,这位施主一定要带剑上山,叫我们怎能不阻止?”
  白石“哦”了一声,转向公孙弘,道:“过就是施主的不对了。”
  公孙弘目光落在解剑岩上,道:“岩前解剑,是武当派的规矩?”
  白石正色道:“自三丰祖师开山,武当派便有这条规矩。”
  公孙弘点头,忽一笑道:“可惜这只是武当派的规矩。”
  “入乡随俗,入境问禁。”
  “我七岁学剑,十二岁仗剑杀人,纵横江湖十七年,用的就是这柄剑!”公孙弘剑压眉心。
  白石道:“贫道也看得出这是一柄好剑!”
  公孙弘冷笑道:“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师父,没有人能够要我将这柄剑留下。”
  一顿,又接道:“这次我出使武当,又是代表天下第一的无敌门,所带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代表无敌门的威信与尊严。”
  白石沉声道:“武当派也有武当派的威信与尊严。”
  “若是我一定要带剑上山?”
  “就等如与整个武当派为敌。”
  “无敌门与武当派,三百年来,一直就是敌对的。”公孙弘大笑道:“师命难违,礼物非送上山不可,剑吗,却是一定不会留下。”
  “施主一意孤行,贫道无话可说。”白石手一挥,道:“布阵。”
  七个道士一旁闪出,身形迅速变换,将公孙弘围在正中。
  公孙弘目光一闪,道:“武当派的北斗七星阵?”
  “正是!”白石退下。
  公孙弘大笑挥剑道:“宝剑无眼!”
  “施主亦请小心!”白石面寒如水。
  语声甫落,一声龙吟,七道士剑一起出鞘!
  七个道士动作迅速而整齐,只看这拔剑的动作,便知道这七人久经训练,早已有了默契。
  公孙弘应声目光一落一寒,那一脸不屑之色逐渐消失。
  七个道士右手握剑,左手一提剑诀,目光齐落公孙弘脸上。
  目光凌厉,七个道士的太阳穴俱都高鼓,内功精湛,绝无疑问。
  公孙弘目光一扫,冷笑:“飕”的一声,剑一抖。
  七个道士一领剑诀,长剑亦同时展动,平肩指向右方。当中道士一声“无量寿佛”,接道:“七星剑阵,七剑齐施,阁下一人,贫道师兄弟也是七人齐上。”
  “七星剑阵,名震武林,公孙弘早就有意见识一下!”语声一落,公孙弘人剑急上!
  七个道士齐宣“无量寿佛”,人剑齐展。
  衣袂声响中,各自移前七尺,已将公孙弘困在阵中。
  公孙弘只觉剑气萧森,眼前人影闪动,一个道士仿佛变成七个。
  他暴喝震剑,寒光飞闪,一剑化八剑:“八方风雨”,分从八个方向削出!
  “铮铮铮铮”七声金铁交击声响,七个道士即接了公孙弘一剑,公孙弘向东南方的一剑却削空。
  他身形立展,欺向东南方,哪知道才欺出半丈,人影一闪,两个道士已出现眼前,双剑交剪刺至!
  公孙弘长剑左挑右抹,接下了刺来的长剑!
  双剑一二三变,一变急一变,公孙弘再接下其余的两变四剑,身形已被迫回原位!
  两个道士并没有追击,身形交错,方位刹那间互易。
  其余五个道士亦同时变了方位。
  “七星剑阵果然名不虚传!”公孙弘剑护胸前,旋身一转。
  他看准角度,剑方待刺出,一个声音已划空传来,道:“掌门有命,来使上山,不得阻拦。”
  第一个声音甫落,第二个声音接起,第三个声音已经非常接近。
  白石立时喝一声道:“停!”
  七个道士身形一顿,长剑立即入鞘,白石接着摆手道:“施主请!”
  “不打了?”公孙弘按剑冷笑。
  “掌门有命,岂敢不从。”
  公孙弘剑入鞘,道:“有机会我再领教你们的七星剑阵。”
  七个道士一声不发,白石亦不语,举步向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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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武当掌门,接见无敌使者
作者:黄鹰


  公孙弘也没有再说什么,大踏步继续往前行,众武当弟子跟了上去。
  又一声钟响,实时从山上传下。 ×      ×      ×  正午,偏殿中灯火辉煌,香烟缭绕,气氛异常的严肃。
  对门正中,是一座神坛,迷离在缭绕香烟中,神坛之前,左右各立着两个老道士,须发俱白,年逾七旬,那是武当派的四大护法长老。他们过去,左是赤松,右是苍松,六人都俱一声不发,赤松不在话下,就是苍松也扳起了脸庞,装出了一副凛不可犯的神态。
  偏殿中只有这六个人。在殿外却聚着无数武当弟子,分列石径两旁,虽然这么多人,都紧闭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公孙弘从当中走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看情形就像是只等一声令下,便一起动手,将之剁翻。
  公孙弘居然面不改容,腰身始终标枪般挺直,走过石径,步上石阶。
  白石始终在前面替他引路。
  他人如其道号,四匹方方的一张脸,轮廓鲜明,就像是用一块石头雕刻出来,神态举止也稳重如石。领着公孙弘来到偏殿门前,一侧身,摆手道:“请!”
  “青松就在这里头等我?”公孙弘仍然傲态毕呈。
  白石眉一扬,沉声道:“请!”
  公孙弘仰天长笑,举步跨进去。
  这时偏殿中仍只得那六个人,神坛前那个蒲团仍然空着,公孙弘一步跨进,六个人十二道目光就像箭一样射在他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走至殿堂正中,目光落在那个空蒲团上,随即问道:“青松何在?”
  四大护法长老齐宣“无量寿佛”。
  赤松却一瞪眼,吆喝道:“无礼!”
  公孙弘大笑道:“客人已进来,主人仍然未现身,岂非更无礼?”
  苍松右眉一扬,右眼一瞪,道:“我派掌门何等身份,肯接见你,已是你莫大的荣幸!”
  公孙弘仰面大笑,洪亮的笑声响彻殿堂,梁上的灰尘也被震得“簌簌”飞落。
  赤松怒形于色,苍松双眉左一扬右一扬,四个护法长老却又齐宣一声:“无量寿佛!”公孙弘的笑声竟就被这一声“无量寿佛”压下去。
  也就在这时,云板声响,一声:“掌门到!”步履响处,两个手执云板的小道士从殿后转了出来,随即左右退开去。
  脚步声接着又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却有三个人从殿后转出来。
  当先是一个全真羽士,一身鹅黄色道袍,步履如流水行云,超然出尘,一些烟火气味也没有。他眉长过目,直鼻,五绺长须配合得恰到好处,已有些灰白,脸上也已有些皱纹,年纪应该在六十前后,却丝毫老态也都没有。在他的身后又跟着两个小道士,左执尘拂,右捧宝剑。
  四大护法长老赤松、苍松一见合掌欠身,公孙弘虽然还是第一次见面,看情形,亦知道来的就是当代武当掌门青松。
  青松也就在那个蒲团上盘膝坐下来,两个小道士随即分立在左右。
  公孙弘看着青松坐下,嘴角绽出了一丝冷笑,道:“你就是青松?”
  护法长老皆皱眉,赤松随即一声暴喝道:“大胆狂徒──”
  青松扬手截住道:“少安毋躁。”转向公孙弘道:“贫道就是青松,来使──”
  “公孙弘!”
  “无敌的首徒!”
  “我们没有见过面。”
  “没有。”
  “你却是知道有我公孙弘,看来武当派表面上虽然不问江湖上的事情,实则并非如此。”
  青松淡然一笑,道:“武当派与无敌门,世代成仇,武当虽然罢休,却是欲罢不能。”
  “其实这也是简单,只要武当派臣服无敌门,一切岂非就迎刃而解?”
  “无敌门退出江湖,却是更简单。”
  “笑话!”公孙弘一挥右手,道:“无敌门在江湖上现在正如日当天,与武当派的龟缩山中,又岂相提并论。”
  青松毫不动气,只是问道:“无敌派你来,就是要你说这些的?”
  公孙弘摇头,左手一沉,将锦盒递向青松,道:“雁荡一战,距今已又十年。”
  青松眼帘微垂。
  “二十年前杀虎口一战,你败在家师手下。”公孙弘趾高气扬地道:“十年前雁荡之战又败一次,这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武当、无敌,十年一战。”青松语声沉静,道:“现在距离十年之期尚有三月。”
  “可是到现在,武当派还没有任何的表示。”
  “无敌的耐性以贫道所知一向都很不错。”
  “问题在武当派这十年以来都不敢过问武林中的事情,一派衰落迹象,家师实在怀疑,武当派是否还敢再应战。”一顿,公孙弘才接下去道:“所以特别吩咐我走此一趟。”
  “带来这些话?”
  “还有两样东西。”公孙弘右手取过压在锦盒上的大红帖子,道:“一是战书!”语声甫落,右掌一挥,那张大红贴子“飕”地刀一样向青松迎面飞去!
  青松一抬手:“哧”地就将那张帖子夹在食中指之间,那张帖子犹自猎猎地不停震动。
  公孙弘目光一寒,道:“果然不愧为武当派的掌门。”
  青松手一翻,将帖子抖开,那上面,用金漆写着两行字。
  ──九月初九卯末辰初
  ──东岳观日峰玉皇顶
  公孙弘道:“九月初九,家师一定驾临东岳,至于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青松“哦”了一声。
  公孙弘右掌落在锦盒之上,道:“除战书之外,家师还准备了这个锦盒。”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锦盒上。
  公孙弘右掌一牵,揭开盒盖,放在盒中的竟然是一件女人用的红肚兜。
  四大护法长老勃然大怒,赤松的眼珠几乎已瞪出眼眶,苍松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已好象随时都准备扑出。
  青松修养即使再好,这时候亦不由生出了怒意,双眉一扬,目光暴射。
  那两道目光简直就像是两柄利剑。
  公孙弘与青松的目光接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神态语气却没有变动,道:“你若是不敢前去,干脆就解散武当派,穿上这件红肚兜,从此退出江湖!”
  赤松大喝道:“住口!”
  苍松一个箭步抢出,道:“师兄,这小子肆无忌惮……”
  青松挥手截住苍松的话,盯着公孙弘道:“帖子贫道已经收下,至于那件红肚兜,有劳带回去。”
  公孙弘冷冷一笑道:“你还是考虑清楚好。”
  青松淡应道:“以贫道看,这一定不是无敌的主意。”
  “你在说什么?”
  “无敌睥睨天下,叱咤风云,一代枭雄,自有一代枭雄的心胸,又怎会想出这种小家子气的主意来?”
  公孙弘怔在那里,半晌才开口道:“好,有你这番话,肚兜我带走,只是重九之会,观日峰不见人到来,这件肚兜,还是会再送来武当。”
  语声一落:“拍”地将锦盒阖上,转身举步。
  四大护法及赤松、苍松齐皆变色,青松的面色亦一沉,突喝一声道:“站住!”
  公孙弘已走出三步,应声停下,却不回头,道:“我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现在责任已了……”
  青松截口道:“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武当山!”
  “就是无敌亲临,也不敢在武当山上如此无礼。”
  “家师也许比我更无礼!”公孙弘霍地转身。
  四大护法的右手已在剑柄之上。
  公孙弘目光一扫道:“要动手?哈!你们尽管一起上,公孙弘今日就是万剑穿心,伏尸武当山上,也不会开口求饶。”
  “两地交兵,不斩来使!”青松的语气态度异常冷静。
  “那待要怎样?”
  “你于解剑岩前,不肯解剑,直闯武当!”
  “剑现在仍在我腰间。”公孙弘一拍腰间长剑。
  “解剑规矩,乃是本派开山祖师订下,数百年来无人非议,也无人不遵守。”
  “现在我已经带着剑上来了。”
  “所以你虽然代表无敌门,代表独孤无敌,贫道也只在偏殿接见。”
  “谁管你们这许多规矩。”公孙弘一仰脸,道:“你叫我留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贫道还要亲自将你的剑在这里解下来。”
  公孙弘“哦”的一声,手落在剑上,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活人若是为一条死规矩变成死人,你以为这个活人是不是一个聪明人?”
  青松很冷静地道:“小心,我现在就将你的剑解下!”
  “利剑无情,人有错手,还是你老人家小心一点的好!”公孙弘“呛啷”拔剑出鞘!
  青松的身子实时从蒲团上飞起来,飞向公孙弘,双膝竟然仍交盘在一起。
  公孙弘身形亦动,一剑疾刺了出去。
  剑疾如流星,直刺向青松的小腹,青松若是原势飞前去,一定被这一剑穿腹而过。也就在刹那间,青松的身子突然凌空倒翻,头下脚上!
  剑从他的头下三尺刺空,公孙弘剑势立变,追着青松的身形,连刺十二一剑!
  他剑快,青松身形更加快,凌空一翻,落在他身后!公孙弘的反应也算敏锐,第十四剑仍还当头削下!
  青松左手中指如剑,实时划在公孙弘的右腕上,公孙弘刹那间如遭电殛,右手一麻,剑势一顿!
  “叮”一声,青松的中指接着一屈一弹,弹在剑锋上!
  那柄剑立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离公孙弘的右手,飞上半空!
  接着,公孙弘觉得腰带一紧,目光落处,剑鞘已经被青松解下。
  青松的身形不停,离地三尺,倒飞而回,那剑鞘往上一挑,正好迎着凌空落下的长剑!
  “呛”的一声,那柄剑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鞘内,青松身形一顿,也正好落回蒲团上,盘膝如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身形的迅速,出手的敏捷,目光的锐利,判断的准确,简直就不可思议。
  公孙弘当场目瞪口呆。
  刹那间,他突然一身冷汗湿透,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对方若是存心要取他性命,无疑易如反掌,弹腕夺鞘,刹那间最少已可以令他死上三次。
  不但他惊讶,就是四大护法与赤松、苍松,亦同样惊讶。青松的身手,一样在他们意料之外。
  “拿回去!”青松随即将夺来的剑拋回。
  公孙弘慌忙接住,剑上一股内力冲来,当场就震退一步。他那张脸已钻成紫酱色,瞪着青松,道:“好,公孙弘今天总算领教过武当派掌门的武功。”
  青松挥手道:“你现在可以下山了。”
  公孙弘也知道一时轻敌,才会败得这么惨,但亦不能不承认对方的武功,实在远在自己之上。
  他仍然瞪着青松,半晌才应道:“姓公孙的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至于……这柄剑──”
  “剑”字出口,他右手猛一挥:“飕”的一声,那柄剑脱手飞出,飞向左面墙壁上。
  “夺”的一声,剑鞘直插入墙内半尺,剑锋竟然没有震出剑鞘外。
  “就留在武当。”公孙弘一字一顿,道:“终有一天,姓公孙的再闯上武当,将剑拿回去!”
  语声一落,转身举步,头也不回,奔向殿外。
  青松没有再喝止,目送公孙弘离开,静坐如山,面寒似水。 ×      ×      ×  山后比山前寂静。
  山后是武当派的禁地,一条白石经由山前绕过来,径尽头,是一片竹林。
  风吹过,竹涛一阵又一阵。
  青松走在石径上,心情亦犹如竹涛一样起伏不定。
  竹林中也有一条小径,前行数丈,就看见一道短墙。
  迎着小径,有一道月洞门,那上面的一块扇状横匾,却写着“妄入者死”四个字。
  青松在月洞门前停下脚步,望了那块横匾一眼,才再举步走进去。
  短墙下仍然是竹林,小径再前行数丈,隐约看见一座小石屋。
  那座小石屋深藏在竹林当中,门户紧闭,当前三级青石级之下已长满青苔。
  青松沿着小径一直走到石屋门前。
  竹林清幽,竹涛击中,偶然有几声鸟喧。
  青松仰天望一眼,走上石阶,屈指在石门之上叩了三下。
  “进来!”一个声音在屋内传出来,并不响亮,却是非常清楚。
  青松伸手将石门推开,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臭味迎面扑来,他若无其事,举步走进去。 ×      ×      ×  石屋内异常昏暗,左右虽然有两个窗口,窗前却都指着一道石屏风,空气虽然流通,光源已被隔断。
  对门石壁之下,有一张石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那个老人须发俱白,纠结在一起,也不知已多久没有梳理,一身灰布衣裳,亦是骯脏不堪。
  他面容瘦削,身子亦一样,但仍然可以看得出,骨节奇大,有异常人。
  他背靠着后面的右臂,眼帘下垂,整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懒惰意味,似乎边带着三分病态。
  青松反手将石门关上,朝着老人一欠身。
  老人眼盖一头,一笑道:“是你。”
  “青松拜见师兄。”
  “我们师兄弟之间,又何须如此多礼?坐──”青松在床前石凳坐下。
  “方才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身子竟然如此轻盈,叩门声响,我才发觉。”
  青松摇头道:“师兄见笑。”
  老人目光落在青松的脸上,道:“你的脸色不大好。”一顿接问道:“莫非山上发生什么事?”
  “方才无敌派人送来战书。”
  “无敌门独孤无敌?”
  “正是。”青松的语声沉下来,道:“无敌、武当势成水火,一直以来,却都是我们武当派主动约战,只有这一次例外。”
  老人沉思了一下,道:“你是担心这其中有诈?”
  “独孤无敌心高气傲,相信不会诡计取胜,而且二十年来,我两次败在他手下,他实在犯不着使诈,也不会等到二十年之后的今日。”
  “那就是表示,对于这一战,他成竹在胸。”
  “此外必定还另有阴谋。”青松叹了一口气,道:“近年来,无敌门一直在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前前后后已经吞并了不少帮会。”
  “没有人过问?”
  “没有,如今少林已中落,哦嵋亦一样人材凋零,所谓九大门派,已经有名无实了。”
  “所以就只有坐视其势大?”
  “无敌当然也清楚,这一战,只怕是计划一统武林的第一步。”
  “以你的意思?”
  “一战之外,别无他途。”
  “你来找我──”
  “只是想清楚无敌所练的灭绝魔功的威力。”
  “据知近这十年来,你一直苦练不懈,本门武功,相信已臻化境。”
  “无敌若是十年前的无敌,我自信必胜。”青松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后的今日,无敌当然亦远胜当年。”
  “十年前你战败回来,曾与我详细讨论过那一战。”
  “师兄当时肯定,无敌的灭绝魔功已练至第五重的境界,十年后的今日,应该已练至第六重,甚至第七重、第八重。”
  老人忽然一笑道:“无敌门的灭绝魔功,从来没有人练至第七重。”
  “哦──”青松显然是有些怀疑。
  “夏侯天聪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是无敌的师父,聪明绝顶,十四岁已练全无敌门武功,十九岁已能将灭绝魔功练至第六重,可是到他八十岁逝世的时候,亦只是第六重而已。”
  青松沉吟道:“无敌却是在四十岁才能够练到第五重。”
  “所以现在无敌的灭绝魔功,最多亦只能够练至第六重而已。”
  “第六重的威力又如何?”
  “你来见我就是要清楚这件事情?”
  青松点点头。
  老人突喝一声道:“接住!”一手抄过放在床头的一柄古剑,掷向青松。
  青松探手将剑接下。
  老人接着喝一声:“拔剑!”
  “呛”的一声,剑出鞘,一股森寒的剑气立时蕴斥整个石室。
  老人目光落在剑上,漫吟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青松左手一提剑诀,身形立即展开,人动剑动。
  剑风呼啸,人剑刹那间合成一体!
  一刺三十六剑,再刺七十二剑,青松浑身上下,都裹在剑光中,剑已化无形,人亦变得朦胧了,仿佛凄迷在一团雾气之内。
  老人的衣衫亦被剑风激得猎猎飞舞,他目不转睛,嘴角悠然绽出了一丝笑意,右掌忽落,刀一样将长衫一角削下来,接着一扬,飞向青松!
  那一角衣衫竟犹如利剑一样,曳着“哧”的一下急激至极的破空声!
  青松剑势未绝,那一角衣衫本有巴掌大小,可是一飞近剑光,就消失不见,竟然被剑气绞得粉碎。
  老人看在眼里,纵声大笑!
  青松笑声中收剑,渊淳岳峙,不过一刹那,竟能够由极动变成极静。
  老人大笑不绝,青松随即双手捧剑,走到床前,道:“师兄──”
  “好──”老人笑声一顿,道:“这十年以来,你就是不说,我也看得出你实在已下过一番苦功,两仪剑法练到你这个地步,以我所知,还只得你一人。”
  青松未答话,老人话已接上,道:“无敌的灭绝魔功,即使已练到第七重,也不是你的对手。”
  青松半信半疑。
  老人看得出,遂道:“师兄的为人如何,你应该清楚,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青松垂下头。
  “无敌的灭绝魔功若是仍然在第六重的阶段,这一战你可以轻易取胜,就是已进入第七重,除非你大意疏忽,否则要取胜也应不成问题。”
  “小弟一定会小心谨慎。”
  “你本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
  青松惭然道:“这是小弟与无敌的第三次决斗……”
  老人突然大吼一声,道:“万念纷纭是为心魔,高手对敌,功力,招数,天时,环境,信心都会影响胜负,你未打先怯,已经输一筹,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青松不觉汗颜。
  老人声音一柔,道:“这一战,你放心去好了。”
  青松终于吁了一口气,道:“是──”老人的性格他事实清楚得很,现在的确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所以他终于放下心可是在他离开石室的时候,心头仍笼罩着一重阴影。
  驱也驱不散的阴影。
  也许就因为他先后已败在独孤无敌手下两次。 ×      ×      ×  午后。
  阳光更轻柔,风也是,却已经足以吹皱池面。
  这是天柱峰上的一个天池,不太阔,当中建了一座精致的水轩,相连着九曲飞桥,也是青松常来的地方,很多时,他就是在轩中召见弟子,接见来自远方的朋友。
  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这座小轩之内解决。 ×      ×      ×  离开了那座石屋,青松就走向这个天池,在途中,已传下他的命令。
  所以他才在小轩坐下来,赤松、苍松与四大护法长老便已走来。
  还有他的五个得意弟子──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始终还是那个样子,稳如山,静如石。
  谢平半敞着胸膛,结实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泽,他行动一向势如奔马,脾气亦有若霹雳一样。
  玉石是比较接近青松的一个。
  姚峰身材高瘦,好象随时都会被风吹起来,五人之中,轻功也是以他最好。
  金石与白石表面上似乎是同一类人,看来也像山,也像石。 ×      ×      ×  赤松、苍松先进入小轩。
  青松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二人脸上。
  二人好象有很多话要说,都还未开口,青松已开口道:“这两天本座就要启程前去观日峰。”
  一顿,又道:“这一去最少也要两个月,本座请你们到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在本座离山之后,山上的诸般问题。”
  赤松、苍松对望一眼,赤松道:“小弟认为总该有一个人暂代师兄的位置。”。
  苍松接道:“不错,山中不可一日无主,立一个代掌门实在是有此必要。”
  青松点头道:“两位师弟以为由哪一个来做比较适合?”
  赤松、苍松立时都紧张起来,赤松抢着道:“当然是要一个年纪、辈份都相当的人比较适合。”
  苍松忙接道:“小弟却认为,要打点那么多的事情,一定要一个年纪比较轻的人才有足够的体力、魄力应付一切。”
  赤松道:“小弟认为还是老成一点的好。”
  苍松忙又道:“还是魄力最要紧。”
  “老成好!”
  “魄力要紧!”
  青松一笑,道:“两位师弟不必争执,各有道理,老成、魄力同样要紧,白石为人老成持重,又年轻力强,应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是不是?”
  赤松、苍松脱口道:“白石?”齐皆怔住。
  青松道:“白石经验也许不足,但有两位师弟一旁协助,应该不成问题。”
  赤松、苍松齐声道:“师兄──”青松笑着截口道:“本座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代替白石。”接着便摆摆手,道:“没有其它事,你们可以退下了。”
  白石等五人这时已陆续进来,赤松、苍松无奈退下。 ×      ×      ×  过了九曲桥,赤松再也忍不住,嘟喃道:“分明早就已安排妥当,却故意要找我们商量。”
  苍松哼了一声,道:“老奸巨滑!”
  赤松道:“都是你,怎么也要与我争着做代掌门,否则,又怎会这么容易给他弄出一个白石来?”
  苍松闷哼道:“你怎么也不让我?”
  两人随即又争执起来。 ×      ×      ×  黄昏。夕阳无限好,云飞扬走在夕阳之下,一点也不觉得好。他是从猪舍那边回来,疲态毕露,垂着头,走得并不快。
  疲倦的,其实是他的心,强烈的疲倦,难以言喻的疲倦。
  那种疲倦就像是毒药一样,在侵蚀他的脊髓,他虽然有些精神恍惚,却没有走错路,绕过后殿的高墙,走向自己的房间。
  才踏进院子,他就给几个人截住,那正是早上以暗器寻他开心的几个。
  他发觉的时候,一头已几乎撞上挡住路中心那个人的胸膛,总算及时收住了脚步。
  那个人却立即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
  云飞扬一怔。
  一人接着问道:“你从哪里回来,怎么这样臭?”
  云飞扬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猪舍──”
  “我还以为你掉进了毛坑。”
  云飞扬闷哼一声。
  “猪舍的滋味怎样?”另一人接问道。
  云飞扬也懒得回答,绕路走开,却立即被那个人拦下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要知道还不简单,你又不是不知道猪舍在哪里。”云飞扬没好声气地道。
  那个人“哦”的一声,望一眼其余同伴,道:“你们看,我们的云大少爷去了猪舍回来多么神气。”
  旁边一人笑问道:“这么臭的人,让他走进来,有谁受得了?”
  “不让他进来,师父说不定又会怪责我们欺负他,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一人立即嚷起来道:“我们索性做好事,去替他洗刷干净。”
  “好主意!大家先上去,替他将衣服剥掉。”
  其它人应声一涌而上,前后左右,有的拉住云飞扬双手,有的将云飞扬抱一个结实,当然还有一个去剥云飞扬衣服。
  云飞扬实在忍无可忍,体内的怒气就像是一桶火药,突然爆炸!
  他大叫一声,用力一挣,抱着他、拉着他的人立时东倒西侧,跌跌撞撞地飞跌出去,飞跌在地上。
  “好小子,居然有几斤呆力。”一个人好容易爬起来,抚着摔痛了的屁股,在他旁边的一个,头上更就起了一个瘤。
  云飞扬瞪着他们,怒气仍未消。
  “就算他天生神力,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另一个跟着爬起身子,振臂大呼道:“儿郎们,索性揍他一个狠狠的,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众人轰然应了一声,便要冲过去。
  “什么事?”一个声音实时在月洞门外传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
  武当山中就只有伦婉儿一个女孩子,在月洞门外走进来的也果然就是伦婉儿,她杏眼圆睁,瞪着那几个在摩拳擦掌的师兄弟。
  她当然看得出那些人在准备欺负云飞扬。
  那些人看见伦婉儿出现,不由怔在那里。
  “怎样了?”伦婉儿双手叉腰,道:“你们又在欺负云飞扬。”
  “师妹,是小……是他……”
  “你是说他欺负你们?”伦婉儿瞪着那个师兄,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们十几个,他只是一个,又不懂武功,如何去欺负你们,我倒要问问师叔──”众人傻了眼,其中一个急嚷道:“师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去骚扰师父他老人家。”
  “再说,师父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不大好。”
  “可不是嘛,我们不过是开着玩的,师妹又何必这样认真?”
  对于空虚小师妹,众人显然都有些敬畏。
  伦婉儿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云飞扬身旁,柔声问道:“你又怎样了?有没有受伤啊?”
  云飞扬感激地望着伦婉儿,讷讷地道:“我没有……”
  “这件事……”
  “我也有些不是,就这样算了吧。”云飞扬垂下头。
  “你不用害怕他们。”
  云飞扬只是摇头。
  伦婉儿转瞪了众人一眼,道:“你们还不走,难道还要等机会欺负他?”
  众人脸一红,相顾一眼,一哄而散。
  伦婉儿目送他们远去,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他们老是欺负你?”
  云飞扬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也许就是你好欺负。”伦婉儿忽一皱鼻子,道:“你怎么这样臭。”
  云飞扬只有苦笑道:“谁叫我整天跟那些猪混在一起呢。”
  伦婉儿又一皱鼻子,道:“这种事本不该你来做的。”
  “嗯──”云飞扬也不知怎样说。
  伦婉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道:“我得走了。”
  “嗯──”云飞扬摸着后脑勺。
  “他们若是再来欺负你,告诉我!”这句话说完了,伦婉儿便自转身,飞燕一样向来路掠去。云飞扬很想叫住她,话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刹那间,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他呆了一会,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嘟嚷道:“不错,打理猪舍这种事不是我做的,我上武当,不是为了学看猪、喂猪的!”
  ──我要找主持,问一个清楚明白!
  他啊叫在心中,放步奔出,奔向青松居住的地方。
  这时候,夜色已降临。 ×      ×      ×  夜色未浓,云房的灯火已燃亮。
  青松背着灯光,立在西窗之下。
  窗外有几簇芭蕉,早已被西风吹绽,摇曳在夜风之中,是那么苍凉。
  夜色虽未浓,夜空看来却更遥远。
  青松的目光也很遥远,仿佛已陷入沉思之中。他双手却抚摸着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其实就只得一半,犹如半边缺月,是齐中分开。断口很整齐,是上佳透明绿玉,灯光映像下晶莹透切,那上面刻着一只凤鸟,头上仰,翅半展,纹理精细,神态活现,栩栩如生。
  他抚摸玉佩,似乎并不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
  看来他现在沉思的事情就是关系这半边玉佩。 ×      ×      ×  云飞扬终于奔到了青松居住的云房前面,看样子他就要冲进去,可是还未到门边,他的脚步便已经缓下,走到了门边,更就像瘫软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感觉恐惧。
  本来他满腔怒火,现在那股怒火竟不知道已去了什么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在廊上逡巡起来,时间越久,那种恐惧就越浓。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道士捧着一个木盘从那边走廊走过来,木盘放着碗筷,还有几只盖着的碟子。
  云飞扬一眼瞥见,已有了主意,忙迎了上去。
  “长清哥。”云飞扬堆着一脸笑容。
  小道士长清看了云飞扬一眼,道:“哦!是你?”
  云飞扬手一指那个木盘,道:“是师父的晚膳?”
  “你这是明知故问。”
  云飞扬傻笑。
  “暧,别挡着路。”长清一呶嘴。
  “我……”
  “你怎样了?”
  “这个木盘……”
  “要偷吃,你不要命了。”
  “你别误会,我是想替你,将这个木盘送进去。”云飞扬慌忙解释。
  长清看着他,忽然一眨眼睛,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师父说,又不敢进去。”
  “就是这意思。”云飞扬不由赞上一句,道:“难怪师父说,年轻一辈最聪明的就是你。”
  “少拍我马屁!”长清虽知道是马屁,仍觉得受用至极。
  云飞扬遂伸出双手,但长清却将木盘移开,道:“嘘!你要对师父说哪一个的坏话?”
  “哪一个的坏话都不说。”
  “哦!那我要对师父说什么?”
  云飞扬一摊,没有回答。
  “不说就拉倒!”
  “我是要问师父为什么……”云飞扬只有直说:“只让我做活靶子,尽给师兄们出气。”
  长清看着他,摇头道:“你也是怪可怜的,好,我就帮你这个忙。”
  云飞扬又伸出双手。
  “你可要小心说话,莫要连累我。”长清一再叮嘱。
  “放心,你看我也不是那种人。”云飞扬接住了那个木盘。
  “看来的确不像是,却也莫要忘记我曾经帮过你这个忙。”
  云飞扬一叠声道:“当然了。”
  “其实这也是废话。”长清一派老气秋的样子,道:“所谓施恩莫望报,再说,你不给我添麻烦,已经是无量寿佛,报答自然就免提。”
  云飞扬苦笑。
  长清终于将木盘放下,云飞扬接下这个木盘,脚步反而轻松起来。
  “我现在进去了。”滴溜溜一转,捧着木盘,走向云房。
  长清真还够朋友,走过去替他敲了一下门户。
  “门没有关着。”房内传出青松的声音。
  长清伸手一堆门,云飞扬立即走了进去。 ×      ×      ×  青松仍站在西窗下,背向灯火。
  他好象知道是什么人进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云飞扬将木盘在桌上放下,也就呆在桌旁。
  青松眉一扬,道:“你出去。”
  “主持──”云飞扬终于叫出声。
  青松有点意外,终于转身,目光落在云飞扬脸上,道:“是你?”
  “弟子云飞扬拜见主持。”
  “长清呢?”
  “他有些不适,所以我……”
  “方才我见他还生龙活虎,飞扬──年轻人什么不学,竟然学说谎,并不是一件好事。”
  “弟子知罪。”
  “你有话要对我说进来就是,用不着找借口,找长清帮忙。”
  “弟子以后不敢。”
  “是了,你到底有什么话一定要跟我说。”
  “弟子……弟子……”
  “说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
  云飞扬一咬牙,道:“师父,我实在受不了。”
  “你是说哪一方面?”
  “就拿练功方面来说,怎么总是要我拿着那个木靶子跑来跑去?”云飞扬双手一摊,道:“这倒还罢了,那些暗器不射向靶子,却老是朝我身上招呼,若不是我做好了准备,今天便已难逃劫数,死在暗器之下了。”
  “你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那是我的运气还不错,一个人的运气可不是永远都那么好。”
  “你的意思是……”
  “要公平,不能够厚此薄彼。”
  “武当派中,一向公平。”
  “却是除了我之外,就没有第二个活靶。”
  “也许是谢平一时疏忽,你应该去找他说清楚。”
  “还说呢,今天早上我一说,活靶是不用做了,却要我去看猪、赶猪、喂猪。”
  “你别看其它的师兄弟现在很舒服,你做的工作他们哪一个没做过,可是他们都没有你这么多话。”
  云飞扬摇头道:“主持你有所不知,弟子已受尽委屈……”
  “我什么都知道。”青松语音安详。
  一顿,接着又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
  “恕弟子不懂。”云飞扬一再摇头。
  “简单来说,这一切都是学习武当派武功必经的途径。”青松的语声始终那么安详,接道:“就说做活靶,是训练一个人应变……”
  云飞扬截口道:“看猪、赶猪、喂猪又训练什么?”
  青松一笑不语。
  “还要叫我小杂种,诸般侮辱又训练什么?”云飞扬越说越气。
  青松的脸上仍然有一丝笑容,却已显得有些勉强,道:“以后我会吩咐他们在说话方面小心。”
  “师父,我看你老人家以后还是看稳一点。”
  “他们并不是小孩子,而且每一个都循规蹈矩,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云飞扬手一指青松,道:“这方面主持你就没有我清楚了,就说执法堂赤松、苍松两位师叔,便已是外和心不和,暗地拉拢人手,倘若师父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武当派一定四分五裂……”
  “住口!”青松突喝。
  “我是为了武当设想……”
  青松笑容一敛,道:“我只是知道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
  “你只是个下人。”青松一字一顿地接道:“武当派怎样也好,都用不着你饶舌。”
  云飞扬整个人呆住,那副表情,像就被青松在小腹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实在想不到青松竟然会这样说,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认,青松所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青松接着喝一声道:“出去!”
  云飞扬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咽喉,闷哼一声,转身奔了出去。
  奔出几步,却又觉得这样离开实在太无礼,脚步一顿,霍地回过身来,一抱拳,道:“师父,弟子告退!”
  然后才转身继续奔出。
  青松看着云飞扬的背影消失,嘴角又绽出了一丝笑容。
  是苦笑,遂又陷入沉思中。 ×      ×      ×  夜已深。
  云飞扬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前想后,始终都睡不着。
  只要一张眼,他仿佛又看见那些师兄弟轻蔑的嘴脸,仿佛又听到那些极尽侮辱的话。
  他不由双手抱着脑袋,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
  小室简陋,那张木床当然也不会太舒服,云飞扬却已习惯,只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他受的侮辱也实在太多。
  没有灯光,从窗外潜心进来的月色,冷得就像是水,就像是冰。
  风吹萧索,吹来了远处的更鼓。
  二更鼓响。 ×      ×      ×  “二更!”云飞扬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一样,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一滚身,脚沾地,随即将鞋子穿上,再一动,人已经掠至窗前。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如此灵活。
  窗外无人,院中死寂,这时候,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在梦中。
  他仔细看了一眼,闪身到门边,轻轻将门户推开,肯定了没有人,才蹑足闪出门外,反手将门关上。
  然后他穿过院子,往后出走去,他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一路走去,都再没有其他房间。
  院子再过,是一片小松林。
  走过了这片松林,就是崎岖的山野。
  没有路,对于云飞扬来说,却并无影响,他走在乱石草丛中,脚步始终那么轻快。
  他翻过了这一片乱石草丛,是一片平坦的草原,云飞扬吁了一口气,身形突然展开,箭一样向前掠去。
  他的双脚仿佛并没有沾地,身形简直就像是凌空从草地之上掠过。
  但武当派年轻一辈之中,以姚峰的轻功最好,但他现在若是在一旁看见云飞扬的身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承认,年轻一辈之中轻功最好的并不是自己,是云飞扬!
  云飞扬哪来这一身卓越的轻功? ×      ×      ×  夜风吹急,云飞扬犹如御风飞行,身形飞快!
  掠过草原,再穿过一条崎岖的山路,越过一片浓密的杂木林,在一片空地之上,云飞扬终于收住脚步。
  那片空地也有数亩方圆,三面树木,一面断崖,说秘密,实在是一个很秘密的地方。
  云飞扬脚步一顿,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身形徒然往上拔起来,一拔竟然有三丈,掠上了一株大树的横枝上。
  他脚一勾那条横枝,以那条横枝为轴:“霍,霍,霍”一连三个风车大转身,身形才“呼”地飞离!
  凌空又是三个翻滚,他的身形才着地,落在那片空地的正中。
  他的拳脚随着展开,猫窜狗闪,兔滚鹰翻,身子灵钻,细胸巧,鹞子翻身,跺子脚,轻捷而迅速。
  若说他完全不懂武功,竟然就是日间饱受侮辱,饱受欺凌的那一个云飞扬,又有谁相信? ×      ×      ×  月正在中天
  凄冷的月光下,云飞扬的双拳仿佛化成千百招,风声呼啸,衣袂激荡。
  他练得很起劲,到他停下的时候,一身衣衫已经汗水湿透。那满腔悲愤,满腔屈辱,亦仿佛已随汗水流尽。
  他坐了下来,用力地喘息。
  喘息声远传数丈,传入了一个人的耳里。
  那个人身材高疲,一身黑衣,整个头亦用黑布袋笼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正瞪着云飞扬,他也正向云飞扬走去。
  身形飘忽,起落无声,这个黑衣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幽灵。
  现在岂非也就是幽灵出没的时候? ×      ×      ×  云飞扬背向着那个黑衣人,只顾喘息,并无所觉。
  突然有所觉,他“霍”地回头,那个黑衣人距离他已不过七尺,他一呆,脱口道:“是师父!”
  他的一身武功,毫无疑问,就是传自这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目光一垂,道:“你很累?”
  他的声音与他的身形一样飘忽,听来不怎样真实。
  “不累。”云飞扬立即摇头。
  “我老远已听到你的喘息声,再说,不累又怎会我到了你身后已不过七尺你才发觉。”
  云飞扬方待回答,黑衣人又道:“来的若是你的敌人,你就是有十条命,现在只怕已死光!”
  他虽然是在责怪云飞扬,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是那么平淡,是那么单调。
  云飞扬口吃地道:“我……”
  黑衣人打量了云飞扬一眼,道:“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人的亏。”
  “不就是那些武当子弟,老是拿我寻开心。”云飞扬的怒气又来了,他道:“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知道厉害。”
  黑衣人没有作声。
  云飞扬越说越气,道:“我就是不明白,青松那个老头儿打的是什么主意,既不肯收我这个徒弟,知道我受尽侮辱,又没有什么表示。”
  “也许他还不知道。”
  “总之不收就算了,他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见得本领有多大,我发力一挣,他的几个徒弟就变成滚地葫芦──”说到这里云飞扬才发觉说漏了嘴,语声一顿,诚惶诚恐地望着那个黑衣人,道:“我只是将他们扎脱,并没有施展出一招半式。”
  “我只希望你牢记答应过我的条件──在武功未练成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有一身武功。”
  “弟子时刻记在心中。”云飞扬这句话出口,不禁心头一凛。
  当时若不是伦婉儿经过,继续下去,他实在不敢肯定会不会闯出祸来。
  “不识武功装做识武功,固然不容易,识武功装做不识武功,却更是困难。”黑衣人一沉声道:“但你既然答应我,就必须遵守诺言。”
  “好几次我实在忍不住,想揍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只是想起师父你的话,才忍气吞声,没有与他们计较。”
  “你若是武功未有所成,被武当派的人发觉,一定会追问你的武功来历,结果实在不堪设想,轻则将你逐下武当山,重则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的武功完全毁去。云飞扬耸然动容。”你当然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云飞扬点头。”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黑衣人仰天叹息道:“凭你现在的武功,纵然被发现,要闯下武当无疑不成问题,只是你以后,也就休想再学得我的一招半式了。”
  云飞扬拜倒地上,他眼中虽然充满了疑惑,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黑衣人语声一转,柔声问道:“你还累不累?”
  “不累,”云飞扬霍地跳起来,连翻了两个筋斗。
  “很好!”黑衣人点头,身形一动,掠向旁边的树林,一瞬间,又掠了回来,双手之中已多了一大捆松枝火把,还有一支丈八的缨枪。
  “接住!”他将缨枪拋向云飞扬,遂探怀取出了一个千里火,迎风闪亮,迅速燃着了那捆松枝火把的一端!然后他就将那些火把向云飞扬拋过去,一支紧接一支,刹时间,火把漫天飞舞。
  云飞扬缨枪急展,弹出一团团枪花,将飞来的火把挑飞上半天。
  七七四十九支火把飞舞半空,蔚为奇观!
  火把飞起又落下,云飞扬缨枪急又将之挑起来,四十九支火把此起彼落,交织成一道火网。
  云飞扬也就飞跃在火网之中,身形不停,枪势不绝!
  火光闪亮,眩人眼神,差一点的人,只看这火光,眼光就花了,何况还要将落下的火把在着地之前挑回半空中?
  这不但要目光锐利,定力过人,身手还要相当敏捷。
  云飞扬居然能够应付得来,却似乎也很吃力。
  一支火把终于失落在地上,云飞扬缨枪急救,顾此失彼,到他将这支火把挑回半空,已失分寸,已又有三支火把失落地上。他慌忙抢救,哪知道他的心越急,缨枪就越发失准,失落地上的火把就越多。
  黑衣人看在眼内,忽然叹了一口气,身形接着展开,一阵急风似地绕着云飞扬一转。
  火网刹那间消散,黑衣人回到原来位置,那七七四十九支火把却都已在他双手之中。
  火把仍在燃烧,使得他看来,就像是一个浑身在发光的怪物。他身形一顿,双手突然一挥,捧着的四十九支火把一起飞上了半天,流星般四散。
  “飕”的他身形再动,手一探,已将云飞扬那支缨抢夺过来,旋即倒退回凌空急落的火把下。
  “哧哧哧”一阵乱响,无数枪花绕着它的身子弹出来!
  落下的火把刹那间又飞上半天,漫空飞舞,又组成一道火网。
  黑衣人缨枪在火网中闪起了一道枪网,枪无虚发,火把久久无一落下。
  云飞扬呆在一旁,一脸的惶恐之色。
  这几年以来,每一夜二更过后,他都来到这里苦练武功,风雨无歇。
  黑衣人有时来,有时不来,每一次都是黑布蒙面,到现在为止,云飞扬还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既不知道黑衣人的来历,也不知道黑衣人为什么要教他武功,只知道,黑衣人的确出于一番诚意,所教的,也是上乘的武功。
  每一夜的时间并不多,他的辛苦可想而知,可是他忍受得住。他上武当,原就是为了要练成一身武功,要出人头地。
  但由于他的出身,他一直只能够做一个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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