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皇妃还朝(1)
漫夭出了宁千易的寝宫,避过四处巡逻的守卫,一路飞奔前往倾月殿。
经过一夜的折腾,情绪起伏不定,如今事情已经办成,她心头微松,只是,她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二煞又被分派走了,无忧一定很担心她,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闹别扭?她兀自想着,很快便到了倾月殿寝宫后方的林子。
那片林子不算太大,但是够黑,林中树木繁密茂盛,月光一点都照不进来。漫夭刚刚进入林间小道,只觉冷风嗖嗖扑面而来,周遭有一股隐约的杀气弥漫。她心头微惊,在这个王宫里,大半夜还有谁在这里等着要她的性命?
她速度微微慢下来,竖起耳朵,暗自凝神戒备。
忽然,一道凌厉无比的劲气从她身后直扫她腰间,仿佛要将她断成两截。她心头一骇,四面竟都闪避不开,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封住,她眉头一皱,连忙纵身飞跃而起,脚踏树干,翻身倒跃丈余。凝目一扫,竟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她大惊,刚才究竟是谁偷袭她?为何这林子里半个身影也无?即便是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她眉头紧锁,用手摸了摸小腹,心中有些惶然不安。原地转了一圈,确实看不见人,连先前那股杀气也不见了。她提着心,慢慢再往前走了走,发现林子的南方有浅浅的青烟弥漫,一股淡淡的几不可闻的奇异香味飘了过来,乍闻之下,令人精神振奋,漫夭心知那香
气必然不是好东西,连忙屏住呼吸,却已经来不及。
一年多不曾犯过的头痛症,忽然发作,且来势汹汹,那痛仿佛要将她的头劈开,她顿时浑身无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双手抱着头,身子竟然无力支撑,眼看就要倒下去。
耳边传来一道撕裂般的嗓音:“忘了你在梦里所看到的,也忘了你所听到的……”
她在梦里看到的?她看到什么了?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破落的院子,院中有块小小的青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是哪三个字?她不记得了……她还看到了一个男人用手掐住她的脖子,那个男人眼中流了泪,满目的绝望和哀伤,可是她看不清他是谁……
她听到过什么?好像有人反复地叫她的名字,可他到底叫她什么,她听不清……
还有很多模糊的景象,模糊的人影,以及模糊的听不太清的言语。前面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精神一阵恍惚,目光茫然,脑海中那些本就模糊不清的景象变得更加的模糊,在逐渐的淡去,就差一点,便完全消失。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在她即将倒在地上的时候及时揽上了她的腰,将她带起,抱在怀里。
“容儿,容儿……”
恍恍惚惚中,一声声透着焦急和紧张的呼唤穿破那些模糊的景象和声音,清晰地传递到她耳中,十分真切。但是,这个名字,是在叫谁?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还有那道声音,听上去那样熟悉,而那紧张的语气似乎不应该为那道声音所有。
她皱眉,抱着头的双手软软垂下,身上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连眼睛也无法睁开。感觉很累,很想睡觉,可是心不能安,便强撑一丝清明。
“你太多事了!”她听到抱着她的男子不知道对谁说了这么一句话,而那一向儒雅平和的声音竟似是动了怒。而后,另一道声音响起,她听得有些模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记忆更不能被唤醒,否则……前功尽弃。”
她心中大惊,他们要害她的孩子!头依旧痛得像要裂开,但脑子里却恢复了些许清明。
“你说不能便不能?你当朕是宗政无筹?朕想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插手!”
是皇兄的声音!她惊得身子一颤,仿佛大梦初醒般,睁开眼睛看到那张清隽儒雅的面庞,退去了温和,眼中弥漫着陰霾和极怒。这种表情,她明明从未自他面上见过,可为何觉得那样熟悉?有一个名字忽然蹦出脑海,她不自觉脱口而出:“齐哥哥……”
她声音飘渺而微弱,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但启云帝却是身躯狠狠一震,低头惊讶地看着她,那眼神震颤中带着莫大的惊喜,问道:“你……叫我什么?”
漫夭思绪有片刻的混乱,是啊,她叫他什么?齐哥哥?她一向叫他皇兄,为何会无意识的蹦出这样一个称呼?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有一股寒气打心底里冒出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回想这几个月来,她常常做梦,梦中的景物总有一种似识非识之感,而梦中的情景
总在重复扩张。现在想想,那不像是梦,更像是……一个人的记忆,难道……这具身体的记忆在复苏?
启云帝见她目光迷茫,他眼光复杂,像是期盼,又像是担忧。
这时,林子里的另一人开口道:“你不该唤醒她的记忆,对她对你都没好处……”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全身被黑色包皮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天仇门门主!他怎么在这里?这一次,他依旧像是被撕裂般的嗓音,但她清清楚楚听出了他是个男人。他说皇兄唤醒她的记忆是什么意思?她从未告诉过皇兄,她失去记忆,他又如何
唤醒?
启云帝突然打断天仇门门主的话:“够了!你还不赶紧滚,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不知怎么,他竟然动了怒,打破了他一贯的儒雅形象。
天仇门门主似是并无惧意,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既如此,那我便走了。皇上好自为之!”
“想走?没那么容易!”一道沉声冷喝,一白二玄,共三道身影陡然出现在林子里。
为首之人白衣白发,凤眸薄唇,他话音刚落,眯着眼睛看对面男人抱着女子的手臂,忽然身形一动,一袭白影如鬼魅般急速朝他们卷了过去。启云帝一怔,欲收紧手臂,但低眸瞧见女子眼中忽然亮起的粲然光华,他冰灰色的眸子顿时暗下,就那么放开了手。任她被
另一名男子揽在怀中,抱着退出丈远。
“阿漫,你怎么样?”宗政无忧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子,他的声音和眼神无不透着紧张的情绪。
漫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放下心来,弯了弯唇,声音虚弱无力道:“我没事,只是,头……有些痛。”心神一松,她坚持着说完这句话,便觉眼前一黑,带着无数的疑惑,就这么陷入沉沉黑暗,失去了知觉。
“阿漫,阿漫……”
“你不用叫了,她听不见。”
……
漫夭醒来,已是十几日之后。那时候,他们早已在宁千易亲率五千精兵护送下离开了尘风国。
听闻,她昏迷的那天夜里,尘风国皇家马场为诸国准备的十数万战马一夜间全部离奇死亡。当晚马场内出现一名神秘高手,帮助守护马场的侍卫抓到一个黑衣人,但那人咬舌自尽,没留下任何口供。据某国侍卫所说,那人的装扮和武功与当初他们国家的使者在南朝
边境所遇到的刺客极为相似,经北朝皇帝确认,那黑衣人属天仇门人。众所周知,天仇门与南朝是敌非友,于是,众国使者在南朝边境遇难一事在沧中王的力保之下,皆相信是有心人刻意挑唆南朝与各国之间的关系,此事至此平息。
南帝以上宾之名被沧中王请出,两国误会尽除。有人提到尘风国秘密训练的八千匹精锐战马,诸国欲以高价竟得,但沧中王表示,南朝皇妃以南朝密使的身份已于头一日与他谈妥那八千匹战马所归。诸国国君恍然大悟,捶胸顿足,防得了诸国皇帝,哪知防不住一个
被逐的妃子!诸国虽有不满,但考虑到往后的合作,无人敢有异议,只得遗憾告辞。
这一趟选马之行,十四国齐聚尘风国,十三国国君空手而归,唯有先前最无合作之可能的南朝购得八千精锐战马,奠定了南朝逐鹿天下的基础。从此,南朝皇妃,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祸国妖妃成为许多人口中争相传颂的大义巾帼。
南朝皇宫,乾和殿。
这是南朝百官一个月来,第一次齐聚在此。
召集群臣进殿的是尚书令明清正,此时,他还未到,众臣便三三两两聚首,各自议论纷纷。只有丞相一人,单独立在最前头,目光望向丹陛之上那象征着至高无上之权势的龙椅,似有所思。
一名官员上前,拱手问道:“丞相大人,皇上龙体欠佳,免了早朝已有一月,所有政事都由丞相大人与明大人代为处理,今日明大人突然召集下官等人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丞相双眉微微一拢,转身道:“不瞒李大人,本相也不知所为何事。”他看了眼外面渐渐升起的太陽,又道:“卯时已过,明大人很快就到,我们就安心等吧。”需要召集群臣,必定不是小事,明清正深得帝王信任,虽是监理,但实际权力比他这个丞相还要大。
“明大人到!”外头太监高唱一声,众臣纷纷回头拥上,跟大步而入的明清正打招呼。
明清正正色入殿,行走间官服猎猎有声,他不看百官,径直走过红地毯,在丹陛下停住,转身,面色十分严肃,望着众臣,举起手中明黄色圣谕,道:“皇上手谕!”
百官面色一整,连忙归位,跪接。
明清正展开圣谕,念道:“皇上有旨,命满朝文武于三日后清晨,去城门口跪迎皇妃回朝,不得有误。钦赐!”
这一道手谕念毕,大殿之中伏跪的众臣顿时像是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规矩?被逐的废妃回朝,百官出城跪迎?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不可能!”裴大人第一个站起来,面色愤愤道:“明大人,假传圣旨,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明清正合上圣谕,斜眸睇过去一眼,没答话。继而冷眼看着众臣激动愤然的神色,他也没出声,只淡静地等待他们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
“是啊,明大人,皇妃罪大滔天,是皇上亲自下旨将其逐出南朝,这是我们大家亲眼所见。这才一个月,皇上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手谕?”
“这手谕,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要见皇上!”
“即使皇上思念成疾,犯了糊涂,也不可能让我们去跪迎吧?明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李大人!”明清正沉声道:“你敢骂皇上糊涂?按照规矩,对皇上不敬,首先要杖责四十。”
那人一惊,忙干笑道:“下官一时失言,无心冒犯皇上……我说明大人,下官没得罪过您吧?这里这么多位大人都在说这事,明大人何必非挑下官的不是呢?”
明清正道:“你没有得罪过本官,本官也并非挑你不是,但你出言不逊,冒犯皇上,本官身为朝政监理使,只能按规矩办事,来人,带李大人下去。”
“等等。”裴大人站出来,义正言辞道:“李大人的确是言语无状,冒犯了皇上,但他纵然有罪,也应该由丞相大人处置,明大人你……是不是愈矩了?”
明清正微微转眼,看了眼不动声色的丞相,朝他走过去,笑得几分深沉,问道:“丞相大人,您以为……李大人是否该罚?”
丞相微微皱眉,道:“冒犯皇上乃是大罪,自然该罚。”说罢回身,面对众臣,十分严肃道:“虽然本相深受皇恩,得皇上器重,暂时代理国事,但无论是本相还是明大人,又或者是各位大人,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谁敢对皇上不敬,就应该受到惩罚!按照明大人
说的办,带李大人下去。”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李大人不甘心叫了两声。已有侍卫上前,架了他出去。
其他大臣们连忙跪得端端正正,低下头去。
丞相转身道:“明大人,皇上的手谕,可否给本相看看。”
“当然。”明大人将明黄色的帝王手谕递给丞相。丞相展开一看,神色一震,继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南朝……有希望了!”
一位大臣奇怪问道:“丞相大人此话何意?皇上说什么了?”
丞相合起手谕,递还与明清正,“此事,还是由明大人说吧。”
明清正上前几步,扫了众人一眼,方不紧不慢道:“想必众位大人也知道,我国战马紧缺,本想趁此次尘风国选马大会选购一批精良战马,以供战事之需。但是,三个月前,尘风国使者在我朝边境遇难,使得尘风国与我朝结怨,眼看战事紧迫,我朝购马无望,那些
日子,本官与丞相大人为此事一筹莫展,皇上在紫翔关亦为此事分心。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妃娘娘主动向皇上献计,愿被冠以私养男宠之名,被皇上逐出南朝,作为密使前往尘风国,与沧中王洽谈选购战马一事。而本官当日之所以磕头死谏,也是受皇妃之托,为了让所
有人相信娘娘确实是被逐出南朝,而非有目的的前往,才可畅通无阻顺利进入尘风国……”
百官震惊,似乎对这样的事实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这样?这么说,那男宠是假的?那日在朝堂上,皇上和皇妃只是演了一出戏?”
“明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明清正道:“此事,皇上都写在圣谕之中,祥公公,将皇上圣谕递与众位大人瞧瞧。”
祥公公双手恭敬地接过圣谕,展开给百官看。
百官轰动,面面相觑。
一名当日大骂皇妃是婬妇的官员瘫坐在地上,头冒冷汗,声音打颤道:“那我们……岂不是冤枉了皇妃娘娘?完了,完了!”
另几名官员亦是瘫软在地,只差叹一声:“命不久矣!”
“明大人,那皇上的病……”
明清正道:“皇上龙体安泰。”
“哦,那就好,那就好啊!难怪明大人不让我等觐见皇上!不知皇妃秘密出使尘风国,事情可谈成了?”
明清正昂首道:“此事,本官正要告诉各位大人,尘风国传来消息,此次选马盛会,各国君主皆无功而返,唯有皇妃满载而归。八千匹精锐战马,是沧中王亲自从二十万精良战马之中挑选而出秘密训练,每一匹都是宝马良驹,各国梦寐以求。”
众人听后,也是喜不自胜。
裴大人似是不愿相信自己冤枉了别人,他皱眉问道:“既然可以秘密谈判,为何要用这种方法?选一位大臣,捏造一个罪状,假装逐出去,不也是一样?为何一定得是她,难道因为她的美貌更容易达成协议?”
明清正脸色一沉,目光锐利,道:“别人?裴大人说的是你吗?让你去,你有把握不误国?以你之能耐,没有了南朝官员的头衔,你确定你能入得了尘风国王宫,见得着沧中王?你与沧中王过去有几分交情?”他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裴大人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老脸通红,胡子直抖,老羞成怒道:“我没有把握,她一介女子,为何就有把握了?”
另一名大臣接道:“裴大人你忘了?娘娘除了是我朝皇妃,还是启云国公主,启云帝疼爱容乐长公主天下皆知,如今战争四起,尘风国大臣就算介意皇妃曾是我朝之人,但他们也得给启云帝留着几分面子。而且,下官曾听过,皇妃还是卫国将军夫人的时候,曾在京
城东郊救过沧中王一命,为此,皇妃险些丢了性命,世人皆说,沧中王重情重义,单单为此,他就必然会对皇妃另眼相待。”
裴大人再无话可说,只好窘迫退后,低头不语。
明清正目光越过众臣,望向大殿之外的西北方向,他一撩衣摆,跪下,冲着那个方向叩了一个头,面色无比崇敬,由衷感慨道:“皇妃娘娘为了国家,不惜以名誉为代价,自残凤体,甘愿承担万千骂名,冒性命之危,助皇上成就万里江山。如此有胆有识之大义女子
,实令我等男儿汗颜!她值得我们从心底里尊敬!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能站在这朝堂之上与皇上比肩之人。我为我们南朝有这样一位皇妃而骄傲!”
大殿之中突然安静了,许多大臣们都惭愧的低下头去,他们也曾怀疑那件事情的真实性,但有许多人当场作证,他们万万想不到,那竟然是皇妃一手安排。想想当日他们口不择言的骂词,心中更是感到愧疚不安。
此时的南朝境内,一辆华丽马车行驶在通往江都的官道上,马车后跟随寥寥几骑,阵势不大,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都不是普通人。
漫夭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宗政无忧那张俊美绝伦的面容,但此刻已憔悴之极,凤眸凹陷,瞳孔血丝遍布,黯淡无光,唇色苍白,下巴长了青色胡茬,似是十几日忧心不眠的结果。她惊道:“无忧,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宗政无忧见她醒来,黯淡的眼光才遽然亮了起来,他微微笑了笑,像平常睡一觉醒来时的语气,柔声说道:“你醒了。”
她点头,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刚起身,只觉头一阵眩晕,就要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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