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
发表于 2017-3-23 23:28:32
第十四章觊美色连施毒计
楼下传来一下磬声,清脆动听。沈雁飞耸耸肩,想道:“难道这座宅园里住着不少老道?这晚了还未睡?”眼光一落在紫木几上的册子面页,看清楚那六个朱笔字竟是“天下武术总汇”等字样,不觉大吃一惊,凝眸寻思。
只见那老道缓缓起来,把两旁的蜡烛捻熄,便掀帘出来,一直走下楼去。
沈雁飞一闪身进了房中,心想道:“这老道乃是青城灵隐真人无疑,以他的造诣尚且日夕对着这本《天下武术总汇》,此书的内容可以想见。
今晚说什么也得先取了此书再说。”
想到这里,伸手便取那部书,忽觉书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扣住,稍一用力,咔噔微响一声,黑暗中哧哧连声,四面八方都有暗器袭来。
沈雁飞大吃一惊,敢情其中有机关埋伏,从风声上已辨出那些暗器体积细小,似是针钉之类的暗器,这等暗器正因体积细小,是以通常都喂有毒。
当下听风辨位,赶忙一蹲,就在他一蹲之时,脚下一虚,敢情方圆寻丈的楼板直陷下去,他却因为是个坠势,双足无法借力,空自具有满身上乘武功,却仍然被这种最普通的机关所困。
下坠约莫一丈之时他已能够发力,猛然一蹬那块楼板,身躯直拔起来。但听头上风声飒然,一宗暗器直袭而来,赶快一挥掌,以极强的掌力将暗器打发,但这么一来,便无法提气.上升,仍然飘飘下坠。
那块楼板砸在下面发出断裂暴响,听出来大概有两丈半之深,而且还是石地,加起已掉落的一丈距离,这地穴便共有三丈多深,这么高他绝无法跃将上来,等到脚一沾地,果然全是嶙峋凹凸的石地。
上面轰隆一声,原来已把那块空隙封住,沈雁飞尚未慌急,暗忖道:“我可以用壁虎功沿壁游上去,若果壁间凹凸不平,那就更容易了,好杂毛竟然暗藏机关,我上去不用一把火烧平这座宅园才怪哩!”
他怒冲冲地探囊取出千里火,啪地打亮,四下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原来这个地穴底下甚是宽广,往上却逐渐收窄,故此四壁都向中心倾斜,须知壁虎游墙之功,全仗一口真气,直上可达两丈,横移最多丈半。
这地洞深达三丈半,本来就难以游到上面,何况又是向内倾斜,更是无法游上,再一看四壁上平平滑滑,毫无足以借力之处,不由得心中发虚。
眼光从四壁移到地上,只见所立之处,一地碎木,那张紫木几也散为四五块。
杂乱的木板中只见其间许多一段段又黄又黑的东西在蠕动,细看一眼敢情乃是许多蛇。
这一惊非同小可,分明这地洞乃是蛇窟,刚才定是那方圆寻丈的楼板把这当中的许多蛇都给砸死,但蛇性甚长,是以死后仍然蠕蠕而动。
这时连忙四看,只见丈许外微光闪闪,嘶嘶之声不绝于耳,竟不知共有多少条蛇。一阵腥膻之气,使得他赶快闭住呼吸。
楼上这时烛光复明,顾聪正和一个老道执手而笑。
这老道面目尖削,正是顾聪早先在后巷说了几句话的韩大哥,原来此人乃是本地人氏,但少年时便已浪迹关外,一向功夫不俗,更工于计谋,于是在关外也混出一点名气,人称赤练蛇韩京。顾聪昔年出关,凑巧和他搭上,也不知一起做过多少坏事,其后赤练蛇韩京因见树敌不少,手头也大有积蓄,便在三年前回到阆中。
以他这种老江湖,回到阆中一下子就成为本地极有势力面子的大哥头,故此派个把人混在客店中冒充伙计绝无问题,吴小琴因此被迷昏睡。
顾聪一进阆中便恰好碰见韩京,心中立刻高兴起来。那赤练蛇韩京明知顾聪一身武功,又是为非作歹之徒,决不至于沦落到赶车为生。况且最近又得知顾聪背叛师门之事,便使个眼色,不曾上前勾搭,顾聪落店后寻着他,两人饮了几盅,顾聪便向他求救,并且说出自己极爱吴小琴之事。
赤练蛇韩京未曾表示些什么,顾聪已双手奉上一个小囊,内中藏着匀圆滑净的珠子五颗,价值不下千金。赤练蛇韩京这才打个哈哈,道:“咱们老兄弟哪须这个。”
顾聪忙道:“小意思,小意思,韩大哥务必哂纳。”
赤练蛇韩京开始大动脑筋,终被他想出一个连环诡计,假如第一计不成,则直到汉水上游时再施第二计。
现在第一计已经成功,顾聪轩眉长笑,但因楼板封得严密,底下的沈雁飞一点也不知道。
赤练蛇韩京把封着地洞的楼板掀起一道缝儿,大声道:“下面可是城外铁琵琶骆星?家师灵隐真人早知你一路追缀到此,预料你今晚会来,故此设下圈套,他老人家已觅地潜修去了。久闻铁琶琵得有异人真传,弦声一响,能使四山鸟兽绝迹,蛇虫匿伏,这下面的蛇群就烦你收拾,小道完成师命,就此离开此地。”
沈雁飞一听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还有一档别的事落在自己头上,真是倒霉不过,却又不能辩解,只好默然无语。
赤练蛇韩京把楼板放好,抬头笑道:“这一来即使那厮能够插翼飞出来,也将想不到是你所为,哈,哈……”
顾聪满面欣然,道:“全仗韩大哥玉成,将来那妞儿若顺从了小弟,必定再重谢大哥,还有这个沈雁飞,等他饿死之后,大哥可以派人和七星庄取得联络,光是尸首也可卖个上万银子。”
两人抚拿大笑,顾聪道声失陪,便疾跃出园,直返阆中。
一路上他浮着洋洋自得的笑容,脑海中已幻想吴小琴宛转娇啼于床上的光景。不过今晚她决不会呻吟半声,因为他不打算把她救醒,要等事后才将她弄醒。这是因为连日来他观察到吴小琴涉水登山,如履平地,而且仆仆千里,仍无倦容,足证她也是身怀武功,但却无法测出她功力深浅,从沈雁飞口中,也听不到一言半语有关她来历的话。为了慎重起见,必须趁她知觉未复时把她奸污了,事后生米已成熟饭,便不须害怕,即使他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无能为应付,也可以用沈雁飞性命作为要挟。
且说沈雁飞这时心中十分着忙,上面再没有声息,分明人家已经离开,这一来岂不是要葬身蛇腹。
他已熄掉火折,以免蛇群循光袭至,且暗中但闻沙沙之声,原来是蛇群四下游走,带动地上碎木破板所致,他极小心地警戒着,不时举脚去踩,片刻间已踏死了十多条蛇。
但这样如何得了?纵使他能把整个地窟的蛇群弄死又怎样呢?时间久了终须活活饿死。
他叹口气,自语道:“想不到我沈雁飞今夜命丧于此,连仇人也没有,这算是什么呢?”他这样闭眼一死,可真是连个仇人也没有,人家不是点明要困住城外一位老魔头铁画琵骆星吗?谁叫他自投罗网,为别人顶缸。
他忽然兴奋地想道:“或者那铁琵琶骆星会瞧见而伸手救我吧?”其实哪有这回事。
他打着火折,弄了几块木板,生起一堆小火,登时满窟皆亮,蛇群被火光吸引得纷纷游过来,沈雁飞蓦然大叫一声,窟中回响嗡嗡震耳。
他满面笑容地再弄块被极,摔在火上,无意中发现那本册子,翻开一看,里面一片空白,当下也放在火堆中。
只见他借着光,不住伸手捉蛇,捉蛇之法,自古皆须拜师或是家传,但沈展飞捉的并非活捉,而是伸出一只食指,准确地敲在蛇头上,其快如风,那些蛇虽厉害,但如何避得过这位高手的攻击,只要被他指头一敲,立刻首级尽碎而死。
他专捡大条的敲,弄死一条,便随手抓住尾巴摔在火堆旁边,不到片刻工夫,己弄死了三四十条,蛇尸积成一大堆,许多还在蠕蠕而动,胆怯之人怕不见而昏倒。
再弄了二十来条,便停止对蛇群的攻击,捡了两支紫本几脚,竖往在地上,然后双脚分踏其上,这一来便高了许多,绍群除非沿几脚爬上来,决不能噬着他。
他俯身捡起两条死蛇,每条都有三尺来长,手法迅速地打个结,连在一起,然后又去检,接在一端,转眼之间,五十来条恶蛇已编成一条长达三丈以上的绳索。
最后的一着便是把脚下的紫木几脚捆在末端,这紫本几脚比普通木料沉重许多倍,他仰头哈哈一笑,满自回声中,已自功行右臂,内力传到紫本脚上,倏然脱手扔上去。
但见那根长约尺半的几脚,带起一串蛇索,直线急射上去。
笃地一响,那根紫木几脚已经深深插入楼板之中。
一条人影几乎在同时飞上半空,就在两丈四五之间稍为一顿,伸手一扯蛇索,借力又起,倏忽已到顶端。
他一手抓住几脚,已不虞会掉下地去,但仍不放心,伸出食中两指,倏然一插,深陷板中,然手换手插入两尺外的楼板,一直移到早先能动的楼板外面,然后单单一托,居然把楼板托起一道缝隙。
他审慎地侧耳倾听外面动静,见没有什么异响,这才用力托起,双脚先翻上来,膝头一按楼板,整个身形便从洞中翻起来。
重出生天,真是危险无比,若不是像他这么灵活的脑筋和特强的功力,便非葬身在地窟中的蛇腹不可。
他在宅国中巡查一遍,敢情整座宅子都没人住,这正是赤练蛇韩京老谋深算之处,准备他万一逃出来,而不致露出破绽以及被他迁怒而下毒手杀戮。
这时他百分之百相信乃是青城派的灵隐真人为了避开城外老魔铁瑟琶骆星的跟踪,故此设下这圈套,当下不耽搁,离开此地。
进得城中,更鼓正好敲过三更,这时他才知道,已在那蛇窟中困了一个更次之久。但心中却极为庆幸自己能够生还,忽然生出赶紧回去把经过告诉吴小琴的意念,便放脚飞驰。
还有几座屋便是所住客店,忽见黑影一闪,沈雁飞为了不欲在江湖上泄露踪迹,便极迅疾地绕奔过去,先看看是什么夜行人出没,然后再决定对策。
那夜行人闪闪缩缩,慢慢向客店跃过去,沈雁飞以上乘轻功,追到两丈之内,那人仍无所觉。
但见那人黑巾包脸,背背长剑,脚下丝毫不带声息,却前进得甚慢,仿佛迫近什么大敌似的。
沈雁飞心中微动,想道:“莫非这人乃是冲着我沈雁飞来的?”
暗中捡了一块碎瓦,抖手掷出去,那块碎瓦在空中走个抛物线的道路,啪地跃个粉碎,却是在那人面前三丈左右的屋背后。
那人瞧不见屋子那边,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吓得一转身,如飞而退。
沈雁飞在屋檐下猛然翻出来,展开脚程追将上去。彼此相距不过丈半,但那人脚程之快,不在沈雁飞之下,两人有如流星赶月,瞬息之间已踏过无数屋宇。
前面忽然现出一片空地,这时沈雁飞越追越近,心中却懊恼异常,想道:“这人不知是谁,居然能够走出这远还未能追上。”
两人跃下空地,沈雁飞冷哼一声,身形倏然加速,瞬息间已追个首尾相连,蓦地举掌劈向那人背心。
那夜行人被他的掌力撞得踉跄前倾,倏然一转身,一道青光从他胸前飞起来。
沈雁飞为之大骇,赶忙一煞脚,硬生生钉在地上。那夜行人虽已转身并且出剑但势未煞,依然向后退了四五步,这才站定脚跟,沈雁飞忖道:“此人在这刹那间,转身拔剑刺出一气呵成,已是剑术名手的程度,我不能让他有缓手余地才容易得手。”边想边扑过去,袖中已摸出修罗扇,刷地直拍过去。
那夜行人脚步未定,骤见敌人一扇攻至,忽然失声叫出沈雁飞的名字。
但叫声中依然有一道青光映面飞起,守中寓攻,确是上乘剑法的招数。
沈雁飞振腕一挥,修罗扇直拍在敌人剑上,微微一响,那人震退三步。
“什么人识得我沈雁飞?”
“唉,是我,是顾聪啊!”
“咦,原来是你,怪不得脚程这么快,我还以为是谁想窥伺我们呢!”
顾聪没有做声,用收剑人鞘的动作掩饰心中的震骇,因为他真不知沈雁飞如何能逃出来?而且还是在客店中出来(其实是沈雁飞掷出的瓦片作怪)。
沈雁飞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而且还鬼鬼祟祟地回去?”
顾聪四面张望一下,低声道:“我发现了本门中人,远远望着好像是灵隐真人,我……
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当师祖临危之时。”
言中犹有惊惧之意,沈雁飞呵呵一笑道:“你别是疑心生暗鬼吧,灵隐真人已觅地潜修去了。”当下他把今晚遇险之事详细告诉顾聪,顾聪其实早已知道,但还得装出诧异非常的样子。
两人回到客店里,沈雁飞因刚才已发泄过心中之事,这时见吴小琴睡得正熟,便不唤醒她,自靠着她而睡。
这两人都不知道暗中己曾有过一场大劫,消弥于无形。那顾聪从外面回来时,忽然见到一个老道人,甚似育年见过一面的灵隐真人,须知那灵隐真人仙踪靡定,真可能会在这里出现,尤其是最近灵修老道长被害身死,灵隐真人若然知道,当然会回于城奔丧。这样他出现在四川省境的阆中,何足为奇。于是他害怕得不敢回店,在黑暗中匿伏整个更次,这才试探着回去,快要回到店中,恰好沈雁飞及时赶回。
翌日三人上路,吴小琴酣睡之后,显得容光焕发,艳色照人。沈雁飞和她两口子在车中打情骂俏,如入温柔乡中。赶车的顾聪心中如被毒蛇所噬,又妒又恨,痛苦不堪。
走了两天,这次因为是两匹马,故此走得快些,已过了广元府,朝天关。蜀北栈道虽险,但这三人不比寻常,竟也不放在心上,反而到了险奇之处,还大声指点赞叹奇景。
过了守固关,晚上歇在宁强,沈雁飞和吴小琴踏月归来,在房中亲热好一会儿。
吴小琴忽然推开他,道:“这些日子来你为什么不练那本书上的武功呢?你不是说此行营救父亲,十分危险,可能碰见你师父?”
沈雁飞耸耸肩道:“这本《修罗秘籍》早被师父练得出神入化,我练什么呢?还不是白费工夫,你看,如今已是初夏,夜已渐短,刚刚一阖眼天便亮了,趁现在我们还活着,多亲热一刻便是一刻。”
吴小琴愣了一下,轻轻叹口气,后悔地微微摇头,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沈雁飞亲她一下,低低道:“为什么你不肯让我……”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那只手大概溜得太不正经,吴小琴红着脸啐他一口,推开他那只手。
她在他囊中摸出那本《修罗秘籍》,一直翻到修罗扇第八式,便停住了,问道:“这个人比这些架式有什么用呀?”
沈雁飞终是练武之人,那好比嗜酒之徒,一见了好酒,便馋涎欲滴。他一见了这些架式,登时全身都规矩了,凝神去看那些架式。前文说过这修罗扇第八式,乃是好些细微的动作变化,附加在修罗七扇之上,这一来便可将阴气从扇上发出,厉害异常。若非高手,即使持剑刺来,碰上他那无形无声的阴气,就像刺在铜墙铁壁之上,难越雷池半步。再练到和本身真元之气相合时,更加用以伤人,但这一步功夫说来简单,却须童子之身方能练成。修罗扇秦直真也因童身早破,故此无法练成,却硬以无上功力,将阴气练得与本身真元合为一体,能够发出伤敌,总够得上称为独步天下的绝艺。
沈雁飞以前曾经看过一遍,却因太过匆忙,故此没有记得完全,这时细看一遍,早已熟记心头。他真想起身练一遍,但想到自己和祝可卿有合体之缘,便又兴致索然,没有动身。
吴小琴道:“啊,这上面注着有许多妙用,你为什么不赶快练呢?快练给我瞧瞧。”
沈雁飞摇头道:“今晚不谈这个,我要把你亲个够,然后纵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死得瞑目。”
吴小琴要他练这一招,原本含有深意,但听他说得真挚,情深一往,不觉忘了这回事,紧紧搂着他,两颗心沉迷在醉冽如酒的爱情中,其他的事谁还记得。
翌日他们径向汉中府进发,打算好在汉中府改为乘船,顺汉水而东下,直放陕鄂交界的白河,然后舍舟登陆直奔古树峡。
晚上已到了汉中府,反正乘船可以睡觉,但连夜雇船,却是由顾聪去雇,这船分做前后两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吴小琴因见可以和顾聪分隔开,大表满意。
船上水手共有三人,两个十分健壮,一个面目尖尖削削,正是那赤练蛇韩京。
沈雁飞也没在意,便登舟吩咐解缆。
忽然岸上有人叫道:“喂,船家,这船可是开往白河?”口音清脆动听。
顾聪一看敌情便是早先站在岸边听他和韩京大声议价的一个女人。当时只因她身上乃是穿着粗布素淡衣裳,甚是宽大,又用青巾包头,黑夜中便没有注意。
这时心中忖道;“分明你已知道乃是往白河的,还故意问什么?”赤练蛇韩京道:“是的,可是已有客人包了……”说到这里.忽然中断。原来那个女人把青巾解开,月色朦胧中,尚可瞧见是个美貌姑娘。
她道:“对不起,请你方便一下,这里晚上都没有船开。”声音娇娇滴滴,甚是动人。
赤练蛇韩京道:“唉,出门半步难,小的可知道这苦头,但小的有心无力,姑娘你多担待吧!”
他本是准备拍跳板,,但弯下腰后,却没有真个动手。那位姑娘轻轻吁口气,便没有再说话。赤练蛇韩京暗中招招手,那位姑娘眼睛真利,竟然瞧见了,口中低低哼了一声。韩京用手指指前舱,那位姑娘踌躇一下,便踏着跳板走上船来。
快要上船时,赤练蛇韩京把她看得更为清楚,心中大动,便伸手去搀她。可是那位姑娘一缩手,香风拂鼻,她已上了船。
她轻轻道谢一声,便走到前舱去。沈雁飞恰好出舱,月色下一瞧见这位美丽姑娘,不禁一愣。
但他已知她上船用意,便笑道:“好吧,大家都是出门人,你又是单身女客,不过你得在后舱。”
她连长称谢,道:“先生真是仁厚君子,我不必住舱也可以对付。”沈雁飞一生一世未曾被人称赞过是君子。心下有点飘飘然之感,诚恳地道:“那怎么可以,我带你到后舱,顺便关照顾兄一声。”
赤练蛇韩京已抽起跳板,他的人虽长得瘦瘦削削,但力气却不小。沈雁飞唤了顾聪出舱,告以有女客附搭之事。
沈雁飞回到前面,吴小琴正在盼他回来,两人一齐卧倒,吴小琴叹道:“怎的如今一刻也离你不得?”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女客要求附载之事。
“唉,我也是这样,你听我说,假如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呢?”
吴小琴微笑一下,起身把油灯投暗,抬手掠掠须发,动作甚是优美。
沈雁飞又追问一声,她伏在他胸前,非常有信心地道:“这等事绝不会发生,你别胡思乱想……不过……”
她沉吟一会儿,没有说下去,沈雁飞料想她也许是想劝他不要去,但回心一想之后,觉得不该劝,故此不说下去。于是也不追问,却拾回起初的问题,道:“假如那样子的话,你怎么办呢?”
“我会到冥府去陪你。”她坚定地道:“但要在为你报仇之后……”沈雁飞心中满意异常,歇了一会儿,才笑道:“那我可以安心地死了,不过你可以放弃报价之念,那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我自个儿在冥府里太寂寞了,别要让我等得太久。”
两人煞有办事地讨论死后的问题,后来都相视而笑。吴小琴道:“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有些慌乱,大概是心血来潮。”
沈雁飞呵慰道:“你慌什么呢,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必害怕,来,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他一定是听得太匆忙了,故此老是听错地方,闹起一片笑声谑声喘气声。
一板之隔的后舱,顾聪坐在舱门边,听到前舱传来隐隐的笑语声,显得非常烦躁地用手指去敲舱板。笃地微响,那块舱板居然穿个洞。
那位姑娘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明亮地闪一下,只见顾聪又敲一个洞。她看得出他的烦躁不耐,更知道是因为隔壁两人笑语之声而致,故此不敢说话。船行未及半个时辰,那块舱板已被他弄个粉碎,而他自己仍然没有发觉。
她实在忍不住,使搭讪道:“乘搭江船比走路舒服得多了。”
顾聪嗯了一声,漫然应道:“是么?”
她看着他那两道斜飞的剑眉,不时轻轻跳动,一种满腔苦恼而又发作不出的样子,不觉有点怜悯他,轻轻自语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皆不关风与月……”
笑语之声顿歇,他起来点灯,在灯光下忽然发现那姑娘竟是长得这么美丽,不觉有点愣。
她道:“船上的水手一定功夫很好。”
顾聪大吃一惊,眼中忽然闪出凶光,却听她又追:“先生不知道么?到四更左右,船便驶到此江最危险的白石滩。那儿水流湍急,暗礁无数,据说在白天也得小心异常,船家在过滩后总要烧香拜谢神思。这船既敢在晚上启旋,那些水手的功夫自然是好的。”
顾聪才放下心,微笑道:“这个自然。”
以觉察得出这位姑娘并非擅于口才之辈,而且端正温文,也非低三下四的女人,因此他想不出她如何变得饶舌地和自己说话。
那位姑娘见他颜色好转,料想他心中已不像早先那样激动,便微笑道:“我要休息啦!”说着移过包袱权作枕头。
顾聪看她除了一个包袱之外,另外还有青布裹着一样长形的东西,一望便知是把长剑,不觉诧异地细看她一眼,漫然应了一声,心中想道:“这妞儿气派举止都不俗,又是带着把长剑,恐怕身手也不俗。”
于是走出船舱,只见赤练蛇韩京坐在靠船尾的航边,便走过去悄悄道:“韩大哥你得小心点,这朵花有刺哪!”
赤练蛇韩京用手势阻止他再说话,冲着他阴阴一笑,算是答复。
月色迷蒙,江水反映起无数银色冷光,两边岸上都是一片黑暗,江边却偶然还可以瞧见数点黄色的渔火。
除了招橹之声和江水拍击在船底之声,四下一片静寂。
这船沿江顺而下,加上两名壮汉摇橹,行得非常迅速。
快到四更之时,江流激湍之声已隐约可闻,船也有点簸动。
沈雁飞睁开眼睛,瞧见吴小琴也张开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船顶,便悄悄笑道:“你还没有睡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翻个身,蜷伏在他怀中,呢声道:“快到四更了,啊,这船颠簸得很,我有点头晕,你还好么?”
“你不提起我没事,现在似乎觉得有点晕,我生平怕水,从不敢到河中游水。”
她亲他一下,悄悄道:“你对我真规矩,你可是真心和我好?”
“真是多此一问。”沈雁飞忘掉头晕,狠狠吻她。
船颠簸得越剧烈,涛声雷鸣,在黑夜中宛如有千军万马杀到。
沈雁飞皱眉道:“奇怪,这儿险恶得很,为什么还肯夜间开船?”说着爬起身来,走出跄去观看。
他由明处骤然瞧向黑暗,一时未收拢眼神,猛觉船身摇摆跳荡,急湍惊涛之声,从四方八面袭至。
轰隆大响一声,整条船撞向江心一块高出水面的白色大石上。
登时木板溅飞得满天俱是,沈雁飞在船撞石之时,刚刚一侧身,因此整个人斜飞起半空。这时他头脑晕陶陶的,竟然施展不开手脚。耳中却听有人惨叫一声,跟着一条黑影箭似地飞起来,一手扯着他的衣领。
他看不清这人是谁,鼻端微闻暗香,扑通一声,两人一齐跌落翻腾奔湍的江水中。
沈雁飞身躯一沾水,脑中轰地一响,“琴妹妹呢?琴妹妹……”只想了一下,整个人已沉下水底。
他感觉到身躯碰在大小石头上,但江水之急有如万马奔腾,因此他没有稍稍停留,一直在江底的石头上翻翻滚滚地顺流而下。
他已吸了一鼻子水,窒息得难过无比。
昏昏迷途中尚觉出衣领上那只手没有松开,不久他便失去知觉。
整条船撞成粉碎,满江破板刹那间江水完全卷走,江声依旧,流水如常,一幕悲剧在顷刻之间便消逝于无影无踪。
朝阳带着生气,重临人间,万物都开始活动。
沈雁飞呻吟一声,微微睁开睡眼,但他只见到一片绿色,泥土的气息直扑入鼻。
他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而且背还有什么力量在压他,压得他的肚皮几乎贴在脊上。
“我是在什么地方少他在自问,但刹那间他已明白自己并未死掉,于是他也记起黑夜中的惨剧。
“琴妹妹……”他大叫一声,猛的跳起来。
原来他是俯伏地上,肚腹间一块尺许大的石头搁着,而背后又有人在压他。须知沈雁飞功力深厚,虽是昏迷之后,但力气仍然大得出奇。
背上那人啊了一声,却是个女人的嗓音。
他一跳起来,已经看见自己处身在靠江边一块草地上。朝阳照射在江水上,波光映眼,近水处还有几株垂杨,在晨风中轻轻飘拂。
沈雁飞失声大叫道:“琴妹妹……”这一叫气足神充,江面也被他的声音震得漪纹鳞鳞。
“这里已是紫阳地面,离出事的地方已百余里路。”声音非常娇软。他猛然一转身,但觉眼前一亮,一张美丽娇艳的面庞就在他面前。“我已经留心看过,连破碎的船板也看不见一块。”
沈雁飞霎时心中空空洞洞,徐徐回转身躯,凝望着朝阳照射下的江水。
在这一刹那间,时间好像和空气凝结住,周围只有一片混沈,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悲悼,世上的一切都不和他发生关系。
“琴妹妹……琴妹妹……你在什么地方?”他喃喃自语,事实上他心中并非询问她的下落。因为他忽然在滚滚绿波间,瞧见了吴小琴俏丽的面影。
“完了……一切都完……是我连累了你,因为我早注定此生孤独,所以凡是对我好的人,都将要遭受同样的命运……”
而行泪珠相继洒下衣襟,籁籁有声。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兀目凝眺茫茫东去的江水。
生离的苦味本已难以忍受,死别的沉哀,更何能吞声饮应,蓦地里他抬头对着苍穹长天,痛嚎一声。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想他一向何等坚忍狠韧,虽在死神之前,仍可不眨眼睛,但这时却失声而号,这种千古沉哀,也就难以形容。正是“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后面那位美丽的女郎惊得呆了,她真想不到亲眼看见一个大男人掉眼泪还失声长号。霎时间但党四下笼罩着愁云惨雾,自家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举袖拭面。
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影,朝日已逐渐升高,发出强烈眩目的光线。
大地在日光之下,一切都如常不变,远山云树,大江流水,组成美丽的大自然。可是世间人事却瞬息万变,人生的确太过短促无常。
投在草地上的人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更平添一个孤独寂寞的凄楚。影子越缩越短,不觉已是日正当中。
他猛可发脚沿江狂奔,直向下游奔去。
滔滔江水,比他慢上十倍。
他要直追下去,迄至寻回她为止。
他的脚程何等迅捷,黄昏时已沿着曲折的河岸跑了六七百里。浑身汗出如油,心脏跳动得剧烈异常。
但最致命的打击还是在于找不到吴小琴,纵然是她的尸体。
岸边沙地印上一列长长的足迹,但在到达前面泥地已中断了。
黄昏时候的江风较强,把细沙吹的飕飕飞起,许多落在沈雁飞头发上和身上,许多钻入地脖子里。
他已昏倒沙上,一住风吹沙刮。
一条人影冉冉走来,沙地上只留下经浅的足印。江风把她的头巾不时掀起,故此露出头巾下姣美的面庞。
她微微一颦秀眉,然后叹息一声,悯然悄语道:“恨海难填,情天莫补。体又何必多情乃尔?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唉,若不是已有所得,如何会有所失。”
沈雁飞的侧面依稀可睹,甚是苍白。原来他乃因先溺于水,后又一路狂奔,困劳过度,再加上绝望后急痛攻心,遂尔晕倒。
那位女郎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些粉红色的药末在掌心中,登时一阵桃花香味,隐隐弥漫在四周。
她把手掌凑到他的鼻端,轻轻一吹,那些粉红的药未,都飞入他鼻中。
他打个喷嚏,等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又慢慢坐起身来。此时天已薄暮,除了西边的天际犹有夕阳余晖,映出一片霞彩之外,其余三面已呈暗黑之色。江水幽咽而流,归巢暮鸟,成群结队地扑翅飞过。
他觉得寂寞异常,凄然想道:“琴妹妹若果还在我身边,地狱也会变成天堂。唉,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回她的生命,可是我命里注定孤独,天意如此……嘿,去他娘的,这是什么天意?”
他愤怒地站起来,随即又茫然四顾,不知走向哪一方?奔到一个山岗上,四面眺望,忽见南面一座城池,灯火隐隐。
原来他狂奔了半天,已到了鄂境的白河,正是他们雇船所欲到达的目的地。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当地踏入城中,街上人语喧声,都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觉得十分疲倦,心烦欲裂,顺脚走向大街找寻客店。
忽然吆喝清道之声,远处一顶大轿由一簇人拥来,几个差役在前面开道,所有人等俱都肃静回避,只有沈雁飞茫然直走。
这时即使皇帝老子来到,他也不放在心上,何况一个小小地方官?一个差役赶上来,见他衣衫凌乱皱破,头发蓬松,一副怪样子,极为碍眼,便大喝一声,一手推他,一手挥鞭便抽。
沈雁飞这时正是肝火最旺之时,哪里忍耐得住,就在那差役喝声之中,一脚踢去,其快如风。那差役双手还做出推人挥鞭的动作,但整个人已飞出丈许,叭哒一声摔在大街上中心,脚骨已折为两段,痛得惨嗥一声,爬不起身。
另外几个差役一看这个情形,齐齐愣住。沈雁飞着也不看,顺脚前走。其实他心中真没有理会这桩事。那几个差役呆得一呆,便立刻怒喝连声,疾扑过来。沈雁飞拳脚齐飞,都打倒在地上。
他的出手何等沉重,在烦心之际,便没有分寸,直把其中两个打得七窍流血,当场毙命。有一个差役侥幸迟了一步,这时引吭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对面那顶大轿立刻停住,转眼间四个公人各持利刀铁尺,汹汹冲来。
沈雁飞打出兴头,狞笑一声,修然探袖摸出修罗扇,刷地打开。灯影中蓦然飞出一团红光,耀人眼目。
四名公人刚刚扑近一丈之内,沈雁飞大喝一声,直有石破天惊之势。那四名公人吓得身形一窘。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红光,疾旋一圈,四名公人连惨叫之声也未出口,便个个撒手抛掉兵刃,全部裁地了帐。
他的眼睛都变得红了,倏然向三丈外的屋檐下冲去,哪里反集着许多百姓,原是回避知县经过的。
这时但见一道红光,滚滚飞射而来,吓得惊呼尖叫。
沈雁飞忽然惊醒,才知道自己已经做下些什么事。当下身形不停,突然一掠二丈五六,径从众人头上飞过,直冲入一幢屋内,打后面飞跃而逝。
这时在对面街上有一位青巾包头的女郎,正忿忿按剑欲动。却因沈雁飞到底没有伤残百姓,想来也是追之不及,便没有现身越街追去。
她非常气恼地想道:“这厮原来是七星庄修罗扇秦宣真门下,我真悔不该从水里把他救起来,后来见他发狂飞奔,又一直随下来,结果糟塌了宝贵无比的冰骨桃花才又救醒他。
嘿,如今看他所为,怪不得古人说‘丹之所藏者赤,乌之所藏者黑’,真是一点儿没错,秦宣真那一号大魔头,还能教出好人?”
气忿归气忿,沈雁飞却已逃走没影。
她愠恼的吁一口气,转身向南门走去,到了城门,只见弁勇荷戈,公人们已严厉盘查出入之人。
她是女人,故此毫无阻碍地走出城外,现在她暂时抛开沈雁飞这回事,想到百余里外的一座小村中,两位老人家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忽然见到她翩然出现时,该会多么惊喜,尤其是他,当她一想起那位青年,便忍不住会浮起愉快的笑容。
夜色苍茫,路上几乎已没有行人。
她施展开脚程,有如一缕轻烟,飘飘飞逝。
但她并非一口气直奔故家,却在附近兜个大圈子。
小二的
发表于 2017-3-23 23:29:16
第十五章为报恩反遭仇视
沈雁飞走时也不分东西南北,踏屋踩瓦直往前奔,一直到跳出城墙外,这才略略分辨方向,改奔向南。
此时他觉得最要命的是口中干渴和疲倦,其实他若不是无意得到冰骨桃花救醒的话,只怕早就动弹不得了。只因他当晚沉入江底之时,因他怕水,故此一下子便昏厥,那时江水冲力绝大,沿着江底直冲沉下去,其间不知撞在多少块石头上。
若非一身铜皮,早已完蛋。饶是这样,外面硬伤不算,内部也略有暗伤。再经他因急病攻心,猛奔数百里,猛然晕倒,真气窜散于全身经脉,当此之时,若非那位女郎用冰骨桃花相救,只恐终必落个残废。
他奔了十余里路,自觉不济,便缓下脚步,只见道旁一片瓜田,结着许多碗大甜瓜,便走下田去,寻一处藤蔓多的地方坐下来,摘个瓜吃着解渴。
刚刚吃完了一个,忽然一缕轻烟,随风而至。他吃瓜之后烦渴略解,精神陡增,这时定睛一看,原来是个青巾包头的女郎。
他立刻记起被她相救之事,当他掉向江中之时,有人抓住他衣领,一定是这位女郎。她必是会水,因此沉下江底也没被水灌晕,直到水势较缓之处,才把他拖上岸。
他好奇地要看看这位姑娘是什么家数,若果他也知道后来她再救过他一次的话,必定会立刻现身道谢。
那位女郎冉冉飞来,脚不沾尘,一看而知乃是练有内家上乘功夫的好手。
沈雁飞微微一惊,忖道:“她的身法直如那张明霞一般。”
凝眸一想,矍然自语道:“是了,昔年峨嵋有白衣女侠叶秀,独来独往,列为天下数位高手之一。二十年后她的妹妹散花仙子叶清也曾震惊武林,所使剑法,已与峨嵋不大相同,其中更夹有青城剑法。那是因为白衣女侠叶秀不但剑术精妙无比,其后且已能自创剑法,又和青城的通定真人(那时他还未出家)甚相友善,因此识得青城绝妙剑招。后来白衣女侠叶秀因通定真人出家而失踪。直到多年后和她相差二十岁的妹子散花仙子叶清出现,武林才知她无恙尚在世间。对了,当年散花仙子叶清和终南派闹得一塌糊涂,大概是因此,故而张明霞才会向终南孤鹤尚煌拼命。尚煌也因此而没有立下毒手杀她。”
到他想通了,虽然念头去来如电,一掠即逝,但那位女郎已走过老远。
他心中一动,想道:“她如是返师父之处,那么待我暗中跟着,好看看这位曾经孤剑窘终南一派的散花仙子叶清是怎样的人物。只盼张明霞不在,这样即使被发现了,也不至于怎样……”主意一决,便跳下路去,急忙前赶。
暗中追缀了十余里路,前面是个小镇,也有数百户人家,她入镇后便敲一处门户。沈雁飞远远看了,微微一笑,转身走入路畔一座神词中。
他不敢倒头而睡,只挨在墙上盘膝而坐,慢慢运功调息。
天亮时他守到那位女郎出镇之后,这才穿镇而过。那女郎所住的屋子外面挂着招帘,此时在晨风中招展。
出镇之后,都是荒凉山路,地势高峻。
沈雁飞不敢迫得太近,远远缀着,丝毫不以那女郎住处尚远为苦,反而暗喜想道:“古树峡就在南方一百二十里处,她的去向正与我欲往之地暗合,恰好是一举两得。”
他拼命要自己去想古树峡和眼前女郎师门之事,以免涉想到吴小琴,便悲不自胜。
这刻他的心境,就像大风暴后的平静,一种出奇的平静,但那大风随时会卷土重来,只不知到什么时候。
行行重行行,中午时已走了九十余里。地势忽然低平,渐渐绿田千顷,不时可见简陋的的农舍点缀其中。
她忽然隐没不见,沈雁飞远远张望,狐疑好久,只见半里外一处树荫下,一座农舍冒出一缕炊烟。
再过去半里,又有些树木房屋。
他想道:“也许她在农舍中打尖歇息,只不知在哪一处?”
一面想着,一面直趋那幢农舍。
他原是好奇才跟踪她,并非有什么歹心。
因此即使让她发现,也无妨碍。
到了那座农舍,只见屋前树荫下一个农妇站着眺望。
他吁了口气,过去笑问道:“大嫂可曾瞧见一位单身姑娘走过?”那农妇惊慌地瞧他一眼,摇摇头,迈步便走。
沈雁飞道:“大嫂,请问可有吃食的?我……”下面给银子几个字尚未说出,那农妇已匆匆走开,头也不回地往田地里走去。
沈雁飞大大愣住,隔了一会儿,忽然暴怒起来,咬牙想道:“真是可恨透了,居然敢小看我沈雁飞……”
心中忽然记起从前误到七星庄后面的村子求食之事,怒火一起,跨步到了屋前,蓦地一掌扫在门上。
那农舍四壁仅是薄薄的泥墙,被他掌力一振,哗啦暴响一声,坍了一半。
暴响声中,一条人影猛孤丁飞起轻飘飘落在他身侧,沈雁飞转眸一看,只见正是那位女郎,这时美眸中光芒闪闪,含怒瞪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冷光映眼的长剑。
她道:“你是秦宣真的徒弟沈雁飞?”
沈雁飞大为惊愣,一面又大为尴尬,赶快躬身道:“小可正是沈雁飞,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那位女郎不屑地撇撇嘴,道:“你不是跟着我一直到此地的么?”沈雁飞点点头,正想说出跟她之故,以及相谢救命之恩。
又听她道:“那么你还不知我姓名?”声音极为寒冷严厉,一似具有深仇大恨。
沈雁飞不觉变色,退了一步,想道:“她误会我跟她之意了。”
“很好,我可以自报姓名,我姓杨,名婉贞,这是我师父散花仙子后来改的,以前的名字是杨静仪,怎么样?听着还顺耳吧?”
沈雁飞急忙道:“杨姑娘你怎么啦?小可……”
杨婉贞尖声怒斥道:“姑娘今日要把你这万恶贼子斩成内泥,方能消我心头之恨,也替那些无辜受害的人报仇,”
话声未落,刷地一剑迎面刺到。
这一剑出手,沈雁飞便为之一惊,只因比起张明霞来,她的功力显见深厚得多。
百忙中他还寻思道:“你既然那么恨我,为何要把我救起?哎呀,原来她是在白河城中才发现我是沈雁飞。”
想到这里,道理虽是想通了,但她的剑也换了三招,已将他迫退丈许,快要跌落田中。
杨婉贞见他不还手,以为他蔑视自己,不由得劳心大怒,忽地一剑缓缓刺出。
这一刻来势虽慢,但剑尖直指对方胸前要穴,一缕剑风从剑尖上透出,三尺之外已可感觉到。
当年白衣女侠叶秀以绝顶天资,精研峨嵋剑法,加上熟识青城秘招,号称天下高手之一。后来因通定真人出家,万缕柔情化为云烟,失意之余,她携幼妹隐居氓山,苦研剑法,意欲达到通定真人誓诺之事。
十年之后果然创出静女剑法,一共只有五招,却蕴藏千万变化。
每一招出手时都温文缓慢,但只要敌人一动,不论是招架或是反击,自家剑招也就有如奔雷闪电般连环发出,精奥无方。
这静女剑法原是一代高手白衣女侠叶秀用以对付通定真人这等高手所创,厉害可想而知。
沈雁飞心无斗志,赶快左避时,猛见银光打闪,已蹈虚伺隙直攻上身来,不由得沁出了一身冷汗,猛然一掌劈出,脚下已巧踏连环,哪知后面已是稻田,通地一脚踩在水中,弄了一脚稀泥。
银光透体而过,他身上那件皱得不成样子的长杉平添三个大洞。
她冷冷道:“起来,用你的兵器。姑娘今日教你知道修罗七扇不足以横行天下。”
沈雁飞托地跳上田埂,摇头道:“小可焉能和姑娘动手,”
她呵斥道:“住嘴,快亮出修罗扇,我要你死得心服口服。”
沈雁飞听她声音坚决无比,明知无法使她罢手,若在往昔,纵然是救命之思,也难使他忍气吞声。
但现在,他已万念俱灰,赢了又有何用。
他眼珠一转,起了逃走之念。
杨婉贞迫近一步,峻声道:“你领教过我剑上厉害,故此不敢动手,对么?也好,姑娘就空手成全你。”
沈雁飞一跺脚,心中叹声罢了,凝身不动,自思即使逃得掉。但此心已碎,活着也没有意思。
杨婉贞用手将剑插在地上,玉碗一伸,一掌劈到。
但见他动也不动,特别是面上那种漠然的神情,使她芳心一动,就在指尖已堪堪沾到沈雁飞胸前的刹那间,候然收回一半内家真力,微微顿挫。
在他们这等高手比武,这瞬息间的迟缓,已小啻重新发招,沈雁飞的心中打了几转,就在对方掌力重又发出之际,不知如何自然而然地运动阴气。
杨婉贞但觉得击在一堵无形的编壁上,而这堵墙壁不单是刚硬无比,其中又带有阴柔之性,骇得一撤身,意退数步。
沈雁飞道:“杨姑娘请听小可一言……”
杨婉贞冷哼一声,道:“你虽不愿意活,甘为情死,但我仍要亲手杀你……”话声甫歇,滴溜溜一转身,一式“龙尾祥风”,反掌拍山。
登时卷起一股狂风,沙飞石走。
这一掌威力比之张明霞的又强几分。
当时张明霞使出这一下散花仙子叶治独步大下的绝艺,以终南孤鹤尚煌的功力,尚且挖之不住,何况杨婉贞功候更深一些。
沈雁飞猛然拔起空中,双脚被奇重的掌力扫着,不由得在空中打个筋斗。
他明知对方必想趁自己身形下落之际,再来一掌、是以借力往后飘退丈许,方始坠下。
杨婉贞果然干瞪眼睛,原来在她前面四尺左右,便是稻田。
她的掌力绝不能伤得相隔寻丈的沈雁飞,而又不便跳下田里发招,只好转身白瞪眼睛。
沈雁飞已悟出对方这种掌力,只能在双脚沾地和转回身躯时方始能够发出。故此坠落田里之后,便呆立不动,弄得双脚俱是泥水淋漓。
杨婉贞消声道:“沈雁飞你真不敢和我动手?不瞒你说,我能够光凭五招静女剑法,便能把你打得连修罗扇也丢掉,恐怕性命也难保。”
“不见得吧?但我实在不愿和你动手。”
她冷笑一声,俯身拔起长剑,用衣襟徐徐拭拂。
这种无言的傲慢态度,把沈雁飞激得雄心陡奋,付道:“反正如今死活都难,何不跟她拼一下,稍为折折她的锐气。”
想完纵身飞上来,刷地打开修罗扇,月光下但见涌起一朵红云。
“就请姑娘赐教,但修罗七扇绝不至于那么脓包。”
“等着瞧好了,接招。”
但见一道白光,分心刺去,却不快速。
沈雁飞知道厉害,暗中运力捧扇当胸。
俟得敌剑已近,候然直扇出去。
这正是修罗七扇中的精妙守式,却仍然暗寓攻势。
眼前一花,那道白光倏然化为数十点白光,四方人面攻将进来。
沈雁飞觉出不妙,从来使出修罗七扇之时,未曾有过如今这种束手缚脚的感觉。赶快移形换位,红扇乱摇,数团冷风直扑对方。
但杨婉贞丝毫不为他扇上冷风所扰,剑走轻灵,真个静如处女,动若脱兔,但见一道白光带起嘶风之声,直奔沈雁飞。
出剑之快,功力之厚,确是剑术名手风度。
眨眼间白光平地涌起,有如一个大莲座,把沈雁飞托在其上。
沈雁飞心中大骇,力图挽救危局,扇出如风,身法忽如鬼魅往来。可是对方剑气如虹,招数神妙无方,竟完全抢占机先,把他追得乱转一气。修罗七扇连其中精微变化尚未使出,便得赶紧变招换式,因此转眼间已堪堪使完。
但沈雁飞到底乃是名师之徒,本身又聪颖无比,脑筋连转,忽然想出其中道理,当下走险呈幸,暮然使出“鬼王拨扇”之式,果然压力稍松。
原来他想到也许对方的剑法正是修罗七扇的克星,故以迫得自己空有满身功力,却无能为施展,是以冒险改使一招寻常招数,果然压力稍松。
然而主客之势,早已形成,他这样子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除非设法逃出圈子而卷土重来,否则绝难扭转局势。
危急之中,沈雁飞脑海之中忽然现出许多架式,不暇寻思,便照样使出来。
但见白光银芒,骤然暗淡,沈雁飞举手投足之间,已把杨婉贞打得直往后退,粉面由红而白,又惊又怒。
沈雁飞舒一口气,手底放意放松一点。杨婉贞娇叱一声,运剑逞威,银光匝地涌去。
沈雁飞哼一声,沉扇划个圆圈,只见大批银光顿时受阻于三尺之外,难越雷地半步。
杨婉贞心中虽然惊怒交集,但也觉出不妙。
只因自己无论使出哪一招,对方只须把修罗扇稍稍一挥,便有万斤潜力,压在自己刻尖之上。
沈雁飞原来在危争急中不假寻思,使出连日来都不愿练的修罗第八扇。
只因这一招动作虽然简单,但必须童贞之体使用,方始能够在扇上发出阴气,用以克敌制胜。
他明知自己已丧童贞,故此一直死了心不去练它,谁知祝可卿替他求得白云老尼的场技宝露,此露功能培元筑基,等于超越过小周天筑基阶段,而练成大周天还原童身功候。
这刻仅是首次能从扇上发出阴气,故此虽不能反击对方,然而光是这种御敌的妙用,已足够叫他惊喜欲狂。
两人脚下何等迅速,转眼间杨婉贞已退过那座农舍,直到那厢的田埂边。
沈雁飞忽然微愣,倏然收回招式,忖道:“怎么她会哭了?”
杨婉贞珠泪直抛,仰天悲叫一声,惨厉刺叫,忽地回剑目刎。
沈雁飞只因收招时退开一点,这时已来不及出手相救,不由得极为忿怒地叱道:“你疯了么?”
语气威严有力,杨婉贞到底蕴有女性柔顺的天性,剑势略缓。呼地一响,一股潜力直压下来,把她的长剑压得垂向地上。
“你真是疯了,这也值得自尽?试想哪一位成名高手生平未曾输败过的?”
“我就是输不得。”她抽咽地道;“我怎能输败在你手上呢?天啊声音悲惨之极,宛如山鬼夜啼,琼妃蓦位。
沈雁飞虽是莫名其妙,但心中也为之一阵恻然,想道:“我太伤害她的自尊心了。”当下走前两步,夹手夺过她的长剑。
他以非常沉毅声音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来,跟我来……”说着,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满是大丈夫气慨,慑人心魄,杨婉贞不知不觉真跟他走。只见他在屋后抬起一个刻鞘,将长剑归了鞘,又捡起那块青布包好,再拾起小包袱,一齐递到她的手中,然后道:“你这把件事忘掉,就当如从来没有遇见过我,知道么?现在你可以动身回去了,走吧!”
她生像已被他催眠,唯唯低应了,之后开步便走。但只走了丈许,忽然把包袱和长剑都扔在尘埃,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沈雁飞一纵身落在她跟前,忿然道:“你哭什么?快点回来,把一切经过都忘掉。”说着又替她拾起包袱和剑。
她拒绝接过来,边哭边道:“可怜我十四年心血,都白费了,都白费了……天啊——”
这一声天啊,叫得肝肠催欲,令人闻之而心酸。
沈雁飞再也沉不住气去装出坚毅的丈夫本色,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一径掩面悲啼,凄凄切切,使得飞鸟为之绝迹,草木因而低头。沈雁飞愣了一会儿,但觉自己做得太鲁莽了,一方面对她浮起非常怜悯之情,一方面想到自己纵使以绝技称雄天下,但明珠佩冷,紫玉烟沉,伊人已永弃人间,这一切又有何用?登时心血上冲,万念俱灰。
他也把包袱扔在尘埃,却将裹剑的青布打开,拔出长剑。
“琴妹妹,我不会让你孤伶伶地在泉下飘荡的。我自己也难以忍受这人间的寂寞。唉,声名恩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百岁,终必化为尘土,琴妹妹啊,我这就来陪你……”
他在心中默默自祷,这一刹那间,忽然觉得心中异常平静。
“你多半是被我的阴气神功唬住了。”他朗声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咱们再打一次,便可以证实。”
她兀自掩面而泣,沈雁飞倒转剑把,撞她一下,又说了一遍。
杨婉贞心中活动过来,抬眼一觑,只见他神郑重异常,便接过长剑。
沈雁飞也掣出修罗扇,道:“你先发招。”
杨婉贞先举袖拭泪,然后挺直柳腰,决然道:“好,我们再比一场。”
当下棒剑平胸,运功调气,然后一招“仙猿献果”,剑尖直指对方前胸缓缓推出,这一剑看来虽然平凡,其实乃是静女剑法中的“天女散花”之式,只要敌人一动,招数便立时施展出来。
沈雁飞使出修罗七扇,葛地红影四面飘舞,困住对方身形。
哪知杨婉贞长剑嗡地微响,化为千百道白气银光,反从扇影中攻进。沈雁飞急急变招,扇影收处,绕敌面走,可是脑后一缕剑风,如影随形般追将上来。
他枉自施展出师门绝艺修罗七扇,但一上来已落下风。
这时急于摆脱,猛然一转身、扇化“佛子托钵”之式,快逾飘风,一扇拍在剑上,两人乍然分开,功力竟差不多。
杨婉贞娇叱一声,长剑嘶风又至,疾刺前胸璇玑穴,蓦地振腕挑剑,改戳咽喉。
这一招使得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沈雁飞倏然一闭眼,但觉剑尖已制入咽喉表皮。
这一下确是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好个杨婉贞功力深厚之极,闷哼一声,使出内家上乘悬崖勒马的手法,倏然有如泥雕木塑般分毫不动。
一缕鲜红的血沿着剑尖所触之处,流下喉核底下。
她收剑退开两步,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沈雁飞没有倒下,只因他咽喉仅仅被尖划破表皮,虽是流血,但其实不算受伤。
“你不忍心下手么?对我我这种邪恶之人,何不为世间除害?”他带着嘲讽自己的味道说:“我的命承你救回,但你看,短短时间之内,我已杀死好几个人。”
杨婉贞黯然长叹一声,道:“我宁愿死在你手下,这样,也许我的大仇反而能因此得报。”
“真的?”他问,余音未歇,只见她已倒持宝剑,送到面前,于是他不必再问。
两人僵持一会儿,沈雁飞蓦然放声大笑。杨婉贞犹疑一下,终于拾起包袱,长到归鞘,复用青布包头,一言不发,黯然离开。
直到她的身形看不见了,沈雁飞笑声渐微,终于张口喘气。
他笑的是世上居然会发生这种出奇之事,两个人彼此相让被杀的权利,而结果和各走各路。
他真想不出她为何如此,自己却因为吴小琴已香消玉殒,此后茫茫岁月,只有无穷寂寞残乏生趣,倒不如一死了之,正是生无可恋甘为鬼的意思。但她却为了什么呢?几个农夫荷锄持棍,汹汹冲来,他无动于衷地呆仁等待。
那些农夫见他这般镇定,反倒不敢真个冲过来,就在那一边的田埂上住脚,指手划脚地喝间屋子毁坍的缘故。
沈雁飞摸出一徒银子,修地扬手掷去,白光一闪,那锭银子有如流星飞渡。几个农夫还未看清楚,夺地一响,当先那荷锄的身躯一震。锄头脱手飞起半空。
他们一阵喧哗,以为那美少年使出妖法,更加不敢上前。
瞪眼看着美少年脚不沾地越田而去,飘然远逝。
那农夫拾起锄头,忽然发觉锄柄末端嵌着白花花一大挂银子,立时喜出望外,再也不忿怒害怕了。
下午酉末时分,他在一处村落住脚,原来他不仅甚是饥饿,烦渴却更是难耐。
中午那时原本想略进饮食,却因杨婉贞窥破他跟踪,故尔结果没有滴水粒米进了喉咙,一直走到如今,再也忍耐不住。
那个村妇面目呆板地舀一碗冷开水给他喝,沈雁飞直着脖子,一仰而于。放下碗再要时,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走到他跟前。
他仅仅瞥那青年男子一眼,便发觉此人虽然一身贫苦农民装束,下面赤着脚板,染满了泥巴,但面部和双手的皮肤都较之长年在田间做活的人白腻得多。而且五官端正,眉宇间隐藏不住一胜英气。
然而他实在懒得去留心这些事,若不是渴得难受,真个连喝水也觉得是多余的。
那年轻农人替他再舀一碗水,等他一口喝光,然后笑道:“相公走路太多,所以渴成这样,哈,那一座楼房你看见没有?”
他指着村子右面的一座楼给他看。沈雁飞本能地觉得奇怪起来,心中道:“这个小村落居然也有这种房子,怪……”
“相公你何不到那边去,要碗茶解渴?我们乡下人都没有茶叶……”“不必了。”他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建议。
“咳,相公你不知道,那楼房主人姓张,我们都尊称为张老先生,为人心肠最好,吩咐过我们凡是有路过客人,需要饮食,都请到他老人家那边去。”
沈雁飞漫应一声,没有听见他下面说些什么,却寻思付道:“这厮口齿清楚,说话有条不紊。若不是生长在这等僻陋小村,准是一个人才”
“那么相公跟我走吧。”年轻农人下个结论,热心地伸手来拉他。沈雁飞无意中低头一看,不觉哑然失笑,暗自忖道:“难怪他这么热心,敢情我的样子这样狼狈。”
他懒得理会双胸裤管上的干泥遗迹,无所谓地跟那年轻农夫走。
楼下当中是个厅于,两人拾阶而登,但见厅中几椅俱是红木所制,正壁悬挂着一副对联。
那年轻农人大声叫着:“张老先生。”一面走开,他闲着无事,负手在厅中踱了几步,抬头去读那副对联,“道理分明方及远,功夫长久可为山。”也没有上下款,笔力虽然雄浑有力,但结构未见精妙。
他耸耸肩,微微晒笑一下。”
一个老仆人走出来,手上捧着一杯热茶,先摆在他旁边的高脚几上,然后道:“客人请坐,我家老爷马上出来……”
沈雁飞嗯了一声,取茶而饮,忽然眉头暗皱,把茶放回几上。
那老仆人面色变一下,略见匆遽地走出厅去。
沈雁飞却没有注意到,那对朗如寒星的眼睛,在厅中泪来溜去。
歇了片刻,步履声响处,两个人走出来;一个是青衫老人,须鬓霜白,右手拿着一根竹杖,原来双目已瞽,旁边一小身量矮小的少年扶着老人。
沈雁飞眼光掠过那少年面上,忽地讶异地站起来,心中想道:“怎的这少年长得如此之美,而且面熟得紧?”
那少年沉默地向他点点头,用手作个请他坐下的手势。
沈雁飞猛然想起来,放情这少年不但美极,而且像然那位恩人杨婉贞姑娘,不过世间面貌相同者多的是,愣了一下之后,便露齿一笑,道:“小可不过是难却那位大哥的美意,故此随他前来贵府讨杯茶喝,实不敢当得张老先生大驾劳动。”
几句话说得大方和气一派斯文,完全不像他往首桀骜的为人。
美少年眨一眨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却没有做声。瞽目老人摆手请他落座,道:“老朽牺居是间,已是道道地地的乡下人。不意忽逢雅人,清音悦耳,真有空谷闻足音,跫然而喜之感,敢问先生贵姓台甫?”
沈雁飞徐徐落座,一面答道;“小可沈雁飞,只是个江湖流浪人而已,不足当老先生雅重之意。”
说罢,取杯而饮,那茶好烫,但他似乎又复渴得难受,一仰而干。老仆人立刻又换上一杯,沈雁飞向那美少年笑道:“如此牛饮,兄台毋得见笑。”
美少年抱抿嘴唇,仍没有做声。
沈雁飞心中道:“他莫非是个哑巴?太可惜了,这一表人才……”想着,又把热茶一仰尽干。
那么滚热的香茗,若非他内功造诣佳妙无传,怕不肚穿肠烂。
美少年瞪着他,眼中射出奇怪的光芒,偏头在瞽目老人耳边说了两句话。
瞽目老人倏然站起身,手中杖一顿地,铿然一响,地上方砖已裂了两块。
沈雁飞乍吃了一惊,已知这位老先生武功出众,特别是在内力修为方面,火候相当深厚。但他并非害怕他的功夫,仅是惊奇这小小村落之中,如何会隐有这种武林名手。目光里然一射,只见那美少年面色不对,当下也猜想到这美少年自然也是个行家。
那颗心儿风车般一转,忽然惊想道:“难道这里是杨婉贞的家?这少年是她兄弟?”
沈雁飞这一想自觉合理之极,霍然便起座挺立,猛觉脑际微晕,脚下直发虚,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回椅上,他怒道:“使这种下流手段,算什么好汉?杨婉贞可在此地?”
警日老人举杖一抡,风声呼呼,砰地一声,旁边那张坚固之极红木桌子被他一杖击散,断木碎屑四射。
门外抢进一个人来,戟指道:“好个沈雁飞果真是缀吊到咱们张村来。可是秦宣真之命?”
他抬目一瞥,只见那人原来乃是引他来此的年轻农人,但这时因为不必装注作势,故此英气勃勃,风度不凡。
他心中想道:“好小子,原来早就没下圈套了。咳,听他们口气似是与师父乃是大仇家死对头。我有心分辨一下,但——唉,算了吧,我即使活着,又怎样呢?生命值得我这么苦苦挽留么?”
瞽目老人焉知他心情沮丧至此,倏地放声大笑,可是声音拆裂,刺耳惊心。
“义父——义父——”美少年惊慌地叫他,一面掏出手帕替那老人试掉滚滚流下的泪水。
空洞洞的眼附中流出来的泪水,虽然依旧那么晶莹,但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这笑中带泪,泪又从那空洞可怖的眼眶里流出来的景象,无怪那美少年着惊这老人会神经错乱,使沈雁飞也因而心中一寒,暗忖道:“不好,我虽不怕死,但却受不了酷刑茶毒,咦,那少年口音好熟,难道是她?”
瞽目老人笑声忽住,阴阴道:“小贼你为什么不逃呀?莫非已知道刚才所饮的乃是我倾家买来的鸠盘茶?嘿嘿……”冷笑之声,阴森无比,一如万千怨毒血恨光景。
沈雁飞听了,登时为之心寒胆裂,大叫一声,又站起来。
瞽目老人手中竹杖一抡,发出强劲风声,暴声叫骂道:“小贼,动手啊……”
沈雁飞面目惨白,忽地颓然坐下。
原来鸠盘茶乃是天下毒药中毒性至奇的一种,产于绝寒至阴的无底深壑,状如普通茶叶,清香扑鼻,只在新鲜时叶上附有蓝色茸毛,夜间更会发出微弱的蓝光。
但晒干之后,便卷为条形,和普通茶叶毫无区别。因此除非深悉这等毒药之入,纵然在你面前冲泡,也万难发觉其中有诈。何况只须一片混在普通茶叶之中,便生奇效,更无法察觉出来。
这种鸠盘茶妙用并非仅在毒死人,如果只有此效,便不足为奇,而令致凡是黑道中人,均视之如至宝了。原来鸠盘茶乃是武林人的大敌,特别是功夫越高者,其害越大。
例如沈雁飞而论,现在他喝了鸠盘茶,登时全身功夫便十去其五。六,七天之内,功力全失,而在这七天当中,那种痛苦端的难以描述,到极难受之时,便会大发狂性,以自家躯体拼命撞击坚硬之物,借以稍减体内之苦。
等到功力全失之后,早已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遍体鳞伤。这还不打紧,倒是辛苦锻炼了许久的武功一旦全失,这种精神上的打击,比之肉体的痛苦更为难受。好比极富极贵之人,一旦权势财富荡然无存,沦落至赤贫求乞度日之境。
其间的转变仅是在旦夕之间,而不是有长时间以慢慢适应。这种情形之下,心灵精神上的打击,自较物质上的缺乏的痛苦大上千万倍。
沈雁飞额上沁出汗珠,玉面失色,那对俊眼惨淡地盯着美少年,闭口无语。
猛觉风力压体而至,本能地闪目一瞥,只见另外那青年男子一拳打来,竟是使出武当长拳十八势中“黑虎偷心”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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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3 23:30:13
第十六章捕蝎母南鹗叛门
忽听草丛中传来一种异声,在这深夜之中,荒山寂寂,如非是沈雁飞,别人怕不吓昏。
那声音似是有人痛苦地呻吟,但又似幽灵叹息,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沈雁飞在异声人耳之际,已把修罗扇掣在手中,努力按捺心神,侧耳细听。歇了一会儿,发觉并无他异,便悄悄打后面绕过去。
他以上乘轻功走过去,脚底仅仅踏在草尖上,乍眼看见,还以为他乃是凌虚步行。
只见草丛中横着一条黑忽忽的东西,似是一个人卧在其中,细细一看,果然是个人仰天而卧,嘴唇微微用动,发出那种可怖的声音。
沈雁飞不能在草尖上停留,一掠而过,心里却大大安稳下来。
那人忽地叫道:“救命……救命……”声音极为微弱。
沈雁飞心中一动,忖道:“这等荒山之中,怎会有人伤卧于此?莫非乃是七星庄派到古树快的人,我大可趁这机会问出一点虚实,唉,其实我也是快死之人,何必还自己惦念这件事。”
他拨开茂密的草,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装束奇异,下面赤着脚板,最惹人注目的是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沈雁飞乃是七星庄少庄主,当然认得本庄人的装束,现在瞧见此人服装,已知并非七星庄的手下,便问道:“喂,你是哪个庙里的?”话声中不无遗憾之意。因为这一来他便不能从此人口中间出古树峡的虚实了。
那人用低微的声音:“我是岭南黑骷髅洗大公的手下人,尊驾可是七星庄请来的能人?”
沈雁飞一听这人乃是黑骷髅洗大公的手下,不觉吓了一跳,再听到他反问的话,又觉迷惑起来。
须知那黑骷髅洗大公以外门各种奇功,久已称雄武林,平生只到过中原三次,每一次都闹出好些事故,曾与不少武林高人比划过,虽不能全胜而归,却也全身而退。
因此名望之重,更在名震西陲的石山牧童赵仰高之上,而且因为他最多稀奇古怪的毒物,真是无人愿惹这种仇家。
以致他闯过三次中原,俱没有什么恩怨。又因他声明过不再重履江湖,于是武林中极少会提起他的名头。
沈雁飞惊的是假若此人被秦宣真请来坐镇古树峡,则他此行除了凶险之外,绝无作为。
后来迷惑的是这人问他是否七星庄请来的能人,假如黑骷髅洗大公在此,何需另请能人,假如洗大公不在,那么这个岭南的人究竟何故出现在这等偏僻山野?“你怎会猜我是七星庄的人呢?”
他问,一面双目炯炯,细察那人身上何处受伤。
“这里偏僻得很,若不是与七星庄有关,怎会到此?哎,莫非你就是……”
沈雁飞料他不能为害,便傲然道:“原来黑骷髅洗大公果然被请出山,对了,我便是沈雁飞。”
那人道:“好极了,我在这里躺了大半天,就老是希望你会忽然出现。”
沈雁飞持扇作势,严密戒备着全身。
他已瞧清楚那人浑身都无伤痕。
若是得病,那么应该在古树峡中养息才对。
现在听到那人说出希望碰上他,不必说其中定有诡谋,但他绝不肯示弱,口中冷冷一笑,道:“我这不是来了?”
“快,快把我弄离开这里。”
那人急急说,声音似乎较为响亮有力。
沈雁飞更多了一层疑心,悄声道:“岭南黑骷髅洗大公毒物之多,第十六章捕蝎母南鹦叛门天下皆闻。但如果要用这种手段才能奏功,未免太艰难了一点吧?”
那人闭目目喘息一下,道:“请你看看四面有没有人出现?”声音又回复早先那般微弱。
沈雁飞冷笑一声,想道:“我一转眼,可就中了你的诡计。”口中应道:“谁来我都不怕。”
那人睁开眼睛,道:“好吧,那么请你快把我弄走,迟便来不及。”沈雁飞连连讥嘲于他,但对方仍然不悟,便禁不住怒道:“你想用什么诡计,不妨明说出来,我沈雁飞也许一高兴,把这大功送给你。”
口中说着,脚下逐渐移前,打算摔出不意,把那人击毙。
那人道:“唉,你误会了,这也难怪,我冯征乃是黑骷髅洗大公手下,又是奉命在古树峡等你自投罗网,但如今时间无多.那黑骷髅洗大公的师弟南鹗范北江就快来此,那时不但我性命难保,连你也难逃出毒手。”
沈雁飞心中想道:“南鹗范北江虽然浑身是毒,但我若功力全在之时,却也不见得怕他。此人话中有因,且让我再问个清楚。”
“究竟你是怎么一回事?我真不明白。”说到这里,稍为一顿,立刻又变得极为严厉地道:“你可别想在我面前弄鬼,大爷自信还能收拾了你。”
那个自称冯征的人极力抬起光秃秃的头,深深地注视他一眼,道:“好吧,我还是赶快说出来,看你相信与否?也碰碰我们的运气,但愿他迟来一步就好了。我随着南鹗范北江早在十日之前,已来到这古树峡中,帮忙看守一个犯人,据说便是你父亲生判官沈鉴。”
沈雁飞心里略地一跳,忍不住插嘴问道:“他还活着?”
“是的,可是……可是恕我大胆批评一句,尊翁大概被囚日久,神经不大正常,终日胡言乱语。”
“他说些什么?”
沈雁飞的眼睛睁得像银铃般大,显然心中情绪紧张。
“他……他一味乞求我们释放他,又说他不是生判官沈鉴。可是据七星庄派在峡中的人说,他已被国在峡中十有七载。啊,对不起,我不该扯到这上面。”
沈雁飞眼中射出的两道光芒,蕴合无穷忿怒,使得冯征也为之微凛。
“不妨事,请继续说下去。”
“但最好我们先搬个地方。”他又请求道:“因为那南鹗范北江擅长地听寻踪之术,不必他眼睛瞧见,只须走出峡谷时,已可发现我们在交谈。”
沈雁飞毫不动容,只冷冷哼一声。
冯征见他不信,只好叹一声,道:“除非与我一同逃走,否则绝对无法避开他地听之术。罢了,我只好碰碰运气。
“那南鹦范北江和我到了此地之后,原有留守此地的人,立刻调走了四名,都是好手,只剩下六个供我们调遣,于是我便须在夜间出来巡逻。”
“昨夜我又到处巡查,快天亮时,忽然被一只蝎子螯一下脚板,我们岭南这一派全部光头赤足,故此不论头脚,都经过特别锻炼,百毒不侵,何况我们又擅养各种毒物,是以但凡山中蛇虫之类,我们都能够随手捕捉。不过那只蝎子长得特大,几乎有巴拿那么大,而且我被螫之后,做有麻本之感,当时我便奇怪什么蝎子能把我的脚板螫入,随脚把它踏死之后,便服了一粒本门的解毒灵丹。这种灵丹能解天下之绝毒,数百年以来,无不应验……”
沈雁飞听他把那可怕的毒蝎说得那等稀松平常,自家听着已微觉悚然,这时急于听下文发生什么奇事,便催他道:“那么后来怎样呢?”
“当我回到峡中石洞,南鹗范北江一见我的脸色,立刻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将被大蝎螫着之事说出,他皱皱眉,先着我把那瓶本门解毒灵丹让他看看,查检灵效是否如常。我将灵丹给他之后,他验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却自己藏起,没有还给我。又命我带他去看看那只大蝎尸体。我带他找到那只大蝎,他把那大蝎翻过来一看,肚腹全是蓝色。
那时他跌足道:‘这种天蓝蝎乃是蝎中异种,除了奇毒异常之外,还可能加以训练,识得人意。这只已死的天蓝蝎肚腹已经全蓝,当是百年以上的老蝎,最合用。’经他这一说,我才记得以前曾听南鹗范北江讲过这种天蓝蝎各种妙用,不过因南方没有这种蝎子,故此我们不大记得。”
他的声音越见微弱,沈雁飞大吃一惊,想道:“看来他快要死了,这口气一停歇,准保没得救。”
灵机一动,修然俯身一扇点出,瞬息之间,敲遍他胸前十二大穴。修罗扇敲穴强身之法,乃属武林一绝,沈雁飞虽仅敲了十二大穴,但因所使的力道稍为霸猛,功效甚著,只不过不像正常那种敲穴那么有益就是。
冯征呼一口气,忽然坐起来,欣然道:“你这是什么功夫,真要得。”声音已响亮得多。“我且说回本题,那南鹗范北江忽然一掌拍在我后心,当时我把震得急痛攻心,真气四散,跟着一丝寒气,从脚板底长起来,直冲心头。那时我已知他乃是以本门毒功震伤我五腑六脏,于是那天蓝蝎的余毒便趁机攻入我全身经脉,转袭心脏,当时我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沈雁飞听到这里,心中便信了几成,道:“咱们离开这里再谈吧。”伸出手要去搀他。
冯征修然一闪身,忽然一掌直击沈雁飞腋下,沈雁飞如何会被他打着,略略侧身旋步,便避开了他的一掌。
“嘿,嘿,这一掌真不错,可惜慢了一点儿。”他悄声冷笑,右手扇倏然点出,其疾如电。
冯征要闪时,哪闪得开,啃了半声,便瘫倒地上。
沈雁飞一耸身,飞起丈许,在空中滴溜溜转个圈子,眼光如隼,四面搜索。可是空山寂寂,夜色沉沉,哪有半丝人影。
冯征已被高达三尺的野草埋住,早先还能够哼哼卿同,现在只因被沈雁飞点住穴道,便连哼唧之声皆不闻。
空自瞪两眼,暗暗叹气。
原来这冯征所谈的话,毫无半字虚假,但因他已被天蓝蝎毒气所侵,浑身微现蓝色,常人用手一摸,立刻会沾染奇毒。
沈雁飞刚才伸手搀他,他唯恐沈雁飞因此中毒,万急之下,只好打他一掌,谁知反使对方误会。
沈雁飞飘落地上,但觉双腿微软,不禁大惊想道:“不成,我得赶紧趁着尚有余力之时,到古树峡走一趟,不过……”
他沉吟了好一下,终于下个决心,那便是不管他父亲生判官沈鉴是否冯征说得那么窝囊,也得去看他一次。
于是撒腿便走,刚走出十来丈,忽然想起那冯征尚未毙命,假如被南鹦范北江发觉,解开穴道,那时便知自己已经到达,岂不是自留破绽。想到这里,又翻身直奔原处。
转身时眼光一闪,恍格瞥见那边山头黑影一晃,心中一动,赶次飞上一棵大树上,躲在枝叶上,其下丈许远的草丛.便是那冯征所卧之处。
片刻工夫,一条黑影挟着风声,飞驰而至。
沈雁飞暗中点头,想道:“看这厮身法如此高明眼,定是南鹗范北江无疑,今宵我为了自救,便不能择手段了。”其实他常常不择手段,这刻哪须这等自慰的活。
那条黑影来到切近,原来是个中年大汉,长得头如笆斗,粗眉大眼,嘴阔如盆,身上一件短袖外衣,长仅及股,腰间用一条丝绦捆住,带上挂着三条葫芦,也是光头赤足,形状凶厉可饰。
这南鹦范北江大大意意地走到草丛边,用脚拨开野草,咦.一声,自语道:“难道已经死了?”
说完。便用手中那柄钢叉去挑冯征,把冯征挑个大翻身。
“唏,真的死了,这小子真没用,一点点毒也受不了。”
树上的沈雁飞听得一清二楚;诧骇得双眼圆睁,对道:“难道冯征之言不假?”
南鹗范北江忽然不言不动,倚首在钢叉上,有如泥塑木雕。
沈雁飞见他这种形状,知道他乃是使出地听之术。暗中凛骇不已,连呼吸也屏住,更无半点声音。
良久,良久,南鹗范北江托地跳起好高,差点便上了树,把个沈雁飞吓了一大跳,赶紧功行全身,握扇以待。
南鹗范北江伸手一捋,持住一枝斜垂的树根,那么庞大的身躯便悬挂在空中,兀自上下升沉。
沈雁飞已觉有异。付道:“原来他不是发现我,可是相距得这么近,我仍得屏住呼吸才成。”
须知南鹗范北江露的这一手老猿坠枝的上乘功夫,非有四十年以上火候不可,只因大凡轻身功夫练到稍有造诣,便都可以借物借力,功力越高,则所借之物越为轻小,如草上飞或一苇渡江等。
但要长久将自己吊在承受不住自己体重的物事上,这一手显然困难得多。只要真气运转稍见粗浊,便立刻掉下来。
沈雁飞这时定睛注视地面,他自从服过黄山金长公的冷云丹和白云老尼的杨枝宝露之后,眼力迥异往昔,已可在暗中见物,有如白昼。
忽见半里外一片石壁下,丛草间发出响声,跟着那些绵密的野草裂开三尺许的道路,这条道路一直向这边伸延而来。
沈雁飞付道:“那是什么东西用?怎的如此霸道?往日我也曾见过虎豹之类,在草丛中行动,但仅觉出草尖摇摆,哪有如此惊人的声势?”
那条伸延而来的道路看来缓缓,其实却甚快,片刻工夫,已堪堪来到冯征所卧之处。
沈雁飞凝眸无语,心头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答案。
那便是这奇异之物可能是一种像天蓝蝎那样的毒物,南鹗范北江乃是以中毒的冯征为饵,引他出来。
他虽然极为不满南鹗范北江的暴虐残酷,为得到毒物,竟不惜牺牲手下人的性命,但这时已无暇考虑这些,却须急速决定自己该怎么办?眼看那冯征将要丧命在那不知名的毒物口中,他该不该现身击杀那毒物?或是趁南鹗范北江全神贯注那毒物之时,施行暗袭?但就在沈雁飞举棋不定,略一迟疑之际,连绵丛草波分浪裂,已到了冯征所卧之处。
南鹗范北江忽然飞扑而下,手中钢叉一阵暴响,叉尖划起三点精光,电射而下。
他扑下得快,但草丛裂得更快,忽地斜伸丈许。南鹗范北江轻功夙负盛名,就在身形快要沾地之际,硬生生一扭腰,也自斜追过去。
波地微响,草丛中射起一道蓝光,沈雁飞眼快,看出来原来是一只全身天蓝的毒蝎。
这只天蓝蝎虽是飞射起来,但草丛中依然一阵乱响,生像其内尚有不少蝎子,这时却四下散开,因此便没有像起先那样波分浪裂的声势。
南鹗范北江在空中挥叉一击,啪地响处,那只巴掌大的巨蝎飞上半空。只见南鹗范北江有点狼狈地用叉尖疾点地面,身形忽又飞起。
他的动作神速无比,因此当他已升起半丈之时,旁边又一道蓝光射起来,却从他脚下擦过。
沈雁飞看得目瞪口呆,这种人蝎大战,别说是亲眼目睹,便是听着那么大的蝎子,只怕浑身毛发也得倒竖。
南鹗范北江身形有如一头大鸟,盘旋而下。
草丛猛然又裂开一条道路,疾伸向来路那边。
南鹦范北江哼一声,电射而下。
旁边又是一道蓝光弹射起来,南鹦范北江挥叉一击,却没有击正,只把那巨蝎打折一腿,在空中翻个滚。
沈雁飞暗中微笑,想道:“原来这些毒蝎弹起空中,尚能稍稍转弯,这一来范北江苦头有得吃了。”
忽然又掠过一个诡计,伸手拗折一根树枝,弄成十余节,每段长仅寸许。
只见天空中一道蓝光直掉下来,原来是最先被南南范北江一叉打上半空的那只。沈雁飞举手一挥,一节树枝射出去,打在那只天蓝巨蝎身上。
南鹗范北江正手忙脚乱地用左手撤出一物,原来是一面金线织成的小网,同孔极小,因此乍看来宛如做出一只金盆。
他一面用金线网网住那个在空中翻滚而仍向他逼来的巨蝎,一面伸出钢叉,点向地面。
身形借力又飞将起来,冷不防空中斜斜飞来一只巨蝎,把他弄得怪叫一声,左手金线网一撒,又把那只天蓝蝎网住。
沈雁飞皱眉想道:“不好,这厮一身都是法宝,我这样子不过帮他早点把毒蝎捉完而已。”
正想之间,忽见南鹗范北江飘落地上,换了一口真气,修然把金线网一扬,两道蓝光飞上半空。
原来乃是把网中两只巨蝎扔掉,但不敢弃在地上,只好尽力抛上半空。
他的动作快极,一抛掉那两只巨蝎,跟着已飞纵而起,直扑向那边发出响声的草丛。
沈雁飞忽然嘻笑一下,想道:“我知道了,这些巨蝎之中,必有一只是这个毒物专家所欲得到之物,而因为金线网太小,不能容纳两只以上,故此他必须弃掉网中之用。”
当下悄悄下树,耳目并用地小心伏着走过去。
仰头一看,只见两点蓝光,自天而降,其中之一正好落向冯征所卧之处。
他疾然目过去,猛然一挥扇,阴气从扇上涌生,无声无息地把那只毒蝎托住,然后一送。
蓝光一直划空飞去,直射向南鹗范北江正站下来的身影。
这一下又和寻常不同,只因那天蓝蝎虽然能够弹射袭敌,但到底去势迟滞,怎及沈雁飞这种武功高手以打暗器的手法射出。
南鹦范北江已觉察出风声有异,不敢大意,倒眼一瞥,只见那道蓝光电射而至,所取的部位和时间都是极之厉害而不得不自救者。禁不住大惊失色,暗想这些天蓝蝎难道已经通灵?赶快撤网舞叉,组成一面护身光墙。
另外一道蓝光又从斜刺里电急射到,所取部位和时间,无不妙到毫巅。
南鹗范北江怪叫一声,忽然斜闪下地,脚尖一踩地面,急急撇开两丈。草丛间异响陡起,已出去丈许远,和南鹗范北江相隔已有四丈之远。
南鹗范北江不舍毒物逃走,忽又追扑而去,这时那草丛中的毒物离石壁不过是十多丈远。
沈雁飞俊眼一转,决心不让南自范北江得手,记得刚才那巨蝎分散之处,左近可能尚有未曾出现过的,便咬咬牙,冒险走过去。
嚓地一响,草堆里跳起一只拳头大的巨蝎。只因相距太近,故此发现之时,那只蝎子已到了他大腿上。
沈雁飞心中咚地一跳,大胆反而撞上去。
那只巨蝎忽然飞开数尺,掉在草丛中,原来沈雁飞乃是阴气护体,不过事先拿不定能否抵挡住巨蝎的毒钩,故此心中大跳一下。
如今冒险成功,不由得剑眉一轩,再走过去。
另外一边又跳起一只巨蝎,沈雁飞修罗扇一圈,发出一股阴气,将那只毒蝎托住,然后猛然甩出。
他刚刚扔出手,早先那只被他碰跌的又弹起来。
沈雁飞不慌不忙,又如法炮制。
两道蓝光一先一后,电急向南鹦范北江打去。
南鹗范北江这时全力下击,手中金线网已自扬开,罩将下去。
头一道蓝光飞到,南鹗范北江努力一闪腰,身形斜斜倒竖起来,同时用叉柄一顶,把这只巨蝎击得飞向一旁。
这种绝顶身手,把个沈雁飞看得惊叹不已,自忖不是他的敌手,非抓住机会把他暗算弄倒不可。
第二道蓝光又到,南鹗范北江这时正要得手,手中金线网已罩到地.上,又因身躯是个下坠之势,故此除非他放弃了地上的毒物,否则便不能避开第二只天蓝蝎的袭击。这一瞬间,他必须作一决定。
但听他怪叫一声,钢叉响处,脱手飞出,牢牢钉在地上。
那只天蓝蝎已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把他复又升起的身形撞得岔开尺许。
这时沈雁飞颇侮没有用重手法,那样的话,光是这一下便可把南鹗范北江收拾下。不过,自付这一记也不算轻,谅他也得喘息喘息才能恢复。
南鹗范北江久经风浪,刚才拼着那天蓝蝎螫一下,乘隙把特制金线网撒手罩住地上的毒物,右手钢叉更是电急插向地上,把金线网钉牢在地面。
现在除了那天蓝蝎钩了一下之外,又觉得撞力奇猛,不似那毒蝎本身应有的力量,心中叫声不妙,急忙纵开,可是天蓝蝎奇毒绝世,故此他只纵开十余文后,便立刻跌坐草中,先服下本门特制解毒灵丹,一方面运功驱毒。
沈雁飞不敢大意,窥伺了片刻,那南鹗范北江身形隐起之后,便毫无声息,心中诧想道:“难道那厮已被这巨蝎毒死,抑是藏匿起来,等候我现身?”
想来想去,终觉得那厮乃是岭南黑骷髅洗大公的师弟,为宇内有数的毒物专家,绝不应如此容易便被弄死,多半是发觉那巨蝎来势有异,故此诈死藏起。当下冷笑一声,付道:
“我才不上这个当哩,好小子咱们耗着吧。”
其实要是这时那冯征已被他救醒,必定明知南鹦范北江的动静用意,趁这时突然发难,必定可以奏功。
四下草丛籁籁作响,渐渐可以听出那些声音都向金线网和钢叉所罩钉之处移去。
沈雁飞眼珠一转,趁这机会,伏低身躯在草中爬到冯征所卧的地方。
这时因是伏地而爬,故此彼此贴得近,他又是一双上佳夜明,于是看得清清楚楚,敢情冯征手足裸露的皮肉,都变了乌青颜色。
他忽然醒悟过来,忖道:“我真该死,他分明知道浑身是毒,故此刚才不让我用手沾触,我却因此而怪他,反而把他点了穴。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想到这里,不暇犹疑、先回头相度地势,再倾听四面动静。
然后运功行气,从修罗肩上发出一股阴气,把冯征托起,一跃两丈许,到了树下,再一跃上了树,把他稳稳地放在树枝上。
此时万籁俱寂,除了草丛中不时发出籁籁之声外,便没有其他声息。
沈雁飞极力压低声音,凑到冯征耳边道:“南鹗范北江还在附近,你得忍着点。”他也不知道冯征此时是否已毒发身死,假如光因是穴道被点而不能言动的话,却是能够听到他的说话。
他用修罗扇轻轻一拍,只见冯征身躯倏然松弛。那柄修罗扇并不闲着,继续在他胸前跳敲,眨眼间敲遍胸前十二大穴。
冯征睁开眼睛,却露出痛苦的神色,沈雁飞悄悄道:“他还在附近哩!”冯征点点头,没有做声。
但隔了片刻,冯征额上青筋突起,露出痛苦异常的表情。沈雁飞问道:“你怎么啦?是蝎毒发作么?”
他摇摇头,但连脖子的筋也突起了。
冯征终于忍不住,大大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这一声咳嗽在这荒山夜寂之时,直传出老远老远。
沈雁飞见他尚想再咳,修罗扇一挥,敲在左前胸肩肿了云门、中府两穴上,这两穴俱属手太阴肺经,内力深通人肺,冯征登时气顺痰消。
可是这一声咳已经够了,凭他南鹗范北江身手耳目,再也不必张望便可以寻到他们匿处。
沈雁飞双目灼灼,严密戒备,但那南鹗范北江到底没有现身。
冯征哑声道:“我只要一粒解毒灵丹,便可以捡回一命。”
沈雁飞道:“奇怪,那厮被我用天蓝蝎打了一记,到如今都没现身。”
冯征矍然喜道:“他是被天蓝蝎钩了一下,故此赶快运功迫毒,趁他运功之时,大可以把他暗算,而且可以夺得本门解毒灵丹。”
“不成,他已藏好一会儿工夫了。”
“啊,不错,他运功疗毒立刻可痊愈。”
“那厮用一面金网不知罩着什么毒物,还用钢叉钉在地上,然后才跃起匿起。那是什么东西?值得挨我一下也不肯放弃?”
冯汪道:“那是天蓝蝎母,体积特大,行动较为迟钝,并且不会跳弹伤人。可是得到这只蝎母,便等于捉到那一巢天蓝蝎,经过训练之后,尚可以驱遣伤人。你可知在什么地方?”
沈雁飞道:“就在那边,我还看得见那钢叉的柄呢!”
他叹口气,道:“若果我能走动,便可以过去把那蝎母藏起来,然后和他交换灵丹。”
沈雁飞知他不好意思求他做这等冒险之事,只因彼此毫无渊源,像样这如今对待他,已算是侠义为怀了。
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居然会仗义救人,向来都认定自己乃是坏人,不齿于正人君子的那一类人。
然而如今却有些变了,到底在目前他不是站在黑道魁首秦宣真那一边的。因此,他觉得自己已有权像那些正人君子或侠义之士那般想法和做法。
不过这件事的确太危险,那南鹗范北江的武功虽不知火候深浅,但单从人家那一手轻功以及成名已是多年想来,料也比自己略胜一筹。
若在平日他可真不必畏惧,特别是目下已能使用修罗扇第八扇,可以发出阴气制敌死命。
但最惨的是刚中了鸠盘茶之毒,用力之后,不时会觉得头晕脚软。四肢乏力,故此一旦惊动那南鹗范北江,定然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轻轻道:“本来我去也可以,但是……”
冯征已拦住他的说话,道:“这件事不但是我非份之求,而且你去也不管用。那金丝网为我本门至宝,附有奇毒,除了本门之人,再也沾触不得。至于那柄钢叉,必定附有南鹗范北江防身三毒中的蛛丝,只要黏上一点,不论逃到天涯海角,也将被那毒蛛跟踪追到,不知不觉中被它咬死。”
沈雁飞俊眼一瞪,骇道:“果然有这等厉害么?”
冯征苦笑一下,道:“一点也没有讹假,我本人也弄有这么一只毒蛛呢,可惜放在洞中,没有携来,否则横竖我活不了,送给你也好。”
沈雁飞咋舌:“难不成我带着那东西,觉也不必睡了。”
冯征摇摇头,道:“这是暗算人最好的毒物,只要在仇人出人之处,命毒蛛布下蛛丝,等仇人一沾上,便可放蛛噬仇,绝无幸免。我那只毒蛛放在一个小玉葫芦中,葫芦盖子里藏有三粒丹药,只要你用三清中指血,滴在丹药中,喂那毒蛛服之后,永不侵害于你。”
沈雁飞耸耸肩头,心中并不置信,道:“算了,我就怕这些东西,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咱们虽然全无渊源,但既然你我有缘,碰在一起,我总愿意想法子救你,对于死之一字,我可不大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脑中现出吴小琴亭亭情影,不由得一阵心酸,百念俱灰。
“可是我虽然想拼了性命为你夺取灵丹,但我知道自己办不到。”冯征那双乌黑浓厚的眉毛掀一下,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却关心地问道:“怎么啦?你……”
沈雁飞苦笑道:“我本身已被人暗中下毒,顶多七日之后,便将武功全失。”须知练武之人,要他失掉全身武功,比他失去性命还要难过。
冯征当然能够了解,同情地点点头,道:“这真是件可怕的事,七日之后,七日……是不是一种叫做鸠盘茶的毒药呢?”
他点点头,冯江又道:“鸠盘菜虽是奇毒无比,尤其对武林人最为有效,可是在我们岭南一派之人看来,却算不得什么,但你却不似服过鸠盘茶的样子。”
“我在运用内家真力之后,便会一阵头晕脚软,啊,对了,我曾服过黄山金长公的冷云丹,是不是这缘故呢?”
冯征道:*也许是吧?但冷云丹似乎没有这种妙用。倒是我们的解毒灵丹,只消一粒便能祛除鸠盘茶。”
沈雁飞俊眼中射出光芒,道:“你此言可是当真?”
“我焉能哄骗于你?假使你解不了那茶毒,我即使有解毒灵丹也陪你一道死如何?”
沈雁飞自觉失言,赶快微笑道:“冯兄勿怪,小弟大兴奋了,那么咱们得快些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可是你能支持下去吗?”
“我死不了。”他的话声中流露出十二分顽强的味道:“我要把那心怀叵测的家伙碎尸万段才肯罢休。”
沈雁飞忽然觉得非常奇怪,因为这个冯征不但谈吐斯文有条理,而且气派不小。
最可异的是他曾叫那黑骷髅洗大公师弟的名字,若果他乃是洗大公的手下人,则绝不应直呼南鹗范北江的名字。
但这刻他无暇顾及这些,却急忙问道:“咱们怎么办呢?”
冯征皱眉凝想,最后叹口气,道:“我想不出什么办法。真奇怪,本来我一心想斗斗你,如今却反而靠你帮忙。”
沈雁飞道:“闲话休提,早先你不是说过用那蝎母可以迫他交换灵丹么?我就这么办好了。”
冯汪道:“不成,一来那金线网和钢叉都触摸不得,二来蝎母被罩,那些天蓝蝎必定聚其例,舍命护卫。莫说是你,纵使是南鹗范北江,也要大费手脚才能把蝎母捉到手中。”
“我不怕那些蝎子。”沈雁飞进:“只怕那金线网钢叉触摸不得,岂不是无法下手?”
冯征不知他有阴气奇功足以护体,那些毒物根本沾不了他的身,故第十六章拥间母随国板门此敢说出不怕天蓝蝎的话。
但纵使相信了,也得寻思拔又提网的办法,于是凝眸而想。
沈雁飞见他手足之间的乌青颜色越来越见厉害,不觉担心地问道:“你真能挨到下去么?”
冯征晤了一声,忽然道:“以我的猜测,南鹗范北江必定已放出毒蛛,在你可能经过的地方布下蛛丝,他的地听之法,因你无意中上了树,正好教他有力难施,但到底相隔得近,故此应该仍旧能够发现一点端倪。他所以这么久还不现身取那蝎母,定是因为怕下手时,你会突然出现,当然此刻他还不知你是谁。”
沈雁飞看着他说话时的神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黑骷髅洗大公的手下么?”
冯征微现讶色,抬目凝瞥他一眼,然后缓缓道:“沈兄眼力的确高明,我实是黑骷髅洗大公的徒弟,并且是岭南百毒门未来的掌门人。我们这一派极少出来走动,故此武林中人很少知道在南方还有这么一个门派。但说起来我们百毒门弟子可不算少,在岭南势力最大,做这个掌门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威权,可是本门自古传下不少异宝,都由掌门人执掌使用。”
沈雁飞哦了一声,道:“这样我就明白了。”
“没有想错,范北江想害死我,无非是为了这些异宝,假如我真个死了,掌门人之位自然非他莫属,不过他还不知道一件事,便是一旦我出了事,按照规矩,掌门人之位要虚悬十年,待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后,新的掌门人才可接任。他以为调查十年并不要紧,因为我的师父已走火人魔,半身不遂,不能亲身来查。然而本门尚有一位长老未曾身故,这是唯有掌门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届时他也绝无幸理,是以我今夜如果不幸被害这厮也绝不能达得一命,还想什么当掌门得异宝?”
“话虽如此,但你自己一命呜呼,到底不值,好罢,我决定冒他一下险,唯一令我担心的,便是那鸠盘茶毒发作起来,我便头晕脚软,那时必被范北江一下子击毙。”
“你想什么方法冒险?唉,只要得到我百毒门的解毒灵丹,吞咽下喉,马上便可发挥灵效,那鸠盘茶毒力立即解掉。”
沈雁飞耸耸肩,道:“无论如何,我也得试他一下啊!”
冯征沉重地道:“沈兄千万小心,特别是毒蛛所布之丝,着体时只会感觉到微微一麻,细寻时又没半点异状。一旦中了道儿,唯一的方法是把南鹗范北江悬挂在腰带上的三个芦葫当中的一个抢过来,将之击碎,把里面那只毒蛛弄死。否则纵使你到天涯海角,也防不了这只毒蛛的跟踪暗袭。”
沈雁飞想道:“我一味用阴气护体,蛛丝如何能沾到我身上?”于是漫应一声,纵下树去。
他一跳下树,便用阴气护体,脚方沾地,便纵起两丈许。
身在空中时,忽然发现在那层无形无影的阴气之外,果然附着三四根细丝,夜色中犹可辨认出乃是银色的细丝。
“哎,这毒蛛好生厉害,我若非有阴气护体,岂不中了道儿?”心中想着,手里修罗扇择处,发一股阴气,把那三四根银丝刮掉。
身形沾地即起,两个起落,已到了那钢叉插地之处。
他俯低身形,暗中先看看身上,只见又有七八根银丝附在身前的阴气外。
这时他必须收掉阴气,换一口气才能继续施展这阴气护体。于是他用修罗康发出一股阴气,把七八根银丝刮掉。
又向身后刮了一会儿,这才收掉阴气,换一口真气。猛觉脚后踝处微微一麻,心中大吃一惊,低头瞧时,却没有丝毫异状。
“糟了,我一时疏忽,竟被那毒蛛丝沾上,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夺取他藏蛛的葫芦。”
心中一阵急忿,也不知是对自己生气,抑是怒那范北江手段阴毒下流,挺身起来,大叫道:“南鹗范北江滚出来,别再装兔子。”
那边南鹗范北江被天蓝蝎伤了之后,从那毒蝎飞来的力道中,察知必有高人隐伺一旁。
故此急急隐身草丛中,一面运功疗伤,一面放出毒蛛,四下散布蛛丝,特别是那金线网罩着的蝎母之处。
这时恰好完全将蝎毒迫出,那一下硬伤也痊好,一听沈雁飞叫阵,心中反而一惊,不知来者何人。
沈雁飞等了片刻,见没有反应,便诮声嘲道:“姓范的你装兔子也不成呀,你既敢在这古树峡守伺,何以我沈雁飞到了,反而躲了起来?”
南鹗范北江这一下胆子就回来了,勃然怒想道:“我以为是哪一路识得我底蕴的高人,敢情是这个狂徒,想你在秦宣真门下学艺不到三年,能有多大气候?居然敢如此托大。”
当下霍然现身,直拔上半空,在半空使个身法,有如鹰隼御风滑翔,飘落在沈雁飞前面两丈之处。
沈雁飞见他轻功超卓,身法美妙,喝声彩道:“怪不得外号称为南鹗,身法果然轻灵美妙。”
南鹗范北江屹立如山,打量沈雁飞几眼,心中想道:“秦宣真收得好徒弟,光是从仪表看来,已是人中龙凤。”口中冷冷道:“沈雁飞你好大胆,居然敢背叛师门,如今见了我,还不束手就擒?若然有悔改之心,范某尚可为你向秦兄求情,网开一面。”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沈雁飞傲然斥道:“沈雁飞虽然技艺浅薄,但对你这种居心阴毒之人,尚不放在心上。”
范北江哪知他所骂的话中,乃是指他谋害师侄企图夺位一事。
这时勃然大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范某纵横江湖之时,你还未曾出世哩,如今你的性命已悬在我手,还敢口出不逊?”
沈雁飞俊眼一眨,冷笑道:“你少冒大气,凭你那只小蜘蛛也能奈我沈雁飞的何么?笑话!”
他一语道破南鹗范北江的心事,倒真把南鹗范北江骇了一跳,愣住无语。
沈雁飞徐徐后退,眼看还有四五步便是蝎母被罩之处,旁边聚着一群天蓝蝎,约莫有七八只之多。
南鹗范北江露出诡笑,并不做声,也自逐步移前。
沈雁飞胸有成竹,忽然大喝道:“别动,你再进一步,我便把那蝎母放走。”
南鹗范北江又是一愣,想道:“这小子怎会懂得这么多的毒物知识?”脚下果然不敢再移。
沈雁飞冷笑道:“你也许不会相信我能放走那蝎母,对么?”
南鹗范北江闷声不响,看他有什么动作,沈雁飞再退一步,背后啪地一响,一只天蓝蝎弹起来,直袭沈雁飞后心。
他动也不动,那天蓝蝎撞在阴气上,震得倒飞开去,沈雁飞拿握时候,身形一旋,修罗扇已发出一股阴气,把那天蓝蝎托住,倏然一送。
呼地一响,电光般直射两丈远的南鹗范北江。
南鹗范北江虽是毒物专家,却真不敢让那天蓝蝎挨着,赶快闪开。可是心中已震骇莫名,想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护身法?居然不怕毒蝎?这样说来,他只消用兵器或是折根树枝,便可把蝎母放掉。”
想到这里,颜色更变。
原来这天蓝蝎对他关系重大,当初不发现则已,既发现了,又复天赐良机,那冯征被毒蝎所伤,眼看掌门人大位,将可由此而得。
这样再收服那只蝎母,便足可对付本门中任何毒物,以后便有恃无恐。故此这只蝎母关系重大,绝不容他错过。
那蝎母藏身的石壁,面积绝大,而且其中洞穴甚多,皆有通路。
因此一旦放走回石壁老巢,这蝎母性又通灵,必定死匿不肯出来,那时他即使在这里等候十年也没有用。
沈雁飞心中另有主意,眼前第一步必须弄到两粒解毒灵丹,一粒自己服下以恢复功力,第二步才能和那南鸿范北江作殊死斗,夺取那只藏着毒蛛的葫芦。
他回头一瞥,只见那七八只天蓝蝎在黑夜中发出闪闪蓝光,都散伏在金线网的周围。
那金线网网眼甚密,而且金光闪闪,故此瞧不清楚内中的蝎母形状,只依稀辨认出那蝎母通体浑圆,约莫有蒲扇大小,一点不像蝎子的形状。
那金线网大概以经过药物制炼,故此那些天蓝蝎都不敢碰触着。
网中的蝎母静伏如死,毫无动静。那柄钢叉三股叉尖分得开开,从网缘边穿过钉在地上。
沈雁飞猛一回头,只见那南鹗范北江已悄无声息地移近一丈。便冷涩地道:“我知你需要这等奇毒之物,因此我们不妨做一桩交易。”
南鹗范北江一手按着腰间三个葫芦,心中忐忑,举棋不定,忽听对方有交易可做,便道:“你试说来听听。”
“反正你擒捉住我,也没甚益处,倒不如这样,你我互不于涉个人之事,你看怎样?”
南鹗范北江不加考虑,便颔首道:“好啊,我们本来就没仇没冤么,那就一言为定。”
“且慢,你给我一粒解毒灵丹,我就走开让你捉住这只蝎母。”
南鹗范北江道:“你要我的解毒灵丹作甚?”
他诡笑一声道:“我好防备他日被人暗算呀,你百毒门的解毒灵丹,天下第一,我岂肯放过这机会。”
南鹗范北江傲然一笑,道:“本门解毒灵丹,当然天下第一,好,我就送你一粒。”说完,从囊中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丹药出来,抛给沈雁飞。
沈雁飞料定他不会使诈,因为范北江一定以为他识得解毒灵丹的形状色味。当下连忙送人口中,但觉一阵辛辣香味,直冲鼻端,忍不住连打三个喷嚏。
南鹗范北江怒道:“原来你已中了毒,故此讹我灵丹。”
沈雁飞嘻嘻一笑,满怀欢畅,暗中试运功行气,果然觉得一如平日,再没有半点异状。
“你何必生气呢?我误服了鸠盘茶,所以非你的灵丹不可,嘻嘻范北江气得瞪眼睛吹胡须,只因鸠盘茶毒力奇特,专门对付身怀绝技之士,削弱功力。
故此若然他刚才不被沈雁飞蒙混住,觉得他抛天蓝蝎的力道奇大,因而不敢贸然动手,这刻也许已把沈雁飞收拾下,哪须讨价还价。
现在毒力已解,他只好按住怒气,狠狠道:“那么你还不走,更待何时?”
“嘻嘻……哦还有话跟你说。”
他阴笑连声,把个南鹗范北江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已瞧过我的本事,不怕这些天蓝蝎,但你却害怕,对么?那么为什么不请我帮忙呢?我把这些毒蝎赶开,你不是可以从容下手了么?省得费一番手脚,弄不好时,吃那蝎母逃掉,那才冤呢广南鹗范北江沉声道:
“假如你帮我忙,要什么条件?”
“咳,范老师果然不愧为老江湖,我果真有点小要求,容易得很,只不过请范老师再给我一粒解毒灵丹便了。”
“哪个没有问题。”南鹦范北江答应了,一面伸手去掏瓶子。
沈雁飞心中大喜,想道:“这一来冯征得救了.等他恢复之后,必有破解毒蛛之法。”
可是南鹦范北江忽然中止了倒丹的动作,阴骛地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露出喜色,为什么呢?”
沈雁飞装出不在乎地耸耸肩头,没有回答,心中却暗暗惊想:“这厮的确目光如炬,我稍一不慎,便露出马脚。”
“不行,本门的解毒灵丹何等宝贵,岂能随便给你。我仍遵守我的诺言,你赶紧离开此地,下次再遇见你;我才动手。”
沈雁飞道:“你没有我帮忙,这蝎母不容易捉住吧?”
南鹗范北江摇摇头走上两步。
沈雁飞怒声喝道:“别动,你不给我灵丹,我还是要把这只蝎母放走。”
“咦,你居然撒泼耍无赖?”
“给不给灵丹,一句话!”
南鹗范北江仰天大笑之后,他道:“你和冯征说过话?”
一语中的,倒把沈雁飞吓一跳,却也厉声答道:“是又怎样?”
南鹗范北江身形欲动之时,沈雁飞比他更快,倏然一旋身,踏前两步,已到了金线网旁边。
四五只巴掌般大的天蓝蝎纷纷跳弹起来,沈雁飞理也不理,修罗扇发出一股阴气,托住两只往背后一送。
这时发觉自己全身真为业已能运用自如,便确定鸠盘茶毒已解。
南鹗范北江刚刚前扑,忽觉风声急袭,劲力异常,不禁暗惊,手中没有兵器可以挡架,只好往旁撤开数步。
那两只天蓝蝎电射而过,跟着又有两只袭到,快如离弦之箭,力道奇重。
南鹗范北江不敢托大,恐怕逞险躲避会着他道儿,赶快又滑开半丈,眼光到处,已见沈雁飞用手中血红的扇子一扇,那柄深插地上的网叉已无端拔开。
心中怒极想道:“冯征已把底细完全抖露,故此这小子不肯用手去抚摸。目下那蝎母是走定的了,我不如先把冯征处死。”
想罢更不迟疑,回身疾跃去。
沈雁飞跟着一扇扫击,发出阴气卷起那金线网,忽觉范北江全无动静,百忙中回头一瞥,不觉大为吃惊。
金线网下的蝎母倏然游走出来,其快无比。全身黄蝎色,形如面盘,下面脚爪甚长,长相奇怪非常。
沈雁飞眼珠一转,已决定不可放走蝎母,以便有所牵制敌人。这时连忙施展上乘移位功夫,拦在一旁。
那蝎母回头便走,极是快速。
沈雁飞故意稍缓,任凭那只蝎母游走过去,绵密的草丛霎时个分一条道路,沙沙连声,眨眼间已出去两丈余远。
沈雁飞以阴气奇功,卷住那张金线网,在蝎母后面三尺远,紧紧追赶。
南鹗范北江一看冯征果然失踪,正想寻找,便发现蝎母逃走过这边来的情形,大叫一声,随手折下一段树枝,跃起半空。
沈雁飞紧跟在蝎母之后,口中叫道:“那边逃不得啊,快回到后面去。”话中之意,生像是放那蝎母之时,弄错了手脚,故此蝎母反而逃向南鹗范北江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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