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nzi556
发表于 2017-3-24 00:04:13
第九十六章晓义理执恶不悟
倪良与贺明仁并未恼火,更没有什么激愤的反应,他们互望了一眼,双双缓步向前,只这跨几步的过程,两个人的四只眼睛里,顿现凝形的杀气。
偏腿下马,朱世雄是一副“泰山石敢当”的架势;他伸手摘下了挂在鞍侧的那卷扁长黄布包裹,一抖而展,轻脆的一阵叮当声响,现露出一柄长有三尺,杆粗若儿臂,蓝亮透乌光的单耳短戟来,戟柄角锥状的握把处,更系着一串银闪闪的小铃,数一数,刚好是六枚。
这把家伙,是燕铁衣新近托人替他打造的,那铸铁匠是位制造兵器的名手,虽说才耗了两日夜功夫就加工完成这柄铃戟,火候用料却是不含糊,打磨净亮,刃口锋利,比起他以前那一件来并不逊色,也十分趁手。
等朱世雄的铃戟一现,倪良同贺明仁两个已不禁微生讶异之色,他们站住,又重新打量朱世雄,神态之间,都似有所领悟。
手上的沉重家伙掂了掂,朱世雄气吞河岳,意气飞扬,活似冲锋陷阵,业已攀旗夺帅归来的虎贲将军一般,声似洪钟大吕,“来来来,我的儿,你老子已经好些辰光未曾松散松散筋骨了,眼下正好拿你们一对宝贝试试手,顺便活络活络!”
“黄带儿”倪艮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朱世雄,别在那里耍宝现世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想找什么人?大家都是一条路上的朋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再要装疯卖傻,就不够光棍了!”
朱世雄双眼一翻,沉下脸来道:“还亏你们也是同一条路上混的,作摩了这一阵子,才搞清楚我朱世雄是谁,你们真他娘倒混回头了!”
“黑扇儿”贺明仁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倚老卖老,姓朱的,你有你的能耐,我们也有我们的本事,你捞你的,我们吃我们的,彼此河井不相犯,谁也压不上谁的头;今天你突然来到我们这一亩三分荒寒地,我们念在同道分上,姑不计较你的种种冒犯之处,且把来意表明了,你们便可走了!”
朱世雄重重一哼,道:“不要我这条老命来衬这片好风水地啦!”
倪良紧绷着一张黑长窄脸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朱世雄,我们站在地主立场,让你一步,却不是怕了你,江湖情分做到,再要不识好歹,你就怪不得我们玩粗的了!”
朱世雄侧首望向马上的燕铁衣,燕铁衣点了点头,他才拉开嗓门道:“很好,我便把来意明白抖露出来,我们两个顶着大日头,呛着满口鼻的灰沙,远巴巴的跑来这里,为的就是要找你们讨个交情!”
倪良与贺明仁全不由一怔,一怔之后,他们已经感觉到不寻常,而且,他们也查觉燕铁衣的分量和身价乃在朱世雄之上;他们发现,朱世雄每在开口或有所表示之前,都以眼色先行征求燕铁衣的同意,显而易见,朱世雄虽已是响叮当的人物,在目下的情形里,真正拿主意的,却乃骑在马上未发一言的那位主儿!
抿抿唇,倪良木然道:“找我们讨什么交情?”
朱世雄粗声道:“前几天,在‘金家店’通往省城的道路上,你们哥几个劫掠了一票粮款,数目是十二万两现银,分成十车装着,钱主是两个人,一姓赵,一姓李,由‘勇泰镖局’押的镖,可有此事?”
倪良回答非常干脆:“不错,是我们干的!”
朱世雄沉稳的道:“这票油水和我们有关连,站在武林一脉,江湖同道的立场,我们今天特为赶来向列位说明原委,还请列位卖个交情,赏几个薄面,抬抬手,把这笔银子赐还!”
面孔上的表情立时变得愤怒又狞厉了,倪良的一张黑脸透出褚赤,他急促的呼吸着,额头上青筋浮起,两只眼里光芒如火:“朱世雄,这是你该说的话,该办未办的事么?
光棍不挡财路,更遑论同为一道?你凭着什么要伸手包揽这件事?又凭什么到我们口中挖食?如果道上朋友人人似你,还要不要咱们活下去?尚容不容我们讨生活?那你简直吃里扒外,罔顾行规,我真不明白,这些年来,你的万儿是如何闯下的!”
“黑扇儿”贺明仁也厉烈的道:“姓朱的,你少给我们来这套过门,什么与你有关连?什么和你有渊源?我看你纯系见钱眼红,妄图混水摸鱼,想在我们身上捞一票!姓朱的,你做得好梦!”
朱世雄勃然色变,粗狙的道:“老子出道捧这只饭碗的辰光,你们两个还窝在娘怀里讨奶吃,个龟孙居然尚用得着你们来告诉我这劳什子的传规?老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挺着胸膛来索取这票银货,自就有老子的仗恃,老子良心摆在正中,头顶着义理两字,任你们给扣什么帽子,老子一概不在乎!”
倪良的声音冷得发涩,从齿缝中并出来:“朱世雄,我们倒要看你的仗恃,听听你是顶着那个义字,那条道理?”
朱世雄强硬的道:“行有行规,道有传统,既便我们连无本生意的勾当,也照样讲究‘三纵不劫’,三纵者,纵孤寡、纵残废、纵夫役,三放者,放苦主、放盘底、放线信,四不劫,妇孺不劫,清贫不劫,方正不劫,亲敌不劫,这其中你们就他娘堂堂犯了好几条,十车白花花的银子你们是一扫而光,那有一丁一点的盘底给人留下?伤了人家的人,抢了人家的财,更没有搁个万儿摆个道号出来,这不是分明想打胡涂仗,即使苦主央人出来说合,都没个谈斤两的对象?再说姓赵姓李的两位乃是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买卖人,够得上正当二字,他们更乃与我们沾有关系,这方正不劫,亲敌不劫的条例,列位也是通通不论了;就凭这些,我们还能不来讨个公道?列位要混下去,要活命,莫非我们哥儿就该他娘抹灰了脸去撞死!”
倪良和贺明仁二人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贺明仁先干咳一声,提高了嗓门道:“姓朱的,想不到你还真个好记性,能把这一行的传规背得恁般滚瓜烂熟法,但人的嘴两片皮,正反是非全靠舌头搅合,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与姓赵姓李的主儿有什么渊源!你光是红矛白矛空说不行,得拿点凭据出来!”
嘿嘿冷笑,朱世雄道:“我来了就是凭据,否则为什么别人不来!设若你们不信,只要允下个期限把银子送回去,当面点交苦主,也就知道真假了!”
倪良阴沉的道:“你这个德性,又是强吃八方的出身,朱世雄,你怎么会有做买卖的朋友?”
朱世雄瞪着眼道:“这话可叫得荒他娘天下之大唐了,我干我的老横(强盗)他做他的生意,只要我不把歪脑筋动在他们身上,大家相处得好,又为什么交不成朋友?我不但有做生意的朋友,还有在朝为官的朋友哩,就好比婊子上床是婊子,下了床,难道就没有良家妇女的伴着走动走动!真正岂有此理!”
贺明仁接口道:“那么,姓朱的,在你这套歪理之外,恐怕就是你自凭有所仗恃了?”
朱世雄大声道:“不错,老子是先礼后兵,把义理交待过去,列位若是仍难成全,那就对不起,只有手底下见真章了!”
眉梢子一挑,倪良微带讥诮的道:“单是你?”
朱世雄大马金刀的道:“单是我,就足够叫你们不能安稳享受那十二万两银子,何况除我之外,还有马上的这位高人!”
倪良与贺明仁的四道目光,再次凝聚在燕铁衣的身上,燕铁衣仍旧毫无反应,就好象参禅般端坐鞍上,一派四大皆空,悠然出尘之状。
猛一咬牙,倪良狠狠的道:“不要说你,朱世雄,就算你搬了大罗金仙,十殿阎王来,十二万两银子也休想讨回去一厘半钱,随你有什么仗恃,我们豁了命也全接着!”
贺明仁也咆哮道:“要钱不必做梦,要命倒有几十条,姓朱的,只要你有这个本事,便好歹一起收下!”
朱世雄狂笑一声,虬髯箕张,两眼如铃,他石破天惊的大吼:“你们是在吓唬你那个爹?我操你们的老娘亲,今天我早就打定了主意,银子半文不能少,缺了一毫一厘,便必定用你们的狗头来抵,你们既也有豁命之心,正和老子的想法不谋而合,行,大家卯起来看!”
斜走三步,倪良双手一翻一抖,原本扎在他腰际的那条宽长黄带立时怪蛇般扭动着,拧成了直拓拓的一条,又“呼”声绕着搭下。
贺明仁更是干脆俐落,他那把乌亮的钢扇“刷”一声展开,乖乖,十二只扇骨立时短矛般弹现于扇顶,就连扇面的结构,居然也是由一条条极薄极韧的钢片所串成,略一摇动,便发出那种金属磨擦的铿锵声,相当有着威胁力。
朱世雄喉头响动着低沉的咆哮,铃戟上指,八字步扎地,用这般一夫当关的架势叱喝:“咱们省时省事,不必夹缠磨蹭,你两个还是一齐上,彼此打发起来都要便当快捷得多!”
倪良表情木然,慢吞吞的道:“在这里,在我们强取豪夺的圈子里,原也就没什么规矩可言,无论你说不说出来,一旦打开豁斗,我们弟兄都是一体侍候!”
眼角一挑,他又冷硬的道:“不过,你也不用客气,马上你那位伴当,正好请下来一并凑合,好歹帮衬你几分,免得你吃了亏,栽了跟头又有说词!”
忽然,朱世雄吃吃笑了起来,先是抑忍着从喉管中笑,终于扬脸朝天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亢昂,却在呵呵的笑声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强烈的轻蔑又讥诮的意味,彷佛刚刚才听到一段荒诞不经的滑稽故事一样。
倪良愤怒的道:“朱世雄,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好笑?”
忍住了笑,朱世雄抹着溢在眼角的泪水,仍然想笑:“我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眼前,竟活活的站着一双呆鸟,偏又净放些叫人喷饭的狂屁,自家业已把脑袋伸进了虎嘴,却还以为虎心举手可摘,姓倪的,这等楞头楞脑怎不让我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来?”
倪良阴森的道:“你是指我们兄弟两个?”
朱世雄眼珠子四转,故作讶然之状:“除了二位,莫不成你们还看到别人?”
贺明仁不屑的道:“姓朱的,你自喻就是那头虎?”
摇摇头,朱世雄笑瞇瞇的道:“我不是,但我得十分诚恳的向二位做个忠告,当二位明明白所冲撞的人是什么样的主儿,就最好不要肆言无忌,徒放狂言,否则,犯克当然不说,叫我这了解底蕴的人听在耳中,就免不了感到可笑之至;一笑你们不自量力,胡说八道,二笑你们神智不清,昏头昏脑,三笑天下之大,为何偏生两个这等瞎眼迷心的人,真是两头丝毫不会察颜观色的土驴!”
缓缓转过脸去,倪良注视着马上的燕铁衣,僵硬的问:“你,又是何方神圣?”
朱世雄大笑着插嘴:“我操,这也叫混世面的?你们列住在这一亩三分地沾荤染腥,秤金分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逍遥快活这一阵子,弄到头来却竟不认得马上的人物是谁?混回去啰,真叫越混越回去啰!”
贺明仁怒叱道:“没有问你,少在这里搅合!”
双目中光芒如火,倪良重重的道:“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燕铁衣一直远眺的视线,这才悠然回转,他望着倪良,安详更且淡漠的道:“倪良,在黑道上,你们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我却惊异于你们的判断力竟低劣至此——反应迟钝与观察粗略,便往往是这一行中致命的悲哀,你们混得出名堂来,实在令我不解。”
倪良额头上暴起青筋,他狠毒的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硬充人王?”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却不明白我乃何人,而我来到这里,更且用此般语气态度对待你们,如果我不够分量,我岂会这样做?”
贺明仁忍不住答腔:“朋友,亮个底吧,我们可不是由人吓唬着长大的!”
燕铁衣道:“你们劫来的那票银子,是不是能够原封退还?”
“格登”一咬牙,贺明仁厉声道:“先亮你的万儿,这和那票银子毫无干系!”
燕铁衣道:“不,干系很大,在我尚未报名露底之前,我将遵照江湖道义,给你们一个折价的机会——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而也必然是值得的,设若各位自甘放弃,当然我仍要亮出我的名姓,不过,到了时候,十二万两银子的归还,你们就决无选择的余地了!”
倪良突然暴烈的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当我们是那一等的酒囊饭袋?大言不惭的东西,就算你生得三头六臂,具无边法力,我们也断不含糊!”
燕铁衣安详自若的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不肯折价的了?”
朱世雄忍不住叫道:“大当家,原本我们就没打算让他们讨秤头,十二万银子是一文也不能少!”
燕铁衣一笑道:“规矩不可轻忽,机会给他们了,是他们自己不要,我们且先站稳脚步,接下来就无妨放开手干,正如你适才所言,这叫先礼后兵。”
钢扇在手上一晃,金铁铿锵声里,贺明仁大吼:“我叫你这一对狂夫演得好双簧,黑吃黑的把戏竟然玩到了我们头上?那票油水只要你们能沾上一点半点,我这贺字便倒过来写!”
倪良冷硬的接道:“十二万两银子一分一厘也不退,折价更是免谈,这个回答该够明白了;现在,除了朱世雄,你又是那个鼠洞钻出来的二流子货!”
叹了口气,燕铁衣道:“好吧,我原就是从你们站着的这块土地上钻洞而出,更明确的说,各位使横卖狠的所在,也可以勉强算是我的码头范围之内,这样答复,二位是否已有了点概念!”
倪良大声道:“一派胡言?十里旱河一带压根就不见你这号角儿,充赖在我们眼皮之下,只怕你就要现原形了!”
贺明仁也冷笑道:“口气倒不小,这里也算是你的码头范围之内?我看这里挖个窝埋你才叫恰当;十里旱河你要做得了主,我们又算那棵葱?真正荒唐之极!”
燕铁衣那张童稚又纯真的面容上,浮漾起一抹无邪的微笑,他却正经的道:“恕我大胆的说一句,莫论这里,十里旱河的丁点弹丸之地,就算北六省,我也可以妄称乃属我的地盘,二位觉得更叫荒唐不是!”
贺明仁不禁嗤之以鼻,扬脸嘲讽:“北六省也属你的地盘?我们今天可真逢时走运了,竟遇到了这么一号天大的人物,看似生嫩,却当得起北六省绿林盟主的威风……”
拱拱手,燕铁衣一派谦虚的道:“不敢,在下燕铁衣。”
呆了呆,倪良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先是冒充十里旱河的主儿,眼下更挂起‘枭霸’的招牌来了,若非是你胆量不小,早和朱世雄串谋之诈,便是你叫那大笔的银子迷疯了心——天下之大,真是光怪陆离,什么角色都有!”
贺明仁煞气立升,狠酷的道:“二哥,管他们是串通行诈或是财迷心疯,先做掉了再说,尤其朱世雄,更不能留下这个祸害!”
朱世雄似是忘了生气,他瞪着眼,张着嘴,迷惘不解的喃喃:“娘的,他们竟然不相信大当家的身分……怎么会不相信呢?莫非他们真是一双……呃,一双呆鸟!”
偏腿下马,燕铁衣笑道:“他们会信的,我遇见过许多这样的情形,但我全用相同的法子叫对方信了,只是,有时候他们会感到信得迟了点。”
此刻,倪良眼珠子向上翻,形色倨傲的道:“就算你是‘青龙社’的头儿燕铁衣吧,大盟主,大当家,我兄弟全等着领教你的高招呢!”
燕铁衣轻轻掀开他紫色的罩袍,伸手向后,握住斜挂肩背的“太阿剑”的金龙把手,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拔剑出鞘;宽若人掌,晶莹剔透的锋刃映着当空的阳光,眩闪着夺目的绚灿芒彩,剑身是那样的净亮,那样的清澈,像是流动着哗哗的寒波,透现着这般森冷的气韵——好一柄质地完美,无懈可击的利器;倪良与贺明仁的神色,在燕铁衣长剑出鞘的过程中都不由起了变化,他们非常戒备,也非常小心,但是,他们仍不相信他们面前的人会是燕铁衣。
燕铁衣笑得十分深沉的道:“这口剑,名叫‘太阿’,是剑中的圣品,也是我相依为命的伴当,二位要注意它,因为它总是喜欢纵护我,永远与我的心念相随,它对我的敌人不大容情,它有许多种实质的攻击的方法,其中有些是难以思议及预防的;‘太阿’有点危险性,每当我的敌对者出现,它这危险性就会大大增加。”
倪良暴叱:“疯言疯语,你想糊弄那一个?”
于是,“太阿剑”便似一串流星,猝然拋洒,锐劲的光点才起,又蛇电般飞斩向侧。
“黄带儿”倪良身形半旋,搭肩的黄板带长虹也似暴卷那串泻至的星芒,而“黑扇儿”贺明仁却悍然迎上,手中钢扇硬接来自横侧的一剑。
“太阿剑”一弹上扬,一片弧光划过虚空,当弧光凝形,且斜面割切气浪的尖啸甫起,剑刃已怪异的脱形飞出,将两个焦点合为一击——快到不分先后。
倪良怪叫一声,贴地旋转,大风车般一连十个周绕扑出,后脑的一撮发丝却跟着他的动作扬空分散,贺明仁向后连串的倒翻筋斗闪躲,长衫下摆亦有半片被削成片片如同百蝶翩舞!
燕铁衣没有追击,他回剑入鞘的手法是如此快速神妙,以至当他的两个敌人正在亡命躲避之时,他背着手却像在观赏和他毫无牵扯的一场把戏也似。
铃戟拄地,朱世雄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他的那等开心法,就更像在看一场把戏了。
老实说,倪良和贺明仁两人的功力也算相当精湛,他们出手狠疾,反应迅捷,进退间动作之俐落比燕铁衣预料中要强,他们原可多做周旋,不会这么快便狼狈后撤的,终结乃在于他们的轻敌,因为他们直到出丑之前,犹不相信站在面前的人确然就是不相信是的那个人!
摸了摸后脑,倪良形色全变,他像见了鬼似的惊怖的瞪视着燕铁衣,黑脸扭曲,双颊的肌肉在不停抽搐,连声音都走了调:“你……你……你果真是燕铁衣?”
在另一边匆匆检视着长衫下摆的贺明仁猛的震了震,脱口骇叫:“二哥,错不了,看他削落和外衫下摆的手法,那一剑竟是整块的布面削脱又同时割切为片片,除了燕铁衣,谁有这样的剑术?”
朱世雄笑得更起劲了:“奶奶个熊,这就叫有眼不识金山王,早早点化你们,你们却当是吓唬,把燕大当家看成充赖货色,这一下你们约莫明白了?要是仍不信,也罢,便算他只是个不入沛的角儿,但能吃得住列位,亦就不必硬守着那个名分了。”
艰涩的唾液,倪良沙哑的道:“燕老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平素河井水互不相犯,我们自问也未曾开罪过你,阁下以北称绿林盟主之尊,都横插一手硬断我们的财路,只怕说不过去吧!”
燕铁衣沉声道:“我既来此向各位讨这一份交情,当然就有我的道理在,若是没有立场,没有依据,我也决不会承当下来;你们干的那笔生意,确是罔视传规,有失道上同源的风范,而且苦主亦恰是我的朋友,今天冲着我这张薄面,还求各位高抬贵手,赏个脸,让他们能活下去,姓燕的更是深领各位的厚情!”
倪良又咽了口垂沬,脸色十分难看:“燕老大,你是我们北地的头儿,理应先顾下面兄弟的生计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奸商恶贾要活下去,莫不成我们就应饿死?”
燕铁衣冷冷的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义理两字顶头当先,要是违背了这个原则,别说道上兄弟,便是我的手足骨肉,也一样包容不得,而遭劫的苦主乃是老实本分,资金并不宽裕的生意人,倪良你随口诬蔑,莫须有的给人家扣上‘奸商恶贾’之名,更属卑劣!总言之,这票买卖,你们吃不下,必须给我吐出来!”
倪良将心一横,抗声道:“这就是你燕老大率领北六省绿林的规范!是你燕老大照顾弟兄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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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0:04:54
第九十七章剑刀合血染黄沙
燕铁衣眉梢上扬,重重的道:「尽其在我,不求谅解,是非自在人心!」
倪良再也忍不住了,他目切齿的道:「燕铁衣,是你不给我们路走,任你穷凶恶势,淫威久积,我们豁上一死,也不受你这等压榨欺凌!」
嘿嘿一笑,旁边的朱世雄眯着眼道:「所谓狗急跳墙,人急上梁,这些伙计们看全是真着急了,也不掂掂自家的分量,便想朝抬盘上坐,我说大当家,不等现在摔他们个狗不吃屎,他们还真会人模人样充起架势来哩!」
燕铁衣冷然道:「倪良,贺明仁,你们是否决意不从?」
倪良似是一下子吃了狼心豹胆,形态昂烈的大叫:「燕铁衣,你和朱世堆一样,趁早别做此等美梦,要钱没有,要命,我们兄弟全在候着!」
朱世雄「啧」「啧」两声,抚着胡子笑:「乖乖,好一副英雄气概,是要拚命的模样┅┅」
突的暴叱如雷,他猛的翻下脸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老子便成全你们!」
铃戟响起短促的震晃,是一声脆急的「叮当」,戟尖指向倪良,却在倪良的黄带横卷的一刹那,快不可言的刺到贺明仁面门之前!
贺明仁凌空弹起,钢扇斜削,同时身形侧滚,两脚飞也似的踹蹴过来,反应之速,招法之奇,只一照面已见功力!
倪良闻声不响,扭腰回窜,却在往後移动的瞬息运带成圈,挟着强劲的风声,楼头盖顶罩落。
大笑着,朱世雄半步不让,卓立若山,他的铃戟猛点贺明仁的钢扇,溅扬的火花与金铁的撞击同并齐吟,而戟耳暴翻,几手不分先後的生生逼退了对方踹来的两脚,此际,黄带似环,「呼」的掠击他的上身。
霎时间,朱世雄双目怒瞪,满面赤红,发箕张倒竖,全身的肌肉鼓结,那等雄浑的,沉厚的,洪亮的一声猛吼,轰雷般震人耳膜的响起,刹那间,他左手抓牢绕套的黄带,力逾千钧的往上扬扯,於是,倪良便全身腾空,整个人飞上了半天!
一直围立周围的另三名大汉,见状之下拚命冲来,三样家伙又狠又快的劈斩向朱世雄,朱世雄仍然不移不动,铃戟暴响着连串「叮当」,乌芒闪眩流射,三条执着兵刃的手臂便滴溜溜抛起,血雨纷酒,喷落大片的猩红,当那三条汉子才抱着断臂处的伤口滚仆於地,朱世雄已挫腕横带,正往下落的倪良整个身子又猛往一边摔出,刚好撞阻再度攻来的贺明仁。
双方的遭遇疾若石火,在眨眼的过程产生匪夷所思的变化,而显然的,盘踞十里旱河的这帮子人王,业已尝到了难堪的滋味。
贺明仁骤见他的拜兄当头撞来,吃惊之下左手猛推右手,钢扇斜偏,他的身子也趁势扑出,这时,倪良却有了突兀的反应原来横空的躯体猝往下沉,双足沾地的须央又倒弹而起,一头撞向朱世雄前胸。
乌蓝锋利戟耳便这般及时的当胸外翻脱围,朱世雄是存心要倪良的脑袋剖成两半!
贺明仁睹状之下,尖声怪叫:「二哥小心」
蓝汪汪的戟耳上差着倪良的人头寸许,这位「黄带儿」已猝然侧滚,姿态异常美妙的绕着朱世雄剖过一道圆周那条黄带,便成了一条匹练捆住了朱世雄。
倪良与他兄弟贺明仁之间的默契相当活络,黄带甫始缠上朱世雄的身体,贺明仁已执扇长扑,冲着朱世雄的要害下手!
又是一声令人心震耳鸣的狮子吼,朱世雄原地弓背挫腰,力量之强,竟将死死扯紧黄带另一端的倪良再度扯飞,他同时顺势旋转,铃戟纵横似将千百条蓝汪汪的光流与乌森森的光芒织合编凝,正迎扑来的贺明仁!
脆重的兵刃交墼声有加成串的花炮燃放,也若花炮燃放时的星点烁亮,贺明仁蓦地闷哼着,一个跟跄跃出,左边脸烦上多出一条两寸来长的血槽,肉绽皮翻,血渍淋漓的伤口还在微微吻合蠕动!
那边的倪良,只是刚刚落地,他一直冲出丈许远近,才堪堪抵消了那股抛摔他的力量,待他面青厝白,气喘嘘嘘的急忙转身过来,贺明仁早已挂彩了!
轻轻晃动着戟端上的铃串儿,发出柔脆的「叮当」声,朱世雄好整以暇的揪着他那两个对手,说不出有多麽个得意法。
燕铁衣淡然一笑,道:「二位,胜负已见,高低亦分,那票银子,还不吐出来麽?」
猛一昂头,满面鲜血,贺明仁嘶吼着:「除非把我们兄弟斩尽杀绝,便难遂你们这黑吃黑的妄想!」
倪良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的道:「这才只是开始,我们永不会妥协,更不会屈服,我们将拚到奴後一个人,流完最後一滴血┅┅燕铁衣,你要银子,行,你能胜得我们的生死伴来取吧!」
燕铁衣冷硬的道:「你们以为我做不到?」
呛咳着笑了笑得非常悲烈,非常怨愤,更非常酷气,倪良切着齿道:「我们明白你做得到,燕铁衣,你做得到的事情太多了,特强凌人,仗势施威,独吞独吃,只手遮天,你还有什麽做不出,做不的。」
朱世雄大吼一声,火辣的咆哮:「你敢辱骂燕大当家,倪良,你就是在自寻死路了!」
倪良狂笑着道:「好一个诏媚阿谀的奴才,朱世雄,你就来对我的了,替你主子先表一功吧!」
铃戟斜翻,朱世雄双目圆睁光芒如火:「老子活挑了你这狗娘养的!」
燕铁衣一摆手,皱着眉道:「且慢!」
朱世雄又气又急的叫:「大当家,快刀斩乱麻,早结早了才是上策,这几个王八是猪八戒秤锤,全他娘铁了心啦,软硬不受,老是这样磨菇下去,可不知要拖到什麽辰光才解决得了问题,大当家,夜长梦多啊!」
麻烦就在这,燕铁衣也正在头痛下一步的做法按照江湖传统一上门找场,一是凭道理,二是靠威望,三乃藉武力,依着步骤来办,差不多都会有个结果,但眼前的情形却全不是这麽回事,对方真如朱世雄所言,是硬软不吃,一意拚命,谈到放开手来宰杀,实际上当然不成问题,问题却在於为了这种事该不该出人命?
要是真个弄得遍地血腥,尸首狼藉,外面传扬起来只怕就会有所非议了,混到燕铁衣今天的地位,行止之间,便不能不有某些顾虑。
朱世雄又在催促:「我说大当家,不上路的是对方,并非我们,好言好语说尽,交情面子卖足,到头来人家半分颜色不给,还硬逼着动手,娘的皮,他们既已撕破了脸,真章已见,我们尚有啥可客气的?今番若不办妥这档子事,往後大当家又如何领导北地绿林,发号施令?
大当家仁义做到,其他一概不必惮忌,大不了杀他个鸡犬不留,谁又啃得了我们一根鸟毛去!」
倪良亢烈的大叫道:「就是这话,朱世雄,你们便上来宰杀呀,光在那吆喝叫嚷,那十二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不会自动飞到你们手上!」
贺明仁血染满面,形同厉鬼,也在发了狂般尖吼:「什麽北六省的绿林盟主,什麽假仁假义的英雄豪士?全是一批见财起意的黑心恶霸,一帮男盗女娼的猪狗蟊贼,要在我们嘴挖食,想断我们的生路?你们着错了,你们打错算盘了,我们宁可拚死,宁可掉头,也不会让你们顺利得逞!」
朱世雄口沫溅飞,目如铃的跺着脚大骂:「看着你们这两头疯狗,红着四只狗眼,毗着满口狗牙在那狂吠乱咬,六亲不认,我操你们的六舅,任你们发癫起性,老子要不搓碎你们那两把贱骨头,就算你们八字生得俏!」
在这片刻间,燕铁衣已於极度烦躁有了决定,他向朱世雄招呼:「我们往前去,朱兄!」
怔了怔,朱世雄急道:「往前去?大当家,这的事尚未完结,我们往前去干啥?」
燕铁衣不耐的道:「到前面去取银子呀,你该清楚十二万两银子不会摆在这几个人身上吧?」
朱世雄赶紧道:「当然,这个当然,可是,他们几个人?」
燕铁衣冷冷一笑;「谁要挡路,谁就是那个倒霉的!」
连连点头,朱世雄道:「不错,谁要挡路,谁就倒霉,大当家我们闯!」
燕铁衣牵着坐骑,迈开大步往前便走,贺明仁果然双目全红,怪叫一声,钢扇展开如弧,对着燕铁衣的咽喉划来!
朱世雄铃戟暴起,便待上前架接,然而,「太阿剑」封更快的闪亮,一抹寒电激射飞旋,芒尾如焰吞吐贺明仁却真个豁上了,他的钢扇崩打翻舞,居然硬封强截,於是,剑及在一个突起的硕大光环自中穿出,贺明仁钢扇倏收,又准又重的对着这一剑敲落!
燕铁衣笑了,「太阿剑」猝然在一晃之下凝成三排九十道光彩,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出,空气被割裂,旋转翻荡下,声同鬼啸!
狂嚎着,贺明仁钢扇脱手,连连打着转子朝外滚跌,血如雨溅!
半空中,黄带宛如怪蛇矫伸,挟着强劲的力道直射过来显然,倪良也真在玩命啦!
莹亮的剑身上滴溜着一串血珠子,微微颤抖间已响起「剖」「剖」的暴响,那条射至的黄板带立时被削去三尺有多,更化为片片翩飞!
倪良咬牙切齿,迅速凌空翻身,手上的黄带突然笔直伸展,坚似精铁般兜胸刺向燕铁衣!
「太阿剑」形同一片汹涌澎湃的光之浪涛,呼啸着,回旋着,扬舞着反拒,声势凌厉,威不可当!
噎窒半声,倪良极不情愿的往斜侧避去,由於他太过注意那片足以造成胁迫的刃波光海,以至忽略了来自虚幻中的另一溜冷芒「照日短剑」快得不可思议的穿透他的两腿腿根,在他觉得痛楚的一刹那,燕铁衣已经牵着坐骑走出五六步外!
重重摔跌於地,倪良痛苦的挣扎,嘶哑的叫骂,他爬着,蹲着,伸出血污的双手往前抓舞,但他站不起来,发不出力量,眼睁睁的看着燕铁衣走向前丢,眼睁睁的瞪着朱世雄狂笑而过。
很快来近沙堤前的那几幢石屋,燕铁衣站住,冷静的观察着四周的形势,他似在思忖着什麽,眸瞳中的神色深邃又凝郁。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朱世雄回头瞧了瞧後面的光景,嘿嘿笑道:「还在嚎着,娘的,给脸不要脸,便一个个好生受着吧。」
燕铁衣没有作声,谨慎的朝前走了几步,又站住。
朱世雄不觉迷惑的道:「大当家,这几幢石头屋子不就是他们的老巢麽?银子包管藏在面,我们还不冲进去抢它回来,却挺在这发的那门子楞?」
摇摇头,燕铁衣道:「恐怕事情不会有你想像中那麽单纯,朱兄,其中大有蹊跷!」
朱世雄急问:「蹊跷?什麽蹊跷?大当家可是看出有不对劲的地方?」
燕铁衣颔首道:「正是,所谓帽、带、环、扇,一共是兄弟四个,直到如今,出现的只有『黄带儿』倪良与『黑扇儿』贺明仁,『紫帽儿』万时雨和『白环儿』饱志江为何不见?」
搔搔头皮,朱世雄臆测着道:「约莫有事情出去了,要不,就是喝多了老酒,窝在屋睡大觉。」
燕铁衣道:「决不会往屋,除非他们全是些木头,否则外面闹到这种情形,他们不可能不出来察着,由他们拦截我二人的警觉性推断,他们是颇具戒心的,岂会容得我们放倒他们多人之後更迫至屋前而毫无反应?」
朱世椎呐呐的道:「那,那就是不在这了?」
燕铁衣道:「问题是,他们去了何处?」
朱世雄忙道:「大当家,管他们去了何处,无论是提着酒壶逛窑子或是斜瘫在赌桌上,全与我们没有相干,我们得赶紧进屋去搬银子才是正经!」
想点划出什麽,燕铁衣临时又改了口:「好吧,且先进屋去搜搜再说!」
於是,两个人迅速扑进了当面的这幢石屋;屋很阴凉,光线沉暗,除了一张白木桌,几把破椅子,再就是五六张毫无规则摆置着的简陋床铺,木桌上杯盘狼藉,床铺上被褥凌乱,残酒的酸味合着一股子汗臭,真个薰人欲呕,但是,却静悄悄的没有半条人影!
朱世雄旋风般外搜索了一遍,又逐张掀开床板探视,一边破口大骂:「他娘的皮,连半点银屑子也不见,偌大一笔钱财,莫不成全叫那干狗操的生吞下肚啦?」
燕铁衣道:「这间石屋阔幅不大,陈设简单,一目即可了然,不必再费神了,且看看其他几幢吧!
目光乱转,上下查视,朱世雄不甘的道:「屋顶上藏不住,大当家,这些王八蛋该不会把银子埋在地下吧!」
燕铁衣笑不笑,道:「那可是十大车才装得完的银子,朱兄,若要埋在这石屋地下,只怕要挖掘数层,而且容易惹眼,你看目前这屋子中的情形,有此可能麽?」
朱世雄咧着嘴吧,打着哈哈道:「呃,是不大像埋着银两的样子。」
燕铁衣道:「走,到另外的屋子去看看!」
散落在附近五六幢石屋,也和他们最先查看过的这幢屋子形形相若,脏、乱、臭,也一样的阒无人迹!
朱世雄又急又恼,呕出一身的躁汗来,他火辣的吼叫着:「逃了,娘的个皮,可不是全都逃了?那倪良与贺明仁几个龟孙一定是故意阻滞我们,延宕辰光,好空出时间来让其他的人带着银子开溜,大当家,我们中计了,中了对方的拖刀之计啦!」
燕铁衣轻轻的道:「朱兄,去看着倪良他们几个人还在不在?」
朱世雄如梦初觉,大喊一声,一头冲了出去,而只是顷刻,他又发疯似的奔了回来,红着眼,咬着牙,模样但要吃人:「走了,走了哇,连鬼影也不见一个,通通逃之夭夭啦,大当家,我们今天可是阴沟翻大船,着了那些强盗土匪的道啦┅┅」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稍安毋躁,朱兄,我们慢慢商议!」
哇哇怪叫着,朱世雄额浮青筋,脸透褚赤,气得急喘:「什麽帽儿带儿扇儿,全是一批无胆匪类,是一干视财如命的下三滥,我一个一个挖他们的祖坟,我要把这些奸诈畜牲通通活剥了。」
燕铁衣背负双手,闲闲的走到阴凉处,慢条斯理的道:「让我们推敲一番,朱兄,或者可以找着些许线索。」
朱世雄觉得真个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了,而他又不能太逾规榘,只有连连跺脚:「大当家,大当家,你怎麽一点也不着急?眼看着银子找不回来计划就全泡汤啦,更辍了这大的功夫,耗费恁多的辰光,往後传扬出去,我们这两张脸可朝那摆?真他娘恨死我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没这麽严重,朱兄,你且先静一静,我想,会有法子的!」
蓦地跳将起来,朱世雄像恍悟了什麽似的大叫:「对了,倪良那几个人全都负伤挂彩,要跑也跑不远,我们去迫,包管能够追上!」
燕铁衣道:「用不着迫,朱兄!」
朱世雄急吼吼的问:「为什麽不迫!」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其一他们业已离开了一段时间,况且他们对附近的形势地理较为熟悉,恐怕很难追上;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就凭倪、贺二人的那股子急性,既便追上了他们,也不易逼出什麽内情来,所以,不追亦罢!」
朱世雄凶狠的道:「要是追上那干王八蛋,不怕他们不吐实情,否则,我便一个个扭断他们的脖颈,他们到阴曹地府使拗去!」
燕铁衣淡淡的道:「为了这件事杀人夺命,朱兄,约莫不太适宜!」
窒了窒,末世雄泄气的道:「大当家,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到底该怎麽办呢?总不成就此拉倒,空着一双手回去交差呀,我那挡子能否摆平还在其次,这口鸟气,却叫人好生难咽!」
燕铁衣道:「朱兄,你先听我说,事情的发生,有其理性的演变,决非盲目猜测,只凭一己的直觉便可获得正确的结论,你之所以躁急不安,乃是受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左右,实情不一定如此,是而我才劝你先静下来,在心平气和的状况下,分析行为的内涵,始较周到完密。」
朱世推沮丧的道:「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大当家,看样子我们这一遭是白来啦。」
燕铁衣平静的道:「未必见得,你是否愿听听我的!」
摊摊手,朱世雄呐呐的道:「到了这步光景,大当家,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燕铁衣沉缓的道:「我判断,在我们到达之前,对方某些人已经押解着那票巨额银两离开了,因为照一般的夺镖习惯,在一笔买卖得手後,都会将财物移转到另一个早定的隐密所在,这样可以少掉很多顾虑,省去若干麻烦,他们这样做,乃是十分合理的。」
朱世雄无精打彩的道:「这个我明白。」
燕铁衣接着道:「我们二人前来索讨这笔银子,事先不曾透露风声,行迹又十分秘密,对方便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躲避我们,而是你所说的倪,贺等人故意施展拖刀之计,好使他们的伙伴从容逸去之言,就欠缺根据了!」
朱世雄似有所悟的点头道:「似乎有些道理。」
笑了笑,燕铁衣接着道:「换句话说,在我们到达之前,对方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甚至连我们是谁都不清楚,他们一切的行动上是预定的行动,我们扑了个空,只是恰巧遇在这个间隙上而已,否则,在我们收拾倪良与贺明仁等人之际,他们其馀的伙伴岂会缩头不出!」
朱世雄颔首道:「可不是?」
燕铁衣道:「我敢断定银子已经离开此地,除了按照这一行中人的习性判测之外,更重要的是,是我没有看到『紫帽儿』万时雨,『白环儿』鲍志江,这两个人都是他们兄弟中的好手,眼前不在,老巢坐镇调度,今去了那?当然他们乃是去办另一桩重要的事,在此刻,什麽事如此重要,需要他二人并率同属下一干硬把子亲自出马?我想除了押送那批银子前往某地隐藏,不会有其他要务了!」
一拍手,朱世雄道:「对,大当家,你说得对,姓万的与姓鲍的两个杂种,必是押着那十二万两自花花的银了去匿藏了,要不,他们怎会不露面?」
燕铁衣道:「非但如此,因为还有一个更辣手的人物该出现而不曾出现,我就尽加肯定他们是去干何勾当」
朱世推不禁有些诧异,他睁大了眼道:「还有一个更辣手的人物!大当家,你是指谁?」
燕铁衣低沉的道:「『大脚仙』江寿臣,你可听说过此人?」
吃了一惊,朱世雄愕然道:「这是个狂悖凶狠,行事大异常情的老怪物,他一向出没於海口一带,七八年前已经销声匿迹,不再混世了,怎麽着?他与这些人王又有什麽干系?」
燕铁衣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兄,江寿臣不在海口一带厮混,却来到了这十里旱河当祖师爷,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之久了。」
朱世雄颇感意外的道:「你大当家,你怎麽知道?」
燕铁衣一笑道:「在这一亩三分地,我多少还算当家,稍大的事情,自会有人向我传报,江老头跑来十里旱河,我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只不过江湖一把伞,大家都遮拦,他不惹我,我也不去骚扰他,彼此凑合个相安无事。」
朱世雄道:「可是,他和万时雨、倪良、鲍志江,贺明仁这干人又有什麽牵扯?」
燕铁衣道:「江老头是他们的师叔!」
呆了呆,朱世雄道:「师叔?」
燕铁衣道:「不错,他们四个本来各有师承,在结盟为义兄弟之後,又遇着「大云岭」
的「白秃鹫」舒一割,经舒一割磨练了两年,几个人的本事大有精进,在道上也混起了名声,舒一割不知为何未来享他几个徒弟的福,倒是他的师弟「大脚仙」江寿臣被哥儿几个接了遇来,俨然成为太上皇啦!
舐舐嘴唇,朱世雄道:「我却不知其中还有个这麽一段曲折。」
燕铁衣道:「这不怪你,我的耳目较多,消息自然较你灵通。」
朱世雄忧形於色的道:「大当家,照你这麽说,江寿臣那老小子既然和那帽、带、环、扇有此等渊源,一旦对阵动手,他是必然会出头帮他们的了?」
燕铁衣道:「他若不帮才叫奇怪!」
朱世雄抹了一把汗水,道:「江寿臣的事,大当家早就知道?」
燕铁衣道:「早就知道,而且也早就防着了!」
朱世雄苦笑道:「这老小子可不好惹,大当家居然能憋在心声色不动,好像没这回事一样。」
燕铁衣沉稳的道:「何必叫你也担这一份心事?况且江寿臣再是难缠,还吃不住我姓燕的!」
朱世雄吁叹了口气,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寿臣就算是天皇老子,说不得也只好碰他一碰,问题是我们可到那找他去碰?」
燕铁衣笑道:「所以说,我们须要寻找线索,纵然是蛛丝马迹,也有可能从而摸出头绪,重要的是要冷静,一毛躁起来,就不容易梳理得清楚啦。」
朱世雄懒洋洋的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便开始在这寻找线索,但大当家,发现什麽样的情形才会是线索呢?」
耸耸肩,燕铁衣道:「一块纸片,一根绳子,或是石头竹简等等,谁知道,总之,去找找看,再加以研究判断。希望能有点收获┅┅。」
朱世推心咕嚷,我的老天,原来你也并没有把握呀?
他叹了口气,只好闷着头漫无目的的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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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by瓢饮斋主
guiming6899
发表于 2017-3-24 00:05:03
第九十八章来秃鹭游戏人生
火热的日头晒烤着,燕铁衣与朱世雄两个人屋屋外到处查看,找了大半天顿,除了满身臭汗,任什麽心得也没有。
乾乾的吞咽着唾沫,朱世雄没好气的丢掉了手上的几只粗瓷碗,沙哑着喉咙道:「我说大当家,这一阵子,我一共找着破鞋十七只半,臭袜子三十一双,破的被褥十七条,结着黄垢的茶壶四只,缺口没把的茶杯十一只,可以当抹布的衣四件,草纸二叠,旧火摺子一个,外加镖五枚,烂裆一具,这又找着了几个破碗┅┅再这样找下去,真他娘要疯了。」
燕铁衣端详着手中一条泛灰的旧带子,摇摇头又弃在一边,他笑着道:「歇会吧,不必找了,咱们碰碰运气再说!」
朱世雄一屁股坐到屋角,有气无力的道:「找不着线索碰运气,大当家,这不是更玄虚了?」
燕铁衣道:「不,这原本也在我的预计之中!」
朱世雄眨着眼道:「怎麽说?」
凑过来坐下,燕铁衣道:「我最早的想法是,如果我们能在这发现什麽足以据而追踪的线索,自是上佳,否则,便不防守株待免,等他们回来。」
朱世雄惊道:「等他们回来?大当家,我们该攻其不备,找上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是道理,若等他们回来,便必定有了万全的防范,那时,我们就麻烦啦!」
燕铁衣道:「不然,等他们回来也有几种可能,一是倪良和贺明仁他们追上去同伙伴们会合了,这样他们自将知悉此处发生的变化,从而有备返来;二是他们没与倪良等人碰头,办妥了事自行折转,如此我们就可突起发难,制其机先,三是他们忽然记起有什麽事漏办或遗忘了某项物件,临时着人返回,那就算我们烧了高香了@」
朱世雄想了想,道:「我比较喜欢第三个状况,大当家,那才叫上上大吉!」
燕铁衣笑道:「我也比较喜欢第三个状况,若是发生第一种情形,我们就要费点周章啦!」
朱世雄忙道:「依你着,大当家,那一种情形的可能性大些!」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我认为第三种状况发生的可能性较大!」
双目闪光,朱世雄喜悦的道:「当真?」
点点头,燕铁衣道:「他们藏银的所在不会离此太远,但也不会过於接近,倪良与贺明仁那干人见,受伤挂彩,行动诸多不便,如果负责赃银的一伙人走得很早,如今已该折回,除非只有一条必经的通路,他们碰上的机会并不很大!」
朱世雄哈哈笑道:「果然有理,大当家,果然有理,那麽,第二种情形为何也不大可能?」
乾咳一声,燕铁衣道:「那第二种情形麽,老实说,我只是希望它不要发生罢了。」
朱世雄哭笑不得的道:「大当家,亏你还有此等逗乐的雅兴。」
燕铁衣微晒道:「凡事总该朝好的方面想想!」
低唱着,朱世雄眯起双眼,遥遥的望出去,一面百无聊赖的道:「这一片乾沙漠地,当顶的火毒日头,连他娘一丝风也没有,四野静得出鬼来,人在这,不厌也厌了┅┅我真想不透那些龟孙子为什麽会选在这落窝?」
燕铁衣沉沉的道:「因为这最适合他们生存。」
朱世雄道:「我也是干无本生意的,但我在此地就难以住下。」
笑了,燕铁衣道:「干的行当是一样,但你终究不是他们,你认为这不好,说不定他们还当是人间乐土呢。」
朱世推闷闷的道:「若说是这是他娘的人间乐土,地狱就不知该到何处去找了。」
燕铁衣也眯上双眼,似乎有些睡意,道:「朱兄,那『大脚仙』江寿臣,你可曾见过?」
朱世雄道:「不曾相识,只是个耳闻,但这老小子向来难缠,却是众口一致,料想与实际差不到那。」顿了顿,他问道:「莫非大当家见过他?」
燕铁衣道:「我也没有见过亦从未打算和他见面!」
朱世雄道:「这一次不见也得见了,然则,他亦未曾想到会和大当家碰面吧?」
燕铁衣吁叹一声,道:「我曾遇到过许多古怪荒诞的人物,结识的过程却往往不大愉快,这些人大都分有着心理上的病态,举止乖拗,行为邪异,使人难兴回味之情,我宁肯和平凡普通的大众相比,也不愿与这类角色搭上一面!」
朱世雄同感的道:「大当家说得是,但人在江湖,对此等局面,交往应付,怕也难选择对象吧」
燕铁衣表情无奈的道:「这正是我的苦处,有时候又烦又躁,却不得不勉强自己敷衍下去,我常想,似这种日子,到底那一天才有个解脱?」
朱世雄同情的道:「如此说来,功成名就,高踞上位的人、也未必然都是快乐的呢。」
燕铁衣道:「一点不错,朱兄┅┅」
忽然噎住了话尾,他侧耳聆听,一边向正待开口的朱世雄打了个襟声的手式。
朱世雄也静静的全神贯注,同时目光转动他着到一个人走来,移动姿式,非常扎眼的走来,只距离他们不到二十步的远近。
换句话说,对方已经接近到二十步之内才被功力精深如燕铁衣者查觉,若然是朱世雄自己,恐怕还得等那人堂而皇之的快到眼前方会有所发觉,不用说?那是个练家子,而且必是一等的好手!
望着对方逐渐来近,朱世推蓦地颤了颤,现在,他才恍悟为什麽那人的行进姿态有些扎眼而入不是用脚在地,也不是以膝踝在蹦,竟然像一阵风,一片云般的往前飘,恁般轻悄浮荡的往前飘,似一个有形无质,随处浮动的幽灵,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鬼气!
於是,朱世雄迅速注视乾软的沙地,这一看,他才稍稍宽心,沙地上,仍然有着极浅极浅的脚印,虽然那印痕如此轻淡,至少也算脚印,至少证明了来的是个活人,并非他们在大白天见了鬼!
那人身材瘦长,甚至可说是瘦骨嶙峋,穿了一袭宽大的黑布长衫,头发自然披散两肩,齐额用一条黑布带勒紧,每一飘动,衫角晃拂,更加有着几分「乘风飞去」的味道。
朱世雄望着对方的脸孔,不免有些发楞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张人面会有这等白法,那是一种怪异的白,白得深,白的惨,白的泛着淡青,就在这副长长的死白尊范上,是一双黑得发亮,发冷的眼睛,而两颊的观骨特高,以至那张嘴唇便薄得有点内陷了,总之,这是个面部的五官色调全不配合的人,也是个叫人见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舐舐嘴盾,朱世雄喃喃的道:「邪门,这家伙真有点邪门┅┅」
燕铁衣的反应更为奇怪,他以一种夸张的至少朱世雄认为是夸张的惊讶神色望着对方,在这股子惊讶中,尚另有一抹不该出自於他的戒备和疑忌的形态,似乎是,他要使对方立即能察觉他此刻的心理状况!
那人在三步之前停了下来,表情漠然的向四周打量,就好像根本不曾察觉燕铁衣和朱世雄的存在。
轻轻捏了捏朱世雄的大腿,燕铁衣霍然站起,迎上一步,声色俱厉的喝叫:「呸,你是什麽人7可知道这又是什麽所在?容得你探头探脑,胡乱窥视?」
朱世雄大大的一呆,他实在弄不明白燕铁衣又在搞些什麽玄虚?
堂堂约九八省绿林盟主,「青龙社」魁首,怎的一开口竟动起探风把哨的心褛罗口气来7
疑是疑,惑是惑,但他却木然没有表示,燕铁衣那轻轻一捏,使他知道必须有所配合。
那人这才好像看清了眼皮底下还有两个大活人在,他惨白平板的面孔是一片僵硬,薄唇微微张合,声音果然和他的模样一般又冷又木:「他们都到那去了?」
燕铁衣凶狠的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那人双目不瞬,光芒如刃般逼视着燕铁衣,一个字一个字,毫无平仄音韵的道:「『紫帽儿』万时雨,『黄带儿』倪良,『白环儿』鲍志江,『黑扇儿』贺明仁,以及他们的师叔『大脚仙』江寿臣!」
燕铁衣往後退了退,似乎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表情上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你是谁?
居然胆敢连名带姓的称呼我们四位当家以及太师叔?」
对方冷寞的道:「我要不这麽称呼,他们才真难过!」
燕铁衣一派狐疑的道:「不要兜圈子,你到底是什麽人?来这想干什麽?」
唇角微微勾动,那人道:「这几天,你们当家的是在等一个人吧?」
燕铁衣一本正经的道:「不错,等一个人又怎麽样?」
那人低沉的道:「你可知道等的那人是谁?」
扬起脸来,燕铁衣重重的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平淡的道:「我就是那个人!」
燕铁衣的神色初是一震,接着又明显的表示不信,他大摇其头道:「你?你会是我们四位当家等候的人?你会是┅┅」
对方似是不耐烦了,他左臂上伸,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在他白晰的小手臂正面,赫然纹刺着一只神气狞猛,栩栩如生的展翼飞鹫,接着,他反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像不要命般使劲一扯我的皇天,竟露出一颗牛山濯濯,光光的秃顶来!
那把披肩的长发,敢情乃是假的!
燕铁衣的形容大变,一刹那间变得恁般惶恐,惊惧、敬畏,他单膝着地,就差一点没有把额头碰下:「该死该死,小的是罪该万死,太爷法驾在前,竟有眼不识,疏忽失敬之处,万乞太爷恕宥。」
说着,他急忙又朝呆立一边的朱世雄吆喝:「朱大胡子,眼前的人,就是太师叔与四位当家恭候多日的大太爷,「白秃鹫」舒一割舒老爷子,你还不快快过来叩见!」
在极快的俄顷,朱世雄的脑筋总算转过弯来。他一面体味着「朱大胡子」这个新称呼,一面赶紧上前两步,学着燕铁衣的样单膝跪下:「小的拜见舒老爷子。」
摆摆手,舒一割夺回假发,冷木如故;「他们都到那去了?怎麽只留你两人在此?」
燕铁衣和朱世雄站起来,垂手肃立於侧,此刻,燕铁衣必恭必敬的答道:「回老子的话,前些日四位当家的做了一票生意,油水甚足,为恐有人起意觎觎,是而早早押送到另一处隐密所在去了,只留下小的二人看守家门;四位当家的临行之前,犹一再叮嘱小的们留意迎候老爷子法驾,说是老爷子如果到来,便先请屈驾暂歇,他们很快就会回转。」
「噢」了一声,舒一割道:「他们是什麽时候走的?」
燕铁衣忙道:「天刚朦朦亮的辰光,赶早走,为的是不惹眼,十大辆银车,移动起来较为安事,但这一切也该料理妥当啦┅┅」
舒一割道:「十辆银车数目不少,小子们总算混了点名堂出来┅┅嘿,难怪也都更有孝心了
燕铁衣奉承着道:「全是托老爷子的福,赖老爷子的威名,自太师叔到四位当家,人前人後,日夜长,俱皆嘴上抬着老爷子,心中敬着老爷子,这几日更是成天挂念,惦记得老爷子怎的还不见来哩。」
脸上的冷硬稍稍柔和了点,舒一割道:「你二人可知道他们藏银的地方?」
燕铁衣躬身道:「小的们职卑位贱,只要跟着四位当家跑腿听差,这等大事,便无从知晓了
点点头,舒一割道:「说得也是!」
堆着一脸的笑,燕铁衣又道:「老爷子,小的这就去屋整了处乾净地方来,请老爷子暂时歇一歇!」
舒一割摇头道:「不必,我随便溜达一下就是。」
便在这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马蹄声,蹄声不是来自硫沙庄的方向,却由十里旱河的另一头移近,并且十分明确的指向了这。
心腔子一缩,朱世雄不禁有些发慌,他本能的伸手摸上挂在後腰间的家伙,燕铁衣却瞪了他一眼,十分不快的提高嗓门道:「朱大胡子,看你那副沉不住气的熊样,也不怕老爷子笑话,来的说不定是自己人,犯得着穷紧张?」
舒一割慢吞吞的道:「有我在,是谁来也不用操心!」
燕铁衣赶忙道:「回老爷子,小的先去看着」
不待舒一割回答,燕铁衣已快步跑到沙堤之列,可不是?一人一骑,正泼风般奔了过来!
马上骑士,是一个头大如斗,满脸横肉的彪形汉子,黑巾黑衣加上黑披风,着一身灰沙污水到了面前他甫始身发觉燕铁衣,形色上已充满了疑惑惊诧,而立时又由疑惑惊诧的表情变为愤怒狠毒,尚未开口,已流露出浓重的敌意!
即时燕铁衣确定了来人的身分,事到如今,他必须再冒一次险极快的往上横截,他低叱道:「你们都死到那去了,舒老爷子领着我们枯侯了两个多时辰,还不见半条鬼影,这就是万时雨兄弟几个的待客之道?」
彪形大漠楞了一下,多少有点迷惑的沙哑着嗓门道:「朋友,你是说┅┅」
打断了对方的话尾,燕铁衣冷冻的道:「如果你是万时雨手下的人,称呼上就该多斟酌,我姓燕,是舒一割老爷子的门生,易言之,和万时雨他们算是师兄弟,你算老几?竟敢和我称朋道友?」
那人神情变换得好快,他匆忙抛蹬下马,堆起满脸的笑,躬腰拱背的道:「原来竟是燕爷,还请燕爷想过在下方才无状,所谓不知者不罪,燕爷多包涵。」
燕铁衣板着脸道:「罢了;他们其他人呢?怎的还不见回来?」
那人就像先前燕铁衣对舒一割的模样,垂着手,恭敬的道:「在下就是奉大当家的差遣,回来向二当家、四当家查询老爷子到达不曾?没想到老爷子和燕爷已经来了,一会有失远迎,再请恕罪。」
忽然,这位仁兄又愕然道:「对了,二当家与四当家,还有五六名兄弟都留在家的呀,莫非燕爷没见着?」
燕铁表十分从容的道:「都见到了,就是一直枯侯不耐,老爷子才叫倪良和贺明仁领着几个人前去催促你们,赶紧回转,算一算,他几个也走了个多时辰啦!」
那人是一副恍然了倍的表情,他笑道:「我们去的地方在旱河尽头还要朝山脚下走上三十来里地,而且岔路多,二当家和四当家他们,不是尚未赶到,就是同我走岔了┅┅」
他又摇摇头,不解的道:「但是,大当家曾经交待,只要老爷子一到,便着二当家四当家他们先请老爷子移驾过去,二位当家的怎麽不照着做呢?」
燕铁衣棘着眉道:「不是我背後说万师兄他们,算算也受过老爷子几年磨练、却是半点也摸不透老爷子的脾气,老爷子本就不好动,这一路长途跋涉,已够使他老人家烦累,眼巴巴赶到地头,却还得再往几十里外的荒窝挪移,老爷子那得不冒火?再说,老爷子是何等身分?叫他老人家去迁就门下甚至不及门下的人,他肯麽?所以才叫他们赶紧回来向老爷子赔不是呀?」
连连点头,那人一叠声的道:「我懂了,我懂了,这原是大当家没有顾虑周全,也难怪老爷子不高兴。」
放低了声音,燕铁衣故作严肃状:「还有叫老爷子不快的事呢,在倪良,贺明仁他们几个离开之後,老爷子有点饿了,便差留下的另两个人到前面『硫沙庄』去买贴吃食,可这下好,两个宝贝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时辰,迄今不见朝面,老爷子是大火了,待会你见着老爷子,少说话,少罗嗦,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包你大有好处,更吃不了亏!
那人顿时受宠,颇觉受业知恩,他往前凑近,感激更加上亲热:「燕爷,还靠你老多加关照栽培,小的唐麟,人称『巨额虎』。」
拍拍对方厚实的肩头,燕铁衣笑道:「咱们有缘,老唐,错不了!」
唐麟又唯恐表现不够的道:「差遣到『硫沙庄』去的两个小子,包准是藉机溜到赌档式土窑子馆快活去了,燕爷,你老放心,这件事交给在下,等他们回来,在下办给你看!」
燕铁衣热络的道:「我就知道你是块材料,老唐,这是小事,且先把老爷子侍候熨贴了,往後在万师兄手下,你的路就越走越宽宏啦!」
於是,两个人三脚并做两步赶到沙堤之内,老远看见舒一割背着手站在靠的那幢石屋门外,朱世雄仍然一派敬肃的侍立於旁燕铁衣暗中透了口气,又小声道:「老唐,老爷子身旁的那位也是我的师兄大胡子,人最古怪,你用不着搭理他┅┅」
唐麟连连点头,待来到舒一割面前,燕铁衣也不替他们引见,管自躬着腰道:「秉老爷子,那边只怕一时半刻还回不来人,他们派了个精干弟子回来带引,如果不觉得,是否还请老爷子移驾走上一趟?」
不是说舒老爷子不肯去麽?
唐钢正在担心燕铁衣要碰钉子,而事实上本来就打算找过去的舒一割已经矜持的答了话:
「不等他们回来了?」
燕铁衣陪笑道:「老爷子何等身分?在这业已枯候了一阵,怠慢之罪,大伙都难以承担,由於那边的事情还不能就绪,只好先请老爷子移驾过去。」
舒一割颔首道:「好,我们就走吧!」
这一来,唐麟就越发对燕铁衣信服有加了,太老爷舒一割乃是什麽人物?原先那等的不肯迁就,只由燕铁衣几句话一劝,即便顺理摆平,如此的影智力,他唐麟一旦能够攀上交情,在这个圈子还怕没得混麽?
燕铁衣非常技巧的运用着眼前形势上的微妙因素,造成双方的错觉,使舒一割认为他是徒弟手下的人,而又令唐麟错断他们是舒一割带来的亲信门生;他小心的将两边的意颇先做阻碍,又在只能意会的情况下顺理引通,他甚至连称呼措词也极为谨慎,在唐麟面前,他不能自称「小的」,而在舒一割跟前,更不能暴露矫饰门生的身分,要叫唐麟看他真是舒一割的人,也要让舒一割相信他无疑是徒弟的属下,这个角色扮演起来,委实不轻松,不说别个,就算朱世雄吧,也被弄得满头露水,迷迷糊糊,搞不清燕铁衣箱盖是在卖的什麽药了。」
由唐麟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燕铁衣,朱世推紧随於後,他们都骑着马,只有舒一割仍是徒步不是他们不让马给舒一割骑,而是舒一割坚持不要,事实上,舒一割即使光靠两条腿,行程也不比他们的脚力稍慢,看这位「白秃鹫」走动时的轻飘样子,就好像随时都能飞到他们的马头前面。
走到了旱河的尽头,开始朝拐,在崎岖不平的荒径野地曲折的前进着,直绕了一个多时辰,方才隐约望见前面有座山头,形势险峻的横阻在那。
唐麟回头冲着燕铁衣笑一笑,意思是快到了,燕铁衣也似微笑回报,他却明白,彼此之间的笑意乃走大不相同!
朱世雄暗自紧张,手心黏湿的渗着冷汗,嘴巴也不知为什麽总那麽乾燥,他晓得,不用多久,西洋镜就会拆穿,到了那时,即乃豁命夺银子的辰光了@只有舒一割,依然不疾不缓的跟着走,昂着一张白脸,是一种自负自尊大的神气,不错,在这,撇开燕铁衣与朱世雄,他确是让高高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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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by瓢饮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