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事
发表于 2017-3-24 00:12:01
第三十章天愁地惨泣飞魂
“燕子”危中行与屠难生之间的恶斗,已经超过了百余招,现在看上去,危中行脸浮油光、额泛虚汗,呼吸也显然的急促起来,颇有几分后力不继的模样,屠难生虽然不似先前交战时的灵快矫捷,但凶狠如故,那柄特大号的大铡刀挥舞旋斩,有若死神手中抡动的刨尸杵,危中行的一对削刀轮尽管竭力招架,却已相形见绌,呈现强弩之末的味道了!
就在危中行另一次仓惶跃避中,屠难生的面孔倏然扭曲,掠头而起,大铡刀映过一抹半弧,暴斩危中行的背脊,这位昔日“长橹会”的首领本能的抛肩旋回,双轮斜出,打算硬拒来势,屠难生挥刃疾进的一刹,人已推柄翻弹,落到危中行的背后。
换句话说,危中行双轮磕拒的对象,只是一柄靠着余力推送,无人操纵的兵刃!
轮与刃触的瞬息,危中行才发觉他碰着的竟是一件没有人掌握的武器,在此同时,他神色骤变,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股从来亦未曾经受过的沉重力量,便在中行的惊怖里撞上他的背脊,他觉得似是被一头巨象兜背踏落,又宛如为一群狂奔的怒牛使锐角顶起,刹那间,他全身的力道从某个看不到的缺口中泄出,身体意识突然变得那么轻飘、那么恍惚,感觉中,甚至悠悠荡荡的向云端浮升上去了……
望着危中行仆倒在地下的躯体,屠难生的反应几近麻木,他知道危中行绝对不可能活命了,在他的“锤手”横击之下,被击中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还能不断气的,何况,他尚是全力施为!
抹去额角上的汗水,屠难生的脚步刚待挪动,猝闻头顶劲风强锐,他人向下蹲,双掌反挥,又是一记结结实实的锤手!
来人身手十分了得,凌空倒滚,同时出击,乖乖,居然是一只四趾尖利、弯曲如钩的钢铸鹰爪—;—;不错,“白髯血爪”万沧!
微微一愕之后,屠难生一个旋步抢回地下的大铡刀,二话不说,立即向万沧攻去,万沧一边迎战,一边低压着嗓门道:“你把姓危的摆平啦?”
大铡刀翻飞得宛如雪溅冰散,虎虎有声,屠难生也及声回应:“却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若非他失算中计,恐怕还得拖下去—;—;”
万沧进退游走,似模似样,鹰爪纵制中,竟是如释重负的语气:“岗子上业已展开了全面厮杀,兵对兵,将对将,光景可热闹了,独独我就找不着真戏假作的对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马脚,幸好你这里及时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赶紧下来补上空缺……你知道,要换个贵帮不识内情的兄弟,还真难收场哩,到底该扮到什么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谁也拿不准……”
屠难生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身形急速腾挪,大铡刀闪闪流灿,声音便钻过冷芒的炫跳溜了过来:“万老兄,不是说你手下还有六名‘掌刑’在么?怎的如今一个不见?”
万沧故作奋力迎拒之状,却先叹了口气,腔调中充满了无奈:“剩下这六个亦早都带了伤,能再派上用场的只有三员,他们三个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却兜头吃了你们一顿流弹石弩外加飞箭,现下一个不见,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人打得外张内弛,另外的地方却没有他们这儿这么轻松愉快,首先,抱伤上阵,豁命以赴的“长鞭”卢存敬那里,就在此刻起了骤变—;—;经过一段时间的鏖战以后,卢存敬虽有一干手下帮着应付马杰、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击,到底是重创之身,尚未痊愈,功夫好耐不得血气虚,帮衬的这些儿郎手脚又不够利落,几番拼杀下来,已被马杰他们三个劈倒了十多员,卢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怨气一起,就什么也不顾的要拿老命垫上了!
坐在软兜上的这位“铁桨旗”“云起殿”的殿主,甫始偏头躲过蔡昆的刀,另一位“千帆帮”的总坛护卫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个彪形汉子接隙扑上,朴刀如电,对准卢存敬的胸口狠插下来!
卢存敬的一双眼猝向上吊,面颊肌肉抽紧,这次他根本不避不让,长鞭暴抖斜带,“唰”一声缠住了保才刺来的刀锋,仅剩的一条右腿飞快踹出—;—;范保才握刀直送,身子却奋力上跃,同样两脚如风,蹬向卢存敬的脸盘。
事情就像这样演进,却结束得出人意外的快,双方接触前的一刹,卢存敬全身蓦然倒仰,范保才两脚落空,下裆已被对方重重踢中,他身躯打横,跟着已吃人家缠上刀锋的长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卢存敬那向后一仰,可怜范保才到死也来不及哼卿一声!
范保才这一幕结束得快,马杰的另一场却接续得更快,他伴当的身子刚刚横跌,他已从软兜后面暴蹿而上,人执刀进,刀与体合,仰后的卢存敬尚未及恢复原来的姿式,马杰的朴刀已到了脊梁!
卢存敬是真个打谱“马革裹尸”的味道,只见他喉中发出一声闷吼,长鞭怪蛇似的翻卷,索影闪处,已在马杰脖子上绕了三圈,鞭身立时抽紧,把一个马杰头下脚上的顺着软兜抛过—;—;只是,卢存敬或许忽略了马杰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锋利雪亮的朴刀。
“扑通”一声沉响,马杰人摔在礁滩上,脖颈却歪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一个活人不可能摆置成的角度,他双眼凸瞪,嘴巴大张,彷佛要凝住什么、呐喊什么,大概,他已经看到了深插在卢存敬胸口间的那柄朴刀,而正想发出一声欢呼?
蔡昆悲号着,挥动着他的兵刃,像疯狂了一样冲杀向眼前那寥寥可数、且已心胆俱裂的“铁桨旗”人马当中。前一百二十招里,双方是平分秋色,难见轩轾,但一百二十招之后,内力较为悠长且心性沉定稳健的荆之浩就已逐渐占了优势,攻拒移换的主动亦渐次由他掌握,卫啸的败象呈现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现了败象,距离终结的时间就非常快了,因为他的对手不会轻易放弃辛苦得来的优势,必将在主动能以操纵的时机里猛施压力,痛下杀手!
眼前,情况正是这样。
荆之浩在挥出七招十一式之后,紧跟着身形暴施,鬼手指划间彷若来自天上地下,来自四面八方,空气发出锐啸,无形的气流随着鬼手的映隐波震涌荡,声势极其惊人!
卫啸似乎也知道分生死、决存亡的关头到了,他没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飞凤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万千长短不一、冷焰灿闪的芒辉下扫罩荆之浩,两团互相幻映着迥异光形的实体接触,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满地的铁弹珠—;—;铁鬼手在光芒敛散的须臾蓦然直竖指天,荆之浩卓立原地,额头上裂开一道寸许长的血口子,鲜血沿着鼻洼、沿着眉梢往下流淌,染红了他半边脸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狭窄的“飞凤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里,刀锋泛寒,还在微微晃动着呢!
隔他七尺之外,卫啸半坐半卧于两块礁石之间,这位素有“九翼鹏”美号的“铁桨旗”“电舞殿”殿主容颜却相当安详,没有那种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狰狞,虽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处伤口。
荆之浩注视着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从中来,他嘴唇翕合着,不知在呢喃些什么—;—;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飘客,死为游魂,魂兮魂兮,又何曾归来!
这时,九名“电舞殿”的大把头,业已在死伤各一,目睹了卫啸的阵亡,剩下的七员大把头免不得心惊胆寒,士气顿挫,“双死角”吴浪觑准时机,奋身扑击,坚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挥猛扫,又一名大把头丢弃兵刃,满脑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贺晚晴脚步打旋,身形晃闪,一对金瓜锤串连滚动,像是抛起成百颗黄澄澄的光球,与他对手的那名大把头躲让不及,忽的发一声狂号,连人带他的三尖两刃刀冲了过来,贺晚晴虽然兜头将敌人砸了个溜地滚,自己的手臂上却亦见彩挂红!
又一声混杂的长嗥传自近侧,竟是何良的一双镔铁梨花短枪分别透入了两名大把头的胸腔,许是他贪功太切,疏忽了个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头的护手山叉却也插进了他的喉咙,那混成一片的嗥叫,业已分不清是谁在嘶喊了!
其实,谁在嘶喊并不重要,反正都是濒死前的一种回应、一种信号,不甘也罢、不愿也罢,这样的回应与信号仍在持续下去—;—;“丹心七志士”所属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战中的大把头滚抱成一团,他们两个在沙地礁岩间翻腾纠缠着,嘴里全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尖叫,每一滚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会出现一道新的伤口,他们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对方躯体戳刺、剜豁,而过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贺晚晴踉跄赶到,这拥抱着的两个死敌,已经寂然不动了。
另一边,鲁思进正运起他的长丧门剑将对方的一个大把头兜腹刺穿,而袁衡却没有同僚鲁思进那样的运气,当他的大板斧斩入这各大把头的右肋时,人家手中匕首亦飞快的反削,连耳朵加颊肉,几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仅存的那个“电舞殿”大把头,实在用不着再进一步下他的手了,这位仁兄不但断了一条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两只眼睛却瞪如核桃,眼中充满了怨惧乞怜的神色,鲁思进举了举他的长丧门剑,又颓然放下,只恶狠狠的冲着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龙”官小楼发髻散乱,披拂于一头一肩,他一张瘦削冷酷的脸上透着铁青,嘴唇紧闭,鼻孔大张,徐徐的呼吸着,脚步每一移动,皆似有万钧之重,手上的一把长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随着他身形的移动微微抖颤—;—;“反手夺命”沙无恨的衣袍前襟上裂开一条尺许长的破口,隐隐尚有血渍渗出,他却恍同未觉,只双目凝聚,跟着官小楼的动作打转,他那一对粗大沉重的“判官笔”则交叉胸前,纹丝不动。
在两个人的意识里,已经根本不问不离于身外的境况,完全将精神专注在对手身上,浑然间,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们彼此—;—;这当然不是男女间那种忘情的绮丽,只缘于生死仍此所系,一发之失,便交关性命,他们早就察觉,这次算是找着真正的硬把子了。
双方的拼斗,已过一百五十余招,痛若的是在这一百五十招的过程里,他们发现竟然功力相当,难分高下,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甚至斩获方面,亦是各见颜色,像这样的搏杀,却如何才是了局?
缠斗的时间过于长久而徒劳无功,一种本能的想法就会随之滋生,这种想法十分残酷又惨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换敌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换取敌人的死亡,若有机运、有奇迹,正负面的结果还是不敢断言的!
于是,官小楼有了动作。
官小楼的长柄如眉刀彷佛一弯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间隙中,一弯新月又猝然幻化为无数弯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无恨的左手判官笔突兀抛起,半旋身,右手笔猛击抛起的左手笔,那只粗大尖锐的判官笔便像怒矢射日,飞鸿奔天,暴掠身前,随着笔射笔飞,沙无恨双手执仅存的一只判官笔,透中回撞。
两条身影倏触立分,官小楼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长柄如眉刀拄挺于地,然后咧嘴笑了,这一笑,鲜血沿着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艳红绽浸在脚下的礁滩下,随即又转为一团团的紫褐,他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窝部位的那只判官笔!
拔笔的一刹,官小楼瘦长的身子,剧烈抖索着,只是片刻,又归于静止,但他却没有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两眼盯视前方,宛若其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仅是眸瞳中神色,变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于沙无恨,却要比官小楼好受得多,他的头颅飞抛在离他身体的寻丈之外,失去首级虽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暂,俄顷前后,却渡轮回,天下诸般死法,还有较此更干脆利落的么?
“雷鸣殿”的五名大把头,在官小楼与沙无恨拼战结束的当口,也完全随着沙无恨下落黄泉,而“千帆帮”“黄”字旗的三位“正护旗手”当然亦非白拣到这笔战果,三个人陪上两员,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双方的拼杀并未歇止,只是情况已经冷落了许多,两边的人马仍零零落落的厮斗着、奔突着,但声竭力尽的凄惨光景,令人意识到这场疯狂搏战,业已将近尾声了。
“千帆帮”“地”字旗的大掌舵“飞鸿”常毅庵,和“铁桨旗”“风啸殿”殿主“生死环”石重之战,虽是虚应事故,却未免越打越不来劲,他们这种慵懒的气氛,无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属—;—;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护旗手”与石重所属的四名大把头,已从狠命拼杀逐渐演变为各求自保,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下意识里就觉得提不起精神来,动手过招,好像仅止于演练的程度,先前一鼓作气的奋勇火辣,随着时间的过去,竟若陈酒发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这边是如此,土岗下的屠难生与万沧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两个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周遭形势转为冷寂的影响,手底下自然就缓慢下来,他们一面打,一面游目四顾,眼瞅着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场的情况,但心里又都明白,土岗上头,恐怕离着收场还有一段间距呢。
他们的想法没有错,土岗子上,战况正趋剧烈,别说离着收场尚远,热闹刚有得瞧,双方的火并,堪堪进入方兴未艾的地步!
何起涛力搏魏长风,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当然,何起涛还留了一手—;—;战到现在,魏长风已经居于劣势,但这劣势并不十分明显,魏长风的抗拒力只是缓慢的受到压制,换句话说,如果何起涛不以奇式险招应敌,两人间的较斗仍将继续一段辰光。
“黑摩韧”宫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锋利的“九寸肠”尤其使得出神入化,假若他与杨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对一,早就会有了结果,但以一敌二,情形就不大一样,加以杨雪舫及何如霞业已豁将出去,两人夹攻并击,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宫子郁受人之托才来助拳掠阵,和对方复仇保帮、齿唇相依的心态颇有不同,要他拼命求胜,主观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杀下来,他也仅只占了一点上风,谈到得手奏功,还差了不止一步!
霍帮独斗孟天复的场面已经改观,“丹心七志士”的首领“赤棍”潘光斗早已现身相助,潘光斗修为浑厚,技艺扎实,是个骁勇又稳重的角色,若要论起真本领,他比霍邦,也不过就是稍逊半肩而已,有他为助,霍邦顿感压力减轻,待要挫败孟天复固仍艰难,至少,已从完全的游斗躲避战术转为有守有攻的局面了。
最苦的就是屈归灵,他以一己之力抗拮“一杖独行”山莫古,其周旋之吃重不是身历斯境,难以体会;山莫古与孟天复合称“海怪山魅”,一在水上独尊,一在陆上称霸,气候都到了家,二人之间的功力,实居伯仲,孟天复固然倚老卖老,在外面代言代揽,处处拔净山莫古的头筹,但若论到武功深浅,山莫古决不稍让,这么一号魔头,由屈归灵单打独斗,不啻对挑孟天复一样,乐子如何小得了?
两边不管是捉对也好,群攻亦罢,拼打的情形是益见火爆激烈,而土岗之下,人们逐渐聚拢,在闪晃的灯火映照里,由服饰上可以大致分辨出来,聚拢的人们,居然大多都是“千帆帮”的人马!
第一个察觉这种情形的,就是山莫古,因为他独战屈归灵之下,尚有余力,得以观察四周的动静,这一看清睹明,饶他功高盖世,技倾天下,亦不由吃了一惊,杖飞枝舞中脱口吆喝:“下头在搞什么鬼名堂?怎的都是‘千帆帮’的一干小孙小儿往上凑来?”
孟天复挥掌旋身,目光瞥处,心腔子也是一紧,他提高了嗓门道:“长风,你倒瞧瞧,这是怎么回事?你那些手下都干什么吃的去了?”
正在艰苦支撑的魏长风,不待他师叔发问,业已抽空看明了土岗下的情况,他一面奋力攻拒,一边又惊又怒的振吭高呼:“万沧、卫啸、卢存敬、石重、危中行……你们在哪里?你们都在干什么?我命令你们马上给我回话,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何起涛的“八卦铸心刀”如风如浪,波波不息,他冷冷一笑,沉着声道:“这还用回话?魏长风,还是告诉你,‘铁桨旗’已经全军覆没了,既已全军覆没,你的那干手下何来活口?”
魏长风黑脸涨赤,成为一团紫褐,他发了狂似的运斧飞斩,高声怪叫:“你休想在这里危言耸听,故造假象,凭你‘千帆帮’一干牛鬼蛇神、跳梁小丑,岂能撼我铁桨一脉?姓何的,我们不上你的当!”
身形穿闪若电,倏来倏去间,何起涛刀走虹飞,匹练矫卷,声势更见凌厉,他以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道:“要不是‘铁桨旗’已经全军覆没,土崩鱼烂,为什么团聚上来的尽是我千帆儿郎?魏长风,你的人马呢?他们为何不出面邀击,不现身拦截?这只有一个结论,‘铁桨旗’完了!”
魏长风在进退出招间,身法手眼已微显散乱,他愤怒又激动的吼喝:“放屁!,你完全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没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孟天复巨掌挥展,沉缓的出击;“稳住,长风,千万稳住……”
接着他的语尾,屠难生的声音铿锵传来,有如金铁交击,撼人心弦:“回报老板,岗下战阵已全部结束,‘铁桨旗’来敌非歼即俘,无一幸免,老板洪福,我方已大获全胜!”
何起涛挥刀旋锋,意气风发:“魏长风,你听到了?”
削瘦的面庞倏然歪曲,魏长风黑须拂动,双目怒瞪如铃:“鬼话,全是鬼话—;—;”
山莫古杖影纵横中怪声怪气的接口道:“不要紧,魏贤侄,一点也不要紧,就算下面吃了瘪,这岗子上头还有得搞,你要明白,这里打赢了才能叫赢!”
话这么说是不错,但魏长风忧虑的却是怕打不赢,至少,“千帆帮”若在下面占足上风,原先被牵扯住的一干好手即可抽身来援,他们眼前的优势立将生变,转优为劣亦大有可能,届时,又拿什么去赢人家?
土岗子上,“千帆帮”兄弟越集越多,火把灯笼的光辉也越聚越亮,照耀得岗子四周一片明晃,放眼看去,竟没有一员“铁桨旗”的人马,光景不但透着肃煞,更透着诡异,真正是触目心惊!
缓缓的,有人向这边靠近了,靠近的这些人行动十分谨慎,灯光反照着他们的脸孔,把轮廓描绘得清清楚楚,他们是“千帆帮”的大掌法“虎鲨”
屠难生、“天”字旗首席大掌舵“铁鬼手”荆之浩、“地”字旗大掌舵“飞鸿”常毅庵,以及“丹心七志士”所属的贺晚晴、鲁思进等,火光是红中现青的,甚至把荆之浩、贺晚晴身上的血迹,都映得那么鲜艳灿丽!
魏长风的一颗心骤然揪紧了,他已知道,何起涛说的不是鬼话,屠难生说的更不是鬼话,鬼话是虚无飘渺的,然而这些人的到来却千真万确,全活生生的摆在面前,鬼话能造成这样的事实么?
见到这般情景,不仅魏长风的心揪紧,连孟天复、山莫古都不由暗自吃惊,忍不住诅咒起“铁桨旗”那些人的低能无用来,但诅咒却于事无补,他们明白,再不采取最后手段,只怕是挽不回这生死交系的一局了!
突兀里,孟天复双掌掀起一片罡劲,狂飚回荡下,他大喝一声:“聚拢!”
声出形动,但见魏长风、山莫古、宫子郁齐齐抽身,闪电般掠到近前,与孟天复背背相靠排成一个四面皆顾的四角阵势。
何起涛更不怠慢,左手一举,错步侧移,冷冷的叱了出三个字:“天罗网—;—;”
于是,霍邦、潘光斗、杨雪舫立即列为一排,却保持相当间距的站开,屈归灵则独闪到一个斜角点上,正在靠近的荆之浩一拉鲁思进,快步绕一边,常毅庵和贺晚晴走到另一边,剩下一个面便由屠难生顶上,恰好也是个四方合围的阵形,但却更多出两个点,两个有如利刃插出的点—;—;一个点是何起涛本人,一个点是屈归灵。
“千帆帮”这边的阵势布成,非常迅速熟练,只有何如霞透着满面迷惘之色,而且,迷惘中显然还有气!
fx0620
发表于 2017-3-24 00:12:21
第三十一章月落星沉事如烟
孟天复同山莫古到底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大风大浪见多经惯,神色上仍然镇定如故——就连魏长风这样的一方豪杰、七海之雄,到这时也不由容颜惶凄,显现着掩隐不住的紧张,“黑摩韧”宫子郁的表情,更像抹上了一层灰,往日那种不可一世的豪气壮概,不知道一下子跑到哪里去了。
站在一边发闷的何如霞,忍不住狠狠跺了跺脚,又是懊恼、又是气愤的叫:“爹,你们净顾着摆你们的阵势,我呢?我又待干什么?总不能把我闲搁着呀!”
何起涛目光凝注面前的四人,不移不动,嘴里却在对着女儿讲话:“如霞退下掠阵即可,这里无须你来插手,以防万一有失——”
一张小嘴嘟起老高,何如霞不依的道:“为什么偏叫我一个人看光景?爹,我跟着大伙来,可不是只管充架势的!”
脸色一沉,何起涛这次不再多费唇舌,只单单吐出两个字,却是斩钉截铁:“退下!”
由眼角余光,屈归灵看着何如霞委委屈屈的独自蹙到一隅,不觉心中老大不忍,但此时此地,又何尝能够稍做表示?何况,这也是为了何如霞的安全设想,面对的敌人,尽属精英翘楚之材,且个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在生死决战之前,以何如霞的身手而论,不但不宜参予掣肘,更该避得越远越好!
忽然,孟天复发出一声大笑,故作轻松的道:“何起涛,你以为你们摆出这个滥阵仗,就唬住我们四个人了?”
何起涛冷冷的道:“我们不必吓唬任何人,孟天复,我们只是要以实力做到我们应该做的!”
孟天复嘿嘿一笑,道:“有自信是桩好事,但自信得过了份就变成妄自尊大了,何起涛,打现在开始直到了局,中间还隔着好长一段哩!”
山莫古痰咳一声,也阴恻恻的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天下哪有这么多颠阴倒阳之事?道上打滚了大半辈子,莫非临到白头还受一干黄口小儿之欺?他娘的,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孟天复哧哧笑着道:“山老鬼可千万大意不得,你不信阴沟里翻大船,他们却信得紧呢!”
一双三角眼往上斜吊,山莫古头上两侧的太阳穴跳了跳,怪声道:“便阴沟里翻了船,亦不合单扣下我们,好歹,得找几个垫背!”
何起涛面无表情的道:“我们的人都在这里,姓山的,哪个合适替哪位垫背,尽可挑拣,只是,光用口说恐怕不行,要多少费点力气才办得到!”
死死的盯着何起涛,山莫古夜枭泣号般笑了起来,入耳好不惊心:“你有种,何起涛,真是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能发横到几时!”
何起涛生硬的道:“用不多久了山莫古,形势是个什么结局,我们都能眼睁睁的看到!”
孟天复大声接口道:“你小心,何起涛,一旦动手,我们第一个要摆平的就是你!”
猛一昂头,何起涛宏烈的道:“来吧,我等着!”
就在此时,灯光映照不到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个凄厉又悠长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哭调,拔得很高,颤抖的音浪宛如撩拨着人们的心弦,像极了冤魂悲泣、幽灵索命,妖异中透着怖栗;“血仇血报啊,血债血偿……”
于是,何起涛随着这亢厉的音调出手了,“八卦铸心刀”反映着青赤的焰苗,自黝暗的空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光,斩首孟天复!
孟天复表面信心十足,功架做尽,其实骨子里亦不免有些发毛,何起涛的刀芒初现,他的掌劲已掀浪舞云般兜头迎上!
何起涛闪身回避,就在他避开的同时,霍邦奋力挥掌硬顶,两股强浑的掌风瞬息交触,一声震响里,霍邦脚步不稳的退出三步,而孟天复也身形打晃,脸上微微色变!
潘光斗跃空七尺,朱漆生铁棍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砸山莫古!
一声冷笑出自山莫古的鼻孔,他的鸠首杖平平扬起,却在扬起的须臾暴翻斜挑,快得无可言喻的指向潘光斗小腹!
潘光斗凌空换式的刹那,杨雪舫低窜急掠,勾连枪直刺山莫古胸膛,速度之快,亦是追魂夺命的招术,但见鸠首杖杖尾横落,“当”的一声磕开枪尖,山莫古不由气得大骂:“该死的小王八羔子!”
骂声里,荆之浩的铁鬼手突然遥取魏长风,魏长风虽说早有防备,由于铁鬼手的来势过于猛烈迅束,双斧挥拒之下,亦难免手心出汗,背脊泛寒。
弯月斧的光华尚凝现未散,屠难生身形猝旋立进,雪亮的大铡刀横斩而至,锋刃破空,锐气如啸,魏长风双斧回转,宫子郁已抢先挥剑封拒!
当然,天罗网的阵形一旦布下,便没有让敌人得心应手的道理,宫子郁这一表功出招,立刻推动了整个网面的运展,“飞鸿”常毅庵薄刀如电,斜刺骤至,宫子郁闪得够快,刀口贴耳擦过,那股冷风,不仅着肌若削,甚且把心腔子都绷紧了!
山莫古看得有气,断然咤叱,鸠首杖狠戳常毅庵,杖似擂杵,常毅庵走若流云,贺晚晴由一侧掩上,金瓜锤“呛”一声砸中杖端,火星四溅中,固然震得他倒歪数步,但山莫古也是双臂一麻,忍不住“三字经”连连出口!
孟天复沉浑罡烈的劲力蓦地带起一个翻腾的无形旋涡,将刚刚逼近的鲁思进兜起三尺,又重重推撞出去,夜色中寒光暴闪,屈归灵人与剑合,险极的贴着孟天复头皮掠过,当剑尾回绕,孟天复连挥九掌,却掌掌落空!
鸠首杖狂舞飞穿,山莫古沙着嗓门叫:“老孟,小心那天杀的屈归灵打暗算!”
何起涛随声展开正面攻击,“八卦铸心刀”匹练般卷向山莫古,这位老山魅挥杖硬迎,刀掣杖起,金铁交撞之声不绝于耳,何起涛贯注全身功力,大显神威,强敌当前,竟是不遑稍让!
宫子郁的“九寸肠”,又在魏长风的弯月斧掩护之下,流电也似伸缩吞吐,而潘光斗的朱漆生铁棍亦若毒龙出洞、翻江倒海,毫不客气的接刃开磕,住来纵横;荆之浩适时来援,铁鬼手点抓扣拿,狠准兼备,几乎把魏如风和宫子郁的招式完全封杀!
霍邦又对上了孟天复,这次换成屠难生从旁夹击,常毅庵助攻,孟天复任是功力不凡,老谋深算,亦不禁大感吃力,尤其令他倍受威协的,是一直虎视眈眈,待机而动的屈归灵——因为连老天爷也不会知道,屈归灵下一步狙击将在何时!
山莫古挥杖搏击何起涛,眨眼便相互过了七八招,而只这七八招的感受,已令他颇生戒惕,大为意外;在他原先的想法之中,何起涛无论名望如何、功力如何,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若要和他比较,尤其难望项背,但这一面对面的称量下来,事实居然完全出乎预料,何起涛艺业之精纯、动作之老到、气度之沉练,几乎不在他的修为之下,目前摆明的又是拼命的架势,照这样的情况演变下去,后果不但堪虑,说句泄气话,简直就毫无制胜之望了!
魏长风双斧连套转,抖出波波芒彩,流灿回飞,他亦看出形势不妙,黑脸上宛似抹着一层森青,背靠着孟天复的背,他觉得出自己这位老师叔肌肉的运作,贯力时的紧迫,甚至心跳的急促,出招换式间,他忍不住焦灼的低问:“师叔,看情形像是不大乐观,这时辰,安磐和舒明光也该把该请的人请来了才对,会不会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掌力呼轰卷荡,余劲澎湃里,孟天复白眉飘扬,气涌如山:“琢磨着眼前怎么过关斩将吧,顾不得下一刻的事了,我说长风!”
魏长风迅速移换着方位,斧起斧落,一边在咬牙切齿的咒骂:“好叫我不甘——”
孟天复袍袖兜起,劲气啸旋四溢,他冷冷一哼,厉声厉色的道:“休说这等的丧气话,胜败存亡之分,算算还早得很哩!”
突兀间,夜空中又是冷电一抹,疾射猝映,这一次,遥刺的月标不是孟天复,换成了昆仑来的“黑摩韧”宫子郁!
“九寸肠”浮起朵朵剑星,星似游尘围堵向那凌虚而至的长虹,刹时七声镝锋撞击脆响合为一响,虹光暴回,屈归灵又站立原处,宫子郁在深深呼吸着,左颊上赫然绽裂一道伤口,不到两寸,却血色鲜艳的一道伤口!
孟天复在屈归灵猝袭的过程间,曾经连出三掌截攻,但是掌势涌现,仅只捕捉到屈归灵的影子,影子是虚空的,当然他也未能得到任何实质上的收获!
山莫古挥杖狠搏何起涛,由于心情激动,怒火上升,竟差一点抢出了己方四人所布的阵形,他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早已忘记什么叫气度、什么叫风范了:“姓屈的,你他娘有种就正面上,老是兜圈子从背后暗算人,合着哪一类的鸡鸣狗盗?也不怕丢你祖宗十八代的脸?”
屈归灵卓立原处,有如岳峙渊渟,他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恼怒,因为他知道死亡的阴影恨快就要覆盖下来,当人们面对死亡——不管是敌人抑或自己,情绪上的反应,又有什么美意可言?
于是,不知谁在泣叫,仍旧是原先那个颤抖中掺杂着凄厉的悠长音调:“血债血偿啊,血仇血报……”
霍邦便在泣叫的同时运足全身功力,猛袭孟天复,孟天复沉喝如雷,身躯蓦地弓起,双掌上翻,卷荡的气劲立刻像长江大河般反涌而上,双方都没有避让的意思,完全硬接硬打,当两股罡风在瞬息间交合,霍邦的身子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巨大魔手抓抛空中,连连翻滚,孟天复也步履踉跄,爆出几声剧咳。
屠难生“呼呼”声贴地抢进,大铡刀快似流电,狠斩孟天复胸胁,姓孟的居然不退不躲,更踏前一步,身上的白袍猝然澎涨,左手倏出,就那么准,以拇指食指头的力量,牢牢钳住了屠难生奋力劈来的大铡刀!
不错,又是孟天复的绝技之一:“蹈光摄物”。
屠难生的应变措施如同连贯反射,他一抽刀身,发觉彷佛生根于孟天复的两指之间,整个身形便立即斜弹,双脚飞蹴对方头脸!
孟天复大笑若啸,右掌暴起,结结实实切上屠难生蹴来的双脚,而“黑摩韧”宫子郁的阵形角度刚巧移转至近前,手中的“九寸肠”猝然映出一溜寒芒,眨眼间已经三次进出于屠难生的腹腔!
就像天外飞来的诅咒——那么血淋淋的——正在半空中翻滚的霍邦,骤而伸腰展臂,一个斤斗到了孟天复头顶,当孟天复右掌切斩屠难生的足踝,左手尚捏着大铡刀刀锋的一刹,他的掌影已成串暴泻,有如弧刃旋舞,翩翩若满天的落叶!
锐劲纵横交错里,孟天复突的起了一声怪叫,宫子郁的“九寸肠”尾芒泛闪,还洒着屠难生体内的鲜血,屠难生竟不吭不响,面带微笑的骤而翻侧,似虎扑般抱住了宫子郁,同时,他的嘴巴咬住宫子郁的咽喉,两手十指也插入宫子郁的肋胁,一任姓宫的惊号狂跳,把“九寸肠”朝他身上乱刺乱戳,却毫不放口松手,仍然面露微笑,似乎对方所戳刺的,只是另一具皮囊罢了!
孟天复业已脱出了四面阵形之外,原来满透红光的一张胖脸,此刻却一片暗青,白眉飘拂,长髯抖动,一双眼睛更鼓似铜铃,模样好不吓人!
霍邦正半坐在地下,一口一口的吐着血——他虽说好不容易击中孟天复一掌,付出的代价却着实不轻,孟天复在挨掌的须臾,用“混元气”反震之力,亦照样重创了霍邦!
杀伐像是一个轮回,一个永难停止的轮回,它总是这么冷酷又决不容情的转动着,这边孟天复喘吁未定,屠难生和宫子郁尚滚跌在地,扑腾滚转,那边,杨雪舫连人带枪,长虹贯日似一头撞向魏长风!
魏长风尖叱厉吼,双斧刚刚架开荆之浩的“铁鬼手”,杨雪舫已不要命的冲上,魏长风久经阵仗,尽阅血腥,当然明白一旦像这样的打法开始,即是最后的决死关头来临了,他猛一咬牙,身形半旋,左手斧挥击敌人勾连枪,右手斧横切敌人肚腹,双式并出,捷似石火!
勾连枪的前端勾环铿一声扣住了魏长风的斧刃,但斧刃却蓦地绞脱斜扬,将杨雪舫带升三尺,只听到“噗嗤”一声闷响,杨雪舫的腹部便有若涨裂了的羊胆泡,肠脏内腑,花花绿绿的流泄一地!
一道蓝汪汪的光华,就在这时彷佛极西的电火般映现,它来得像是一场噩梦、一个报应——人们的意识中方才体认到它的存在,其实他已经来了。
魏长风身形暴闪,斧出斧飞似梨花朵朵,弦月并舞,蓝辉过处,他头扬腰扭,却已齐额裂开一条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是了,“大寂四剑”终于展现,这一剑,何起涛足以慑敌之魂,他自则是拿时间换取空间,而杨雪舫,更是拿自己的生命替主子制造复仇的机会!
山莫古的叫声活脱狼嗥,鸠首杖跟手而来,他一面嘶声鬼号着:“贤侄小心,何起涛亮出他的‘摄魂剑’了!”
荆之浩一声大吼,横截山莫古,鬼手掣掠,锐力交织,山莫古挥杖贯劲,杖势宛若飞瀑怒涛,反卷荆之浩,甫行接触,便是金铁交击,一片震响,荆之浩正被敌人的巨大力道推出几步,“飞鸿”常毅庵已挺身而上,那把又薄又利的快刀纵闪吞吐,有似千百条灵蛇流窜!
山莫古高声大骂,硬迎这两位“千帆帮”的一等好手,杖抡风起,云变天愁,居然声势惊人,丝毫未露败迹!
暗影中,有个人连翻带滚的扑来,长丧门剑贴地扫砍,冲着山莫古的两只尊足狠狠招呼——这人是鲁思进,早被孟天复震伤,堪堪喘过一口气来的鲁思进!
山莫古突的凌空浮起两尺,鸠首杖的杖尾斜挑,“吭啷啷——”一声颤响,鲁思进扫来的长丧门剑已带着一抹流辉抛坠入黑暗之中,杖尾挑剑的同时又暴落,就那么歹毒的插入了鲁思进的背脊,还透出一声清脆的骨骼折断声!
屈归灵的身躯便融进了他“天残剑”强力催动的剑光里,光芒在疾速的贴身回转,把人带起,把锋刃旋飞得像是一具硕大又无坚不摧的刀轮,轮幻成灿亮的形体以难为其喻的快速前进,山莫古悚然相应,杖似杵起,却已稍慢一步!
耀眼的光华来回绕泄于呼轰的杖影间,像它逗弄着杖身,也像杖身追赶着它,山莫古左胁见彩,在一百杖挥尽的俄顷,寒光骤敛,屈归灵落地打个转,业已汗身透衣衫!
手捂着胸口的孟天复,便似鬼魅般悄无声息的猝掩而到,他来得那么快,以至像他原来就在那个位置上,身动掌出,力道凝聚若两股洪流,漫天盖地夹罩屈归灵!
“天残剑”彷佛有着极敏锐的感应性,劲道才起,剑刃已骤然震动,寒光暴溢,炫目的冷焰有如晶莹的水波,一下子便包裹住屈归灵的躯体,并以惊人的去势飞射孟天复。
狂飚冲激着光束,像怒浪拍打礁石,礁石或被它掩盖,或受到损蚀,但却依然屹立,不会倾倒,而礁石是活的,正对着孟天复摇晃不定的射来!
这时,孟天复犯了一个错误,他竟迎面而上,左手伸缩闪攫,再次运用起他的绝活“蹈光摄物”来——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在受创之下,他已经没有平时的劲力与身法步眼了!
寒光蓦颤的一刹,孟天复的手指钳住了“天残剑”的锋面,可是他未能完全控制住剑刃的冲力,但觉手指倏滑,剑尖前挺,不仅整只手掌皮肉全被豁开,连腕际的血管也一起切断,热血狂喷之余,孟天复瞋目厉叱,右掌立翻,屈归灵吸腹弓背,却仍被震得翻出几个斤斗,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山莫古一边力拼荆之浩与常毅庵,边扭曲着脸孔,口沫四溅的狂叫:“老孟赶快运气闭脉,你手腕上的血管断了哇!”
孟天复不但满脸胡子溅沾着血迹,一袭白袍更是猩赤斑斑,他双目凸突,五官歪扯,形态之狰狞,恍同厉鬼,屈归灵却不怕他这副模样,身子一挺,又大步走了过来。
山莫古嘴里不停咒骂着,要想横拦屈归灵,但荆之浩和常毅庵拼死不退,使尽全力纠缠着他,不仅如此,连贺晚晴也卯足了劲,愣是不让山莫古抽身赴援!
陡然间,屈归灵剑似虹起,抖出一片星芒光点,孟天复单掌圈飞,劲势甫扬,屈归灵人已闪出丈许之外,却只足一点地,又再次扑上,周而复始,眨眼里已是六度往返!
鸠首杖猛开猛磕中,山莫古看出了屈归灵的用意,他不禁大骇,惊恐交集的大吼;“老孟,你别着了姓屈的道,他是故意诱你出力耗劲,不使你及时运气封脉,你还不赶快收手,找地方先把自己照料了?”
孟天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并且不停呛咳着,脸孔岂只透青,更泛着灰紫,他的丰腴、健朗、精力,似乎在这片刻前后,顿然消泄一空,变得如此萎颓、如此苍老、如此憔悴,又如此死气沉沉了!
山莫古奋力冲突,左折右回下急得暴跳如雷:“快走,老孟,你快走,血流多了会死人的哇,姓屈的挖了陷坑,你可别睁着眼往里跳!”
孟天复步履不稳,身子也在左右摇晃,他使袍袖抹一把白髯上的血迹,双目神色既是空茫,又是古怪的瞪视着前面不远处的屈归灵,但话却是对山莫古说的,腔调嘶哑,气息微弱:“山老鬼,你甭再吆喝了……我业已试过几次……然则脉滞气散,竟是力不从心,无法以内劲止血……我现在觉得好累、好虚软,只想倒下头来睡上一大觉……”
山莫古团团转,在荆之浩、常毅庵、贺晚晴三人的围攻下彷若困兽,他发疯似的运展着手中鸠首杖,红着眼吼叫:“你不能睡,老孟,决不能睡,一朝躺下,你这辈子都起不来啦!”
孟天复忽然吃吃笑了,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更似带着对生命的嘲弄,对死亡的那种无奈感叹,他嘴皮子翕合着,竟力提高声音:“我就快躺下了,山老鬼,我的状况自己明白……可是,我不能独个儿走,不是早说过么,得找个人替我垫底,我看……屈归灵最合适!”
山莫古杖起如山叠岳重,满头大汗的四面冲突,更在摧肝沥血般嘶叫:“你不要傻,老孟,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再说,老孟,咱们兄弟两搅和了几十年,你他娘总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受那孤零罪呀!”
孟天复眯着双眼,高一脚低一脚的逼近屈归灵,答话似在吟哦:“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山老鬼,今生尘缘已尽,再会求诸来世吧……”
突兀间,屈归灵长身而起,身形甫动,剑芒幻作漫天的光雨喷罩孟天复,而孟天复的反应真是个“尘缘已尽”的架势,他猛然以无比迅捷的动作打横斜飞,双掌刹时分成十六个不同的角度,却全挟着裂碑碎石的威力合涌齐集,屈归灵立刻身与剑融,有若一道翻滚矫腾的光柱居中暴射,于是,焰彩在迸溅、在散乱;狂飚在抖动、在冲激,两条人影倏触倏分,屈归灵一个倒翻斤斗没有站稳,踉跄后退中身子一阵抽搐,痛得他单膝跪向地下!
孟天复的形状显得相当安祥,屈归灵那透过他心脏的一剑,并没有令他感觉到多大痛苦,这位“白眉仙翁”就好像睡觉一样,微微卷曲着躺在那里,毫无一般死亡者惯见的狞怖之态,他的白眉白髯,仍在风中轻轻拂,只是,却欠缺那股子生气了……
死去的人模样安祥;活着的却几乎发癫狂,山莫古像野兽般嗥号着,硬拿那瘦棱棱肩胛接了常毅庵一刀,杖首猝点,已把闪让不及的贺晚晴左膝敲碎,大旋身,他再接荆之浩的“铁鬼手”,一边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叫:“屈归灵,我要扒出你的心肝五脏,活啖你身上人肉,我要把你挫骨扬灰啊……”
滚跌在地的贺晚晴,猛然向前扑进,左手一枚金瓜锤,使尽生平之力投掷山莫古,黄光才现,已被山莫古杖尾磕飞,贺晚晴决不怠慢,一咬牙,右手的金瓜锤又紧接投出!
山莫古大吼一声,横起杖身,“当”的一记震落了第二枚金瓜锤,杖首如电,直指贺晚晴扑来的躯体,而在鸠首杖的尖啄嵌入贺晚晴腰肋的一刹,这位“丹心七志士”的勇者已发死力紧紧抱住杖首不放!
一抽未能抽回杖身,山莫古立知不妙,他第二个反应尚未及付诸行动,荆之浩的“铁鬼手”已“噗”声闷响,重重扣住他的后颈窝!
“杀啊……”
山莫古尖号着,奋出全力猛抡鸠首杖,杖端还拖着贺晚晴的身子,就这么晃悠而起——荆之浩猝向上跃,“铁鬼手”借势翻扭,“咔崩”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传来,已将山莫古的颈骨生生折拗!
那颗骷髅似的脑袋,以一种奇异可怖形状垂挂在肩膀上,但山莫古并未即时倒下,他仍在嘴里发出窒息般的嗥号,舞动鸠首杖追赶荆之浩与常毅庵,直到两圈之后,才一头仆倒下去!
另一边,魏长风业已混身浴血,至少带了六七处创伤,他的死敌何起涛胸口亦已见彩,情况却显然比他强得多,“丹心七志士”的首领“赤棍”潘光斗双手紧握朱漆生铁棍,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何起涛掠阵,眼前的形势,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早就优劣分明,胜败定局了。
握在何起涛手中的“摄魂剑”,长只三尺,窄如拇指,通体蓝芒莹莹,晶亮璀灿,稍一晃动,剑尖尾焰流闪,恍同秋水一泓,剑锋饮血之后,却点滴不沾其上,杀人夺命,端是利器!
魏长风双斧交叉,横竖胸前,他粗浊的喘息声宛似拉起风箱,面孔上布着一层令人伤感的死灰,瘦长的身影越见孤独凄凉,他和每一个在场的人同样明白眼前的事实——他是绝对没有指望的了!
现在,荆之浩、常毅庵正缓慢又小心的往这边接近,甚至屈归灵也在何如霞的挽扶下蹒跚行来,只有霍邦仍跌坐原处,目光惨然的凝注着与宫子郁叠做一团的屠难生……
于此片刻的沉寂中,魏长风彷佛看到了他一生的过往,往事像潮水股映现在他的脑海,一幕幕、一场场,有如活动的图画极快的拉扯、重叠,其中或是英气风发、或是咤叱自若、或是壮阔威猛、或是血光隐隐……然后,他打了个寒噤,又回到了现实,现实又是多么冷酷悲惨,没有英气风发,没有咤叱自若,更没有壮阔威猛;有的,只是血光隐隐,隐隐血光,真个月落星沉,世事如烟啊……。
看一眼执剑卓立的何起涛,魏长风突然霹雳般大吼,双斧并举,却在瞬息间化为四飞的片片流电,交织翻泻而出!
何起涛半步不移,等到冷芒近身,他手中“摄魂剑”蓦而长吟若凤鸣,剑尖抖出七个光弧,光弧旋动着像月初升,又刹时扩展开来,紫焰清辉炫目奋魄,不但将飞到的缤纷斧芒完全吞没,更连魏长风的身形也一起罩入!
不错,这是“大寂四剑”的第四招“天地冥寂”。
魏长风的身子猛然向外撞扑,他几乎是不停的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抛洒出热赤赤的鲜血,斑斑点点,甚至让人嗅得着那股鲜血特有的铁腥味!
“赤棍”潘光斗一起又顿,他目定定的瞧着魏长风仆翻下去,刚待举步前往查验,何起涛已挥了挥手,神情萧索又乏倦的道:“罢了……”
荆之浩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朝何起涛躬身称贺:“恭喜当家的血仇得报,替夫人与霜儿湔除了冤恨……”
长叹一声,何起涛无限沉痛,也无限酸楚的道:“之浩,白骨叠山,血流成河,这仇、这冤,未免报得代价太大了……”
荆之浩唯唯喏喏,没有出声,常毅庵向他使了个眼色,走上来道:“当家的,战火已熄,大局已定,我方已获全胜,还请当家的早些回去传捷报、安军心,这里自有荆首座与我收拾残余,处理善后——”
缓缓颔首,何起涛走向岗顶,默然注视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此刻,水面平静,波浪不兴,在海洋的壮阔里,凝聚着自然的永恒,人的生命,人的死亡,对浩瀚的大海而言,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东方,天色已经透亮,晓晖将起,云霞反射一片淡红,这血腥的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何如霞抬头仰望屈归灵,单只屈归灵的憔悴疲惫,就令她心痛不已,但心痛却掺杂着喜悦,有如新生的喜悦,她一再告诉自己,好歹,这场浩劫业已安渡,往后的岁月,该是充满和祥安宁的吧?
fuyecang
发表于 2017-3-24 00:12:33
作者的话
敬爱的大陆读者:本人高见几,笔名柳残阳,这次我的作品有机会在大陆出版,我感到甚为荣幸,遗憾的是我的笔名在大陆屡被侵权者盗用,竟多达数十种。市面上还出现了“柳(■)阳”、“柳残(■)”等鱼目混珠的书,为防伪冒,特开列以下我1961年至1994年所著武侠小说书目,请广大大陆读者鉴别。
柳残阳武侠小说书目
一、《烈日孤鹰》
二、《麟角雄风》
三、《巨灵出阵》
四、《眨眼剑》
五、《江湖之狼》
六、《牧虎三山》
七、《阎王梭》
八、《铁面夫心》
九、《忠义江湖》
十、《关山万里飘客》
十一、《血魂山之誓》
十二、《大雪满弓刀》
十三、《屠龙手》
十四、《追魂帖》
十五、《洪门传奇》
十六、《怒剑狂火》
十七、《索命鞭》
十八、《青龙在天》
十九、《天宝志异》
二十、《血魄忠魂困蛟龙》
二十一、《铁剑丹心》
二十二、《魔箫》
二十三、《金家楼》
二十四、《独尊劫》
二十五、《渡心指》
二十六、《雷之魄》
二十七、《生死锤》
二十八、《邪神门徒》
二十九、《如来八法》
三十、《邪神外传》
三十一、《苍鹰》
三十二、《十方瘟神》
三十三、《天魁星》
三十四、《大煞手》
三十五、《竹与剑》
三十六、《大龙头》
三十七、《火符》
三十八、《傲爷刀》
三十九、《神手无相》
四十、《修罗七绝》
四十一、《幻剑毒刃》
四十二、《星魂》
四十三、《血斧》
四十四、《劫后恩仇》
四十五、《金雕盟》
四十六、《荡魔志》
四十七、《霜月刀》
四十八、《拂晓刺杀》
四十九、《剪翼》
五十、《七海飞龙记》
五十一、《千手剑》
五十二、《铁脚媳妇》
五十三、《伤情箭》
五十四、《血刀江湖载酒行》
五十五、《血烟劫》
五十六、《沥血伏龙》
五十七、《凤凰罗汉坐山虎》
五十八、《杀伐》
五十九、《千魔之仇》
六十、《侠盗来如风》
六十一、《五岳风云》
六十二、《断刃》
六十三、《鹰扬天下》
三十余年间,本人所著武侠作品计约七十一部,但为读者负责起见,“全集”中筛汰了部分不够畅快的作品。上述六十三部小说均为本人的精心之作,“全集”之外,不再另有其它柳残阳武侠小说。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公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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