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警察
发表于 2017-3-23 23:52:39
第十五章出尘不染的莲花
君不悔觉得心腔收缩,胃部开始阵阵胀痛,原来没有感到特别难受的右胸伤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还没有有这种反应,当龚弃色逼近身前,杀气盈脸的这一瞬,他才猛的察觉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对劲,天爷,莫非先时的挫败,不但皮肉受苦,甚至连斗志也颓丧了?
紧盯着一步近似一步的龚弃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里咒骂——娘的皮,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此一块料,横看竖瞧,望之不似人样,却就有恁般歹毒法,练成好一身邪功!
龚弃色忽地站定,阴酷的一张青脸上竟绽现了一抹微笑,笑得极为满足,极为禁骛,表情宛如一只凶猫在睥视着瑟缩于角偶处的小老鼠,带有三分逗弄,七分恶虐的意味,总之是吃定了:“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经胆寒心怯,后悔不该伸手管这桩闲事,后悔不该来撩拨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则功力之强,却大大出你的预料,你好生失悔,对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认有点心里发毛,可是我并不后悔管了这桩事,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疏淡的眉梢子轻扬,龚弃色慢条斯理的道:“小六说得不错,你只是口硬手软罢了,嘴巴硬不能带给你任何益处,却会替你凭添灾祸;可怜的东西,你死得是多么不值……”
君不悔怒道:“谁说我会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点,龚弃色两眼微眯:“我,我说的,我不许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为了加强要你必死的决心与意念,我不妨告诉你一点本不该告诉你的小小秘密,帐幕里的那个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丽,细论起来,我和她还有点远亲关系……”
君不悔噎了一声:“而你却亲疏不论,照样糟塌?”
龚弃色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糟塌,这是体恤,是矜怜,是爱护;她一朝跟随了我,成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刚好凑满我的‘十全堂’,令我心愿得偿,往后配金载银,穿绸吃油自不在话下,而这些犹是其次,你想想,成为我‘凤仪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么光彩、多么体面、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着面前这个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疯癫,没好气的道:“别尽风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愿意么?她可也同你一样的想法?”
龚弃色耸一耸肩:“愿意与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选中了她就成,她怎么想和我无关;总之,我挑着的女人就一定要归属于我,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瞥了一眼帐幕中那个可怜的少女,恨声道:“难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实’,荒林旷野之间就想霸王硬上弓坏人贞洁,污人清白,偏偏还有这么些强词夺理,莫名其妙的饰言,龚弃色,你真叫卑鄙龌龊,死不要脸!”
眼神一冷,龚弃色阴沉的道:“趁你还留着一口气的辰光,尽情的骂吧,怕你也骂不多时了!”
君不悔激愤的道:“姓龚的,你当吃定了我?你让我身上流过一次血没有错,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机会!”
龚弃色道:“怎么着?只这一转眼功夫,你的雄心壮志又兴起啦?你知不知道这仅是一种自我认定的假想?因为我对你稍假词色,又经过这片歇的情绪缓冲,你就以为你挺得起脊梁了?不,你还是一样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敌手!”
君不悔斜斜举起傲爷刀,刀锋寒光炫闪,他的双瞳亦森凛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内不宁,但生死总是要争的,而且我将倾以全力来争,龚弃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个血肉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风唤雨,七十二变的无边法力!”
细细淡淡的一笑,龚弃色道:“再次交手,你必无幸理,时辰已经到了,就是现在!”
傲爷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动,仿若一条被激的毒蛇,挣扎着要吞扑它的猎物;龚弃色身形微微晃动,瞬息里幻化为六个虚实莫测的影子,就有那么怪,就有那么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够以一变六,在俄顷间将实体与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着人们的视觉感应!
于是,傲爷刀“铮”的一声锋面侧翻,刻镂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睁开,光烨骤闪耀亮,像是猝而喷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颤蠕,在跳弹,莹湛青蓝的冷焰便轮转扩散,以无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飞溅,如此密集又锐利的向四周飞溅,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错,又是“大屠魂”!
虚幻的身影摹地破灭,只见一个实体流矢般斜掠三丈,着地踉跄,几乎跌成黄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枪出两步才勉强站稳,再也没有先前的潇洒,没有那股子帅劲了!
龚弃色这一正面回转,不由吓得他的一双妾侍尖叫出声,花容惨变--乖乖,他身上是横竖交织,皮翻肉卷的十几条血槽,甚至一只左耳挂到了颊边,只剩一丝肉筋相连,晃晃荡荡的好不触目惊心;他眼下不但不曾“弃色”,越发色彩染身,斑赤一片,从顶到脚,简直变成个“红人”啦。
那两名少妇悲呼哀泣,如丧考妣奔向龚弃色身侧,一边一个就待往上挽扶,他双手一挥,嗔目嘶叫--这一叫倒还中气挺足:“不要鬼哭狼嚎,我还死不了,我‘凤仪居士’岂是这还容易叫人作践的?谁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偿还一斗血,你们休要煞我的威势,触我的霉头!”
叫小六的黄衣少妇泪流满面,惊惶得不知所措:“爷,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伤得太重,好歹先去治伤止血,将息一时,再言报仇不晚,那个人迟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劝解着道:“六姊说得不错,爷,身子最要紧,养好了身子还怕找不回今天的过节?你流血大多,要马上延医诊治,千万延迟不得啊……”
两眼死瞪着君不侮,龚弃色喘得厉害:“好……好泼皮,你阴着使刀耍狠,暗算于我,这笔血债,我若不与你清结,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号……”
君不悔粗着声道:“龚弃色,莫要不识慈悲,我如真对你使刀耍狠,现在宰你正是时候,你一个半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血淋淋的一只左耳在龚弃色脸颊边摇晃着,他用力吸气,声若枭泣:“你想赶尽杀绝,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龚的要是含糊,就不算‘凤仪居士’来,你上来,有什么毒着狠招尽管朝我身上招呼,试试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龚某人算不算一条铁打的汉子!”
黄衣少妇哀哀哭告:“你别冲动,爷,天下人谁不知道‘凤仪居士’铁胆傲骨,侠心柔肠?江湖道哪个不晓爷的豪情壮志,剑气书香?只求爷忍此小屈,保百年身,这一个市井屠狗之辈,将来更往何处匿藏?”
紫衣少妇紧接道:“爷这一次放过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将之计,下一遭,看爷如何把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君不悔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姓龚的已伤重至此,仅仅留着一口残气在喘,却仍满口狂言,一派嚣张,活脱风干的鸭子--嘴还挺硬,然而眼看着这么一个血糊淋漓的东西,他实在下不了狠手,虽则他心里明白,这时纵虎归山,异日后患无穷,但类此斩草除根的行径,他可的确做不来。
那龚弃色又在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叫道:“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拦着我……此际我就非和你分……分个生死不可……好……
你……你如是个男人……且把姓名报上,咱们还得……凑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龚弃色呛咳连声,依旧不忘自抬身价:“君……君不悔?真正无名小卒……却是我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龙船……”
两位少妇说好说歹,左右挽扶着龚弃色行向岗后,姓龚的一边腾云驾雾般一脚高一脚低的移动,边犹频频回头毒视君不悔,嘴中念念有词,更不知在诅咒些什么。
这样的一种场面,这样的一个对头,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觉得自己未免背时背运,连日来,怎么净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发了片刻的愣,才自归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帐幕里还有一位软玉温香的大姑娘等着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来到帐幕人口,他往里一瞧,嗯,那少女仍还是一样的坐姿,瑟缩在角偶处相同的位置上,现在,少女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眼神中的凄怨、绝望、恐惧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恁般深挚的感激,如此喜悦的振奋,望着少女明媚的双瞳,令人感受到与她共有的宽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脱。
刚曲身钻进帐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罗衫业已被褪剥至腰间,她的双手交遮胸前,却是玉肩裸露,上身无物,君不悔不敢贸然靠近,却纳罕这位大姑娘怎不将衣裳穿好,或开口打个招呼?
少女看着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转动着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过来。
干咳一声,君不悔凑近一点,还抱拳为礼:“姑娘,我叫君不悔;那个姓龚的色狼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姑娘你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吃他的大亏……”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于脸上,细长微翘的睫毛有些润湿,并在急速霎动。
搓着双手,君不悔略带几分尴尬:“这位姑娘,呃,事情过去了,也不必再去寻思懊恨,天气冷,你还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凉……”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将视线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转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达着一种什么意念。
君不悔跟着对方的视线打转,却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你是指你不会说话,或是身子瘫痪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儿不舒服?”
少女闭闭眼,又睁开,目光移动,再把方才的过程重复一遍,君不悔心中着急,额头冒汗,他口干舌燥的道:“莫不是我猜错了?姑娘,你先看左腰,再看小腹,这,这是代表哪一种意义呢?
你这些地方若非不适,则又何指?我!”
突然脑中闪过一抹闪光,他跳了起来:“是不是你被制住穴道,乃是指引我解穴之法?先拍左腰,再拍你的小腹!”
少女的眼瞳发亮,露出喜悦的神色,显然君不悔这一次是猜准了,但君不悔却有了难处,这大姑娘的小腹,岂能随便拍得?虽说乃是救人行止,亦未免有待商榷。
舐了舐嘴唇,他笑得十分局促:“姑娘,拍打这两个部位,你的穴道就能解开?”
目光闪动了一下,少女业已传递了她的心意--似乎表示没有错。
君不悔呐呐的道:“但,但这左腰拍上一拍是不要紧,另一个位置,恐怕不大方便……”
少女的眼色又现出了祈求,现出了焦盼,还强烈透露出鼓励--君不悔看着对方的眼瞳,奇怪自己这一刹问竟能与对方意念沟通,就好像在聆听着少女无声的窃窃低语一样……
他定下神,却仍不免难以为情,嘴巴连连咕浓着:“好吧,有道是嫂溺援之以手,又说事贵从权,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行为,况且这里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帮上姑娘你的忙,我就……呃,姑娘,我就多有冒犯了……”
双眼里浮漾着笑的韵息,少女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模样是在等候君不悔展开行动。
既是非常之时,也就顾不得平素的忌讳了,君不侮觑准方才少女目光投注的部位,不轻不重的一掌拍落,然后又生怕自己改变主意迅速顺手一记,拍上少女的小腹。
大约是君不悔的力道拿捏得不够适当,或许是稍稍重了些儿,只听到这位姑娘一声呻吟,整个上身向前倾俯,又猛往后仰,但在这一俯一仰之间,她已经能以自行起来,一个翻转将光洁的背部对着帐外,并且匆忙把衣裳拉来穿好。
君不悔赶紧退了出来,心中不仅暗暗高兴,更有几分自得,对方受制的穴道,显然已被他解开,出手之下便竟全功,啊哈,这还是他头一遭替人解穴呢。
帐幕内一阵声响之后,接着是片刻的寂静,君不悔觉得奇怪,回头一望,顿感眼前骤亮--那位少女业已亭亭玉立在帐前,正微笑着向他凝视。
这个女人长得真美,美得清纯,美得像一朵出水的莲花,看上去素洁极了,明媚极了。
风拂着少女乌亮如流瀑似的披肩秀发,几络发丝挂垂颊面,一袭白衣轻轻飘舞,衬着她秀丽的颜容,宛约的芳姿,真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
就这么一个纯清的姑娘,一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姓龚的居然狠得下心肠欲待加以摧残,更妄图收做他的第十房妾侍--君不悔无声的咒骂着,什么“凤仪居士”?
只算一推牛粪罢了。
走前一步,那少女竟盈盈下拜:“君不悔,方若丽给壮士叩头谢恩……”
君不悔慌了,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方若丽,面红耳赤的道:“姑娘少礼,姑娘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如此拜谢,岂非折煞我了?”
方若丽也没有执意作态,自自然然的顺势而起,伸手微拢鬓发,声音里透着几许疲乏,略带暗哑:“请告诉我,君壮士,我该如何来报答你的德惠?”
君不悔立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原来泛红的脸庞益发紫涨:“这,这是什么话?方姑娘,我要是贪图你的回报,便不会拿老命来担此等风险,早就见风收势啊,又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
方若丽眨动着那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诚恳真挚:“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君壮士,在你对我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赐予如许的恩赏之后,我总要回报你一点以示谢意的呈敬,否则,岂非更增加我内心的不安?尤其令你认为我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那就越是冤枉了我……”
人家说得非常坦率,且在情在理,虽然稍嫌露骨了些,人际关系可不正是这么回事?
你施恩不望报,人家却乃受施不敢忘,报恩之途,宁非有形之物最是实惠?君不悔明白了方若丽的想法,很快的消了气:“姑娘盛情,我心领神受,回报之言,务请不要再提,我断断不能应承。”
方若丽婉温的笑了:“天下有许多种人,有的贪名图利,有的钻营其一,却也有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心安理得的真君子,君壮士,你便属于这一类的好人。”
君不悔窘迫的道:“姑娘谬奖了,我一个凡夫俗子,不过自认尽了一点做人的本份,又何敢当此君子之誉?”
方若丽微微斜着头,笑嘻嘻的道:“君壮士,你不要我报答你,可以,但我们做个朋友总行吧?难得遇上一位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也算我的福气!”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可不是?”
方若丽亦笑道:“不但要做朋友,而且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君壮士,做朋友就不作兴虚饰客套,君壮士君壮士叫在嘴里怪别扭的,打眼前开始,我就称呼你君大哥,你呢?便直接叫我小丽好了!”
君不悔呐呐的念着:“小丽,小丽?”
方若丽明爽的道:“这是家里人对我的称呼,听着怪亲切热活的,我们是好朋友,不该有不必要的隔阂,你也无妨叫我小丽,如此才显得自然平顺……”
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只要你府上的人不反对,我也就放肆了,小丽。”
“暖”的答应一声,方若丽欢欣的道:“对了,就这么叫,你听,多贴切,多顺当,君大哥呀,走吧,送我回家去,一来见我的父母,二来正好在我家治伤调息一阵!”
君不悔扯掩破裂又血渍斑斑的前襟,迟疑着道:“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小丽,你家住在哪里?”
方若丽道:“不远,离这里大约只有六十多里路,那地方名叫‘大龙坡’,你听说过没有?”
摇摇头,君不悔道:“这一带我不大熟。”
方若丽解说着道:“‘大龙坡’附近的百多户人,多半都姓方,世居那儿好几代了,我们这家姓方的可算最有名的一家呢;‘大龙坡’距离‘小刘集’一百来里路,‘小刘集’再过去不到七十里,就是‘顺安府’了,‘顺安府’你总该知道吧?大地方哦,热闹得很……”
“顺安府”君不悔怎会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地第一站就是“顺安府”,那里住着一位刀王,一位使刀的祖宗,这位使刀的祖宗和另一位使刀的祖宗吉百瑞早年订过比刀之约,这个约会,因为吉百瑞受到暗算而不得不加终止,但吉百瑞却一直耿耿于心,视为平生憾事,这才有倾传绝学,以君不悔代他而战之举一习武之人,当然最讲究一个“忍”
字,谦让方是美德,然则提到名望的争执与地位的肯定,却都不容屈居人下,自甘低头;形象表示格调的尊贵,艺业乃继承师门的大统,这些便是一个武林强者终生祈求的至高境界,吉百瑞要争,那一位自认功力超凡的刀王又如何不要争?于是,重担就落在君不悔的双肩上了。
瞪着君不悔,方若丽诧异的道:“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啊?”
定了定神,君不悔笑着掩饰:“呃?‘顺安府’?‘顺安府’我当然知道,省衙重镇,南北通行,大地方,确是大地方……”
方若丽怎会猜得着君不悔有所思虑,她情笑盼兮,兴冲冲的道:“走吧,君大哥,等你养好了伤,我领你去‘顺安府,逛逛,那儿好玩的所在多得很,我还有位大伯在‘顺安府’,可是位响叮当的大人物哪,咱们只要一去,吃住零花他全包了,咱们不用耗一个崩子儿,我大伯和我爹要好着呢,就同亲兄弟一样……”
君不悔哼哼哈哈的道:“到时候再说吧,且先送你回去,怕你爹娘早已等焦了心……”
一面往山岗下走,方若丽边道:“君大哥,你有坐骑没有?要没有,前头镇甸上可买匹马,这寒天雪地里你还带着伤,我活该劳动两条腿,却不能累苦了你。”
君不悔笑了:“有,我有匹马,好大一匹黄膘骏马,如果你不嫌,两人凑合着骑够了……”
方若丽也展笑了起了,笑得好直率、好爽落--多么开朗纯真的一位姑娘,偏又知情达理,能晓世事且不失稚子之心,这样的女孩,挑着灯笼又到何处去找?
马儿缓缓前行,蹄声的答,好一派清脆松快的情调。
鞍上,君不悔在后,方若丽在前,原容一人的鞍面,坐上两个人,挤是稍嫌挤了点,不过这种挤法别有风味,令人甘之若饴。
方若丽的发际衣袂间,散漾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芬芳,那不是胭脂粉的香味,也不是什么丹桂油露的气息,仅是一种女人肌体所散发的馨香,和管瑶仙一样,都是处子特有的香气,只是,方若丽身体上的味道,似乎还透着隐约的乳芳……
君不悔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香味飘向鼻端,他谨慎的品嗅着,却不敢大力吸气,这是高雅的享受,不作兴失了常态。
轻轻朝后一靠,方若丽微仰起脸儿:“君大哥,你不想听我怎会着了那龚弃色的道?”
君不悔拘谨的抬高下巴,道:“姓龚的说,你和他还有点沾亲带故?”
一撇唇角,方若丽恨恨的道:“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一向称我爹为二哥,这二哥是怎么叫出来的,连我爹都不清楚;龚弃色武功高,造诣深,在江湖道上另有他一番局面,但我爹却总是看他不顺眼,说他形貌猥琐,獐头鼠目!”
君不悔插嘴道:“他生的是一双阴阳眼……”
方若丽点头道:“可不,果是一双阴阳眼;他平常偶而来我家探望我爹,身边不离妖里妖气的女人,而且经常变换着新面孔,我爹尤其厌他好色成性,每次来,都关照我远着他,少搭理,我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歪主意竟打到我的头上!”
君不悔不解的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你诳出来的?料他也没有胆量到你家硬抢吧?”
哼了一声,方若丽道:“谅他也不敢,虽说我爹缺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刀上功夫,仍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我爹交游广阔,人面极熟,他要胆敢如此张狂,必将激起公愤,不容他再留‘栖凤山’,他也考虑到这一点,才阴着使坏,趁我昨天到‘青河滩’慰视顾大叔之后,装着与我巧遇在街上,愣是纠缠着要请我吃饭,我被他缠不过,又不好太下他的面子,只有勉强答应,哪里知道这顿饭一吃下来,险不险吃成了他第十个小老婆!”
君不悔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以你的品貌姿容,这排名也未免太委屈了点!”
方若丽身子一扭,娇嗔道:“君大哥,你做兄长的怎么可以这样调侃妹妹?害不害臊?”
连忙抓紧缰绳,君不悔赔着小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小丽,别当真,来,接着说下去!”
方若丽坐稳了,这才又接着道:“我是在昨天下午到达‘青河滩’,在顾大叔家里宿了一宿,今天约摸已未光景才辞别顾大叔准备回家,路上遇到哪个色魔,拖拖拉拉叨扰他一顿午饭,再醒过来,居然换了地方,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躺在那个鬼帐幕里——就是你发现的所在!”
怔了怔,君不悔愕然道:“小丽,你莫非有吃饭当中打瞌睡的习惯?用饭的时候怎会睡着了?而且睡得如此之沉?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方若丽啐了一声:“我不是瞌睡虫,又不是条猪,吃饭的时候怎么可能睡着觉?就算再乏再困,面对龚弃色那副邪模怪样,光是倒胃也会倒得睡不着!君大哥,你真是豆腐渣脑筋,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难知道下了东西,那姓龚的向来卑鄙无行,乃是在食物里给我下了迷药,很厉害的迷药,我仅是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竟也晕睡了多个时辰!”
君不悔低声骂道:“真正死不要脸,对一个晚辈,也敢做出这种神人共愤的丑事,逆德乱伦,罪无可恕!”
方若丽咬了咬牙:“我回去一定要禀告爹爹,请爹爹给我作主,誓必向他讨还公道……”
忽然有所追忆,君不侮问道:“对了,我在路上听到你一声尖叫,怎么等我找到面前,你又不声不吭了?只拿一双眼睛朝我望着,害得我几乎以为管错了闲事!”
方若丽又是身子一扭:“什么管错了闲事?那龚弃色正在解脱我的衣裳,我恰好那时苏醒过来,惊恐之下一边叫一边坐起来抗拒,他突兀出手连点中我的哑穴,我当然就不能动弹也发不声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君不悔恍然而悟,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层道理,我对点穴这一门功课所知不多,疏干练习,倒是自己给自己凭添迷惑,说出来竟是如此简单,一戳就破……”
方若丽好奇的道:“君大哥,你真是叫人摸不透,刀法那么好,却对点穴制穴的技艺这般生疏,难道你师父只教你练刀,不传你内家却敌之术?”
君不悔形容安详的道:“我大叔说过,刀法修到极致之境,则万流归宗,干支合一,各般武学皆可豁然贯通,刀是心,刀是意,刀是指掌臂腿,而人的内外功力,通制经穴脉络之妙,亦俱在其中矣!”
寻思品味了好一会,方若丽才哺哺的道:“听起来,你这位大叔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君不悔认真的道:“不止‘似乎’很有道理,小丽,实际上确有根据,我亲身经验了这一段时期,业已体悟到这里面的精妙与诀穷,果然是博大至真,有渐入佳境的感觉……”
回过头来,方若丽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这一眼很有意思,仿佛她要确认君不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看透君不悔内蕴的一切又是如何奇异玄奥……
chuxy0723
发表于 2017-3-23 23:53:05
第十六章无奈那一声幽怨
百多户人家错落分布在这片斜度平缓的大山之间,山坡上到处生长着紫斑竹、木麻黄,以及白杨树,有的枝干挺劲,青绿点点,有的却枯萎凋零,灰郁佝偻了;看上去风水气势都还不差,这里,便是方若丽的家宅了。
黄膘大马直来到门口方才停步,方若丽燕子般翩然落地,又叫又嚷的蹦跳着奔向门内,君不悔却不能同样这般天真烂漫,他规规矩矩的下了马,将绥绳挂妥于门左侧横木栏上,然后,才微整衣襟,端立着等候主人来请。
片刻之后,方若丽又像一只燕子般飞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名青衣小厮,另一位白发苍苍,看似管家模样的老者。
冲着君不梅,方若丽者远就在招手嚷嚷:“进来呀,君大哥,我爹我娘都在正厅里等看见你呢急步跟随于后的那位老者赶忙抢向前来,躬身长揖,气喘吁吁:“这一位想就是我们小姐的救难恩人君不悔少爷了?君少爷快请人内奉茶,我们老爷夫人恭候着哩。”
君不悔还礼道:“在下君不悔,贸然造访,实多唐突,尚请府上各位见谅则个!”
老者浮现着一脸谦卑的笑容,迅速侧立一边:“不敢不敢,好说好说;老朽方安,乃是这里负责内外杂务的管事,君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请,且往里请。”
方若丽走上前来,一把拉着君不悔衣袖就往门里走,笑得带几分捉狭:“行了行了,你两个这一嚼文,听得我的混身发麻,六神不安,我爹娘又不是挑女婿,犯得着这么一本正经?”
脚步踉跄间,君不悔脸孔发烫,尴尬十分,他打谱想抽口袖子,一面低促的道:“小丽,小丽,老人家跟前,可不能如此肆妄无礼,别叫长辈们误认我是轻佻之徒,留下恶劣印象!”
方著丽回头一笑:“不会啦,只要是我看得中的人,就算是个牛头马面,我父母也包管赏心悦目,你宽怀,两位老人家待你错不了!”
正厅的陈设朴实而厚重,有点沉肃的意味,就如同坐在那张虎皮大交椅上的主人,宽额隆准,双目炯然,酱色的脸膛上一派端严,颇有不怒而威的气概。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站立在主人身后。眼瞳里透露着亲切的笑意,就宛如在接待一个远地归来的子侄般那么和悦又毫无做作的欢迎着君不悔。
不错,这正是方若丽的双亲,在方若丽引见之下,君不悔恭谨的施过礼,落坐于主人右下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椅面冷硬,君不悔竟无来由的觉得有点紧张。
轻咳一声,主人声调低缓的开了口:“小友,你的尊姓大名,可是君不悔?”
君不侮欠了欠身,道:“回禀伯父,正是君不悔。”
主人微微颔首,在待答话,依在她娘身旁的方若丽已抢着问:“君大哥,你姓名中的这三个字,是否君子的君,绝不后悔的不悔?”
君不悔道:“不错,就是这三个字。”
格格一笑,方着丽道:“你姓什名谁,我还是在你向龚弃色自报称讳的时候听到的,君不悔当时我就想到必定是这三个字,君大哥,你可是真叫不悔呀!”
方著丽的老父唇角浮笑,却佯斥一声:“小丽不可无礼。”
君不悔搓着双手,只能咧着嘴干笑,这一瞬里,他已经察觉方若丽所言不差--在这个家里,他的确是一块宝!
主人又淡淡的道:“不知小丽向你提过我的名字没有?我叫方梦龙,道上朋友戏呼“毒虹”,但这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入尘嚣,规避江湖,说起来,梦龙未成,倒如春梦一场,过而无痕……”
主人口气虽淡,其中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感慨与无奈,甚至多少带有点沧凉意味;君不悔颇有所觉,他小心翼翼的道:“伯父虚怀若谷,淡泊世事,而江湖上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急流勇退,正当其时,还是伯父看得透彻,高瞻远瞩,好不令人钦服……”
方梦龙不加可否的笑了笑,又道:“听小丽说,你的一手刀法极为精妙,不知令师尊是哪一位高人?”
君不悔不免头皮发麻,却也只有实话实说:“回怕父的话,家师姓任单名浩,人称‘虎贲刀尊’的便是……”
方梦龙面露诧异之色,像是生怕听错了:“小友,你可是说,令师尊为任浩其人?”
我的天,又来了不是?君不悔口干舌燥的道:“是,家师正是任浩……”
怔了好一阵,方梦龙才含蓄的道:“你的禀赋必然不差,自己也当是苦练多年,精心琢磨体会,方才有此等触类旁通的演化,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友,了不起!”
弦外有音,君不悔如何听不出来?他却难以为答,只有汕汕的道:“伯父高抬了,我一向资质愚鲁,是靠着名家指点调教,艺业上才小有进境。若光凭我个人去摸索探求,恐怕至今仍然茫无头绪,堪堪在三流把式中打转……”
方梦龙以为君不悔嘴里的“名家”,是指他的师父任浩,内心虽大不以为然,却也十分欣赏君不悔的谦虚,当做君不悔锋芒不露的美德了;这位“毒虹”深沉的笑着道:“尊崇师门,不忘师恩,是做弟子的本份,小友能不忘本,足可证明你的天性淳厚,为人忠义……你的功力如何,我不曾亲见,仅是略听小丽谈起,但想来必极不凡,否则,那龚弃色是何等人物,岂会败在你手?”
君不悔有些好奇的道:“伯父,姓龚的跟我提过,说与伯父尚有亲戚关系?我也问过令媛,她表示似有这么一层渊源,却不知是何种亲戚?姓龚的对亲戚还敢如此悖逆,就不怕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将来难以对天下人?”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
“是门远亲,远得不能论了,他向来叫我二哥,这二哥是如何叫起,连我也有点迷糊,但总有个源头是不会错的;此人在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自成局面,亦乃称强一方的角色,小友,名声响亮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好名声,龚弃色的风流贪淫尽人皆知,又十分高做自负,个性亦相当怪涎孤僻,所以朋友极少,大家都不愿与他往来,我见到他也方若丽是越听越恨,她气鼓鼓的道:“爹,这件事的始未我己全向你禀报过了;爹要替女儿做主,好歹要给姓龚的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得做人需格守本分,不再逾矩!”
方梦龙凝重的道:“事情当然不能就此罢休,小丽,如何区处为你自有主张,你且稍安毋燥,容爹考虑允当再再采行动……”
小嘴微噘,方若丽不满意的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爹可以马上通知爹的一干挚友,召集人手,连夜杀上‘栖凤山’,将那龚弃色活擒倒吊,狠狠抽他一百皮鞭,叫他再也不也乱起色心,坏人贞节!”
方老夫人连忙搂紧了女儿,又爱以疼的呵护着:“小丽乖乖,你别急,你在外头受到这等欺侮,为爹为娘的怎不恼怒痛惜?可是做事不能鲁莽,你爹得设想周全才下手,总会替你出这口怨气也就是了……”
望着自己这块心头肉,方梦龙控制着情绪,相当沉稳的道:“丫头,你是爹娘唯一的独生女,从小惜你爱你,照护备至,有人打谱如此糟蹋你,爹真恨不能食其之肉,寝其之皮,侈对龚弃色的憎恶愤怒,决非你能以想像,然而凡事要三思后行,不宜因为一时的冲动乱了章法,当年爹就是为了难忍那一口突来之气,才丢了这条左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龚弃色亦不易相与,找还过节,要有通盘计划,你该不希望我们据理而往,却闹个灰头干脸回来吧?”
方若丽仍有些不服的道:“根本不用顾忌姓龚的,爹,他已被君大哥重创刀下,眼前连只蚂蚁也无力踏死,只要爹一到,他除了喊天,亦只剩喊天的份了!”
摇摇头,方梦龙老到的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小丽,龚弃色久居‘栖凤山’,除了他本人武功了得,九名妾侍也个个身手不弱,而最令人顾虑的,是龚弃色左右的五个结拜兄弟,其实说穿了就是他的贴身护卫,那五个人或为退隐凶煞,或是孤僻邪恶,都是些离群背性,头脑怪诞无常的杀手,只是对付这五个凶人,我们便须费一番功夫,更何况要考量龚弃色日后的寻仇可能?这种种般般,全得设计周密,方能一举竟功……”
君不悔接口道:“小丽,令尊所言极是,打蛇不打头,三年来报仇,总要一下子把姓龚的与其手下摆得四平八稳,才算允当,否则,可是后患无穷哩!
方若丽目注君不悔,笑盈盈的道。
“君大哥;你说,你愿不愿再次帮我出这口气?”
君不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称适切,他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呃,要看伯父如何筹划、还有……还有你到底认为怎么样办才算出了气?姓龚的本人业已受伤不轻,形式上或实质上的惩罚不同,小丽,这就要由府上各位定夺了……”
方若丽紧迫着问:“不管怎么惩罚他,你是否愿跟我们一起?我是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忙?”
方梦龙轩眉道:“小丽不可强人所难!”
这一声呵斥,倒把君不悔弄得越发不好意思,他陪着笑道:“老实说,我还有要事待办,急着到‘顺安府’去走一遭……”
方若丽“噗哧”笑出声来,竟没有半点嗔怒的模样:“我还道只我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哩,原来这尚有一个和我同样的,君大哥,你宽怀,一朝把伤养好,将姓龚的整治过,我包领你去‘顺安府’逛个痛快,有吃有乐,叫你三天三夜都玩不尽……”
君不悔忙道:“小丽,这不是玩乐之事,我乃另有要务!”
方若丽垂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爹说得对,我不该强人所难,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我凭什么再要求你帮我第二次?
君大哥,一次的恩德已够我终生感念,我不应得寸进尺,为你多寻苦恼……”
话这么一说,简直叫君不悔又羞又愧,手足无措的没了辄,他急切起身,脸上是一阵白一阵青,连腔调都走了音:“小丽,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袖手退避的意思,你想想,在我未曾结识你之前,都肯为你挺身而出,如今我们多少也算有了交情,又怎会故意推托你的请求?我……我的确是有事待办,不能耽搁太久……”
方若丽低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天也好,即使你无暇帮我讨还公道,至少你胸前的创伤亦得延医调治,养好身子,你再走……”
君不悔略一犹豫,终于咬了咬牙:“这样吧,小丽,我就在府上叨扰五天,五天之内,若伯父来得及去‘栖凤山’兴师问罪,我必效微劳,愿充马前之卒,如果届时尚不能成行,我便先去办事,办妥了再转回助你一臂……”
方若丽惊喜的叫了起来:“君大哥,你,你是说真的?”
君不悔苦笑着道:“自是不假,你方才那副哭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慌意乱,任什么决定都豁了边,不顺着你,好像便是一种罪恶了……”
方若丽粉嫩的脸蛋上涌现一抹赤羞,她娇弱不胜的捂着小嘴:“本来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哪有行半截子善事的,你好不容易把我从虎口里扯出来,莫不成就饶了那头淫虎?”
君不悔笑道:“现在只算一头伤虎啦。”
好片刻没有说话的方梦龙,这时才轻咳一声,语调平静的道:“虽是伤虎,牙爪仍在,这犹不说,他身边的人亦个个难缠,如得小友相助,或可一雪小丽所受之辱,给龚弃色一次不敢重犯的教训,如此,则不但小丽积怨得消,我夫妻挣回颜面,将来更不知有多少无辜妇女蒙受其幸!”
君不悔点头道:“一切但凭伯父马首是瞻,我附诸骥尾便了。”
方梦龙第一次呵呵笑了,笑得开朗,笑得打心底畅快:“多承小友仗义相助,为小丽之事,两遭相累,我这里且表谢忱!”
君不悔又欠了欠身,表现着一副逆来顺受的修养,一派拿鸭子上架的挺功:“怕父无须言谢,只要时间上来得及,我好歹总跟着走一趟,至少也该为令媛吐口唾沫在那龚弃色脸上,叫他明白色心之后,非杀即伤!”
方梦龙大声道:“好,好一个色心之后,非杀即伤;老伴,快去交待方安,叫他赶紧到村前把那郎中老孙招来,再吩咐厨下准备一桌好菜,咱们先替君小友上药疗伤,然后再共谋一醉……”
笑吟吟的答应着,方老夫人兴致勃勃的走出门去,方梦龙侧瞅着君不悔连连点头,原来一张严肃的脸孔有如霜融雪化,换做一片春风,这等光景,已不止是欣赏赞悦,更透着几分拣女婿的味道了。
方若丽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把气氛场面搭配得好,就在此时亲自替君不悔续上热茶,美目盼兮,盈盈浅笑,这一来,君不悔不禁心儿乱跳,呼吸都发了紧。
“栖凤山”景色秀丽,虽不见群凤栖息,却有遍野的青松成林,或是虬结盘绕,或是亭亭如盖,白雪镶翠,各现挺拔孤奇之致,山不高不险,岭转峰回间,倒别有一番飘逸空荡的气韵。
半山上,有一块宽阔平整的台地,云雾浮沉,隐约显出红楼一角,飞帘重脊,碧瓦闪耀,仿佛仙山福居,形质虚缈里,益觉出尘离世,人天只在一线之隔一龚弃色的“九美居”境界却是不凡,和他本人,全不是一个格调,遥遥往台地的楼字一指,马背上的方梦龙沉声道,
“小友,就是那里了,从此地上山,有一条修筑得不错的道路,虽多迂回,倒不难走,我们这就绕过去吧。”
君不悔仍骑着他的黄膘马,闻言之下,收回搭在眉前的左手,呵出一口白气:
恐怕不须逼近,姓龚的那边就会有人堵在半途了!”
方梦龙微微一笑:“如此更好,早见真章旱了断!”
说着,他朝后挥了挥手,领先策骑奔出;这越来“栖凤山”的问罪之师,除了方梦龙与君不悔外,还有八位胖瘦不一,老少各异的人物,当然他们全是方梦龙的挚交好友,而且,皆是方梦龙从他众多的人际关系中精挑细拣出来的,个个能征善战,水里火里断不含糊!
十人十骑泼风也似顺着出路往上盘升,积雪随着马蹄的翻飞溅扬,而蹄声宛若擂鼓,一阵急似一阵的冲破僵寒的空气,在幽寂的石崖陡壁问回荡,声势端的雄壮!
领头的方梦龙提高嗓门招呼:“转过前面的弯路,是一条峡谷对峙的窄道,只容一人一骑通过,大伙多加小心,那个地方最适于打埋伏!”
君不悔稍稍靠近,大声道:“伯父以前来过此地?”
方梦龙笑道:“多年前曾至此游赏一次,却不是为了龚弃色,那时我甚至不知他居住在这‘栖凤山’,更不知那幢红楼竟是他的产业……”
君不悔补充道:“红楼有个名称,姓龚的叫它‘九美居,……”
方梦龙目光远跳,太息一声:“一个具有此等身手,且在道上名头极响的人物,却偏偏沉溺于女色之中,误以下流为风流,害人害己,说起来也叫可惜。”
嘿嘿笑了,君不悔道:“所以俗语早有明示——色字头上一把刀。”
嘴里说着话,君不悔心中不由下意识的联想,龚弃色贪淫挨刀,挨的可不正是自己那把傲爷刀?
骑众绕过了徒急的弯路,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处险恶地形;道路两旁,石壁相对耸立,高逾百尺,只得中间一条窄径通过,这条窄径,一人一骑凑合着能以勉强通行,而径路弯曲,天光一线,人要穿谷过去,委实得费一番功夫。
领头的方梦龙停下马来,仰首打量左右浑然拔峙的石壁,石壁灰暗滑湿,积雪斑斑,极目上望,也仅能看到半截,再向高去,则为凸崖遮挡,瞧不真切了。
君不悔座下的黄膘马突然喷鼻低嘶,连连刨蹄,他赶紧轻拍马头,一边小声叱喝;方梦龙回头注视马匹的动静,又抬眼看了看:“小友,你的座骑似乎有点不安?”
君不悔压着嗓门道:“这畜牲很少有这种情形,莫不成它感觉到什么凶险的征兆?”
方梦龙浓眉微皱,有些忧虑:“马儿的嗅觉比较灵敏,且对周遭的危险事物往往会有预先感应,很少无缘无故现显焦躁之态,小友,这峡谷之上,恐有蹊跷!”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那,伯父要看怎么应付才好?”
沉吟了一会,方梦龙道:“小友,你的提纵之术火候如何?”
这一问,君不悔倒有些难以回答,自己的轻功比诸往昔是颇有进境,然则高明了多少却不易衡量,再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好轻功的角儿技艺拔尖,在不了解别人的造诣之前,又怎敢夸言自诩?他犹豫着道:“能跑能跳是没有错,便上不上得了台盘却不敢说,伯父的意思是?”
方梦龙直率的道:“我自有用意,小友,让我们这样说吧,你的轻身术比你的刀法如何?”
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刀法为上,伯父。”
点点头,方梦龙道:“如此,则我们几个由峡谷佯行强过,这项行程甚为危险,时机分寸必须慎加把持,在我们前进之际,谷上尚得有人配合,向可能的理伏者展开奇袭,双管齐下,或可安渡!”
仰颈朝谷顶望去,君不悔吸了口气:“沿壁攀谷,伯父,得要一等一的好轻功才行!”
方梦龙笑道:“不用愁,我们正有数位此中高手随侍候差。”
说着,他向后招手,一边低呼:”
“贺耀祖、伍力生、毛子轩、霍长,你们四位且请过来。”
四个人翻身下马,迅速围拢到方梦龙周遭,方梦龙压着嗓门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什么,但见四个频频点头,匆匆抄扎,未了,方梦龙犹在殷殷叮咛:“各位行动之时,务加谨慎,尤其不要露了行藏,只闻暗号一响,便立刻下手,两面配合,齐头并进,敌方若有埋伏,也一定能以破除,全赖大家多出力了!”
贺耀祖等四人毫不迟疑,分做一组两个,有的取出爬山爪,有的解下锯齿叉钩,爪飞勾扬问,各自腾跃而起,贴着湿滑徒峭的山壁,就似四只猿猴般又快又疾的攀升上去,手脚利落极了!
君不悔目光随着上升的人影移动,口中赞道:“真是灵巧矫健,登山攀壁,竟如履平地,伯父,这几位前辈年岁不小,身手之便捷,恐怕连一般小伙子都望尘莫及……”
方梦龙微笑道:“他们确是行家,飞檐走壁,越崖翻岭之事,对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君不悔亦不禁有些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将袍袖一摆,略现急迫的道:“伯父,我们也该闯关了吧?”
方梦龙老练的道:“别忙,再稍候片刻,等他们摸到谷顶,把对方的暗桩盯牢,待我们沿着窄道通行的当口,上面便即动手奇袭,掩护我们过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不知谷顶两侧,是否一定会有那边的埋伏?若是没有,我们便成紧张过度,白忙活一场了。”
方梦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审慎些总错不了;这条窄道实在太险,设苦对方安下伏兵,由上往下展开攻击,峡谷之内即是绝地,想囫囵出来都难上加难,万一没有埋伏,求个心安,岂不更好?”
君不悔笑道:“伯父说得是,冲锋陷阵到底不似闲着逛悠来得舒坦,上面如果没有埋伏,咱们便权当游山玩水,消遥而行啦……”
这时,后面一个短小精悍的仁兄已打出招呼:“方爷,时辰差不多了,闯吧?”
方梦龙抬头一望,急促下令:“大家听着,前头三匹马放空骑,隔一歇放一匹,冯丹乘第四匹马跟进,记着要侧贴马腹之下,其他的人随后快冲,万一情况不妙,难以强自,各位注意我的信号,立时退出峡谷,切记不可逞强,免增意外伤亡!”
大伙纷纷回应里,那短小精悍的朋友已猛然拍向一匹空骑的臀部,马儿受惊之下,啼啼啼一声嘶叫,放开四蹄奔人谷道,第一匹马儿没了影子,跟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在间歇后连续进谷。
叫冯丹的是个又干又瘦的黑脸人物,他正以目光征求方梦龙的指示,方梦龙已低叱一声:“该你了,冯丹!”
于是,冯丹带马入谷,他人并非坐在鞍上,而是侧挂在镜,马儿甫进谷道,他整个身躯微微一缩,竟然完全隐藏马腹之下,无论从高处或正面望去,根本不见人影,俨然又壹乘空骑!
方梦龙不知在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三寸竹笛,他此刻凑笛入唇,一阵尖锐且具有简单音节的怪异声响立时迸扬传扩,有如鹰映鹤鸣,十分清亮!
在竹笛的锐响声中,君不悔与其他三人迅速拍马松缰,紧跟着方梦龙冲向峡谷。
谷顶是个什么光景,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却知道原先的判断是对了,因为不管空骑实骑,才一进入谷道,顶端便突兀降下阵阵箭雨矢芒,其中有长杆双翎的劲箭,有短羽利链的连珠矢,这还不说,更夹杂着石块碎岩,外带一个个落地即碎的石灰包!
情况猛然间发生,而一发生便是这般强烈得不可收拾,峡谷中方梦龙与君不悔一伙人乐子就真个大了,漫天的弯矢飞舞,刺耳的穿透空气声噗噗不绝,烟坐掺着积雪,渗着足可迷眼窒息的呛鼻石灰未,四处迷蒙飘扬,石块纷落又如群星并殒,这一切的灾难全聚向一个焦点一峡谷之内!
马匹的嘶叫凄厉悠长,人的呼号惨怖如位,马匹在翻滚,人体在弹跳,血肉横飞,一片猩赤,业已分辨不出哪是马血,哪是人肉了,老天,好一副地狱景像!
164tg
发表于 2017-3-23 23:55:25
第十七章好一群妖魔鬼怪
就在这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当口,却不闻方梦龙发出撤退的信号,君不悔尽管两眼满布红丝,被那阵阵漫飞的石灰粉未刺激得涕泪交流,呛咳不停,亦只好勇往直前;他人已不能大模大样的骑在马背上,想学冯丹的“镫里藏身”又没有这等技巧,干脆人下了马,手勒缰绳,缩在马腹下急速前冲,那种跌撞奔窜,慌不择路的狼狈之状,委实够瞧。
马儿在弯曲狭窄的谷道中惊窜急奔,连连擦撞着山壁,也就连连悲嘶不绝,石块仍在抛落,箭矢依然不停,君不悔双目炫花,但觉耳边风响雷动,望出烟腾雾绕,他不禁暗自怀疑--这可是到了哪一处修罗场啦?
眼前的情况恶劣至此,这谁也顾不得谁了,就算有心伸援,限于地形及处势,根本亦没有机会,君不悔咬牙切齿的闷头狠冲,脚步蹭蹬间,他的那乘黄膘大马摹地全身痉挛,一声凄厉的嘶呜之后,前蹄人立而起,又打横摔跌于地--君不悔紧跃三步,回头探视,乖乖,马儿躺在那里,血出如浆,通体上下,竟然插着大小十余支箭矢,马头一侧更已血肉横糊,连鬃毛都黏结成了一团!
看着这匹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坐骑,落到如此奄奄一息的惨况,君不发未免心酸,畜牲能忠心护主,硬是拿着躯体去搪弩石,不管畜牲是有心无意,君不悔却赖以逃过一劫,在感受中,竟有一股深浓的惭疚与悲怆……。
突然一机伶,君不悔想起了此为何地,此乃何境!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慌忙抬眼四瞧,才发觉自己业已冲过谷道,来到峡谷的这一端了,一阵兴奋刚刚升起,视线所及,又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从顶门凉到脚底!
峡谷出口三丈之前,一字排列着五个人,四个男人,一个女人。
四个男人当中,一个身材伟岸,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老人,这老人脸上那只通红的狮子鼻最为突出;另一个大头小身子,两只手掌却又粗又厚,张在那儿宛如蒲扇;第三位面似满月,丰腴白净的若富家翁;最靠边一的个生了张锅底脸,铜铃眼,掀唇獠牙,活脱火炼地狱里逃出的恶鬼,入黑碰上,不用打扮就能吓死人:四位仁兄山停岳峙般站着不动,气势上却备极威慑。
那个娘们,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长狐披风内衬湖绿裤袄,一双水灵灵的眼儿飘呀飘的媚态隐露,微翘的鼻端配上菱形的樱唇,越见三分治艳,有股子说不出的风骚味道,她的唇角上挑,望着人,就似冲着你娇笑。
这四男一女,君不悔陌生得很,显然不是他们这边的伙计,而他们的人呢?方梦龙和他的八个帮手呢?却是上天入地全去了何方?
双方直愣愣的对瞧了片刻,那花信年华的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带着点儿鼻音,腻着声道:“你这泼皮可是在找寻你那帮伙伴?据我所知,你们一共来了十个人,四个上了谷顶,六个窜进谷道,不过也真叫黏缠,就这几步路,却怎么等都等不着人,枯候了老半天,才等着人一个……”
君不悔喉咙里宛如掖进一把沙,他清了清嗓子,暗哑的道:“不用急,他们马上就会到达,便聚不齐十个,至少也不至于让我唱独脚戏。”
那女人眼波一转,笑得益发风情万千:“我们不急,我们有耐心等,怕只怕你越等越胆寒,越等越心慌。”
吸了口气,君不悔硬着头皮道:“别看你们人多,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是心存畏忌,也不敢上‘栖凤山’触你们霉头,早早远闪着风滚去了!”
那婆娘眼眉含春,竟像是在吊君不悔的膀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在恭候他们各位大驾光临前的这段空档里,咱们不妨聊聊,我先介绍我自己,我叫曹兰,是龚弃色的原配夫人,这一位--”
她望了望哪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魁梧老者,又笑着道:“是龚弃色的义父,人称‘就来报’尚刚尚老爷子,尚老爷子旁边的一位,别瞧他貌不惊人,却大有来头,江湖上名如风雷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就是他,慰迟大叔是老爷子的结拜兄弟,金兰之交,所以他在此地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头大身子小的慰迟英德龇牙一笑,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微微伸屈,一阵骨节劈啪密响中,他不怀好意的道:“稍待一会儿,小子,我们得亲热亲热。”
君不悔只觉得背脊梁有些透寒,嘴里却不说:“包管叫你如意,老家伙!”
嘿嘿笑了,尉迟英德道:“不服输总是对的,年轻人多少得有几分骨气,但骨气该有本事支撑才行,小子,且看你的火候如何了!”
曹兰一指那面团,有如富家翁的仁兄,娇滴滴的道:“这一位,是我们当家的拜兄,‘生死算盘’保大和,名号都挺好记的;那一个,你看他那副长像不怎么讨人喜欢,其实却最是慈悲为怀,总是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决不会留着半截儿叫人受罪受苦,他呢,号称‘轮回役’名叫古怜生,真个古怜生,是吧?”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也是姓龚的哥们?”
曹兰“晴”了一声:“看看你,你多聪明,一点就透,难怪刀法那么好,下手那么毒,君不悔,你是君不悔,嗯?”
轻咳一声,君不悔感到头皮发炸:“不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君不悔!”
曹兰笑得十分婉然和气,不像是面对着杀夫的仇人:“正如我们尉迟大叔说的,你果然挺有骨气,君不悔啊,看你表面上土里瓜叽,实则另有乾坤,只有你这种角儿,才容易叫人看走了眼,大无白日混栽斤头,我们当家的该有多精明,却也玩不过你这套貌似忠厚呢。”
君不悔不由肝火上升,嗓门也粗了:“你犯不着明讥暗讽,拿我消遣,我貌似忠厚至少还有个貌似,那龚弃色却十足十的一条色狼,一个淫棍,比诸于我,差了不止一头!”
曹兰半点温恼不现,只幽幽怨怨的叹啃着:“君不侮,你可是讲对了,我们当家的没别的毛病,就端好这个调调,如今却因此吃了大亏,遭到这等作践,‘十全堂’不曾圆满,自己倒落得受伤破相,几乎送了一条命,你说惨是不惨,冤是不冤?”
君不悔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这娘们是在讲反话,后头必有一番刻毒泼辣待发,心理上得预做准备。
果然,曹兰的一张粉脸猝而变化,不见笑靥,不见柔婉,迅速凝结在面容上的是一层严霜,一层酷厉怨毒的严霜:“你不敢说话了?君不悔,我们当家的或有不该不是之处,却罪不致死,可恨你却如此残忍暴虐,下刀出手,全朝绝子绝孙的狠路数走,你安了心要他的命,铁了肝肠要破他的相,君不悔,你不是个人种,你是头凶兽,毫无良知理性的凶兽!”
君不悔按捺着冲头的愤怒,控制着腔调:“曹兰,你休要含血喷人,自以为是;我几曾要取龚弃色的性命来着?是他先伤了我,又待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才奋力自保,重创了他,假设我存心要他的命,大可趁胜追杀,斩草除根,如此,姓龚的还有机会回来向你们哭诉求帮,捏造事实?”
不等曹兰回话,那尉迟英德已重重接口道:“君不悔,你说你不曾赶尽杀绝,只是你个人的饰词,龚贤侄是你伤的没有错吧?
看那落刀切肉的手法,招招俱指要害,着着断人生机,若说不想要他性命,谁人能信?
再则,你们一大票牛鬼蛇神强闯‘栖凤山’直逼‘九美居’,又是打的什么恶毒主意?
这不是明摆明显要刨贤侄的根,抄他的底么?人已伤成这样,你们犹竟不甘不休,妄图聚众歼杀,寸草不留,用心之狠,手段之毒,真正令人发指!”
曹兰双目中赤光隐现,神情阴鸷,有如一条扑咽猎物之前的百步蛇:“所以,君不悔,你们不打算给我等。留余地,也就怪不得我们不发慈悲了,今天你们强闯‘栖凤山’,来的是十个人,回去的将是十个鬼,半张活口亦不能留!”
君不悔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一时之间,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得劲,一颗心更是晃悠悠的难以落实;他不相信他们十人都会变成鬼,但有一部份已变了鬼却无可置疑,变了鬼的固然不能再出现,可是还有那没有变鬼的大活人呢?计算时间,也应该出来亮相了哇!
曹兰仰望狭谷上端,又移视向道出口,唇角的冷笑如刃:“到了这辰光还不见有人现身,怕是俱化冤魂了,冤魂有知,希望他们找得归途才好,‘栖凤山’不是葬身之地,他们大概不会喜欢!”
君不悔呐呐出声,也不知是冲着谁在说话:“事情会槁到这步田地,委实大大出人意料……我们这次前来,并非要对龚弃色刨根抄底,我们……呃,我们只是打算让他表示歉意,当众宣布戒除淫行而已,万未想到形势逆变,竟悲惨至此……”
一声暴笑,尉迟英德道:“阿兰,你听到这小子的话啦?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曹兰冷哼一声:“既便姓君的跪地求饶,也一样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又是“大卸八块”,又是“挫骨扬灰”!君不悔暗自苦笑,龚弃色身边这干浪货,不但凶泼刁悍如出一辙,连言词语气亦多有近似之处,这家伙调教得真不差!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尚刚,忽然低沉的出声道:“时辰该到了,阿兰。”
曹兰更不多说,只向那一侧的古怜生努了努嘴,于是,形同恶鬼般的古怜生摹地振吭长啸,啸声亢厉悠长,几若虎吼狮号,就在余音袅绕回荡于群峰之际,谷顶已有六条宛似负荷着什么物件的影于疾若飞鸿般泻落,眨眼间来到近前--好俊的轻功,好帅的身法!
迎向领先的一名大麻子,曹兰娇滴滴的问:“大哥,上面的事摆平了吗?”
大麻子狞笑着将扛在肩头上的一具尸体,狠狠掼向地下--君不悔移目注视,不由形色骤变,天爷,这血糊淋漓的死人,可不正是那贺耀祖!
第二个歪脖子斜嘴的仁兄走了上来,同样丢下一具尸体,这一具。则是与贺耀狙一齐攀登峡谷的伍力生。
于是,紧接着另一位于瘦几如骷髅的仁兄放下了毛子轩,一个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亦不嫌血污的卸下肩扛的霍长,当然,毛子轩与霍长也早就断了气。
从谷顶下来的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君不悔也不认识,然而有一点也却清楚肯定,贺耀祖他们的四条命,必是丧在这六个人手中!
曹兰情笑如花,乐不可支:“行,大哥,还是你们行,就这一会功夫,不仅通通歼灭了摸上谷顶的四个狗才,连谷道之内的来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在这儿却于耗得发慌哩!”
大麻子畸畸怪笑,一副踌蹰自满的德性:“这四个该死的东西,才往上攀就被我们盯牢了,地形我们熟,要在哪里下手便利,什么位置猝袭比较可靠,我们明白得很,只等他们气喘如牛的爬进绝地,啊哈,我们便两头一齐发动,四个龟孙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业已被我们全部宰尽!”
那歪脖子斜嘴的一位,更是唾沫四溅,口不关风的渲染着:“他娘,这边宰完了四个,山谷底下可正热闹,前头是没有人骑的空马,后头是有人骑的实马,还有一个在卖弄着‘镫里藏身’小把戏,打谱消遥过谷哩,我们一边三人,立时便将早就备妥的滚石白灰对准了朝下抛,几位娘子军的弓弩尤其瞄得精确,谷里的那干熊人可真倒了邪霉啦,什么叫人仰马翻,什么为鬼哭狼嚎,呵呵,这就是了,老子杀得性起,干脆也拾起一个连珠弩,专对那‘橙里藏身’的杂种发射,那杂种连人带马一起翻滚,未了,压在马身上,爬不出来,我一发狠,直射得他成了个刺狠才罢手……
君不悔感到一阵恶心,几乎翻胃,曹兰却眉开眼笑,益见兴奋:“二哥,你看清楚没有?峡谷里的来人可已完全解决了?”
被称做“二哥”的这位歪脖子斜嘴笑着道:“应该是一个不剩,可也不能把话说满,或许还有一两位留着口残气在喘亦未敢言,但我却敢打包票,保证没有个囫囵的!”
大麻子这时一指君不悔,形色在遗憾中竟然带着三分怒气:“娘的皮,只这个东西腿快身子滑,居然叫他瞎碰瞎撞(缺)
原来大麻子叫花大川;他粗声笑道:“尚公宽念,弃色是吃了碎不及防的亏,我他娘早就心里有数,任他千变万化,也不过就是一把破刀,决计讨不了便宜!”
此刻,“生死算盘”保大和、“轮回役”古怜生两个也围到近处;保大和用的家伙是一把生铁算盘,古怜生使的则是一条两头带钩的硬竹扁担,这两宗玩意看上去虽然笨拙,却绝对可以碎骨裂肌,不折不扣是要命的东西!
君不悔瞧在眼里,肚中雪亮,这可不是又要以众凌寡啦?任这些人个个有名头,人人俱有来历,每在拼命豁战、的当口,却都拉得下面皮来玩这等死不要脸的把戏,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对他们而言,只是个鸟,屁的约束力也没有!
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沙沙的开口道:“看情形,你们又待并肩子齐上,这多人硬吃我一个?”
尉迟英德淡淡的道:“所谓艺高人胆大,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苦着脸道:“不是我含不含糊的问题,说起来各位也是场面上亮字号,上台盘的人物,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怎么一上来就打算群斗欺少?你们不怕遭人物议,将来脸上无光?”
尉迟英德泰山不动般道:“生死搏命,也就顾不得这些陈腔滥调了,君不悔,你亦不必白费心思,以为拿些话可以套住我们,明白的说,今天我们非解决你不行,什么道理用在此时都不灵光啦!”
花大川也在叫嚣:“只要取得你的首级,慢说遭人物议,他娘便被人操翻了祖宗八代亦不关痛痒,姓君的杂种,你就认了命吧!”
咬咬牙,君不悔微现激动:“也罢,我这次出道以来,净是碰上像你们一般的下三滥,不管有着多大的名望出身,一待性命攸关,全能扯下面皮,耍无赖,好,便让你们一齐上,我倒要看看是否奈何得了我!”
曹兰在那头笑了:“是否奈何得了你,君不悔,就要瞧你自己了,别动气,气躁则心浮,你想多活一阵,还要稳住才行!”
花大川一声呛喝:“伙计们,我先打头阵!”
就在这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谷道之中,猛的掠出一条人影,那人凌空旋转,着地于丈许之外,却在落脚的一刹踉跄数步,但见他连连跳动,方才站稳,这人竟然只有一只右腿--我的天,那是方梦龙!
君不悔见状大出意外,惊喜交集下,他不禁振奋的大喊:“伯父,方伯父!”
方梦龙眼下的形状实在是狼狈,满头满身的石灰未斑斑沾染,衣衫破裂了好几处,脸盘上也有大片瘀青,显然是死里逃生,吃了不少苦头;他喘吁吁的稳住势子,冲着君不悔挤出一抹比哭犹要难看的苦笑:“小友,今天这个斤头可是大了,六个闯关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上面那四位还不知吉凶如何……”
君不悔哑着声道:“全完啦,怕父,他们四具尸体就搁在那边。”
移动的眼神在触及贺耀祖等四具遗骸的一刹,立时引起一阵强烈的痉孪,方梦龙脸色灰败,悲痛难仰,他哺哺自语:“果然全完了……八条生龙活虎似的汉子,就这么眨眨眼,便烟消云散,一个不剩,却是死得好惨,好不值啊……”
君不悔有意提醒方梦龙,现在不是伤心哀切的时候,更艰险的局面还在后头呢;他向方梦龙挨近一步,打了个隐喻:“伯父,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盘算求生之道:且请节哀,你我爷俩好歹凑合着同你这门亲戚周旋周旋!”
方梦龙定下心神,目光四转,这才发觉强敌环伺,形势不妙--先前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挣扎着渡过那鬼门关,一个心念只知问头冲出谷外与众人会合,眼花眸眩下,却不料大局业已逆变;这一大群人不是他的伙伴,乃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阎罗阵,除了君不悔,就剩他方梦龙啦!
又是一声娇笑,曹兰那边厢发了话:“我说,来的人可不是方二哥吗?方二哥哪,你也真叫命大,枪林箭雨中,你愣是撑得过来,虽说模样有点不堪恭维,到底生存意志称得上坚强,方二哥,其实你何须用这等灰头土脸的方式闯关?只要投张名贴进来,还怕我们不高接远送?唉,这不是自己糟塌自己吗?”
方梦龙冷厉的注视曹兰,形色凛烈:“不要叫我方二哥,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曹兰真个视人生如戏,表情一僵又展,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格格笑着:“方二哥,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龚弃色的老婆曹兰呀,前阵子还到过你家两次,承你殷勤款待,至今犹感念于心,莫不成你都忘了?”
方梦龙冷笑连连:“我知道你是龚弃色的女人,却不清楚姓龚的有几个老婆,就如同我从不明白龚弃色与我有什么亲戚渊源一样,我方梦龙虽是一介草莽,不学无术,却也不屑有龚弃色那等卑鄙龌龊,贪色好淫的戚友,你们这一窝子是,发里风凉哪里去,休要殆污我方某清誉!”
曹兰突兀沉下脸来,高挑着冒梢子道:“姓方的,别给了鼻子长了脸,拿几分颜色倒想开染房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你当我们真得巴结你?老实说,打龚弃色受伤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已势成仇敌,势不两立,便是你今朝不来,日后我们也会找上门去,问你用什么来替你那小狐狸精抵罪?
龚弃色的血肉岂是如此轻易挥洒得的?亏你还人模人样,自命不凡,姓方的,只在眼前,你这条老命加老脸,就全得搁下!”
方梦龙双目圆睁,气涌如山:“今日来此,我便不曾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尽数施展,横竖杀戒已开,再说什么亦不能改变那血腥后果!”
曹兰揶揄的道:“开杀戒的是我们,方梦龙,你们不过只有挨宰的份罢了!”
额上青筋暴起,方梦龙怒吼道:“现在试试!”
花大川猛的一声怪叫,指着方梦龙大骂:“说你熊,你倒当真熊起来啦?什么‘毒虹’?半截破刀而已,不用鸡毛子喊叫,就在‘栖凤山’,你们老友一道去阎王殿应卯吧!”
方梦龙五官扭曲,两边太阳穴急速跳动,他呼吸短促,切齿如挫:“好一群魑魅魍魉,便让你一齐上来!”
僵立了这半时的君不悔,骤而侧身上前:“伯父,我们爷俩并肩子!”
方梦龙顿时热血沸腾,感触万千,他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用力点头:“好,患难见真情!”
那花大川修然跃起,千头疯虎般扑了过来,口中狂吼着:“死做一堆去!”
随着他的吼叫,雪亮锋利的砍刀在空气中激荡起一阵阵怪异的尖啸,刹那间形成一道匹练似的光华,漫天盖地的罩落,气势浑厚无比!
方梦龙身形暴旋,一抹冷电自他手中闪射吞吐,有若虹彩隐现,而虹彩在旋飞里流织穿舞与匹练般的光华纠缠碰击,那一片震耳的金铁交响,便衬托着四溅的火星益发慑人心魄了!
君不悔已有方梦龙顶前应战,他一面考量是否该要联手夹攻对方,一面对方梦龙的身手钦佩不已--少了一条腿的残废人,竟然仍具这般功力,确属不易,但看方梦龙动作之犀利,招式之老辣,已足证方若丽所言不虚!
显然有人不想放过君不悔,他这里意念才只打了一个转,半空中一条灰黑鞭影兜头而下,来速之快,似是它早已停留在那个位置了。
是的,“大鹰爪”尉迟英德急着要见真章啦!
君不悔对着抽来的蟒鞭迎上,同时弓背曲腰,又淬然伸展,在这一屈一伸之间,青焰蓝光宛如飞爆倒卷,浪翻波涌,不但紧凑完密,还真透着蒙蒙的水雾之气;尉迟英德鞭扬人起,眨眼下腾空回绕为半弧,半弧的过程甫始完成,人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人在飞掠,鞭出如雨,这种连贯无懈的身法步眼,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哗啦啦”一片铁珠子震响,“生死算盘”保大全加入战圈,人一进来,沉重的铁算盘已呼呼的对君不悔展开猛攻,算盘的挥舞声杂着铁珠子的震动声,别有一种凶悍的功架,而“轮回役”古怜生更不闲着,硬竹带钩的扁担抡起,亦闷不吭声的参予了这吃烂饭的行列!
那一边方梦龙和花大川的拼斗,姓花的可是一点便宜占不到,别看方梦龙只得一条右腿支撑,却是运转疾速,进退利落,手上那把精钢百炼的朴刀挥闪旋飞,千变万化,不但出入诡奇,更且快不可言,花大川不错力猛招熟,在方梦龙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只堪堪落了个自保之局,毫无得胜的希望。
隔岸观火的曹兰冷冷清清的从腔里发一声笑,说着风凉话:“别看这方二哥是个一条腿的残废,玩意儿还真不赖,竟把我们花老大逼成个缩头王八啦,亏得花老大四肢健全,却抗不过人家少了条腿的,我说歪脖子攀二哥,你瞧着窝囊不窝囊?”
歪脖子斜嘴的仁兄吞着一口唾涎,拉大嗓门道:“你的意思是,弟妹,我也该上去凑凑热闹啦?”
曹兰笑道:“二哥不想松散松散,试试姓方的高招?”
脖子一扭,这位攀二哥嘿嘿笑道:“且看我樊冒隆的威风,高招!只等我一动手,姓方的包管哭天枪地,屁的招法也没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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