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
发表于 2017-3-24 00:24:53
第12卷第四章阴差阳错
小诗低声道:"小姐是否又在担心燕公子呢?"纪千千目光投往镇荒岗,浅叹一口气,欲语还休。旋又对小诗道:"坦白告诉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决定呢?"小诗垂首道:"诗诗怎敢哩!"
纪千千柔声道:"我从没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不敢的。干爹曾说过:成功的统帅,必须同时是一个有情和无情的人。平时必须对手下将士有情,使兵将甘于趺。可是在战场上,则必须绝对无情,一切以最后胜利为目标。每个人只是一只棋子,每只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针对敌人的形势作出最佳的布局,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战争的本质正是残酷和无情,不单指对敌人,亦包括己方的将士。"小诗花容转白,低声道:"小姐你做得到吗?"纪千千凄然道:"我做得到吗?刚才卓馆主便怪我没有贯彻兵不厌诈的金科玉律。"小诗道:"小姐为何又肯让燕公子去冒此大险呢?"纪千千轻轻答道:"若每个人都是一只棋子,燕飞便是我手上最厉害的一只棋子,否则此战必败无疑,天下间没有一支部队,能同时应付慕容垂和孙恩的夹击,即使玄帅也不行。"小诗以蚊蚋般的声音问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当作一只棋子吗?"纪千千探手抚着她肩头,秀眸一眨一眨地看着她道:"当然办不到。所以我起了一课干爹亲传的大六王。掌中起课,课名回环,三传辰子申,是一倒转的水局,主变化波荡,可以覆淹万物。"小诗色变道:"那怎办好呢?岂非敌人可借颖水淹没我们?"纪千千柔声道:"不是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课,水代表着我,此卦吉兆在第三传,申为水的生地,回环正是死而复生之意。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听到甚么消息。只要未经证实,绝不可轻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撑到最后生机回环重现一刻,苦尽甘来。你要答应我哩!"小诗再弄不清楚纪干干与她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鼓励她坚强活下去的诓语,热泪泉涌,含泪点头。
※※※
刘裕从沉沉的打坐裹醒转过来,一时间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古怪感觉。
好半晌方发觉正坐在疾行的马车厢内,接着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间还有甚么比她更重要?
他可能是整个南方唯一晓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没有了边荒集,没有了谢安谢玄,而孙恩则因得到边荒集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后的得益者绝不会是任何一个南人,而是与孙恩瓜分边荒集的慕容垂,他将会以旋风扫落叶的方式,先统一北方,再通过边荒集侵略南方。
此时南方正陷进内斗不休的泥淖中,根本无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击破。中土终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这一切将会在未来数年内发生。而自己则没有花十年八载时间,休想有机会攀上北府兵统帅的宝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干些甚么呢?
现在最明智之举,就是立即当逃兵,带着心爱的人儿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记以前所有的事,不听任何人间的消息,过着简单而快乐的生活,直至天之终、地之极。
与眼前的情况相比,那便像一个永远不可能真实拥有的美梦,但事实上这肯定是个错觉,只要他愿意,梦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现在应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说心事呢?若到广陵后他将永远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取。
刘裕心中像燃着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诸行动,马车忽然明显放缓。
刘裕暗吃一惊,难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
慕容垂在将士亲随簇拥中,沿颖水策马飞驰,登上西岸一处高地,前方高空处隐见一点红光。
慕容垂勒马停下。
宗政良赶到他身旁,道:"那就是边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见任何灯火,却悬起红色灯笼。"高弼来到慕容垂另一边,极目注视,道:"还有另外敷盏灯,都不及那红灯大而亮。"慕容垂从容道:"此灯离地近二十丈,位于边荒集核心处,若我没有猜错,古钟楼已变成边荒集的指挥台。此着非常高明,边荒集再非无险可守。"高弼道:"我们何不陈兵边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设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据点,又可以造成对边人的强大威胁,同时又可向南方友军交待。"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权负责。"高弼领命去了。
此时铁士心使人来报,颖水主水道已在绝对的控制下,两条小支流则由破浪船布阵封锁。而铁士心开始在边荒集上游三里许处堵截储集河水。
宗政良兴奋的道:"边人肯定想不到我们有此一着。"慕容垂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摇头道:"勿要低估敌人,刚才那两艘双头船力图闯往上游,正是因为清楚被我们占据上游的威胁力。大江帮一向在江流打滚,熟悉各式水战,当然想到以水灌边荒的战术。往边荒集侦察的两艘破浪船回程时没有遇上敌人,显示敌人仍藏在支流的隐秘处,伺机出击,也反映他们看破我们的计划。"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睁睁瞧着洪水淹至的分儿。"慕容垂道:"边荒集地势由西而东往颖水倾斜,如边人于夜窝子西面设置防水,可令河水难以波及防绫内的地方。"宗政良愕然道:"那我们岂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们耗费了甚人力呢?攻打边荒集,以我们的兵力已是足够有余,若让士心和手下参战,配合上会有很多问题。与其让他们投闲置散,不如让他们负起堵水之责。任何城池的攻防战均是消耗战,看看谁先筋疲力尽。只要洪水能为我清洗边荒集西岸所有防御,我们到达东岸的一万步兵便可以迅速渡河,配合骑兵从西北多处冲击,边荒集如何抵挡?此战我们是胜券在握,问题在我们怎样把伤亡减至最低,又不让敌人有半个漏网而已!"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虽聪明绝顶,却因奉我之命多年来独来揖往,对领兵打仗缺乏经验。我今次特别召你来此,正是要给你历练的机会。且你身为汉人,又熟悉南北风土人情,征服边荒集后,便交由你全权处理,我会在各方面予你支持。"宗政良大喜谢恩。
慕容垂续道:"你现在持我信物,到边荒集南面找孙恩,告诉他我们进攻的计划,不用隐瞒任何事。只要能把边荒集重重包围封锁,当我军成功渡河之时,将是全面进攻的时刻。我要从四方八面攻入边荒集去,一旦能占据钟楼,边荒集便会土崩瓦解,没有人可以改变荒人的命运。"宗政良跪地领过信物,策骑去了。
※※※
马车缓缓停下。
刘裕探头出去,隐见前路火光耀目,车队与一支巡军相遇。
两骑朝他的方向缓步而至,后面跟着十多名北府骑车,由王上颜伴着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的校尉,与刘裕稔熟,还曾一起逛青楼。
刘裕心忖又会这么巧的,两人来到车窗旁,彭中笑道:"果然是裕少,谁有本事弄伤你老哥呢?"刘裕心中苦笑,懒洋洋的道:"孙恩够这本事吗?"彭中失声叫道:"孙恩?"
登时惹得附近的王府家将们,人人朝他们瞧来。
王上颜识相的道:"我到后方去看看。"
剩下彭中在车窗旁,刘裕问道:"广陵情况如何?"彭中叹道:"我们和朝廷的关系愈趋恶劣,司马道子竟想调走我们一支水师往守建康,被玄帅断然拒绝。现在众兄弟人人在心裹作好准备,只要玄帅一声令下,没有人不肯卖命的。"刘裕问道:"离广陵还有多远?"
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和王淡真在途中开溜。北府巡兵的出现虽增加了难度,幸好没人会有防范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办到。
彭中答道:"快马跑两个时辰便成。唉!"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为何唉声叹气?是否刚输掉饷银?没钱逛寨子?"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后一句话像一盘冰寒的水照头浇下,刘裕全身打个寒颤,失声道:"安公病倒了?"彭中点头道:"安公前天在后园栽花,忽然晕厥,到我离城时仍未醒过来。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况。"刘裕羞惭交集,彷如从美梦中苏醒过来,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自己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谢安怎样待自己?谢玄如何一力栽培他?
而他刘裕则在谢安、谢玄最需要人手的时间,因畏死畏难想做开小差的逃兵,携美私逃?
他不但会令谢玄伤心失望,更使谢玄没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门的公愤,指责谢玄管教无方,尤其是刘裕乃谢家另眼相看的人。其后果的严重,谁也难作估计。
这种行为,是对谢家落井下石。
还有对孙恩和聂天还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来自深心内的谴责吗?
彭中讶道:"你的睑色因何变得这般难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转过来呢!"刘裕正经历最强烈的内心挣扎,喘息着道:"你们留下来。"彭中摸不着头脑道:"留下来?"
刘裕知自己语无伦次,摇摇头似要把纷乱的思绪摇走,沉声道:"我是说你们负责护送王小姐到广陵去,我则乘马赶返广陵,到广陵后再找齐众兄弟好好喝酒。"彭中点头道:"好!我让一匹好马出来给你。"接着凑近点压低声音道:"广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后得尽量谦虚低调。听说上头很多人不满玄帅对你大力提挈,认为你在资历和功劳上仍未够瞧的。"刘裕暗叹一口气,道:"上头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彭中进一步降低音量,耳语道:"最不服的当然是以何谦为首的派系将领。不过据闻刘爷亦在妒忌你,只有孙领认为玄帅没有看错人。"刘爷便是北府兵参军刘牢之,是刘裕的顶头上司,军中惯以刘爷来称呼他。至于孙领就是刘牢之麾下大将孙无终,刘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刘裕半个恩师。
刘裕早猜到会有此情况,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对司马曜的影响力。
顺口问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么看我刘裕?"彭中肃容道:"在军中谁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不过上头的人怕你攀过他们的头,所以故意贬低你的功劳。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边,根本不会提醒你。"又再放轻声音道:"玄帅看人或者仍会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会看错,现在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干几手漂漂亮亮的事出来,谁还敢说馊话。"刘裕心中升起希望,谢安的影响力可不是说笑的,自己或许仍有一线机会。
想到这里即坐言起行,立刻从车厢钻出来。
彭中吩咐手下让出战马,关心的道:"你的伤势如何?听王管家说,他们是从路旁把你抬上马车的。"刘裕飞身上马,笑道:"你看我像受过伤的人吗?"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传开去,保证可轰动广陵。你该怎么谢我?"刘裕心情稍有好转,哂道:"酒可以请你喝,嫖则必须自资,这是规矩。"众北府兵齐声哄笑。
刘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们好恶的人,不像久居高位,与他们疏离脱节的刘牢之或何谦。淝水一战早奠定他在军中的地位,谢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大统领的关键。
谢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响北府兵,更可以影响民众和高门权贵。
只要自己不犯天条。
想到这里,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点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
蹄声响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将随侍下往他们驰来,神色平静,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众人连忙施礼致敬。
王淡真客气地回礼,尽显高门贵女的修养气度。
最后目光落在马上的刘裕处,讶道:"刘大人因何不留在车内休息呢?"刘裕差点敌不过她明亮的眼神,道:"请小姐见谅,我要先一步赶回广陵,彭中将会沿途为小姐打点一切。"王淡真娇躯微颤,其它人都没注意到,只有刘裕看在眼内,差些儿又改变心中壮志。加上一句道:"安公病倒了。"王淡真"呵"的一声,惊呼失色。
刘裕晓得再不离开,大有机会永远回不到广陵去。
拍马前行。
转瞬奔远百多步。
在车队前方的过百北府骑兵,见到刘裕齐声欢呼致敬,向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喝采。
刘裕挥手道别,健马放开四蹄,沿驿道纵情飞驰。
突然而来的热恋,又突然之间结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处境的最佳写照,王淡真将会成为他生命襄最难忘的伤情片段,前路则是漫长而艰苦。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丝实现的机会。
风雨
发表于 2017-3-24 00:25:00
第12卷第五章镇荒之战
燕飞倏地收止,昂然立于被誉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榜前茅,数十年来声威有增无减的"天师"孙恩身后十许丈处。
孙恩负手卓立,双目情深无限地俯瞰整个边荒战场。
喊杀声从小谷方向潮水般阵阵传过来,同时一道火龙正向镇荒岗的所在随风势蔓延,大有愈烧愈烈,不住扩展之势,而此中战乱人祸的惊人破坏力,尤令人心头吃紧。
在边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队,又再敲响战鼓,吹起战号,向边荒集南门声势浩荡的推进。今趟与上次不同的是前两排均是以两手持着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显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是边荒集威力庞大的火油弹。至于能否奏效,当要再看两方战术上的较量。
在边荒集北方地平远处,隐见点点火把光,代表着慕容垂大军如期杀至,漫山遍野均是鲜卑慕容的长胜部队。
孙恩把一切收在眼内,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边荒集的边荒之战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以分出胜负,可是他和挑战他的年轻超卓剑手,生死胜负肯定可在十数招内清楚分明。
燕飞在后方抱拳施礼道:"荒人燕飞,请孙天师赐教!"孙恩仰天一阵长笑,没有回头,欣然道:"近十五年来,从没人敢孤身一人挑战我孙恩。燕飞你确是志气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赏。我奉打算先让你任刺十剑,作为鼓励。不过听了你这两句话后,感觉到你已臻无胜败、无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变主意,只任你刺三剑,方动手杀你。"燕飞凝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须天师相让,大家全力出手对攻,岂非更是痛快?"孙恩哑然失笑道:"你在剑法上或许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口了点儿。我所谓任你刺三剑,绝不是故意让你。只是要让你晓得'黄天道藏功'那虚实相生,最擅避重就轻的移闪之术。而当你三剑均刺不中时,你的信心肯定会崩溃,那时我将可于数招之内取你性命。明白吗?"燕飞暗叫厉害,晓得孙恩正向自己展开攻势,施展心理压力。但他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自若的道:"若燕飞不能于三招内令天师还招自保,显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颜来向天师求教,是自寻死路,无话可说。"要知像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之争,精气神紧镇交缠,真气交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方稍有缝隙破碇可寻,对方的攻击在气机牵动下将如暴涨的怒潮,破开所有堤防、无孔不入地直至渗透淹没一切。所以若孙恩确能任燕飞放手强攻而安然无恙,肯定不止胜燕飞一筹半筹,燕飞的落败乃必然之事。
孙恩故意明言任燕飞刺三剑,假若非是使诈,当是自恃极高,有把握以此战术,先摧毁燕飞无隙可寻的强大信心,然后施展全力把他一举搏杀。
燕飞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为即使在孙恩背后出招,也没有偷袭的意味可言。可惜却是无法出手。
孙恩虽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种超然于物外的道法禅境,使人无法掌握虚实,没法有隙可寻。
单凭如此功架,燕飞便从未在任何敌手身上发现过。
孙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里,与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规限。
这就是孙恩悟破天人之变而成的黄天道藏功,孙恩藉之以纵横天下,驯服无数拜倒于他脚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画符念咒蛊惑人心;显异能、行奇事。
燕飞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对孙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论是否错觉,总是受其黄天道藏功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这观感,此战有败无胜。
孙恩柔声道:"好一个自寻死路,正好是到边荒来发财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战令边荒集成为天下必争之地,而你们荒人仍财迷心窍,懵然不知大祸之将至。"燕飞金丹大法全力运转,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空灵通彻的通明境界,尽力从对方的说话寻找可以打开对方心灵的缺口,只要时机一现,他的蝶恋花会立即出鞘。只有把孙恩从他的道境扯回来,他方有可攻击的目标。
他在寻找孙恩的破绽,孙恩亦在寻找他的破绽。
胜败只是一念之差,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燕飞哈哈一笑道:"天师此言差矣!直到天师下手杀死任遥之前,边荒集确如天师所言般,仍沉迷于自身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中。可惜天师虽成功除去任遥,却让刘裕和任青娓安然逃去,致令阴谋败露。现在鹿死谁手,尚是言之过早,天师以为然否?"这番说话本应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孙恩的信心。不但因孙恩杀任遥会带来不良后果,更因孙恩没法把刘裕和任青提留下,令任遥死讯泄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孙恩发出震天长笑,状极欢畅。
燕飞心知不妙,且晓得自己已落在下风,因他并不明白孙恩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声忽止。
孙恩目光移往颖水,悠然道:"小鸟鹊怎会明白鲲鹏之志。边荒集各势力团结一致,正合我们聚而歼之的构想,一举粉碎边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让我告诉你八字真言,然后燕飞你当晓得胜败早成定局,没有人能够改变。"孙恩缓缓转身,其旋转的动作自有一股于变化中永恒不变的意味,就像天地的运转,日月的转移,星斗的更替。
燕飞更清楚主动权已*控在对方手内,原因在自己没法勘破对方的黄天道藏功,且因辩论屈处守势,只能待对方说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孙恩双目神光进射,神态闲逸潇洒,不负南方第一人的至誉。欣然微笑道:"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燕飞你明白吗?"燕飞表面虽冷静如故,心中却不由一震,道:"天师是指以颖水灌边荒集吗?"孙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致胜之法派人知会慕容垂,边荒集绝捱不过三天。"燕飞终于心头剧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顶之际,孙恩已变成几道如实似虚的人影。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是不得不攻,因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孙恩正面面对着他的一刻开始,燕飞感到一种没法形容的奇异力量立即把他攫个正着。那不是一般的真气或动力,其感冕梗像置身茫茫怒海里,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觉外,你整个人便像被封锁在一个永远不能脱身出去的力场内。
他终于领教到黄天道藏功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遥死前的可怕经历。
燕飞的手握上蝶恋花。
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闪电间又提升至最巅峰的境界。蝶恋花再不是他的爱剑,而是身体的一部分,且是整个人灵觉的延伸外展。
镇荒岗依然故我,他已从幻觉的囚笼脱身出来,重新掌握孙恩。
蝶恋花化为有生命的灵物。
同一时间,他明白了孙恩的话,明白了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的含意。
边荒集因颖水的交通而成水陆枢钮,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颖水。
败也颖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颖水灌淹边荒集,破去颖水边荒集西岸所有防御设施,更可以随时隔绝江水,使抵达束岸的胡人可从变浅或被抽干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东墙。边荒集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可能抵挡得住四方八面而来的压力的。
如在平时,这个想法会令他彷如晴天霹雳,猛雷轰顶般教他方寸大乱,不过此刻蝶恋花在手,金丹大法正处于巅峰状态,外间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会有丝毫影响。
蝶恋花如脱缰之马,笔直朝孙恩射去,大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偏又灵动空彻,无迹可寻。
在剑锋相对下,孙恩忽然凝定刹那的光景,然后往左方闪去。
惊人的事发生了。
当蝶恋花出鞘的一刻,燕飞成功摆脱孙恩施诸于他身上精气神的无形枷锁,他的金丹大法同时锁定孙恩,随气机出击。心忖只要孙恩连第一剑都没法不还手,信心崩溃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
可是当孙恩往左移去,剑锋离他只有半丈许的当儿,孙恩黄天道藏功的力场竟然没有随他移走而生出变化。换言之他若依气机的感应,只会刺在孙恩原本的空位。究竟他要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蝶恋花的感觉呢?
燕飞一声长啸,蝶恋花忽然加速,剑啸声充塞荒岗之顶,气劲波浪般起伏冲击,朝孙恩适才站处,也是力场的源头直击而去。
孙恩脸现讶色,显然因燕飞的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虽往左挪移三步,事实上他仍以微妙手法在*控力场的核心,假如燕飞改向他有形的实体攻来,那他无形的实体可以立即要了燕飞性命。
倘若燕飞命中力场的中心,便与直接击中他并没有分别,他是不能不还手挡架,因为双方的气机感应已锁紧死锁在一起。
孙恩发出一阵长笑声。
剑锋离"它"只有三尺。
孙恩往右闪去,力场终出现变化,随他转移。
蝶恋花也改向,如影附形的追去。
眼看刺中,力场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恩已从他的上空翻往他背后两丈许处,迅如鬼魅,狡若灵猴。
如此可以把真气在刹那间敛消,燕飞想也没有想过。登时一剑刺空,更没法随感应继续追击。
孙恩不还手已这般厉害,若还手岂非没法抵挡。一剑无功,立即动摇了燕飞信心。如三剑全失,这场决战确不用再打下去。
燕飞原地拔起,背朝地面,横空而去,蝶恋花化出千万剑芒,从上而下斜击孙恩背心。两丈距离眨眼即过,孙恩猛然旋动,须发衣衫飘舞,一阵阵强大的气旋随着每一下迅急转身浪潮般往燕飞冲击而至,其中又包括无数气劲的涡漩,使人像感觉到天地混沌时的纷乱天地,没有一件事能掌握,意志稍有不稳,人便会立即陷进错乱的境地。
如此功法,已不限于物质的层次,而是能直抵心神,影响燕飞的精神状态。
燕飞却是不惊反喜。
早在握上蝶恋花的一刻,他已知自己在道心上不会输于孙恩多少,欠的只是道法上的火候。孙恩要在精神上影响他,肯定是徒劳无功。他故意幻化出多重剑影,正是要孙恩误以为他没法掌握其虚实相生的方位。他的剑虽不能锁上孙恩的气场,却可以锁上他的精神。
剑光敛去。
燕飞双腿稍曲,凌空小翻,立足实地,接着洒然转身,一剑平平实实,没有任何花巧的往孙恩横扫过去。
此善变招大出孙恩料外,忽然间他感到燕飞那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一剑,就像沙场上千军万马横卷冲杀而来,根本是避无可避。那种感觉奇异至极点,只有当局者方能明白。
孙恩大喝一声"好",全速飞退。
力场并没有随他转移,而是分裂为无数中心,每一个都是那么实在和具威胁,似在伺机而动。可以把真气玩至如此境界,确是骇人听闻之极。孙恩便是真气的幻术师,一切随心所欲,没有任何限制。真假再难分辨。直至此刻,燕飞方明白孙恩所说"避重就轻"的含义。
当蝶恋花扫至一半,划出的剑气如狂风扫落叶般把所有力场分裂的核心摧破,当剑锋指向孙恩,忽然凝止刹那,然后燕飞一声狂喝道:"天师中计啦!"剑啸倏起,化作电芒,人剑合一的朝孙恩破空刺去。
今次燕飞不单死锁孙恩的精神,更死锁对方的气场,与孙恩二而为一的气源。
孙恩的长发在头顶拂舞,全身衣衫像迎着逆风般飘扬,形相凌厉可怕至极点,又像忽然拔高,现出天师的真身。
刚才的一招,闪让得过于勉强,终让燕飞掌握到主动。
关键处在燕飞肯定了孙恩会坚持让三剑的战术,故能放手而为,料敌机先。他失苦处在误以为能藉此影响其精神,令对方生出幻觉,待到知晓不能成功时已错恨难返。
当然不是说孙恩就此便输掉这场重要的决战,他能使燕飞两剑刺空,已明显高燕飞不止半筹,最后一剑的失着,只是他没法彻底地摧毁燕飞的信心。
孙恩再避一剑,并非全没有办到的能力,只不过接下来的情况会教他陷入捱揍和随时落败的劣局。
高手相争,一旦某方落在下风,要平反并不容易,更遑论取胜。
孙恩长笑道:"痛快啊痛快!"
笑声中闪电迎上燕飞,举掌重击命中剑锋,精准至令人咋舌。
燕飞如给万斤铁锥重重敲中剑尖,整条手臂酸麻起来,硬给震退。
孙恩双目神光大盛,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再予燕飞拂上一袖,岂知传过来的真气先热后寒,若任它入侵经脉,肯定会受重伤,因此没法乘胜追击。
燕飞终迫得对方硬拚,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持剑的手虽迅速回复感觉,却已晓得孙恩的功力深如渊海,配合对方能让自己两剑的黄天道藏功,今仗他实是有死无生。
问题在逃也逃不了。
燕飞一声大喝,蝶恋花爆开一团剑花,向这恐怕天下没有人能击败的武学巨匠攻去,生和死、胜或败,再不存在于思域内。
两道人影兔起鹊落,交换移位,气劲交击之音不住响起,在眨几眼的工夫内,两人剑来掌往,随意变化,交换了十多招。
"当"!
孙恩曲指敲中蝶恋花剑锋,无可抗拒的巨力透剑传来,燕飞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气翻腾,往后挫退。
孙恩也往后先退三步,方重整阵脚,朝他掠去,一拳凌空击出,笑道:"明年今日今时便是你燕飞的忌辰。""哗"!
燕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已败了,心灵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孙恩此拳有夺天地造化,鬼泣神号,等同宇宙的庞大威力。
燕飞长啸一声,蝶恋花全力反击。他固受到对方重创,但孙恩亦已为他所伤。只要能令孙恩伤上加伤,他的死仍然是有价值的。
孙恩的拳头不住在前方扩大,显示孙恩正锁紧他的精神,虽只是一拳攻来,但整个天地宇宙都像在和自己作对似的,狂扬从四方八面卷旋而来,把他挤压至只能在一窄小的空间内挣扎。
就在此时,尖叫声在孙恩后方响起道:"孙恩纳命来!"孙恩脸现怒色,拳劲忽然减弱少许。
剑拳相击,燕飞差点拏;不住蝶恋花,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般,喷着血如断线风筝的离地倒飞下岗,从岗坡直滚下去。
任青媞;来了,更想施孙恩故智,于孙恩搏杀燕飞的紧张时刻,偷袭孙恩。
"蓬"!
燕飞重重掉在地上。
完了。
这个意念刚起,已感到给人在地上提起,迅速掠走。
燕飞凭着一点灵明,进入金丹大法阴阳相交的境界,这才失去神智。浑浑融融,再不晓得人世间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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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0:25:10
第12卷第六章眷宠不再
刘裕在午前时分抵达广陵城外,战马已疲不能兴,下马入城。
到城门时立感气氛异样,守城的卫士人人哭丧着脸,没有半点朝气活力。
他们都认得他是刘裕,其中一名卫士双目一红,涌出热泪,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轰"!
这个消息像晴天起个霹雳,轰得他头皮发麻,全身发软。
纵使明知谢安捱不了多久,可是总有种不愿去面对的心态。又似乎此事永远不会发生,但却已成眼前残酷的事实。
南朝两大支柱,江左的两位巨人,桓冲已去,现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亦撒手归西,团结南朝的力量终告冰消瓦解。
整个广陵城为愁云笼罩,人民哭奔于道旁,没有谢安的南晋,再不能保持清平兴盛的好日子。
没有谢安的支持,谢玄将变成孤军作战。他虽是无敌的统帅,却缺乏像谢安般对皇室和高门权贵的影响力。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之流将更肆无忌惮。
刘裕恍恍惚惚,行尸走肉地来到位于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谢安之死而来的悲痛哀伤。
他不知说过甚么话,胡里胡涂地被引进迎客室,也没有人对他的忽然出现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谢安的离开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道:"刘裕!竟真的是你!"刘裕神不守舍地循声瞧去,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出现眼前,好一会方认出是谢府家将梁定都。两人呆视片刻,后者双眼蓦地通红,凄然泪下道:"安公去了!"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谢府的家将亲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刘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场,只是没法哭出来。自离开边荒集后,他一直像活在一个没法脱身的噩梦里。
现实中的可怕梦魇和咀咒!
梁定都显然也哭尽了泪水,以袖拭眼后强忍悲痛,道:"大少爹在书房,请你去见他。"刘裕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任梁定都一把扶着,后者骇然道:"你没有事吧?"刘裕感到头重脚轻,苦笑道:"我的脸色是否很难看?"梁定都表现出他爱呕气的性情,道:"现在谁的脸色会好看呢?"谢玄坐在书房一角,垂首沉思。
没见面不到十天,谢玄却像衰老了十多年,两鬓花斑,再无复淝水之战时的英气,显示他的内伤不但没有痊愈,且有急剧恶化的情况。
梁定都把他引到门外,着他自行进去。
刘裕的脑子仍充满沿途来此所目睹谢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进书房内下跪道:"玄帅在上,刘裕回来哩!"谢玄抬头往他瞧来,一呆道:"你受了伤?快起来!"刘裕像见着最亲近的人,不由想起边荒集,想起纪千千和燕飞等人,更想起最不该想的王淡真、谢安的死亡,热泪终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谢玄叹道:"别哭哩!这岂是哭的时候,边荒集失陷了吗?快起来!"刘裕勉强起立,强忍泪水,依谢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师椅坐下。
谢玄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强振精神的道:"说罢!"刘裕感到身体阵寒阵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郁结和疲劳过度,致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旧患复发。不过此时那还顾得这么多,硬撑着把整个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
谢玄听罢皱眉道:"你难道看不穿这是个陷阱吗?"刘裕深感有口难言的痛苦。
他当然不能告诉谢玄,他要回来面禀谢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马曜的新宠,因为曼妙和任青媞;与他的关系,已成他于谢玄步谢安后尘时唯一在军中挣扎求存的本钱。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关键上向谢玄撒谎,也是第一次欺骗谢玄,而唯一能解释自己亲回广陵的理由是为逞荒巢向谢玄求援。
刘裕清楚感觉到谢玄对自己的不满和失望,却仍不得不硬撑下去,颓然道:"当我发毚;自己看错时,已恨蜡难返。"谢玄目光灼灼地仔细打量他,沉声道:"当你逃离孙恩的魔爪,为何不立即赶回边荒集与燕飞并肩作战?"刘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这会成为他平生之恨!死在边荒集总好过伤害王淡真;现在又被谢玄看轻和误会。早知如此,不若与王淡真一走了之,甚么都管他的娘。
谢玄是他刘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现在却要对着他说违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听到自己在说道:"当时我受了重伤,只能坐在小艇调息静养,当任青媞;离去且遇上聂天还的战船队,已错失回头的机会。"谢玄仰望书房横梁,淡淡道:"这并非英雄的行径。"刘裕脑际轰然一震,愤怨之情从心底狂涌而起。
谢玄并不相信他的话,不相信他确曾动过赶回边荒集的念头。只认为他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唉!
今趟真是一切完蛋,谢玄再不会视他为继承人。
谢玄会否心中在想,他刘裕只是借个借口逃离险地,若是如此,自己真的不应该回来。这时他心中想到的只有王淡真。
在失去一切之后,只有这灵巧慧黠的美丽淑女,方令他感到生存是有意义的。
也难怪谢玄对自己失望,他托负自己的事完全泡汤,既保不住边荒集,又没法保护纪千千,更没法阻止"大活弥勒"竺法庆南来复仇。
想到这里,意识逐渐模糊,最后似乎听到谢玄的呼叫声从千山万水的远方传来,然后逐渐消失,最后是绝对的虚无和黑暗。
※※※
刘裕逐渐苏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还有人坐着。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宋悲风的脸庞。
刘裕挣扎着坐起来,发觉浑身腰酸骨痛,嘴内有浓烈的药材余味。
宋悲风肋他挨着状头坐奸,欣然道:"你终于醒来了!"刘裕茫然道:"发生了甚度事?"
宋悲风不厌其详的解释道:"你在书房舆大少爷说话之际,忽然昏倒过去,你太累哩!致令旧伤复发。在这时势,最紧要养好身体。我也在床上躺了十多天,这两天才好一点。伤病来时,方明白甚叫英雄气短。"刘裕逐分逐寸重整昏倒前的回忆,骇然道:"我躺了多少天?"他的精神逐渐好转,体内真气亦可运转无碍,酸痛迅速减退,只是仍有点虚弱,或许是因多天没有进食。
宋悲风道:"你躺了足有十二天,明天便是安公大殓的日子,各地来奔丧的有百多人,唉!入土为安也是一种解脱,谁人到头来能免一死呢?自东山复出后,大人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刘裕失声道:"十二天!"
宋悲风满怀感触,漫不经意地点头应是。
刘裕一把抓着宋悲风衣袖,紧张的道:"有没有边荒集的消息?"宋悲风目光迎上他焦虑的眼神,凄然道:"边荒集沦陷了,我们从逃离边荒集的人得到支离破碎的片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确实的情况。"刘裕头皮发麻,放开抓着宋悲风的手,一颗心直沉至无边的渊底,浑身寒渗渗的,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宋悲风道:"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挥边荒集联军反抗入侵的竟是千千小姐;他们非常勇敢,与慕容垂和孙恩的围集军激战三天三夜后,敌人仍然没法攻入夜窝子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防线。且数次反击,把强大的敌人逐出去。可惜到慕容垂放水灌边荒集,破去颖水西岸的阵地,接着又抽干河水,慕容垂麾下一万养精蓄锐的步军,迅速渡过干涸的颖河,边荒集方告失守。"刘裕双目涌出热泪,道:"燕飞和千千等是生是死呢?"宋悲风道:"直到此刻仍没有人弄得清楚,集破时情况混乱至极点。千千小姐下令以爆竹惊吓牲畜群,任它们冲突逃窜,然后趁敌人阵脚大乱之际,四方八面的突围逃亡。不过能逃返南方的荒人不足百人,可见其时战况之渗烈。千千小姐和燕飞均不知所终。玄帅已派人到边荒打听他们的下落,若你不是病倒,你会是到边荒的最佳人选。"刘裕勉强忍着热泪,惨笑道:"玄帅怎样应付如此局面?"宋悲风双目神光一闪,道:"玄帅可以做甚么呢?司马道子已把此事揽上身,透遇司马曜传旨明令玄帅和桓玄不准过问边集的情况。现在建康的水师船队驻扎在颖口,试图封锁边荒集南方水陆交通。哼!边荒集若可轻易被截断与南方的交通,边荒集便不成边荒集了,不走水路便走陆路,边荒集南方边界延绵千里,谁可封锁得住呢?"又向刘裕道:"可以吃东西了吗?"
刘裕颓然道:"我没有食欲。"
宋悲风道:"怎都要吃点东西,否则如何恢复体力?你好好休息一会,我着人送饭来,也要通知玄帅一声,他很关心你的病情呢!"听到谢玄关心他,刘裕羞愧交集,但感觉上亦好了点儿,至少谢玄尚未完全放弃他。
刘裕在宋悲风的婢女小琦侍候下,吃过东西,不理小琦的反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离正午尚有半个时辰。
他居住的是刺史府后院东北隅,专供有身分家将和亲卫住宿的榴园,有二十多间厢房。宋悲风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另一边的邻房依次是何无忌和梁定都。
何无忌是刘牢之的外甥,因悍勇善战被提拔为谢玄亲兵之首,与刘裕同为副将,但当副将的资历则要比刘裕深。在高门内等级分明,照现在居室的安排,他刘裕在谢家的地位,犹在何无忌之上。
偌大的榴园空空荡荡,只有两名男仆在打扫房间。或因要预备明天的丧礼,宋悲风等也各忙各的去了。
小琦离开后,刘裕乘机调息练气,静心等待谢玄的召唤。
他同时下了决心,要把任青媞;与他的关系和盘托出,再由谢玄决定该如何办。他真的不愿欺骗谢玄。若谢玄认为该揭发曼妙,便照谢玄的意思去做,只有如此他方可以减轻心头的负担。
岂知调息近一个时辰,过了午时,谢玄仍没有使人来找他。刘裕又呆等一个时辰,仍是白等,禁不住心情低落,胡思乱想起来。谢玄是否再不看重他呢?换过以往的日子,不论谢玄干甚么事,总要他侍候在旁,可是现在自己昏迷了十二天,醒转后谢玄却没有兴趣看他半眼,是否表示谢玄对他已爱宠不再,如此他留在北府兵还有甚么意义?
又想起被攻陷的边荒集,心中的凄苦悲凉,只有自己承受着。
足音响起。
刘裕精神大振,听出来者有七、八个人,以这等阵势,难道是谢玄纡尊降贵亲来探望他?忙从椅内跳起来,从卧室走出小厅堂。
踏入门来是个三十多岁、身形高颀、长得颇为清秀、穿了将军服的汉子,后面跟着七名北府兵,见到刘裕,大喜道:"果然醒来哩!"对方虽不是谢玄,但刘裕仍心中欢喜,忙施军礼道:"副将刘裕,拜见孙大人。"来的正是冠军将军孙无终,在淝水之战前,他一直是孙无终的部属,此时随孙无终来者,均是他熟识的同袍兄弟和战友,分外有亲切感。
孙无终趋前一把抓着他双肩,大喜道:"差点以为小裕你永远醒不过来呢!"其它人也兴高采烈的把他团团围住,不是打他一拳,便是捏他一把,非如此不足表示心中兴奋之情。
孙无终拍拍他道:"我早说以你的体质肯定可捱过这一关劫,来!坐下说话。"拉着他到一边坐下,其它人分坐各处,没座位的便站着,小客厅登时闹哄哄的。
孙无终道:"刚才我往见玄帅,晓得小裕你苏醒过来,所以立即领你的一班兄弟来见你。"另一人道:"我们曾多次来探望你,每次你都是出气多入气少,病得剩下半绦人命,又胡言乱语,教人担心。"此人叫魏泳之,乃孙无终手下最出色的人材之一,现为校尉,与刘裕一向称兄道弟。事实上刘裕在北府兵内人缘极佳,因他生性谦恭有礼,深懂与人相处之道。
刘裕暗吃一惊,自己不会在半昏迷里大唤王淡真的名字吧?忙问道:"我胡叫些甚么呢?"众人齐声哄笑,有人道:"既是胡言乱语,谁听得清楚呢?"刘裕放下心来,但又另起心事。
谢玄既清楚他醒转过来,为何却不屑见他一面?孙无终还是自己要来见他,非是谢玄的指示。
想到这里,手足也冰冷起来,暗忖与谢玄亲近的关系,应已告终。
孙无终道:"不要闹哩!小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立即和他到广淮大街的醉月楼大吃一顿,贺他变回生龙活虎。"魏泳之皱眉道:"安公大丧尚未举行,家家哀悼,酒馆食肆均没有营业哩!"孙无终道:"醉月楼是我的老朋友孔靖开的,找着他便有办法。"众人大喜,扯着刘裕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