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先生_萧逸武侠小说全集

三、剑影凌空逝
    李知府讷讷道:“这个……是……不是。”
    柳鹤鸣身子一转,已来到了李知府与怪人之间。
    那个人顿时后退一步。
    柳鹤鸣抱拳道:“这位朋友大名如何称呼?老朽不才,承李大人之托,愿意居中作一个调解人。”
    来人那张尖尖的白脸上,现出了很深很深的两道纹路。
    “这么说,你是专为这件事才来的了?”
    “正是这个意思!”
    白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像是驴子张嘴般地,掀起两片嘴唇,露出了白森森的两排牙齿。
    说话时方师爷忽地站起来,正想夺门奔出,白衣人偏头看了他一眼,前者顿时吓得立住不动。
    白衣人脸上一时间像是罩下了一层寒雾般的冷酷。
    柳鹤鸣目光湛湛地注视着他,提防着他猝然会施出杀手。
    方师爷早已被吓得双膝打颤,嘴里情不自禁地叫道:“柳老先生……柳老先生……
    救命!”
    柳鹤鸣目注着眼前白衣怪人道:“足下既然来去江湖,又有这身功夫,当然不是无名之辈,请报上一个万儿。”
    白衣人摇了摇头道:“什么万不万的,我不知道。漫长的冬天,令人好不难受……”
    说到这里仰天打了一个呵欠,一脸睡意地道:“好好一个冬眠,却被你们惊醒……
    记得离开巴山时,山下人送了我一个名字,我想这名字虽然文了一点,倒很适合我的性行……”
    柳鹤鸣抱拳道:“洗耳恭听。”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如我说出这个名字,只怕你等三人俱要血溅当场。”
    他翻了一下松弛的眼皮,打量着柳鹤鸣道:“怎么,你还有意思要听么?”
    柳鹤鸣冷笑一声,道:“柳某如果惜命,也就不来管这桩闲事,请报大名。”
    白衣人眼睛垂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我名冬眠先生,大名之行,原意在开春冰化之日,先寻‘天一门’蓝老头的晦气,既然你等扰了我的清梦,说不得先拿你们开刀了。”
    李知府惊吓得叫了一声道:“冬眠先生……”
    自称“冬眠先生”的白衣怪人,偏过头来。
    李知府不知怎地,由内心浮起了一股无比的寒意。
    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一万两银子事小,而人命重要了。
    “先生所需的银两……下官早已备好……”李知府全身打颤地嗫嚅道:“请容……
    下官去拿来奉上……”
    白衣人木讷的脸上,此刻现出两弯笑容道:“太好了,李大人请与这位方先生退向壁角,有话等一会再说如何?”
    李知府与方师爷早已吓破了胆,聆听之下连连地答应着,迅速地退向一角。
    两个人倚墙而立,面色如土。
    白衣人倏地身体向侧方一闪,快似飘风。
    就在他身子方一闪动的当儿,柳鹤鸣的一双手掌紧紧擦着他的衣边落了下去。
    这一招柳鹤鸣显然蓄势已久,只是仍为对方自称冬眠先生的怪人看破了先机。
    既已出招,双方对垒已然分明。
    柳鹤鸣一掌劈空之下,膝盖向前微屈,一只有掌向怀里一兜,五指箕开,反兜着直向白衣人前胸上扣了过去。
    白衣怪人口鼻时发出了一声怪异的轻哼,迎着柳鹤鸣兜心的掌势,陡地弹空而起。
    柳鹤鸣这第二着杀手显然又落空了。
    眼看着白衣人腾起的身子,有如一片白云般的轻飘,足足弹起了丈二高下。
    他双手两足向上一蹦,整个身子平平地已贴在室顶之上。
    这么俊的身手,当真是武林罕见。
    柳鹤鸣心中一惊,禁不住由心底潜升起一丝寒意。
    高手对招,常常匪夷所思。
    柳鹤鸣虽是一连走了两手空招,可是他毕竟是身怀绝技,非同一般凡俗之辈。
    两招失手之后,他足尖微点,已把修长的躯体退向壁边贴紧。
    这时候贴在屋顶上,活像条大守宫似的那位冬眠先生,忽然一个盘转,凌空倒折而下。
    室内,起了一股劲风。
    白衣人昂然立于一角,打量着贴壁而立的柳鹤鸣。
    两个人四只眼睛,在一瞥之下,已经紧紧地对吸住了。
    白衣人徐徐地点了下头,露出了白森森的两排白牙,道:“好掌功,我倒是小看了你。只是你仍难免于一死。”
    柳鹤鸣冷冷笑道:“大荒山的独孤无忌是你什么人?”
    白衣人紧贴在前额上的一绺短发,倏地耸动了一下,那张苍白无色的尖削面颊,陡然现出了无比的惊异。
    “你果然知道得不少。”
    白衣人在说这句话时,一只瘦若鸟爪的怪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柳鹤鸣早已料到有此一着。
    他双目平视,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只手。
    双方看来,像是同样的心思!
    两只手掌看上去也像是同样的动作。
    只可惜现场除了对敌者彼此以外,竟然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招式和手法。
    两只抬起的手平直地对举着,白衣人那只瘦手是半握着;柳鹤鸣的手却是骈伸如刀。
    李知府与方师爷虽是倚立在一旁作壁上观,可是实在说,他们却是没有这个心情和雅兴。
    他们实在也想不透两个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对敌手法,可是不久之后,他们俱已觉出了奇异的感触,像是有一股充沛的气体感应圈子,慢慢向四方扩展着。
    李、方二人先时并不十分感觉出来,可是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这种明显的气压之力,已使得他们两人大起恐惧。
    那种无形的气压力量,仍在继续地扩展着。
    签押房的两扇窗户,吱吱吱地急颤作响。
    李知府与方师爷的额头上,俱都现出了一粒粒滚圆的汗珠,两张脸也都热红了。
    然而,当时敌对的两个人,仍在相峙着!
    白衣人的一只瘦手缓缓地张了开来。
    猛可里,柳鹤鸣那只伸出的手掌,霍地向下一翻,指尖向上一扬,平胸推出。
    白衣人怪啸一声,那只伸出的手掌,就像是抓着了一样什么东西似的硬硬地向外一推。
    两扇关闭的窗户,就在二人这一推一送之间,霍然为巨力震开。
    柳鹤鸣却于这时,发出了一声呛咳。
    一股热血,由他张开的嘴里猝然喷了出来。
    柳鹤鸣的身子却也在此一刹那间猛然袭了过去。
    随同着他扑上的身子,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抽在手中,剑光裹着他狂进的身子,像是拍岸的浪花——掌拍、剑劈,连同着他整个身子,带着凌厉的大股气压之力,同时向白衣人身上迫击了过去。
    白衣人在柳鹤鸣猝然扑上的一刹那间,只作了一个动作,一个看来极为简单的动作;他举起了一只腿,两只手环抱当胸,简直是神乎其技!
    你根本就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接触在一块的。
    白森森的剑光罩裹着柳鹤鸣狂进的身躯,猛然向前一冲,在同一个势子里,柳鹤鸣已运施出他浸淫剑道垂四十年的一着杀手一一“七杀剑”。
    顾名思义,那是七手杀着。
    七手不同形势的杀着。
    天下固然不乏杰出的剑手,然而能在一招之内,连施七手杀着的人,毕竟还是不多。
    除了这手杀招以外,柳鹤鸣那只左手并不空着,在同一个势子里,他左手同时拍了七掌。
    七次拍出的手掌配合着七式杀出的剑招,形成了极为凌厉而恐惧的一招杀着。
    白衣人在此一刹那间,表现得竟是那么从容不迫。
    看不清楚他是如何闪躲过那七式剑招,也看不清他是怎么逃避开那七式凌厉的手掌的。
    最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是,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手还击的。
    总之,在此一瞬间,两个人已经交换了一个位置。
    白衣人移到了柳鹤鸣原来之处,柳鹤鸣却换到了白衣人原来立处。
    双方背向背站着。
    渐渐地白衣人转过身子来——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两只如同鸟爪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使人惊骇欲绝的是,他的一双手上,分别抓着一样东西:一副血淋淋的肝脏,一颗活蹦跳动的人心。
    柳鹤鸣缓缓转过身子来,大股的鲜血,由他胸肋两侧狂流出来!
    他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白衣人木讷的脸上,丝毫不着表情,甚久之后,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才绽开了一丝笑容。双手松开,一副心肝掉落地上。
    李知府与方师爷目睹及此,早已吓得三魂出窃,七魄升天。
    两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双腿失去了劲道,俱都跌坐在地上,全身抖颤成了一团。
    白衣人一双凶光四溢的眸子,逼视着二人,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近。
    李知府战兢地开口说话道:“你……你……”
    两片牙床一个劲地互撞着,舌头也失去了控制,简直不知说些什么。
    方师爷却伏身跪地,叩头如捣蒜。
    “饶命……饶命!”
    他嘴里只是反复地说着这两个字,全身上下几乎都瘫痪了。
    白衣人首先走到了方师爷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背。
    方师爷就像鬼似地怪叫了一声。
    叫声未完,一个身子已为白衣人高高地提了起来。
    “爷……爷……饶命……饶命……”
    “我问你……”白衣人慢慢吞吞地道:“你是干什么的?”
    “师爷……师爷……饶命。”
    “师爷?不用说,请这个姓柳的来,也是你出的主意了?”
    “不……不是……”
    方师爷吓得一连串地怪叫着,人吊在半空中,已经瘫了下来。
    白衣人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说着用力向外一抛,方师爷整个身子就像个球似地被摔了出去。
    只听见“砰”一声大响,整个房子都晃动了一下。
    方师爷落下的身子,已成了一摊烂肉,血脑飞溅四壁,顿时一命归西。
    李知府目睹至此,惨叫了声,像是自己身受一般。
    他蜷曲在地上的身子,抖颤得是那么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全身出了一阵子虚汗,汗水把内着的衣衫都湿透了。
    “站起来!”白衣人就站在他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说。
    “是……”
    李知府全身抖颤着想站起来。
    他哪里还能站起来?身子才爬起了一半,双腿一软又坐落在地。
    白衣人伸出一只沾满血的红手,搭在了他肩上,用力一提,硬把他拉了起来。
    李知府杀猪似地叫了起来。
    臼衣人说:“去拿钱!”
    李知府连连称是,心里多少稳当了一点。
    喘息了一阵,李知府勉强镇定了一下,他手指门外,嗫嚅地道:“从这边……走。”
    白衣人冷哼了一声道:“带路!”
    他到底也是见过场面。读过很多书的人,平素也很注重气节,刚才是吓破了胆,这时略一沉着,也就恢复了几分理智。
    面对着这般模样的一个煞星,他心里知道,要想由他手里逃得活命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然而关在屋子里,更是死路一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制造机会。
    这些念头,很快在李知府脑子里闪过。
    他于是决定把眼前这个白衣人骗出室外。
    因为外面埋伏了许多人,说不定在乱兵交战里,自己或可幸免一死。
    白衣人冷笑道:“你在想什么?”
    李知府苦笑一下道:“请你松开这只手,我才好走路。”
    白衣人想了一下,果然把抓在他肩头上的那只手松开了,并且后退了几步。
    李知府叹息一声,道:“这位壮士,你我并没有深仇大怨,为什么对我要下此毒手?”
    白衣人哼了一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我并没有冒犯你啊!”
    “好好一个冬眠,被你由梦中惊醒,差一点坏了我将成的道基,还说没有冒犯么!”
    顿了一下,他冷笑道:“我原待春冰初化,一觉醒转之后,再大开杀戒。你这狗官硬把我的好梦惊醒,既然这样,我就先拿你们开刀……走。”
    说到“走”字,顺手在李知府背上推了一下。
    不过是轻轻一推,李知府已吃受不住,身子一跟跄,跌出门外。
    当时由地上滚身站起时,白衣人赫然又站在眼前。
    签押房外,是一条笔直的甬道。
    甬道两侧栽种着两列雪松。
    雪松后面掩着一片杀机。
    捕头张方,率领着手下得力捕快“虎尾鞭”孙七,以及外县的几名名捕,他们是:
    “海豹子”谢山,“双手箭”关士宏、“左手快刀”李立、“云里翻身”管刚。
    六个人早就埋伏好了。
    老捕头张方确是够沉着,早在那冬眠生先下手杀害柳鹤鸣时,他就惊觉了,只是为了顾忌李大人的性命,张方力嘱不可妄动。
    经过张方的一番调动,这附近已设下了重重的埋伏,凡是可以掩身的地方,都设下了卡子。
    老捕头张方是一双“判官笔”。
    孙七是“虎尾鞭”。
    “海豹子”谢山是一双“折铁钢刀”。
    “双手箭”关士宏,用的是一双“万字夺”。
    “左手快刀”李立,使的是一柄“鱼鳞刀”。
    “云里翻身”管刚,是一对“牛耳短刀”。
    这六个人,都是久办案子的能手,可是面对着如“冬眠先生”这等大敌,一个个都不敢造次。
    那两列雪松栽种得很是对称,两棵两棵地相对着,在雪松与雪松之间,连绵着一色绿油油的冬青矮树,无形中形成了孙七等一行最好的掩身之处。
    掩藏在最前方的是“双手箭”关士宏与“左手快刀”李立。
    这两个人已经得到了老捕头的暗示,要他二人在白衣人经过面前的时候,出手狙击。
    其他各人则在关、李二人出击的同时一涌而出,混乱中搭救李知府。
    眼看白衣人在后,李知府在前,一起走过来。
    李知府有意把脚下放慢了,拖延时间,他身后的白衣人距离他约有一丈远近,看上去一副浑然的神态。
    “双手箭”关士宏一双“万字夺”紧紧压在膝下,他两只手上各托着一支“甩手箭”,正是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一手双箭,专门取人的“照子”,在关士宏来说,堪称一绝。
    “左手快刀”李立的一口鱼鳞刀倒背在身子后面,两个人俱蓄势以待。
    李知府一副哭丧模样,由面前走过去。
    白衣人徐徐地跟上来。
    “双手箭”关士宏看看时机来到,陡地一扬双手,两支甩手箭,猝然脱手而出“哂!
    哂!”两股尖风,直向白衣人一双眸子上飞来。
    双箭出手,关士宏、李立二人,更是不敢少缓须臾。
    两个人几乎同时窜身而起。
    关士宏是一杆“万字夺”,李立是一口“鱼鳞刀”,两般兵刃一奔左肋,一奔下盘,陡地向着白衣人身上招呼过来。
    白衣人面对着关士宏发出的一对甩手箭,形同未睹,更不见他如何防躲,只不过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
    两支箭显然是射中了。
    只听得“叮!叮!”两声,不像是射在眼皮上,倒像是射在一层钢板上。
    这一瞬间,李、关二人已同时扑到,一杆万字夺,一口鱼鳞刀同时招呼下来。
    白衣人瘦长的躯体,像是旋风般地打了一个转儿,三个人忽然一下子定住一一极为短暂的一刹那。
    白衣人像无事人儿般地继续向前。
    “双手箭”关士宏和“左手快刀”李立,两个人身子一连向前踉跄出了好几步,双双栽倒在地,顿时一命呜呼。
    致命处皆在前心要害。
    这位冬眠先生似乎惯于白手杀人,下手之处非心即肝,一击即中,绝不虚发,可怕之极。
    现场情形显然不仅如此。
    在白衣人与关士宏、李立二人乍一接触的当儿,人影交错之间,飕!飕!飕!飕!
    一连纵出了四条人影。
    老捕头张方、“虎尾鞭”孙七,“海豹子”谢山、“云里翻身”管刚,四个人猝然现身而出。
    四个人早已有了默契。
    就在他们四人乍然一现身的当儿,“海豹子”谢山的一口折铁刀,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兜头盖顶地直向白衣人头上砍下去。
    “云里翻身”管刚的一对牛耳短刀,更是忘命般地向着白衣人扑到,两口刀一奔咽喉,一刺下腹。两个人接着关士宏、李立之后,前仆后继,勇锐不可一世。
    只可惜,他们虽是奋死不顾,用心良苦,可是对于白衣人来说,却是丝毫也构不成威胁。
    事实上白衣人眼睛里根本不把他们看为敌手。
    这一次,他却改变了另一对敌的手法,就在谢山、管刚扑到的一刹那,白衣人那双白瘦的手掌就空一舞,只听得“叮当”一阵兵刃交接之声,管刚手里的一对牛耳短刀以及谢山的一口折铁刀脱手而出——白衣人显然志不在此。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白衣人的眼睛已看见了老捕头张方与“虎尾鞭”孙七,双双向着前行的李知府扑去!
    一股无名之火,陡地自他心中蓦地升起……
    即见他身子向前踉跄了一步。
    就在他足下踉跄的同时,两只手已隔空劈出。
    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两股金刀劈风的声响。
    白衣人盛怒之下,竟然施展出武林中多年失传未见的绝技:“隔空剪影”。
    的确是难以令人相信。
    双方相隔着少说有丈许以外的距离,然而在白衣人隔空的掌势之下,只听得张方、孙七各自发出一声惨叫,双双跌倒于血泊之间!每人背后留下了尺许长短,如同刀砍了一般的一道深深血痕。
    李知府原以为可逃脱魔掌,哪里料到对方竟是这等厉害,只吓得怪叫一声,身子踉跄而倒。
    同时间管刚、谢山两个人一左一右同时向着白衣人两侧袭到。
    这两个人虽然失了兵刃,却也不甘心坐以待毙。
    管刚身子向下一坐,下盘着地,陡地施展扫膛腿的功力,一腿直向白衣人下盘扫去。
    这一腿功力十足,眼看着已将扫在白衣人一双足踝之上,令人惊吓的是,白衣人整个身躯,看上去就是一匹缎子般的柔软,陡地瘫了下来。
    管刚这一脚,竟是贴着他的身子扫了一个空。
    由于这一脚力道过猛!管刚整个身子控制不住,旋转了一个圈子。
    等到他转过身子照过脸来,白衣人又站在了眼前。
    “云里翻身”管刚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所以得到“云里翻身”这个外号,纯系因为他轻功不弱,身段灵活的缘故。
    以眼前这六个人来说,管刚的功夫最好,他早年出身黑道,后来改邪归正,投身“南乐县”当差,由于他武功高强,对于江湖黑道门槛认识精明,所以当差以来,一连在他手里破了好几件大案子,承南乐县令赏识,不次擢升,不过三两年的时间,就把他提升为甫乐县的刑事捕头。
    “云里翻身”管刚和张方有交情,是以特地来此帮忙。
    想不到他的热情,却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杀难,诚然是始料非及。
    管刚心中大吃一惊,面对着这位生平闻所未闻的奇异怪客,哪里再敢出手?身子霍地向后一倒,双足力踹之下,用“倒赶千层浪”的身法,“飕”一声反窜了出去。
    虽然如此,他仍然不能逃得活命。
    白衣人身子霍地向前一躬,两只瘦手即时一抄,已经捉住了管刚的一双足踝。
    这时候另一旁的“海豹子”谢山,看看不是苗头,正打算要逃走时,却未料到白衣人竟把手上的管刚当作兵刃,猛地向他身上抡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
    两颗头颅碰在了一块,一时间,血脑四溅,双双死于非命。
    白衣人似乎仍然未能消除心中的怒火。
    只见他双臂用力向外一挣、一扯,“呼啦”一声大响,硬生生地把“云里翻身”管刚的身躯撕成两片,一时之间,血溅肠溢,惨不忍睹。
    一旁的李知府,目睹及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遍体酥软,双目一翻,昏倒在地。
    白衣人赶上一步,一伸手,把他抓了起来。
    四下里喊杀声起!百多名弓箭手、削刀手,远远圈起了个圈子,向现场逼近过来。
    白衣人一只手当胸抓着知府大人,一双精目四射,深陷在眶子里的瞳子,四面看了一眼,禁不住脸上起了一片怒容。
    他伸出手在李知府当头一拍,后者全身就像是触了电般地打个疾颤,顿时醒转过来。
    可是当他看见那位要命的煞星,仍在眼前时,禁不住吓得又叫了一声,全身抖成一片。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白衣人一双滚动闪烁的眸子,炯炯地打量着他。
    李知府两片牙床格格互相撞击着,半天才说道:“饶……命白衣人一笑道:“我并不想要你死,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这边死了几个人,我的气也消了一半……”
    “是……壮士开恩”
    “还是那句话!把钱给我。”
    “是……我给……一定给你。”
    “那么,就叫这些人远远站开!否则……”
    他说话不急不躁,带着沉浊的川音,听在李知府的耳朵里别具阴森之感。
    他这里只管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不住口地应着,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你们退退……退下去……”
    李知府铁青着一张脸,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退下去……快快……”
    难为他还能说出一句整话,两只手不停地挥着。
    四周的官兵在一名把总小武官的调度之下,向后退了丈许。
    这位把总姓丘,四十五六的年岁,行伍出身,手上抱着明晃晃的一口钢刀,不战而退,在他来说,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
    只见他圆瞪着一双大眼,远远地抱着刀大声道:“启禀大人,卑职早已调配好了弟兄,布置下天罗地网,大人放心,这家伙他逃不了的。”
    李知府惊悸地叱道:“混蛋……退下去。”
    丘把总怔了一下躬身退后。
    白衣人冷冷一笑,向着李知府道:“我们走!”
    “是。”
    李知府向前走了几步,奈何双腿发软,不听指挥,才走了几步,遂又坐倒。
    白衣人在他坐倒的一刹那,忽然伸出一只手,正好抓住了他的胳膊。就这样半搀半拉着他一直穿过了眼前这条甬道。
    道侧,原本布置着精兵,见状纷纷让开。
    丘把总脸色忿忿地站在道旁,一副心有未甘的样子。
    白衣人押着李知府走到廊子里。
    那廊子尽头,有一幢建筑精美的房子,正是李知府的私宅。
    “是这里么?”
    白衣人目光打量着当前房舍,站住了脚步。
    李知府连连地点头道:“是……”
    “好!那么你传下话去,叫你家里的人赶快回避一下!”白友人冷冷地说:“谁要敢心存不轨,休怪我手下无情!”
    李知府全身打颤地应着。
    他即刻吩咐身旁人道:“快……快到里面去叫夫人和少爷小姐回避一下……”
    马上有人遵命跑入内宅。
    白衣人一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的人虽多,在我看来,简直不值一看。”
    李知府牙骨交战着,不停地应声道:“是是……”
    说话时,身后的丘把总认为有可趁之机。
    他站在白衣人背后约有两丈开外,认为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便由一名弓箭手的手上,接过了一面雕弓,当下张弓搭箭,瞄准白衣人后背,“飕”地一箭射了出去。
    彼此间相隔如此之近,这一箭焉能会有射不中的道理?
    不幸的是,一切都似乎违反了常情。
    弓弦一响,白衣人已发觉。
    他身子并未转过来,仅仅反手一操,已把一只雁翎雕箭接在手中了。
    丘把总见状吃了一惊。
    一不做,二不休,他把手中雕弓一扔,足下一纵,就势抡起手上钢刀,猛然向白衣人身后袭来。
    白衣人嘴里“嘻”地一笑。
    他竟然连回头看也不看上一眼,二指拨动,已把接在手上那一支雁翎长箭弹了出去。
    尖风一缕,直奔丘把总迎面而来!
    “飕”一声,正射中丘把总前额眉心!
    丘把总身子起得快,落下更快,惨叫一声,平空跌了一个筋斗,“扑通”摔倒在地。
    丘把总落下的身子,一连翻了几转,手上的钢刀,“呛啷啷”撒手抛出,顿时一命呜呼。
    这番景象,只把现场每一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李知府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吓得双眼外翻,两腿打颤,几乎又要昏了过去。
    白衣人一手抓着他,冷笑一声,道:“走!”
    李知府咽了一口唾沫,在白衣人的大力搀扶之下,这才继续前行。
    二人步入宅内。
    李知府带领白衣人,来到了外厅。
    一万两银子早已备好,置放在一只藤箱内。
    白衣人打开箱盖检视了一下,点点头,遂盖好箱盖,他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缎索,把藤箱捆绑结实了,背在身后。
    李知府在他做这些事时,全身瘫痪在一张太师椅上。
    白衣人一切就绪之后,回过身来目视向他。
    李知府预感着不妙,只吓得全身打抖,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人木讷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用不着害怕,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你这条命,就算是值一万两银子吧!”
    李知府乍闻此言,才算是定下心来,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道:“谢谢……谢谢……”
    白衣人原本要举步迈出,却又回过来!
    李知府这时神色稍定,只是用一双惊吓的眸子打量着他,不知道他又要玩些什么花样。
    白衣人冷声道:“我姓过,过之江,人称冬眠先生”。
    “是……过英雄。”
    “在大名府,我大概还有三天的逗留,如果你心有未甘,尽可以来找我……”
    “下官不敢……万万不敢。”
    白衣人过之江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那最好,因为那样可以少死几个人。”
    李知府打了一个寒颤。
    “冬眠先生”过之江露出白牙,一笑道:“对你来说,这些实在是无妄之灾,我很抱歉。”
    李知府只是傻瓜似地点着头。
    过之江正要迈步,忽然怔了一下,冷笑道:“看来你的部下还不死心……”
    李知府勉强镇定地站起来道:“不会吧?”
    姓过的看着他微微一笑,遂向门外步出。
    就在他踏出门坎的一刹那,两口钢刀由外门两侧闪电般地猛劈下来!
    在此同时,冬眠先生的手竟然更要快上他们一筹,在两口刀的刀锋眼看已将落向过之江头顶的刹那间,他的一双手已分别递出,点在了两名阻击者的前胸之上。
    两阻击者顿时停刀不动,宛若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再移动!
    两口刀距离白衣人过之江的头顶不及一寸,却连他的头发也未曾伤着一根。
    姓过的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纣犬吠尧,各为其主,罚你们在这里站上三天三夜,到时穴道自解,以后你们大概一辈子也不敢再暗算了!”
    边说着他已经步出外室。
    李知府眼巴巴地看着他。
    姓过的走了约六七步,慢慢地又转过身来。
    李知府顿时又是一呆。过之江徐徐地点一下头道:“有几句话忘了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李知府道:“过英雄请说,下官知无不言。”
    “这样就好!因为你要是说得不实在,我还会回来找你的,那时只怕你再想活命,可就难比登天了!”
    李知府吓得脸色一青,不住口地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我问你,适才为你助拳的那个老头是什么人?”
    “过英雄问的是……柳老先生?”李知府道。
    提起了柳鹤鸣,李知府心里浮起了一阵伤感,一汪泪水在眸子里打着转儿。
    过之江点点头道:“不错。”
    李知府道:“他是下官一个多年相交的朋友。”
    “这人是什么门派出身?”
    “这个……下官实在不知。”
    “他家里有些什么人?”
    “这个……”
    “说!”
    李知府与对方眸子交接了一下,自信实在没有勇气敢于折冲。
    然而白衣人眼神里的杀机,已经昭然若揭。
    李知府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意,心里禁不住冷冷打了一个寒噤。
    柳鹤鸣一腔正义,为友而死,李知府亦非天性凉薄之人,实不忍再出卖他的后人。
    顿了一下,他凄凉地摇了一下头道:“下官实在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有儿子没有?”
    “不曾听说过。”
    挝之江身子一闪,已到了他的身前。
    李知府心中一惊,闭上了眸子。
    过之江冷森森地道:“你们既属知交,怎会不知他的底细?”
    李知府频频摇着头,内心惊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下官实在不知……过英雄你不要……逼我太甚!”
    “好!”过之江点点头道:“那么他家住在哪里?”
    “在城南青……”
    “青竹堡?”
    “不……不是……”
    过之江冷冷一笑,倏地转身步出。
    李知府追上一步,颤声叫道:“过英雄……”
    白衣人倏地回头。
    李知府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白衣人过之江冷冷一笑,说道:“干什么?”
    李知府一面叩头,热泪滂沱道:“过英雄……万请网开一面,饶了他家中的人吧!”
    过之江停了一下,灰白的面颊上带一丝冷笑,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李知府膝行一步,再想求情,过之江退后一步,身形微晃,已掠窗而出。
    等到李知府扑向窗前向外望时,对方快速的身影早已掠上了对面屋檐。
    光天化日,众声嘈杂里,这个人颀长的身子,有如长烟一缕,接连闪了几闪,已然消失无踪。
    李知府长长吁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坐落在地。
    为官十数年,不要说见,连听也没听说过的怪事,竟会被他遇见了。
    在“生”与“死”的一线边沿上,他侥幸地逃得了活命,现在想起来,这条生命却是弥足珍贵了。
    站在木桥上,远看着家门。
    柳青蝉忽然兴起了一片悲哀,眼圈儿一红,流出了两行泪水。
    她身旁的田福亦不禁呜咽出声。
    柳青蝉痴痴地道:“莫非我伯伯真的遭到了毒手,回不来了?”
    田福忍住悲痛道:“主公生平言出必践,他老人家说过未时以前如不转回,就要我们投奔‘天一门’去,现在未时已过,只怕他老人家……已是凶多吉少……”
    柳青蝉秀眉一挑,道:“大伯一身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我不相信他老人家真的会遭人毒手……”
    田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道:“我也不信,可是……可是……听主公口气,好像那个人是他老人家平生所仅遇的一个大敌似的。”
    柳青蝉冷冷地道:“我不管,我绝对不相信他老人家会死……我要在这里等下去!”
    田福叹了一声道:“这地方太显眼,天又冷,我们到前面的小茶馆去等吧!主公要是回来一定会经过那里。”
    青蝉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田福就把一副简单的行囊背起来,主仆二人正待踱过木桥的当儿,即听见一阵吱吱哑哑车轮声,传自竹林之内。
    即见一个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正向桥上行来。
    这附近居民来往,常以独轮车代步,当然不足为奇,只是来去的人,都是些本地农家穷汉子,很少有生面的城里人乘坐交通工具的。
    眼前就是一个例外的人。
    这个人穿着一袭雪白的绸子短衫,坐在车上俨若老僧入定。
    使人惊讶的并非仅仅如此,而是他那种奇异的装束,时入冬令,滴水成冰的天气,这人仅仅只穿着一袭单薄的绸衫,简直是大违常情!
    再者,那袭绸衫上的几粒黄色钮扣,泛射着闪闪金光,也极为惹人注意。
    这人的发式也很怪,短短地贴压在前额上,像是女人前面的“刘海”式样。
    男人留着这样的头发可就显得太奇怪了了!
    这人四十左右的年岁,白瘦白瘦的一张脸,他盘膝坐在独轮车上,一任车身在崎岖的黄泥道上起伏,颠簸,他身子却连动也不动一下,甚至于他那一双闭着的眼睛睁也不睁开一下。
    柳青禅与田福,顿时惊于这人奇怪的行径,由不住停下脚步来。
    那辆独轮车子吱吱哑哑地推到近前了。
    推车的汉子四顾茫然地停下车子,向着这边的田福点头笑道:“这位大爷,借问一声,这地方可是青竹堡么?”
    田福点头道:“不错!”
    推车的道了一声:“多谢!”
    独轮车继续前推。
    可是忽然又停住了。
    似乎坐在车上那个怪人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那个推车的又回过头来说话。
    “借问,这里可有一家姓柳的住户么?”
    柳青蝉与田福顿时吃了一惊,由不住相互地对看了一眼,猝然觉出了不妥!
    田福冷冷地道:“这里姓柳的人多的是,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家?”
    “我是在问一位叫柳鹤鸣柳老先生的府第!”
    说话的不是推车的车夫,而是坐在车上的那个奇异装束的外乡客。
    是一口浓重的川音。
    这人大咧咧地盘坐在车上,说话时甚至于头也不回一下,很可能他连眼睛也没有睁一下。
    柳青蝉与田福突然大吃一惊。
    由这人奇怪的举止,不速的来临,青蝉与田福立刻联想到可怕的后果。
    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愕!
    柳青婢秀眉一挑,倏地抬手去抓插在行囊里的宝剑剑把,田福立刻制止了她的动作。
    “怎么不说话!”
    那人头也不回一下,冷冷地道:“我是来找柳鹤鸣柳老先生!你们哪一位知道这人住在哪里?”
    田福道:“柳老先生出去了!”
    “嗯?”
    车上人缓缓地回过身来。
    推开了车把式,这人一双蕴含着奇异光彩的眸子,注视着说话的田福。
    田福顿时觉得身上一阵子发冷。
    是不是这人有什么奇怪的感应力量,可就不得而知,总之,在他凌人的目光里,田福下意识地体会出一种前所未曾领会过的寒意!
    不像是常人的目光,倒像是太阳光照射在寒冰上反射出来的那种寒光。
    白衣人直直地注视着他,像是很温和的样子。
    只是他那张脸,即使再作出亲切的表情,却也令人不敢苟同,因为,那张脸是天生的木讷死板,天生不讨好别人的一张脸。
    “你是柳老先生家里人?”
    “不,不是……”
    田福用力地摇着头,似乎已经体会出来人是谁了,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总之,这个人给他初见一面的感觉竟是那么令人战惊,可怕。
    那人一笑道:“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
    田福道:“柳老是这里知名的人,大家都认识他,他老人家上午出家的时候,在半途遇见了在下,所以,我知道他不在家。”
    那人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有理!”
    点了一下头,这人的眼光,很自然地又落在了柳青蝉身上!只见他眉头一皱。
    青蝉很不自然地把头偏到了一边。
    那人再回头望向田福,道:“请问尊姓?”
    田福口中讷讷道:“在下姓田,你先生是……”
    那人微微一笑,现出十分托大的神态来。
    他并不回答田福的话,却反问田福道:“柳先生府上还有什么人?”
    “这个……在下就不太清楚了,好像人丁很多。”
    “柳先生有几个少君?”
    “啊!总有七八个吧!”
    那人脸上神色顿时为之一变,可是转眼间又自复元。
    “都在家里?”
    “啊!好像是吧!”
    那人脸上顿时显出一片凌人神态。
    “多谢!多谢!”
    向田福拱了一下手,那人又问道:“请问去柳家怎么一个走法?”
    田福用手指着前面道:“由此向前走上二里有一片林子,在那里再向左弯,走上半里也就到了!”
    那人一张白脸上顿时显出不安之色,冷冷地点了一下头,挥了一下手,独轮车继续向前!
    柳青蝉小声问田福道:“大叔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胡说一通?”
    田福那只独眼仍在注视着前面的独轮车,脸上却带出十分难看的气色。
    “姑娘莫非还看不出来?”
    柳青蝉一惊道:“看出来什么?”
    她立刻会过意来,原本对这个人她就有点儿疑心,此时田福这么一提,她顿时心中一惊:“你是说……”
    “嘘!”
    田福手指按唇,制止她出声说话,并且向她递了个眼波,柳青婢顺着他眼光看去,即见方才所见坐在独轮车上的那个客人正在开发独轮车钱!
    大概那人是嫌车行太慢了,要下来步行。
    田福只看了一眼,忙一拉柳青蝉道:“快走!”
    二人匆匆走了几步,来到了竹林旁边。
    那是一大片竹林子,占地少说也有数十亩之多,除了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穿行其间,并无第二条可以通行。
    来到了这里,田福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他二人回头再看时,只见先前的那一辆独轮小车已回身推过来,由林边经过。
    方才那个乘坐独轮车的怪客,竟然消失无踪。
    田福怔了一下道:“好快的身法!”
    柳青蝉忿忿地道:“大伯要去对付的那个人莫非就是他么?”
    田福点点头道:“错不了。”
    柳青蝉呆了一下,面色惨变道:“这么说大伯他……老人家真的已遭了毒手?”
    田福面色凄然,无话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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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智败寻衅人
    柳青蝉忽然垂首,咬咽地泣了起来。
    田福亦不禁滂沱泪下。
    一阵阵的寒风吹过来,竹叶子唰唰啦啦地响成一片,更增添了一些离愁别绪,这其中倘若再加以生离死别,那情景可就更悲惨了。柳青蝉泣了几声,忽然咬了一下牙齿,就要去抽剑。
    田福一把抓住她道:“姑娘,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那小子去……”
    “姑娘!”
    田福用力地拉住她道:“千万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柳青婢大声叫道:“我要给大伯报仇……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一面说,她一面用力地挣着。
    田福死命拉住她不放。
    “你放开我,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田福神色凛然道:“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主公他老人家尚且不是这人的对手,你又能报什么仇?”
    一句话说得柳青蝉顿时一呆!
    田福感伤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姑娘你是聪明人……我们快走吧!”
    柳青蝉咬了一下牙齿,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剑把。
    田福拉着她张惶地步入竹林。
    竹林内满是积存已久的落叶,踩在脚下软软的。
    二人先顺着那条羊肠小道跑了一程,田福忽然站住脚道:“这样不行!”
    “怎么?”
    “那人会回来的!”说着田福不容分说地拉着她穿入林内。
    密密麻麻的竹枝穿插着,没有一丝空隙,当头只见摇曳着的一线天光,脚下是深可陷足的腐叶,偶尔踩上才出土的竹笋,刺得人脚底生痛。
    两个人走了没有多远。
    柳青蝉忽然站住脚,小声道:“有人来了!”
    田福一惊道:“在哪里?”
    “在外面……”
    “真的?”
    两个人慢慢地把身子蹲下来。
    柳青婵咬一下牙道:“一定是他!”
    说完二人屏息凝神,倾耳细听。
    柳青婢武功得自大伯柳鹤鸣亲传,多年下来内外功方面已有深湛造诣,用之在“听觉”方面,有“体察入微”之妙。
    这时她细心聆听之下,顿有所获。
    “他回来了!”
    田福一怔,身子微微前俯。
    透过参差的万杆修篁,借着摇曳的一片天光,一个飘浮着的白影子忽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正是先前所见乘坐在独轮车上的那个人。
    只见他远远站在小道一端,正睁着一双明锐的眸子向这边打量着。
    一段很长时间,他动也不动一下。
    风摇竹影,枝叶婆娑,那人仍然一动也不动。
    藏在竹林里的两个人,都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
    柳青蝉把身子抬起来一些,换一个姿势,转动之间,碰到了一根岔出的小小竹枝,发出了“喳”的一声。
    这原是毫不惹人注意的一点点声音,尤其是混杂在万杆修篁摇动的声音里,可以说丝毫也显不出来。
    可是对于所谓的一些奇人,也就是生具异禀的人来说,情形就大是不同。
    立在小道尽头的那个人,显然已有所发现。
    柳青蝉与田福由于和那人距离过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由神志上看,他似乎已经有所觉察。
    像是一阵风那么飘然。
    那人已来到了眼前。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三四丈远近。
    借着隐约的天光,打量着这人阴晴不定的脸,实在是够怕人!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表情带着一些怒容,两只招风耳朵,好像可以随意地前后移动,上身的几枚大黄钮扣子,闪闪发光。
    柳青婢的手紧紧地抓着剑把子,以备必要时,随时可以抽出剑来应战。
    田福一只独眼更是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那人在凝神细听一阵之后,白脸上现出了一片阴险的狡笑。
    他缓缓地移步前行,前行了约六七尺的距离,才又定下了身子。
    柳青蝉由身侧取出一口细长薄刃的柳叶飞刀。
    她两只手交合着,把飞刀的刃首,夹在两手的十指之间,只要向外一翻,即可出手,百发百中,万无一失。
    对于这手飞刀绝技,柳青蝉一向很自负,然而这一刹那,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犹豫和惊怕。
    她暗自打着算盘,如果这个人就此离开,也就算了。如果他回身,或是一直还逗留在这里,那就说不得请他吃一飞刀。
    她双目直视,全身功力提聚双掌,等待着随时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回头,一径地向前走了。
    柳青婢松下了一口气,缓缓收起了飞刀。
    田福道:“姑娘,可看清楚这人的脸了?”
    “他烧成灰我也认得。”
    田福叹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先到‘天一门’,见到了蓝昆再说,主公是否遇害现在还不敢确定。”
    这一句话不禁又带给了柳青蝉一线希望,她顿时精神一振,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白衣人既然往前去了,也就不再担心,只是为了怕他去而复返,所以还不敢现身而出。
    两个人在林子里分拂着眼前的竹枝慢慢地往前面走。
    这些竹子多是多年的老竹,一杆杆高可参天,竹叶子层层相接,有如一面极大的布幔遮在当空,除了有时候偶然而来的阵风,把树叶子吹开,才得以看见些许天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黑黝黝的!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够瞧的了。
    田福本来眼睛就不太灵光,一只眼睛白天看东西,有时候还会出岔子,何况眼前?
    走了没多远,他已经一连摔了好儿个筋斗!
    柳青蝉还得分出一只手来扶着他。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口剑,遇见面前有挡路的竹枝就顺手劈砍。
    一不留意,田福又摔了一交!
    竹枝子一阵摇晃,只听得一片啾啾尖鸣声。
    黑暗中飞起一天蝙蝠。
    在黑黝黝的林子里,这些小动物各有一双碧绿闪光的眼睛,一刹那满空都是,汇成了万点飞蝗,撞击在二人身上脸上吱吱怪叫着,煞是恐怖。
    田福挥动双掌,柳青蝉舞着剑,掌风剑影里,不知杀了多少蝠蝙。
    虽然是短暂的一瞬,却也够令人吃惊害怕的。
    就在大片鼓动着的蝙蝠趋于寂静之后,面前霍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也许这个人早已站在那里了。
    他必然是早已站在这里,因为柳青婵和田福根本就不曾发觉到有人由自己身旁经过,否则的话,万无不被发觉的道理。
    因为这人穿着一身白衣服。
    一个人轻功精明到如此程度,是令人吃惊的!
    试想,这人如果先二人以前已经停立在这里,却能没有惊动那些栖息的蝙蝠,这个人该是具有如何惊人的轻功身法?
    最先发现到白衣人的是田福。
    他原以为自己的独眼大概看花了,再一定目细看,才知道并非如此,果然有一个人。
    这时柳青婵也看见了。
    虽然光线很暗,然而正如柳青婵所说:就是这人烧成了灰,他们也能够认得出来。
    那张尖瘦的白脸。
    那层平贴在前额上的一层短发。
    那件白绸子短衫,以及点缀在短衫前面的一排闪耀着金光的钮扣。
    正是那个坐在独轮车上的怪客。
    刚才他明明地在二人眼前消失了,可是转眼之间,竟然又来到了二人眼前。
    事出突然,柳青婵与田福都由不住大吃一惊。
    双方距离很近,近到伸手可及。
    田福惊吓之余,大吼一声,陡地一拳向着这人脸上击过来。
    一拳走空了,又一拳,两拳,三拳!三拳快到形成一势,一奔面门,一捣中庭,一奔下盘。
    “飕!飕!飕!”形成了一天拳风。
    然而这般快的拳法,仍然是走空了。
    黑暗中所能看见的那个白衣人,全身就像是不倒翁般地摇摆着。
    妙在是他摆动的姿态纯系自然,令人惊叹遗憾的是田福的每一拳,偏偏都打在他摇摆着的身影空隙之间。
    三拳之后,田福才知道对方的不好相与。
    他身子向左一闪,快速地跨出了四根竹杆。
    柳青婵也机灵地退开了五尺以外。
    两个人三只眼睛,无限惊吓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像是不倒翁,不停摇动着的身子慢慢地静止了下来。
    依然是那张木讷的脸。
    死鱼般的一双眸子。
    偶尔吹过来一阵风,拨开的竹杆,透下来一片天光,使得两个人更能清楚地看见面前这个人。
    “独眼贼,你编得好一篇谎话!”
    ——那个人淡淡地笑着,接下去道:“可是你们仍然是逃不开我的手掌心,说!柳鹤鸣是你们什么人?”
    “是我大伯!”
    “啊!”
    白衣人偏过脸来,注视着柳青婢。
    “好,你很诚实。”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田福道:“他呢?”
    “义仆田福。”
    白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柳家怎么只会剩下你们两个人?”
    “你先不要问我,我还要问问你。”
    “姑娘请问,我是知无不言。”
    柳青婵愤愤道:“我大伯呢?”
    “你问的是柳鹤鸣?”
    “柳鹤鸣就是我大伯!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白衣人冷森森地一笑道:“他已经死了!”
    “死……”
    柳青婵由不住打一个冷颤,虽然这是她内心早已断定的下场,然而究竟只凭推测,并未证实。
    这时,白衣人亲口说出这句话,无异加强了事情的真实性,哪能不使她大吃一惊!
    柳青婵与田福两个人,俱都由不住突然呆住了。
    冷涩的眼泪,汩汩地顺着两腮淌了下来。
    她缓缓地垂下了头,全身微微地颤抖着。
    田福双手抓着一杆竹子,虽然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那杆被他抓着的竹子,却簌簌地起了一阵子颤抖!
    黑暗中,飘洒下许多竹叶。
    白衣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他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对于柳鹤鸣的死,认为是理所当然,丝毫无愧于心。
    短暂的沉寂。
    柳青婵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抬头看了眼前的白衣人一眼。
    “是你下的手?”
    “不错!”
    “为什么?”
    “我只是……”白衣人冷漠地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原来想杀我,但是武技不如我,反为我所杀,这是很合情理的事情。”顿了一下,他接道:“武林之中,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当你第一天拿起剑把子学剑的时候开始,首先你心里就应该有接受死的准备。”
    双方好像不是仇人相见,倒像是在冷静地讨论一项话题。
    白衣人冷冷地道:“你大伯武技不错,是我出道江湖以来所遇见的一个最强敌手,所以……”
    “所以你认为很骄傲?”
    “那倒不是……”他冷冷地说:“柳姑娘,说一句平心静气的话,你大伯的武功与我比较起来,还差得远!他既然有那身功夫,就应该想到武林中应该还有人比他强。他是自己找死,非但如此,他还连累了姑娘你和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田福。
    柳青婵冷冷一笑。
    如果仅仅由外表上看过去,似乎体会不出她复仇的意思,即使是伤感的情绪,看上去也微乎其微。
    田福反倒不同了。
    在他们说话之间,田福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可是暗地里他却有所耸动。
    面前这个白衣人,不可否认的,必然是他生平从所未见的劲敌。
    田福甚至于已经认定自己和柳青婵,都将再难以逃开这人的毒手。
    想到了主公的一番嘱托,以及本身所负责保护青婵小姐的任务,田福毋宁感觉到由衷的伤心。
    他所以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主要的是在运用着思维,他是在想怎么样才能逃开这个人的魔掌,如果必要的话,他甚至于考虑到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住柳青婵小姐的性命。
    其实柳青婵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强自压着内心的愤恨与伤感,表面上,作出无所谓的一种神态。
    听了白衣人杀机迸现的话,柳青婵微微冷笑了一下。
    白衣人脸色一沉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只是嘴里说说而已。”
    白衣人道:“你是说,我不会对你们两个下手?”
    “不错!”
    “为什么?”
    “为什么?”柳青婵眼波一转,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他又是瞎了一只眼的残废老头,这样的两个人,你岂能下手杀害?”
    白衣人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注定向柳青婵道:“你很聪明,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
    柳青婵冷冷一笑,道:“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路?”
    “一条是现在杀了我。”
    “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不会的,”柳青婵一笑道:“如果你真有这个打算,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白衣人眨了一下眼皮,木然地道:“为什么?”
    柳青婵说道:“因为这样你内心会不安。”
    白衣人发出了阵阵怪笑,笑声里多少带着一些牵强的意味,证明柳青婵的话并非无理。
    柳青婵道:“再一条是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
    白衣人摇摇头,冷笑了一下。
    柳青蝉道:“你当然不是一个讲义气有仁慈的人,你才不会放过我们,这一点我想得很清楚。”
    白衣人没有说话。
    他开始发觉到对方这个少女,有一张灵巧的嘴巴,有一颗智慧的心!对于她却也不可过于大意。
    柳青婵凄惨地笑了一下道:“因为你今天放过我,以后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白衣人冷笑着,但是对方说得有理,他也就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紧接着道:“但是真的你就会怕我吗?”
    白衣人下意识地又摇了一下头。
    这些证明尽管白衣人武技出众,世罕其匹,可是他在处世为人的经历上来说,实在还不够成熟。
    柳青婵冷冷地道:“所以你心里是矛盾的。”
    白衣人讷讷地说:“我为什么会矛盾?”
    “你既想下手杀害我们,却又顾及到你的声誉,因为以你如今的身手,去杀害一个女人和一个残废的老头,到底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白衣人果然一怔!
    柳青婵狡黠地一笑,以嘲弄的口气说道:“可你又不甘心放我们逃走,因为你这个人生性度量奇狭,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白衣人脸色顿时一变!
    柳青婵道:“你先不要生气,因为你这种人到底还有一些优点,否则我也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白衣人的嘴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出声音。
    柳青婵道:“你的优点是诚实,不说谎。”
    白衣人顿时又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道:“即使对于你自己,你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不欺暗室’的人,是不是?”
    白衣人又点了一下头!
    柳青婵拉杂地说了一些废话,其实,并不能算是废话,因为这些话都是有作用的。
    这些话已逐渐地在白衣人身上产生了作用。
    白衣人那张白脸上绽出一丝冷笑,道:“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他讷讷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们,那可就大错了。”
    “但是你也不会贸然向我们出手。”
    白衣人扬了一下眉毛,道:“照你这么说,我既不杀你们,又不放你们,岂不是很矛盾么?”
    柳青婵摇摇头道:“也不矛盾!”
    白衣人忽然神色一变,那双眸子里平添了一些凶光。
    柳青婵现在全心全意地贯注在他身上,对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内心的一点点变化,她也能可以由他脸部的表情里体察入微。
    “就像你现在,你已萌发了杀机!”柳青婵冷冷一笑,道:“其实你已经杀害了我的伯父,斩草除根,你是不应该放过我们两个人的,虽然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女人!”
    白衣人脸上的肉顿时扭曲成一团。
    “你不要自己以为很聪明,其实你想到的,我早就想到过,说这些,只有拖延时间,并不能救你们两个人的命。”
    柳青婵道:“但是就智力上来说,我却比你聪明得多。”
    “我看不一定。”
    “我们可以打一个赌。”
    白衣人一笑道:“你想用这种方法逃得活命,我可不上你的当。”
    “那么,你就是承认你的智力不如我了。”
    白衣人那张笑脸立刻又显得沉重了。
    “你要打什么赌?”
    “就是你说的,赌我和田福两人安全离开。”
    “你看怎么样!我可猜对了。”
    柳青婵道:“这样证明你并不是一个笨人,怎么样,你愿意不愿意赌一下?”
    “如果你赌输了呢?”
    “我和田福不要你出手,马上自刎眼前。”
    她转过脸来看向田福道:“田福,你愿意么?”
    田福素知这位侄小姐聪明、伶俐,却不知道她竟然在大敌当前如此冷静,较之先前的冲动,似乎判若二人。
    想不到眼前,事态转变至此。
    当时田福毫不思索地道:“姑娘决定的事,田福何敢置喙?姑娘说一声死,田福这颗头颅愿意随时双手奉上。”
    柳青婵微微一笑,目光转向白衣人道:“现在就看你敢不敢了。”
    白衣人喃喃道:“天下没有事情是我过某人所不敢的。”
    “原来你姓过!请教大名?”
    “过之江!”白衣人讷讷道:“人称冬眠先生的便是。”
    “失敬得很。”
    柳青婵心里焉能不痛心疾首,面对仇人,她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然而,在她发觉到己方的功力与对方不成比例时,她就不得不考虑到生存的重要。
    只要生存下去,就不愁没有复仇的机会。
    白衣人过之江冷笑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就说要打什么赌吧!”
    “我要赌你心里想的——也就是说你预备怎么来处置我们两个。”
    过之江冷冷一笑道:“好吧!”
    柳青婢道:“要是我猜对了,你放我们走路;要是我猜错了,不需要说话,你只摇一下头,我马上横剑自刎。”
    过之江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说吧!”
    柳青婵道:“你所以没有马上向我们出手,那是因为你顾及着你的声誉。”
    “你已经说过了。”
    柳青婵道:“你又不放我们走,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放我们走。”
    “废话!”
    “那么……”柳青婵含蓄的目光盯着他道:“你想我们会向你出手,是不是?”
    过之江顿时一呆。
    柳青婵于是断定自己没有猜错,立刻接下去道:“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对我们下毒手了,是吗?”
    过之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向自负过人,从来也不曾考虑到被人击败过,然而这一次却是败了。
    虽然并不是在技击上败给人,可是在智力上已败给了对方!然而一样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柳青婵微微冷笑道:“所以你明明看见了田福暗中准备向你出手,你却伪装不知道。”
    过之江紧压在前额上的一绺短发,忽然耸立了起来,可是立刻又恢复平静。
    一个武功达到他如此境界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遇事冲动的人。
    虽然他生性嗜杀,却也有他自己一套杀人的规格——他必然也是一个“不欺暗室”
    的人。
    柳青婵横起手中的剑,比向咽喉。
    只要他摇一下头,她必然会毫不考虑地横剑自刎。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甚久之后,过之江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这个打算,你很聪明,善于捕捉机会,但是下一次再遇到我手里,这一套就不灵了。”
    柳青婵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初次尝到战胜敌人的快乐。
    她缓缓地把长剑插回剑鞘里。
    “下一次再遇见你的时候,我当然另有一套对付你的方法,也许,我会要你的命!”
    过之江全身打了个颤。
    不是怕,是气!
    如果早听见她这一句话,他必然会毫不考虑地向她出手,那么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然而,她刚才却没有说出任何可以激怒他的话。
    武林中无论正邪哪一道,最标榜的就是“信义”两个字,只要自视甚高的强者,无不信守着“一诺千金”的格言,只要是由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
    “冬眠先生”过之江忽然发觉到对方这个女孩子的不可轻视。
    他冷笑了一声,缓缓地说道:“我们总算认识一场,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么?”
    柳青婵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过之江冷笑着道:“我记住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伸出一只白手,攀住了一棵竹子,用力地把它弯了下来,突地一放。
    只听得“嗖”地一声!
    弹起来的竹于,把他像一支箭般地射了出去,刹那间已消逝无踪。
    “天一门”地处大名西隅。
    在武林二十三大门派中,忝居末席。
    昔年在天一门最盛时期,这一门派也曾在武林中大大放过异彩,然而自从前掌门人裘风去世以后,掌门职司落在其师弟“混元掌”蓝昆手里以后,这一门派在江湖上的声望可就每况愈下了。
    这意思倒也不是说当今掌门人“混元掌”蓝昆的武功不济,实在说,这个人是个老好先生。
    如果一定找出原因的话,勉强可以说他不长于行政管理,而且有点逃避现实,凡事都拿“出世”的眼光去衡量,做事不积极!苟安!
    这么一说,好像他的缺点又太多了一点……
    自从五年前,蓝昆感染了严重的风湿症之后,他的以上那些缺点,可就表现得益加明显。于是,“天一门”这一武林大派,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堕落下去的,而且一落千丈!
    “天一门”,原有众多弟子,六堂长老。
    由于当今掌门人蓝昆的消极,凡事不与人争,哪怕是人家欺侮到头上,他也常常不加理睬,众弟子实在气不过,纷纷迁善为良。
    有些弟子虽然得艺自“天一门”,却为此而改投了别的门派,在武林规矩上来说,这是绝不可饶恕的大罪,然而,这位蓝老兄却真是好涵养,听过之后,一笑置之。
    这么一来,必然是众叛亲离。
    “天一门”现在是门可罗雀,再也难以想像昔日的光荣了。
    说起来,这位蓝老先生等于是在唱独台戏!
    偌大的一个门派,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人。
    除了蓝昆本人外,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刘长老,一个是洪长老,还有一个不是长老,是个道道地地的年轻小伙子。
    这小子姓弓名富魁,二十五岁,是豫东来的。
    前掌门人裘风认为这个人是不可造就的蠢才,一直就看不起他。
    可是裘风去世以后,当今掌门人蓝昆上台以来,这位老好先生,对于这个师兄认为不堪造就的蠢才,却似乎特别顺眼。
    也许是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所以在所有弟子众叛亲离以后,这个弓富魁却仍然守着这个败落的门户,不肯离开。
    刘长老是掌门人的师兄。
    洪长老是掌门人的师弟。
    两个人别看辈份很高,说白了实在是两块废物,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实在是因为外面没办法混了,才厮守着这个老家。
    借大的一个武林名门大派,如今就只这么四个人。
    蓝昆可以说已经完全跳开三界,不问外事,一天到晚坐在云床上参佛习道。
    然而他到底是一派名门的掌门人,自有其不随凡俗,不同于一般的风度。
    至于刘、洪二位长老,可就实在太不争气了。
    过去“天一门”声势喧赫的时候,每月都有出道的徒子徒孙大批地孝敬,刘、洪二位可以不需要工作,坐享衣食,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
    虽然现在再也没有弟子甘心孝敬,可是刘、洪二位依然不事生产,老习惯不改,依然是茶来张手,饭来张口。
    三个老的都享福,吃苦受罪的就只有那个没出息的徒弟弓富魁!
    他每天必须到山上采摘药材,拿到市镇上去卖。“天一门”所在地的五母山,后山上出产很丰富的煤矿,弓富魁每天都要开采十几车煤,卖到附近煤炭行。
    就是靠这些,才能维持着四个人的生活。
    蓝昆时常感伤地说:“要不是小魁子,我们三个老人都要饿死了!”
    事实上确是如此!“天一门”的确是不行了!
    冬天的太阳是宝贵的。
    院子里的雪才化了不久,没有风。
    刘、洪两个长老一人一把藤靠椅,坐在廊子下面。
    太阳照在他们那身老羊皮袄上。
    两颗白发皤皤的头。
    两张叠满了皱纹的老脸,勾画出此一刻凄凉落寂的画面。
    时间是“申”时已过“酉”时才到。
    西边垂挂着的日头,看样子马上就要沉下去了。
    刘长老叹息一声道:“小魁子下山老半天,也该回来了,我还等着他带回来的酒呢?”
    洪长老道:“这小子最近不大听话了,交待他的事情常常都办不到,以后要好好说说他。”
    刘长老刚要说话,却听见身后传出一声冷笑!
    二老一齐回头,意外地发觉到,原来是掌门人到了。
    蓝老头子一身短袄,两只手拄着一根红木短杖,银眉银发,宛若画上仙人一般。
    刘、洪二位顿时吃了一惊,相继站起。
    多年以来,蓝昆一直是住在他那间丹房里,前院与后院相距甚远,蓝昆从来不曾到前院来过。
    莫怪乎刘、洪二位那般的吃惊了!
    刘长老慌忙上前作势搀扶他,蓝昆却退后了几步。
    洪长老含笑趋前道:“掌门师兄身子骨看来轻快多了,坐!坐!”
    蓝昆两只手拄着棍子冷冷地道:“小魁子还没有回来么?”
    刘长老道:“说的是呀!我们等他老半天了!”
    洪长老道:“这小子生来是个野种,只要一出去,就想不到回来,天都快黑了……
    他回来以后,师兄你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掌门人有什么要紧的话关照么?”刘长老问道。
    蓝昆点了下头道:“很要紧。”
    说完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一双沉郁的眸子,缓缓地在前院各处转了一圈,特别是“天一门”那块大横匾,他注意地盯了几眼!
    脸上是说不出的一种感慨。
    眸子里流露出的是无限依依的一种情谊。
    刘长老顿时大为紧张,“掌门人,莫非有什么不妥的事情么?”
    蓝昆才把注视着“天一门”那块横匾的眸子转了回来,改为注意在二老的身上。
    “我们这里还有些什么人?”
    “噢,”刘长老笑了一下道:“掌门人问得好,就是我们四个人了,哪还有什么人?
    一群牛肝狗肺的东西……”
    蓝昆凄凉地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道:“这些年,我早已不问门里的事了,倒是多亏了二位师兄弟!”
    洪长老一个劲地吸着烟,寒暄地笑道道:“哪里,哪里……自己师兄弟嘛,说这些干吗?”
    蓝昆苦笑着,一面点头道:“是我无能,也是气数使然,‘天一门’完了!”
    二老跟着叹息了一声,却没有想到蓝昆的话别有所指。
    刘长老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掌门人也不必自责!也许若干年后,‘天一门’仍能光照武林……”
    这话说得太离谱!所以他才说了一半,就发觉太荒诞,自己就停了下来。
    蓝昆一双眼睛在刘、洪二人身上转了转。苦笑了一下道:“适才我静中参悟得悉‘天一门’眼前将有一步大难。”
    刘、洪二人顿时吃了一惊。
    刘长老张大了嘴道:“大……难?”
    蓝昆叹息一声道:“我近几年来参习上乘心法,对于吉凶之数,常有灵验,你们且看。”
    说罢,他拄杖站起踽踽向窗前行近。
    刘、洪二人亦跟过去。
    蓝昆手指后山,但见一团浓重的黑云,紧紧罩压着山巅,却有一道朱红色的光条,穿云直下,把后山陵地染成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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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预留复兴人
    刘、洪二位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蓝昆却面色苍白,又叹了一声道:“大祸临头,不好!不妙了……”
    刘长老道:“掌门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蓝昆一双眸子微微一闭道:“乌云罩顶,久旋不去,必将有祸;血光迸现,杀袭祖陵,‘天一门’当启杀劫,只怕灭门大难将至,二位师兄弟,你们还是收拾收拾逃命去吧!”
    二长老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可是当真?”
    洪长老全身一阵子颤抖,差一点坐倒了下来,嘴里一个劲儿地哆嗦道:“这……这……”
    蓝昆四下看了一眼道:“小魁子怎么还不回来?”
    他强自镇定了一下,目注刘、洪二位道:“你们还怔在这里干什么,莫非当真要死在这里么?”
    洪长老一惊,道:“是……”
    刘长老怔道:“只是掌门人……”
    蓝昆面色凌然道:“我是‘天一门’的罪人,抱定此身应劫,倒要看看对方是怎么一个来路……”
    大难先知,他内心感慨万千,一时真不知从何说起。
    频频叹息着,他遂又说道:“小魁子……这孩子,我还有许多话要关照他……”
    说完他转过身来,看向刘、洪二位,呆了一下!眸子里现出了一片泪光,红木杖用力地在地上顿了一下,遂向后院转身自去。
    洪长老一拉刘长老道:“快走!”
    二人刚刚跑转出正面堂厅,可就看见弓富魁背上背着一个竹篓,两手上提着很多东西,正一步步拾级而上!
    洪长老:“这小子。”
    来人弓富魁二十四五的年岁,一身玄青粗布衣裤,足踏草鞋,这么冷的天,他仅仅外面罩着一件豹皮背心。
    纯朴敦厚的一张脸,看上去丝毫没有浮薄不实在的时下少年的习气!也许是平日惯走山野,伐木开煤练就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他的轻功显然不错!
    否则的话,万万不会在背负着如此多东西之下,会如此矫健!
    上千级的石阶,不一会的工夫已来到了顶头。
    一进门,看见刘、洪二老,他忙把手上东西放下,抱拳见礼道:“师伯师叔,有劳久候!”
    刘长老道:“我的酒呢!”
    弓富魁双手捧起一个瓷坛,趋前道:“为了这坛酒,弟子多走了五里路,是在柳叶轩买的,师伯你瞧瞧看,这是陈年的花雕!”
    刘长老伸手接过来,立刻脸上带出了笑纹。
    天塌下来他都不在乎,只要今朝有酒。这就是他的处世哲学。
    洪长老却道:“你这孩子,掌门人找你有重要事呢,还不快去?”
    弓富魁吃了一惊,慌不迭地向后院步入。
    刘长老抱着酒喜滋滋地坐下来,正要找东西倒酒,洪长老大急道:“你是怎么回事,掌门师兄的话你没听见么?”
    说着用力地拉他站起来。
    二人走几步,刘长老用力地甩开了洪长老的手。
    洪长老一怔道:“怎么回事?”
    “要走你走,我是不走。”
    说着,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你真的想死?”
    “死?”
    刘长老开了酒坛子,先喝了一口,大叫一声:“好酒!”才把一双眼睛瞟向洪长老,“没见过你这种傻鸟,随便几句话,你就当真!”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他娘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这……”
    洪长老显然不知所指,有置身五里雾中的感觉。
    “我老实跟你说吧!”刘长老左右看了一眼,声音放小了道:“老蓝这一套骗得了别人,他却是骗不过我刘天柱,咳!他打的是如意算盘!”
    “什么如意算盘?”
    “傻鸟!”
    仗着他是师兄,再加上平常爱喝上几口老酒,刘长老一向是口无遮拦。
    现在他又展示出他的独到见解。
    “你想想看!”刘长老说:“现在门里就我们三个长老,‘天一门’这份产业值多少?你算过没有?”
    “这个……这一点我倒没想过。”
    “你没想过,你这种傻鸟还能想什么?我告诉你吧!”
    说着他伸出了五个指头,道:“值这个数!”
    “五十万”
    “五百万!”刘长老哈哈笑道:“五百万两银子,你想想看,这不是个小数目吧!”
    “这……你是说……”
    “老蓝想用两句话,把我们两个给吓唬走了,这份家当他可就跟小魁子两个独吞了,”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点道理似的。只是小魁子……”
    “他当然离不了小魁子,你没看见吗,平常两个人亲得不得了,谁要说小魁子不好,他娘的他就第一个生气,好像你我反倒成了吃闲饭的了!”
    洪长老皱了一下眉,道:“我看蓝师兄还不至于……”
    “不至于个屁!你要走你走,我是不走,反正生是天一门的人,死是天一门的鬼。”
    身子往后面一靠:“咳!我不走,看看谁能够用八抬大轿,把我老人家抬出去?”
    洪长老软了。
    挤了一下他那对小眼睛:“这么说,掌门人是有意唬咱们的?”
    “那还用说!”刘天柱冷笑着说道:“你想呀!‘天一门’到了什么节骨眼了,还能有什么大难?他娘的!总共三老一少,还能在江湖上起什么浪?兴什么风?谁还犯得着给我们过不去?这不是蓝昆胡诌是什么?”
    洪长老频频点头道:“有理,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道理。”
    “老弟,你到底年轻几岁,跟着你师兄跑,咳!错不了。咱们再耗上个三年两年,等着老蓝不行了,咱们就卖房子。到时候,他小魁子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拿门规制他,叫他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洪长老顿时心花怒放,先前的恐惧一股脑地抛置九霄云外。
    刘长老嘿嘿一笑,站起来道:“来吧,兄弟,昨天晚上我卤了一只鸡,咱们喝去吧。”
    弓富魁神情苍惶地来到了后院丹房。
    只见门帘高卷,掌门人长发披肩,盘膝高坐云床,他身前置着“天一门”的镇山之宝“雷音剑”!正自用一块布巾,细细拭着剑鞘上的尘灰。
    这口剑自从蓝昆接事以来,还从来没有施用过,那么今天破例拿出来,显示出事态的不比寻常!
    “你来得正好。”蓝昆一眼看见弓富魁点着头道:“进来!”
    弓富魁步入行礼站定,道:“师父找我有事?”
    “有一件大事,你坐下。”
    弓富魁应声坐好。
    蓝昆徐徐道:“时在辛亥,乌云罩山,不出七日,众死一生。”
    微微一顿,他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红云祖师爷在六十年以前,竟然算出了今日之不幸,诚乃不可思议之异数也!”
    弓富魁怔了下,道:“师父请说明白一点,莫非有什么不幸的灾难要降临在‘天一门’中不成?”
    “你说得不错!”蓝昆缓缓地接口说道:“为师静中参悟,得悉大难将临,醒转之后,又以六合神算,起了一课,证实大祸将在眉睫,本门气数已尽——诚天意也!”
    “师父……你老怎么这么说?”
    蓝昆长叹一声道:“我适才已经知会了你两位伯叔,默察他二人晦透顶门,恐怕难逃大劫,只是徒儿你神英内蕴,或可躲过劫数也未可知。我返回丹室,找出前人手本,意外发现了你祖师爷早在甲子以前,就已算定了今日遭遇,可见天意使然……”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缓缓地道:“处理非常事,当得非常人。红云祖师爷有众死一生之语,显然说的就是你。只是为师神课中显示之敌,竟是本门开创以来所未见的大敌,加以课上显示对方功力而言,只怕当今天下也少有其匹。为师不敏,苦思再三,竟然不知此人路数。”
    弓富魁惊愕道:“莫非没有化解之法么?”
    蓝昆连连摇头道:“没有,如果为师卦上显示属实,只怕非只本门难逃大难,而整个江湖武林,都将难以逃过这步大劫,受难者难以数计。”
    弓富魁不禁为之瞠然。
    蓝昆道:“我刚才已按你辰庚八字,再起一卦,得悉你竟是大难中绝少吉人之一,过此大劫之后,来日不可限量,足见为师一双老眼认人尚真!本门虽罹大劫,能够保持你这一条伏脉,尚属不幸中之大幸……小魁子,来日本门之复兴大业,可全在你双肩之上了。”
    弓富魁霍地站起,道:“待弟子将山门关了,护送师父与二位师伯叔先到后山躲上一躲吧!”
    蓝昆摇摇头道:“在劫难逃,不可强求幸免,否则会遭更大之不幸。时已不多,小魁子,我有几件重要事要交待你,你要仔细听,不许打岔。”
    弓富魁黯然垂下头来,恭应了声:“是。”
    自从前掌门人去世以后,他全赖蓝昆一手栽培,蓝昆似乎与他特别投缘。
    人人都认为蓝昆是个无所作为,跳出三界作出世奇想的老废物。
    然而弓富魁却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多好处。
    这些年以来,蓝昆已把一身武功造诣倾囊传授,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整天开煤伐树的小伙子,竟然是“天一门”中最成器的一个弟子。
    正因为如此,蓝昆决心要保全这个弟子。
    思念着这一段患难相随的日子,师恩如山,弓富魁内心之痛楚可想而知。
    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在私情上来说,他难以割舍蓝昆这一位良师,在公义上来说,他却又必须肩负起振兴复门的大业!
    在万般犹豫的心情之下,他选择了后者,含着满眼的泪水,他恭听着师尊的教诲。
    蓝昆双手把搁置在面前的那口“雷音剑”拿起来,递与弓富魁道:“这口剑你收下。”
    弓富魁单膝跪地,把宝剑接在了手里。
    “记住,这口剑是本门镇山之宝,万不可遗失,他年重振‘天一门’声威,也全仗你这个人和此一口剑了。”
    说话时他眼皮一连跳动了几下。
    蓝昆手掐秘诀,面色微变道:“大难将临,本来还有些话要告诉你,只怕来不及了。”
    他伸手拿起了一个布包道:“这里面是三本秘籍,以及红云祖师留下的一本剑谱,你收起来带着去吧!快!快!”
    弓富魁接过来,一时呆住。
    蓝昆叹息着道:“你切记住,来人必是当今邪道第一高手,你千万不可意图抵挡,否则必罹杀身之难,那时‘天一门’诚可说是真正的完了。”
    “只是师父……弟子……”
    “你随我多年,应该知我性情为人,不必作小儿女姿态,就此去吧。”
    弓富魁双膝跪地,实实地向蓝昆叩了三个头。
    蓝昆道:“到前面看看你师叔师伯走了没有,如他二人执意不去,也就由他们去吧!”
    弓富魁应了声:“是。”
    他抬头注视,发觉到师尊那张脸,竟是出乎意外的镇定,非但没有丝毫伤感,却像别有一种欣悦的心安理得模样。
    他知道掌门人这份常人不及的镇定功夫,乃是他十数年修心养性所及,实在令人钦佩。
    蓝昆见他仍还不动,不禁面现怒容道:“为师以本门复兴大业相托,你却这般无动于衷,果真有了闪失,只怕九泉下历代宗师,俱都不得饶恕于你,快快收拾一下,下山去吧!”
    弓富魁不禁陡然一惊,深深打了一躬,目含痛泪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誓当以有生之年,不负所托,只是仇人面貌不可不知,弟子打算目睹此一切应验之后,再离开本山。”
    蓝昆原已双目下帘,聆听后陡然睁开道:“不可。你的定力不够,快快走吧……快去,快去……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弓富魁见蓝昆说时声宏音厉,俨然在急怒之中。
    相随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对人,想知此事极紧迫,当下哪里再敢多言?
    再打一躬,他匆匆转身步出。
    厅子里陡地起了一阵冷风,弓富魁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他心里一惊,忖思着可能真如师父所料,兹事体大,哪里再敢掉以轻心?
    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他快步走到了自己房内,把几套换洗衣裤,连同师父赠的雷音剑,以及几本剑谱包成了一个布包。
    头上戴上一个斗笠,把几两碎银揣入怀内,他匆匆来到了前院。
    前院堂屋里亮着灯。
    刘、洪二长老正在灯下对饮。
    弓富魁心中一惊,大步走进来。
    刘长老一眼看见他,睁着一对红眼,道:“小魁子,来!来喝两盅。”
    弓富魁惊愕地道:“二位老人家真是好兴头,掌门人没有关照二位么?”
    洪长老嘻嘻一笑道:“掌门人是说笑话,我们不信,来!来!小魁子,给你师叔斟上一杯酒。”
    弓富魁怔了一下,暗道:“不好,看他们二人模样,当真是不想走的样子,这可怎么好?”
    心里想着,他就正色道:“二位前辈快收拾一下吧,不要再喝了!”
    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酒菜,不意却被刘长老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刘长老翻着一双小眼,满脸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些鬼话?
    你师父他怎么不走?”
    “他?”弓富魁目含痛泪道:“掌门人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以身应劫,二位前辈却是大可不必。”
    刘长老忿忿地道:“去你的,要走你走。”
    “师伯,你老这是……”
    “是你娘的头!”
    刘长老大概有了七分的酒意,说话也就越无忌讳,他大声地道:“我是‘天一门’辈份最高的长老,就连掌门人也得称我一声师兄。你这王八蛋算什么玩艺,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去转告掌门人,祖上这份产业,他别打算独吞。”
    说完撕下一只鸡腿来,大口地嚼着,又灌了一口酒,那张红脸上闪烁着一片凌人的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武的模样。
    弓富魁这时才明白真象,怔了一下,想到掌门师尊一片好意,反倒落得遭人疑忌,心中极是不平。
    奈何二位长老虽是无名之人,辈份却尊,他们说不走,自己也无能相强。
    当下长叹一声,站起来道:“掌门人一番好意,想不到二位前辈,反倒误会他老人家。掌门人神算屡应不爽,这一次更不例外,弟子奉劝二位老人家回心转意,即刻随弟子下山便了。”
    洪长老冷笑道:“他为什么不走?”
    弓富魁道:“掌门人职责所在……”
    刘长老忿忿道:“既然这样,我二人也是职责所在,你不必多说,快滚!”
    弓富魁又愕了一下,当下伏地深深地磕了个头,目含泪光站起身道:“既然这样,弟子告辞了。”
    洪长老叹道:“小魁子呀,我看你还是不走的好。”
    弓富魁说道:“弟子蒙掌门人以重责相托,非走不可,二位老人家,请多多保重。”
    说罢,又拜了一拜,遂转身掉头而去。
    弓富魁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绕了弯儿,由侧门步出。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他的本意,可见得鬼使神差,冥冥中自有安排。
    心里怀着对二位长老的遗憾,他不胜伤感地步出‘天一门’院墙之外。
    墙外是一道登山的石阶。
    石阶的宽度仅可容双人并行。
    弓富魁由侧门步出,一路顺着石阶向山下行走,由此上看,正可见天一门面对石阶的巍峨大门。
    这时天色近晚,暮色苍冥中响起了一天的鸦噪,暮色、穹苍、鸦群,交织成一天的惆怅。
    弓富魁不禁对着这即将离别的师门,感到万分的难以割舍。
    他下意识地望着那座巍峨大门。
    岂知一望之下,使得他怦然一惊!
    夜色暮霭里,一个人正面对“天一门”伫立着。
    那个人瘦长的身体,笔直的立势,就像尸体一般的僵硬。
    弓富魁只看见他一个侧面,觉出来人那张脸,是超越时下一般人的苍白。
    他衣饰怪样,单薄的半截白衫,显眼的是上面那闪闪有光的金钮扣。
    一条十分宽大的黑色裤子。
    黑油油的一绺短发,紧紧贴在前额上。
    这个人给人的第一个印像,就不平凡。
    一种恐怖的心理作祟,陡然由弓富魁内心潜升而起。
    “莫非这个人就是……”
    他顿时停住了步子。
    那个人已然迈进了‘天一门’的大门。
    弓富魁禁不住心里感到一阵悚然,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正是天一门灭门的大敌。
    他回头走上几步,跳上一堵山石。
    含着一腔悲愤、激动、伤感,他缓缓地坐下身子来。
    他必须要耐下心等待着证实这件事情的发生。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斯!
    “冬眠先生”过之江在杀害柳鹤鸣,大闹大名府台衙门,以及再临“青竹堡”,邂逅柳青婵主仆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天一门”,在时间上来说,显然要较诸柳青婵主仆快了许多。
    尽管如此,他仍然慢了一步。
    如果他能早到一步,“天一门”唯一的瑰宝,未来光大门户的弟子弓富魁的命运,可就十分难说了!
    一步之差,弓富魁竟然安然脱险,诚天意也!
    院子里十分萧条!
    穿堂风“飕飕”地由两面厅子里穿过来。
    “冬眠先生”过之江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那块“天一门”的金字大匾,面上不着表情。
    堂屋两扇大风门紧紧地关锁着,这证明刘、洪二长老尽管嘴里一千个不在乎,心里多少也犯了一些嘀咕,要不然这两扇堂屋大门通常是不上锁的。
    这又能有什么阻拦的效果?
    冬眠先生缓缓伸出一只手掌。
    那只手在他有意使它成为一把“刀”的作用时,它果然就像是一把刀了。
    顺着门缝向下一按,一落!
    碗口粗细的一截门闩,竟然齐中一折为二,接着轻轻一推,两扇门就大开了。
    堂屋内点着两盏灯。
    这两盏灯,是无论如何都点燃着不熄灭的,因为它是“长生灯”,是置在长生案上的。
    案子上列着“天一门”开派以来,列祖列宗的神位。
    过之江似乎暂时无意侵犯。
    苍白的脸!
    惨绿的灯焰。
    凌人的杀机。
    他四周打量了一眼,遂迈越过通向内室的门坎,径直地向中堂步入。
    廊道里满是枯黄的残枝败叶,左右两处来风,迫使得它们在地上打着旋儿。
    抬起头。
    越过这扇窗。
    就看见了刘长老和洪长老。
    两个人昏天黑地般地仍在灌着黄汤!
    门是紧紧地关闭着。
    然而,白衣人过之江进来的时候,它竟然自然而然地启开来!
    透门而入的风,立刻把房里四盏高脚灯吹熄了两盏。
    洪长老惊叫了一声,乍一抬头,顿时酒醒了一半。
    房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像过之江这种人,乍然一见面的话,不给人以惊异的感觉,那才叫人奇怪!
    洪长老就像见了鬼似地叫了一声,他双手一按桌面,全身已飘出了丈许以外。
    “谁?”
    “我。”
    问得干脆,答得更干脆。
    刘长老这时酒也醒了一半。
    他跨过一张椅子,用不胜惊吓的眸子打量着对方,补一句道:“你是谁?”
    “我是我!”
    洪长老身子一转,又到了门前,他伸手摸了一下敞开的门沿,才赫然发觉到门闩从中而折,一如刀斩。
    妙的是来人手上没有刀!
    奇人奇事,叫人不得不刮目相视。
    刘长老的“百步劈空掌”有九分的火候,洪长老的“雁翅切手”也非等闲。
    他们两个尽管说是好吃懒做的闲人,可是到底是“天一门”上一辈的正统弟子,身手自非等闲。
    来人的确不是好相与,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刘长老身子向下一矮,双掌合叩道:“你报上个万儿吧,‘天一门’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过之江哈哈一笑道:“足下可是‘天一门’掌瓢把子的人?”
    刘长老道:“掌门人是师弟,我名刘天柱。”
    手一指洪长老道:“这是我师弟洪同,相好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跟我们哥两个说就是了。”
    “跟你们只怕说不着。”
    洪长老站在他身子后面,早蓄势以待,听了这句话,不禁心中大怒,嘴里一声叱道:
    “好小子!”
    身子向前一纵,已到了来人身后。
    由于冬眠先生过之江一上来的声势,已显示出他是一个不可轻敌的对手,是以洪长老从心眼里就不敢轻视他。
    他身子向前一欺,用“金豹摊掌”的重手法,猛地照着来人过之江的两肩上搭来。
    洪长老这一次可是真正遇到对手了。
    就在他的两只手,眼看着已将搭在来人双肩的一刹那间,他忽然感觉到由对方双肩内,蓦地滋生一股无名的内劲。
    这股劲力,使得洪长老的一双手,平空遭遇到了阻力,那双拍下的手掌,感觉上就好像是拍在了一双充满了气的皮球上似的。
    洪长老心中一惊,足下踉跄了一下。
    动手过招上,这就叫露了破绽。
    来人“冬眠先生”过之江,端的是一身鬼神不测的身手。
    洪长老身子退了一步,猛然间觉出一股绝大的吸力由对方身上传过来。
    这股力道,无形中竟然使得他后退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洪长老惊魂欲飞的一刹那,对方来人已然转过身子来,洪长老方自觉出身上一松,对方白衣怪客一只平出的瘦手,已然横扫出去。
    “啪”的一声!
    起先是一道烈口,紧接着是爆开来的一朵血花。
    大股的鲜血,由洪长老咽喉裂口处涌出来,就像是决了堤的河水一般。
    在此同时,过之江身体比闪电还要快地闪了一闪,已迫近到刘长老身前咫尺之间。
    刘天柱几乎吓得脊椎发软。
    他哑着嗓子大叫了一声,一双手掌用“连环进身掌”的打法,“啪!啪!啪!”一连拍出了三掌。
    过之江身体不动,就在他三掌来到的同时,他身子扭转着如一条蛇般的灵活。
    妙,刘长老三掌,看上去似乎都打实在了,其实全数打空,三掌落处,全是对方身子凹陷之处。
    刘天柱暗道一声不好。
    身子霍地向后一倒,点足就退。
    慢了一步。
    姓过的杀人,确是有一套。
    最妙的是他永远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但是只一招,如果你一招不得手,能够活命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刘长老退后的身子快。
    姓过的手更快。
    一退一追,只听得“笃”的一声。
    这一次不再是喉管,而是脑门正中。
    过之江一根手指,就像剑般的锋利,深深地扎入到刘长老的前额脑门之内。
    拔出手来,喷出来的不是红的血,而是白的脑浆。
    刘长老继洪长老之后,身子一翻就倒了下去。
    两个人,两条命,就是这么回事!这么简单,一照面的当儿,双双完蛋。
    过之江抬起一条腿,把横在面前刘长老的尸体踢了个翻身,向前跨出一步。
    他身子定下来,那双耳朵前后耸动了一下。
    “听觉”似乎是他一种极为突出的感官之一。
    在他凝神屏息静下心来听察的时候,十数丈方圆之内,一片落叶,一瓣飞花,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现在他已经可以断定,十丈方圆之内,再也没有第三个生人。
    的确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不到偌大的一个门派,仅仅只有两个武技并不突出的老人。
    他缓缓步出这间屋子。
    当空是一轮冰盘般的皓月。
    皎洁的月光,随着冷冽的夜风袭过来,任何人在起初一经接触到这股风力时,俱会情不自禁地打上一个寒颤。
    然而这个人。
    “冬眠先生”过之江,好像天生是来自寒冷的世界。
    他的血一定不是像常人那般热的,可能早已经被寒冰所凝固。
    寒山夜月里看上去他愈加的恐怖。
    “天一门”前院一共有三进院落。
    过之江每踏入一进院子,不需要逐屋地去寻找,只凭着他的听觉感官,就可以断定有人没有!
    一个活着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声音,即使你睡着了,也会有呼吸声音!
    即使是轻微的呼吸声音,也不会逃过他的耳朵。
    他显然有此自信。
    前三进院子,在他听觉之下,证实确是没有生人,现在,他踏入到第四进院子。
    他足下方一踏进这院子,立刻就觉出有异。
    他鼻子里立刻闻出来一股檀香的气息!然而他的耳朵虽经仔细聆听,却并不能听出“人”的声音。
    过之江吃了一惊。
    经他判断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层院子里,也同前三层院子一样,没有一个人。
    另一种可能是有人。
    如果属于后者的话,这个人,显然就大非寻常,起码,是一个道力高强的修行者。
    因为他已经能如意地控制呼吸的轻重!很可能是一个丹士!
    过之江身子纹丝不动,看上去他直直呆立着,像是一块石头一般呆板。
    然而他内在里,正在聚精会神地体察入微。
    凭着他异于常人的一种特殊官能,他已经确定院子里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等他开口,已经先说话。
    “贵客光临,请恕有失迎迓。失礼之至!”
    话声由西侧边一间刻着空花窗扇的房子里飘传出来。
    过之江这才注意到,那扇窗子里没有亮灯,门上悬挂着一扇竹帘。
    室内人坐在暗处,透过竹帘,向着亮有月光的院子里看,当然是一目了然。
    过之江冷笑道:“足下何人?”
    “‘天一门’第七代掌门蓝昆。”
    “蓝昆!”过之江愣了一下道:“那么裘风呢?”
    暗中人嘿嘿笑道:“裘掌门已物故多年,尊驾来晚了。”
    过之江道:“不晚,足下既然是今日之掌门人,那么就找你说话。”
    暗中人蓝昆幽然一叹,道:“尊驾大名?”
    “过之江!”
    “过朋友与裘前掌门人是朋友?”
    “是冤家。”
    “好。”蓝昆微笑说道:“多年风湿,不便于行,请恕蓝某不起身来迎接。”
    话声方住,那扇垂挂着的竹帘,忽然倏地凌空荡起,哗啦一声,似乎被一股风力激得荡了开来,而垂下的一端,正好搭在了门框上端。
    如此一来,房里房外再也没有障碍视线之物了。
    蓝昆固然可以更清晰地看见过之江,过之江却也看见了蓝昆。
    由黑处向明处看,天经地义,谁都可以看见。
    可是由明处向黑处看,可就不寻常,除非这个人能有像猫一样的奇异眸子。
    过之江的那双眸子,竟然具有猫一般的特色。
    当竹帘方自卷起的一刹那,他已看见了蓝昆其人。
    那个皤皤的白发老人,穿着一袭肥大的长衣盘膝坐在云床上。
    过之江甚至于可以看见他穿的是一袭蓝色衣服。
    豆大的一点萤光,发自蓝昆手上,火石已经点燃了纸媒子。接着把面前豆油灯也点着了。
    丹室内顿时散出了一片昏光。
    过之江仍然立在原来的地方。
    “足下也习过丹术么?”
    蓝昆点了一下头道:“空下了十多年功夫,仍然不成气候。比之尊下差多了。”
    “你何以知道我也习过丹术?”
    “哈哈……”蓝昆仰头笑了一声道:“看尊驾手、眼、身、步,已知有半仙之体。
    贵客临门一叙如何?”
    过之江道:“‘天一门’武林大派,何以只剩下连同足下,一共三人?岂非空负盛名?”
    蓝昆嘿嘿一笑道,“幸亏只有三个老朽人物,否则岂非全将溅血尊驾掌下,尊下既然具有此绝世身手,焉能嗜杀若此,真正令老朽百思不得其解。”
    “死者当死,生者当生,合乎物竞天择原则,过某不过承诸天意,替天行道而已。”
    蓝昆黯然点头道:“好一个替天行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谈?”
    过之江身形微闪,翩若清风,不见他双膝弯曲,整个身体已直直地飘进蓝昆的丹室之内。
    二者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过之江身形方自落下,顿时觉出对方身体之内,传出一股莫大的劲力!
    这就是不容侵犯的强者姿态。
    蓝昆当然知道来人过之江不是易与之辈,同时也感受到过之江充沛凌人的内功潜力。
    双方虽然未曾出手对搏,却已经较量了第一阵。
    蓝昆的姿态,显然已不似先前从容了。
    面对着过之江,他好像被一股莫大的无形力道迫着,只见他的身体已有后仰之势。
    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已面色赤红,并且呼吸加剧,再过一会儿,他面颊上已沁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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