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血蝙蝠》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良朋中宵叙,夜归遇怪人第二章 仆仆驿道上,父子无踪影第三章 挚友费思量,巧遇沈胜衣第四章 身遭蛇群噬,稚子心惊惶第五章 容颜已非旧,是否已易容第六章 打开石牢笼,飞鹏冲天去第七章 脱去假脸皮,还其真面目第八章 自戕为谢罪,恩怨一笔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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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良朋中宵叙,夜归遇怪人
作者:黄鹰


  月明星稀。
  夜已深。
  长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灯光亦全都熄灭;雪飞鹏策马转进来,就像是走进了第二个世界。他嘴角犹带着太白居的酒香,太白居所在那条长街在他离开的时候,仍然很热闹。
  那边的热闹与这里的静寂无疑是一个很强的对比。
  “的的”蹄声,敲碎长街的静寂,蹄声是那么单调,听在耳里,雪飞鹏更觉孤独。
  事实上,他策马前行一尺,离开他唯一的朋友楚浪就远一尺。在外面他的确也就只得楚浪一个朋友,他们自小就认识。但若非楚浪那么活跃,那么小就走到那么远玩耍,雪飞鹏连这个朋友也没有。
  楚浪是威远镖局总镖头“金刀”楚万里的儿子,17岁便已跟随镖队行走江湖。所以这三年以来,他跟雪飞鹏这个老朋友见面的时间已不多,但每次走镖回来,也一定会找这个老朋友一聚。
  雪飞鹏很羡慕楚浪的生活,很希望能够跟随楚浪往外走一趟。可是他却知道他的父亲一定不会答应这个请求,肯让他与楚浪到楼上喝酒,在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居住的地方,走得那么远。一切给他的感觉,都是那么新奇,就连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与住在雪家庄之内的SK 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当然不是指相貌的方面。
  他们在黄昏之前进镇,入夜之后一直就留在太白居之内喝酒。
  雪飞鹏不敢喝得很多,他一向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对于父亲的教训,一向都稳记在心。
  他的父亲时常教训他,酒不可喝得太多,否则就容易闯祸。
  他坚决拒绝楚浪送他回去,这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孩子。
  他已经17岁,一个17岁的男人,应该懂得照顾自己。
  何况他知道这附近一向都很太平,更何况他还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长街上夜雾凄迷。
  秋虽然方开始,不少树叶已枯落。
  风吹过,落叶在滚动,一股难言的萧索充斥在天地之间。
  雪飞鹏不由自主地催急了坐骑。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凄凉的哭声。
  女人的哭声。
  哭声从前面传来,雪飞鹏几乎立即就肯定。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为什么在长街上哭泣。
  雪飞鹏策马到街转角处,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身白衣,一手扶着墙壁,头垂下,双肩不住抖动,看来好象还哭得很伤心。
  雪飞鹏催马上前。
  那个女人若无所觉,雪飞鹏来到了她的身旁,她的哭声仍未停下。
  雪飞鹏在那个女人身旁勒住坐骑,也就怔在那里。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实在不知应该怎样应付。
  他想了一想,才开口:“小姑娘,什么事这样伤心?”  
  那个女人在他一开口时,就停止哭泣,一等他说完,就抬起头来,反问他:“你叫我什么,小姑娘?”
  雪飞鹏当场又怔住。
  月光正落在那个女人的面上,雪飞鹏已能够看清楚那个女人的容貌。
  那个女人的容貌非常漂亮,两条眉毛有如弯月,眼睛细而长,适中的鼻子,小巧的嘴唇,每一部分都接近完美。
  她的面色却有如粉垩。
  苍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这种面色不像人所有,这种美丽也一样。
  她的脸颊上没有眼泪,眼睛也没有泪光,那漆黑的双瞳甚至一些光泽也没有。
  她却在盯着雪飞鹏。
  雪飞鹏并没有被盯着的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本来并没有在意。
  突然在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同时猛袭上他的心头。
  他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再细看,却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女人的容貌简直就像是画上去的。
  他简直就像是看着一幅画,不是在看着一个人。
  可是画又怎会动?
  那个女人抬手一掠鬓边的头发,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雪飞鹏不由自主应道:“我是叫你小姑娘。”
  “你看我很小?”那个女人虽然在说话,嘴巴并没有颤动。
  那些话完全就不像是由这张嘴说出来的。
  雪飞鹏心头发寒,没有回答,他看不出那个女人的年纪。
  那个女人接问:“你又有多大了?”
  雪飞鹏脱口道:“17--”
  “17岁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个女人一摇头,“小孩子还是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雪飞鹏立即道:“谁是小孩子了?”
  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人就是这样,小的不认小,老的不服老。”
  雪飞鹏闷哼一声,转回话题。“你在这里哭什么?”
  那个女人道:“谁说我哭了?”
  雪飞鹏道:“方才你不是哭,是干什么?”
  “在笑。”那个女人又那样“笑”起来。
  雪飞鹏只听得毛骨悚然,暗忖:“这个女人莫非是一个疯子……”
  动念未已,那个女人已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雪飞鹏反问:“想什么?”
  那个女人却回答道我不是一个疯子。”
  她这样说,雪飞鹏就想说她是一个疯子也说不出口的了。
  他终于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么简单,盯着那个女人,忽然道:“你是冲着我来的?”
  那个女人笑起来,发出一阵银铃也似的哭声。
  只是她的脸上既没有笑容,甚至丝毫变化也没有。
  她笑道:“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会有人与你过不去?”
  雪飞鹏追问:“那你是……”
  那个女人反问:“你姓雪?”
  雪飞鹏又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雪的呢?”
  “我还知道你叫做雪飞鹏。”
  雪飞鹏盯稳了那个女人,却始终看不到什么。
  那张脸事实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这是一个好名字。”那个女人提问:“是你的父亲替你改的?”
  雪飞鹏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他是不是还叫雪漫天?”
  雪飞鹏诧异之极,雪漫天正是他的父亲。
  那个女人没有等雪飞鹏答复就接道:“其实他应该改一个名字。”
  雪飞鹏脱口问道:“为什么?”
  “这句话你应该回去问父亲。”
  雪飞鹏试探着反问:“你到底是家父的……”
  “可以说是朋友。”那个女人举手轻掠着披肩的秀发:“也许他不会承认,可是事实到底是事实,不能改变的事实。”
  雪飞鹏追问:“那么你……”
  “我没有姓名,不过,只要你对他说及,他一定会省起来。”
  “我该怎样说?”
  这句话雪飞鹏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表露出来。
  那个女人已接道:“因为我的脸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雪飞鹏盯得更稳。
  那个女人笑应道:“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很像画上去。”
  雪飞鹏不觉道:“很像。”
  “这是事实。”那个女人这句话更奇怪。
  雪飞鹏没有作声。
  “不相信?”那个女人探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绣帕。
  那是一方绿色的绣帕,上面绣的却既不是花,也不是鸟。
  是一头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看来像是蝙蝠的怪物。
  月光下,雪飞鹏看得很清楚,却看不透那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女人举起绣帕,轻印在眉心之上,接道:“这眉毛随便就可以刷掉,你要不要试一试?”
  雪飞鹏诧声道:“你……”
  “看你还没有这胆量。”那个女人娇笑:“我自己来好了。”
  她的笑声始终有如银铃一样,悦耳动听,但雪飞鹏听来却只觉得心寒。
  那个女人娇笑着以绣帕刷向左右眉毛,一动之下,帕上绣着的那头怪物竟似要振翼从绣帕内飞出来。
  这绣工的精细,实在世上罕有。
  雪飞鹏这才留意到那头怪物的人首,面目是空白一片。
  那个女人随便一刷便将手放下,雪飞鹏立即发觉,那个女人弯月一样的两条眉毛已经消失。
  她的相貌本来就美得有些妖异,现在没有了眉毛,就更加妖异了。
  雪飞鹏吃惊地望着那个女人。
  “眼睛,鼻子,也都是一样。”那个女人以行动来证实她的话,再举绣帕,从容将眼睛鼻子拭掉,只剩下一张嘴巴。
  雪飞鹏从未见过一张这样的脸庞,刹那间,他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怖。
  那个女人笑接道:“就连这张嘴巴即使刷掉了也不要紧,反正没有了嘴巴我也是一样能够说话的。”
  话声未已,她又将嘴巴刷掉,这张脸庞也就变成一片空白。
  雪飞鹏头皮发麻,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女人不答反问:“我的脸是不是非常特别?”
  雪飞鹏不能不点头。
  那个女人又说道:“回到家里,你是不是已懂得怎样说话?”
  雪飞鹏冷笑:“我看你不过在脸上戴着一张空白的面具。”
  那个女人道:“若是面具,我怎能看得到你?”
  雪飞鹏又是奇怪,又是惊恐:“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的了。”
  “你既然是家父的朋友,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他?”
  “只因为我是一个他不喜欢看见的朋友。”那个女人笑接道:“我会亲自去见他的,但却不是在现在。”
  雪飞鹏越看心就越寒,猛一咬牙,喝道:“说出你的名字,说!”
  那个女人双手捧着脸:“我没有面目,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无面。”
  雪飞鹏怒道:“哪有这样的名字!”
  那个无面又笑起来。
  她的哭与笑有时好像都没有多大的分别。
  雪飞鹏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
  无面笑接道:“告诉你父亲--雪漫天,我来了,其他的人都来了。”
  “其他的人?”
  无面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举步,她身材窈窕,姿势美妙。
  雪飞鹏急喝一声:“慢走!”
  无面应声停步,没有回头:“你要怎样?”
  雪飞鹏沉声道:“看你这般作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找家父,一定是要找麻烦!”
  “是又怎样?”
  “我把你拿回去!”
  “怎样拿?”无面反问。
  雪飞鹏语声更沉:“你最好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否则莫怪我--”
  “用武力?”无面仍没有转身。
  雪飞鹏一声“不错!”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无面的眼睛仿佛就长在背后,立即道:“雪漫天的剑术很不错,你是他的儿子,当然也很不错吧。”
  雪飞鹏道:“当然!”
  无面笑接道:“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雪漫天的剑虽快,还不如我的身形!”
  雪飞鹏不相信,他父亲的剑术,他一向认为是天下无敌。
  就是他父亲本人,对自己的剑术,也充满自信。
  他冷笑道:“是么?”
  无面道:“你不妨一试。”
  雪飞鹏道:“正有此意。”
  “那还不拔剑?”无面竟催促雪飞鹏起来。
  雪飞鹏冷冷道:“若是伤了你……”
  “那我只要还能够走动,立即就离开,永远不走近这周围百里。”
  雪飞鹏道:“那又怎样?”
  “你父亲的性命最少能够长几年。”
  “什么?”雪飞鹏目光一寒。“我看你只怕不是家父的朋友。”
  “朋友有时也就是仇人。”
  “你到底承认了!”雪飞鹏右手一抖,“呛”的长剑出鞘。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那个无面的女人仍然背向雪飞鹏:“你应该知道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就算本来没有危险,也会变成有危险的了。”
  雪飞鹏沉声道:“你若是有本领,只管杀我。”
  “视死如归,果然不愧雪家子弟。”无面笑问:“我若是杀了你,又找谁送消息给雪漫天?”
  雪飞鹏冷笑道:“取出你的兵器!”
  “你真的要动手?”
  “谁跟你说笑。”
  无面缓缓的转过身来,她的脸仍然一片空白:“看来我不出手,你是不会心服的了。”
  雪飞鹏剑指无面,道:“少说废话,拿兵器出来。”
  “对付你又何须用兵器!”
  “这是你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
  “来!”无面急招手。
  雪飞鹏应声从马背上拔起,人剑凌空射前去,身型既娇活,速度也不差。
  无面竟视若无睹,就站在那儿。
  雪飞鹏半空一声“看剑!”一剑急刺无面的左肩。
  也就在那刹那,无面的身形鬼魅般一闪,反手拍出两掌。
  她的右掌有如白玉,一拍出,却竟劲风呼啸,雪飞鹏一刺空,剑势就被这两掌封住。
  他闷哼一声,身形三变,左刺七剑,右刺八剑,凌空猛一个翻滚,当头又刺出一剑。
  无面白衣飘飞,轻捷如飞鸟,连闪一十六剑。
  她面上虽然没有眼睛,比起有眼睛的人竟然更得更清楚,雪飞鹏剑上的变化竟然仿佛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雪飞鹏却看不出她身形的变化,也想不通这个没有眼睛的女人如何能够闪避他的剑刺。
  他的剑并没有慢下来,身形落下,剑从左臂下刺出,偏身一剑,贴地又是十一剑。
  无面身形如流水行云,倒退三丈,连闪十二剑,一拧腰,又闪开雪飞鹏腾身的一剑突袭。
  雪飞鹏吸气、提身,人剑如箭矢离弦,再追刺一剑。
  这一剑既劲且急,飞射无面的胸膛。
  无面身形一刹那急起,一翻,竟翻上了雪飞鹏剑上。
  她也竟就随着那一剑的刺出飘飞。
  雪飞鹏几曾见过这么迅速的身法,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剑刺空,无面就站在了剑脊之上。
  他掌心立时被冷汗湿透,右剑一收,左掌急打。
  拳未到,无面身形已离开剑脊,轻飘飘地飘上了旁边高墙。
  雪飞鹏收剑收步,喝道:“下来!”
  无面笑应道:“方才我若是还手,你最少已死了七次。”
  雪飞鹏铁青着脸,道:“为什么你不还手?”
  “理由不是早就说了。”
  雪飞鹏闷哼了一声,便待冲前去,无面的说话即时接上:“雪漫天不是一个无赖,他的儿子应该也不是。”
  这两句话像是两根钉子将雪飞鹏的两只脚钉在地上。
  雪飞鹏不动,无面反而动了,双袖一展,蝙蝠一样掠上两丈外的滴水飞檐。
  月正在那边,她竟像要飞进月中去。
  雪飞鹏不由身子追前两步,他一动,无面人再动。
  这一动便消失不见。
  他没有飞进月中,只是飞跃过屋脊,飞到雪飞鹏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雪飞鹏没有追下去,因为他知道追不上,呆了一样的站在那里。
  --怎会有这样的轻功,有这样的女人?
  长街上的夜雾逐渐浓起来。
  风吹过,雪飞鹏连打了两个寒噤,他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他几乎以为方才是做梦,一场恶梦。
  --那个女人到底是爹爹的什么人?
  心念再动,他收剑奔回,跃上坐骑,一声喝叱,催骑前奔。
  --只有问爹爹才清楚。
  马飞快,雪飞鹏归心如箭。
  镇外风更急,雾更浓。
  月光轻柔,那道白石桥在月光下就像是一条玉带般横挂在河水上。
  流水铮琮,有似琴鸣,一片天籁。
  雪飞鹏飞马来到桥边,突然又将马再勒住,月光下,他看得清楚,那个没有眉毛鼻子眼睛嘴唇的女人就坐在石桥右侧的栏杆上。
  她头上却多了一块黑布。
  --难道她改变了主意。
  雪飞鹏手握剑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无面。”
  无面空白的脸向着雪飞鹏,道:“错了,我不是无面。”
  那并不是无面的声音,雪飞鹏立即肯定。
  因为那是男人的声音,苍老的声音。
  雪飞鹏瞪大了眼睛,眼睛中尽是诧异之色。
  话声甫落,那个无面又多了一个头,雪飞鹏这才发觉,他方才看到的只是一幅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绣像。
  绣在一袭黑布长衫之上。
  他却是奇怪那个人将头垂的那么低,到底在看什么。
  那个人抬头,随即转过脸来,那张脸亦是有如白雪,却并非空白。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庞,表面上看来,最少已经有六七十岁。
  他头顶半秃,疏落的白发用一根小带子束着,那满脸皱纹像刀刻的一样,看来并不很真实。  
  雪飞鹏一眼瞥见,心头一寒,令他吃惊的并不是什么,是那个老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没有眼瞳,完全是眼白,一转动的刹那,就像是两道闪电。
  他当然不是无面,但一定与无面有关系,因为无面的那方绣帕与他黑袍上的绣像完全一样。
  这绝非巧合,雪飞鹏绝对可以肯定。
  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又是谁?”
  老人道:“你应该看得出的。”
  雪飞鹏冷笑道:“看得出什么?”
  老人道:“我脸上特别的地方。”
  雪飞鹏道:“难道你的脸也可以随便抹掉?”
  老人道:“有时是可以的,就只是现在不可以。”
  雪飞鹏道:“满嘴胡言!”
  老人怪笑道:“我看你也是,儿童。”
  雪飞鹏冷笑。
  老人接问:“你真的看不出?”
  雪飞鹏叱道:“说!”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也竟像我一样,虽然有眼,却是无珠。”
  “有眼无珠?”雪飞鹏终于明白。
  老人笑接道:“我就叫无珠。”
  雪飞鹏追问:“你是无面的……”
  “我们是一伙。”老人又笑,他不笑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好看得多。
  雪飞鹏接问:“那你又来干什么?”
  无珠道:“请你将一直令旗带回去,交给雪满天。”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道:“这件事本该由无面一并做妥的。可惜这个人近来非独无面,连心肝也已没有。”
  语声一落,他手中已多了一枝三角形的白色小旗。
  那枝小旗在夜风中展开来,猎猎作响,在旗上以锦线绣着一头怪物。
  那头怪物锦绣分明,虽在夜间,月光下仍觉得色彩绽纷。
  雪飞鹏满脸疑惑,盯着那面小旗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珠道:“说你也不懂。?”
  雪飞鹏道:“你怎知道我不懂?”
  无珠笑道:“若是懂,你怎会这样没有礼貌?”
  雪飞鹏真的听不懂这些话。
  无珠接一声:“接着!”手一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捧向雪飞鹏。
  这若非魔法,就是内功的表现。
  像这样的内功,雪飞鹏非独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自然伸手去接,很容易就将那面锦旗接在手里。
  无珠吩咐道:“莫要遗失了。”
  雪飞鹏打量了那面旗一遍,看不出什么,追问道:“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
  “不能。”无珠断然拒绝。
  雪飞鹏目光一闪,反手将旗往鞍旁一插,滚鞍下马。
  无珠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我的能耐?”
  雪飞鹏手握在剑柄上,并没有回答。
  无珠笑接道:“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不同无面,无面是一个女人,有时候难免心肠较软。”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
  雪飞鹏彷如没有听到,一步跨前,跟着又一步。
  “初生之犊不畏虎,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无珠忽然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犹如尖针一样刺破夜空,他双臂一振,整个身子就飞上半天。
  那阔大的衣衫有如蝙蝠的双翼,他的一双手仿似鸟爪,胸襟开处,竟好像有蛇鳞一样的甲片露了出来,月光下闪动着一点点碧光。
  骤眼看来,他简直就像是那双蛇身伞翼鸟爪的怪物的化身。
  雪飞鹏长剑立即出鞘,脚一点,人剑同时一道飞虹凌空射向那个怪老人无珠。
  无珠双袖飞扬,“拍拍”声中,倒飞向后。
  雪飞鹏一剑刺空,身形斜落,腰一挺,臂一探,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眼看便要刺在无珠的身上,那知“叭”一声,无珠双掌一出一拍,便将那枝剑拍在双掌之间。
  他的身形仍然向后飞,雪飞鹏却感觉一股大力涌前来,右掌一震,五指松开,剑便已脱手。
  无珠双掌夹着那支剑,又倒飞出了丈许。
  “叮叮叮”三声,那枝剑突然断成了四截,散落在地上。
  无珠双手隐回袖里,双袖一翻,人又飞了起来,不过片刻,已消失在迷蒙夜雾中。
  雪飞鹏都看在眼内,面色煞白,整个身子起了颤抖。
  这个怪老人的身形实在太可怕。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找爹爹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越想越惊,霍地转身奔回到坐骑那边,飞身上鞍,策马飞奔了出去。
  即使是老江湖,突然遇上了那样的两个人,亦难免会恐惧起来。
  何况雪飞鹏这个完全没有江湖经验的少年。  夜更深。
  月光斜照在窗户之上,也将窗外那簇梅枝的影子搬上窗纸。
  窗纸惨白,梅枝的影子有如鬼爪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窗伸入,抓住人的脖子,抓去人的鬼魂。
  这是雪漫天的书斋。
  雪漫天的灵魂虽然没有被抓去,脖子却已像被抓住,呼吸已变得急促。
  他的面色似乎比窗纸还白,神情亦像是见鬼一样。
  那是在听到雪飞鹏的遭遇之后,他的面色才变成这样。
  雪飞鹏现在站在他面前。
  每一个细节,雪飞鹏都说得很清楚。
  他找到雪漫天的时候,雪漫天就在这个书斋之内绘画,而且已接近完成。
  现在这幅画已必须再画过。
  雪飞鹏进来的时候,雪漫天并没有怎样,气定神闲,继续工作。
  他也没有在意雪飞鹏的表情。
  雪飞鹏的紧张,在他来说本就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并没有忘记,这还是雪飞鹏第一次到镇上去游玩
  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孩子,对于很多事情难免都会大惊小怪。
  他却是怎么也想不到,雪飞鹏遇上的竟是那样的事情。
  听到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脸庞,他的脸庞也好像消失不见,换上了另一个人的脸庞。
  雪飞鹏从未见过父亲的脸庞变得那么难看。
  雪漫天整张脸的肌肉刹那仿佛都收缩起来,然后又突然放松,每一分每一寸都起了颤抖。
  到雪飞鹏将那枝小白旗交到他手上,他手中的画笔再也把持不住,飞堕画上。
  笔锋墨满,在画上溅开,雪漫天完全没有理会,只是盯稳了白布旗上那双锦绣的怪物。
  雪飞鹏的目光却是落在雪漫天面上,他看出了雪漫天心中的恐惧。
  雪漫天只是听,一句话也没有说,双手捧着那枝白布旗,神态几乎安静下来。
  雪飞鹏立即问:“爹,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雪漫天如梦初觉,勉强一笑,道:“他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一个叫无面,一个叫无珠。”
  雪飞鹏追问:“那个无面的女人真的无面?”
  雪漫天无意识地应道:“有面的时候亦会无面……”
  雪飞鹏又问道:“她是不是戴上了面具?”
  雪漫天没有回答。
  雪飞鹏道:“我不相信人竟会无面,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雪漫天立即道:“没有。”
  他回答得很肯定,很迅速,雪飞鹏听来,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向很相信他的父亲,无论他的父亲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只有这一次例外。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竟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雪漫天好像看出雪飞鹏心中的疑惑,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雪飞鹏接道:“那个无珠,我也一样不相信。”
  一顿又说道:“他的一双眼睛虽然看来就真的只有眼白,但若他真的没有眼睛,又怎能够躲得开我的剑。” 
  雪漫天道:“这只是因为你的武功比他相差得实在太远。”
  雪飞鹏道:“孩儿只是一时疏忽。”
  雪漫天截道:“这你若也瞧不出,你虽然有眼,与一个瞎子又有何分别?”
  雪飞鹏垂下头去。
  雪漫天接道:“技不如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不发奋向上,才是可耻。”
  雪飞鹏恭身道:“孩儿知道。”
  雪漫天沉声道:“那么明天开始,你加倍用功,不要偷懒。”
  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出外走这一趟也好,最低限度,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所学,还不足以行走江湖,说来我实在应该多谢他们。”
  “他们?”雪飞鹏追问:“爹是说无面无珠?”
  雪漫天点头,缓步踱向窗前,佝偻的身子又挺得标枪也似的笔直。
  雪飞鹏亦步亦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雪漫天没有回答,一直走向书斋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身材并不魁梧,相貌也并不凶恶,三缕长髯,一身儒士装束,无论怎样看,都不像一个武林中人,却身怀绝技。
  雪飞鹏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父亲何来一身武功,是学自哪一门派。
  现在他忽然想知道,可是他没有问,只是默默跟在雪漫天的后面。
  雪漫天脚步不停,出了书斋,步向斋外那个小院子。
  院子四面都种着竹树,夜风吹过,竹涛一阵又一阵。
  雪漫天仍然双手捧着那枝白布旗,终于在院子正中停下来。
  月光洒遍了他的身子,他仰眼望天,忽然道:“今天是十四。”
  雪飞鹏道:“不错。”
  “十五月圆,明天的月色一定更美丽。”雪漫天竟然一声叹息。
  雪飞鹏试探问道:“爹你什么事这样感慨?”
  雪漫天却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17。”雪飞鹏更奇怪。
  “一个17岁的人,应该懂得怎样照顾自己。”
  “孩儿早就懂了。”
  雪漫天笑笑,目光垂下,转落在雪飞鹏的面上:“只是你脾气太急躁,若能够改变这个缺点,爹便很放心的了。”
  雪飞鹏奇怪问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雪漫天语声一顿一沉,道:“爹也许要外出走一趟,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胡管家与你了。”  
  雪飞鹏一怔,道:“那爹是……”
  雪漫天截道:“胡奇跟了我那么多年,是可以信赖的,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相信他都可以提供你一个比较好的意见。”
  雪飞鹏怔怔的听着,没有插口,雪漫天继续说道:“爹年纪已一大把,记性自然难免差一点,行动亦当然没有你那么迅速,你却莫要怪他。”
  雪飞鹏听着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有生以来,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雪漫天说这种话。
  这简直就是一个人死前的遗言。
  雪漫天又道:“一直以来,我都严禁你外出,就是担心闯祸,我出门之后,你最好还是留在家中。”
  雪飞鹏终于忍不住问:“爹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雪漫天沉吟应道:“这个你不必理会了。”
  “那若是要找爹你……”
  “你也不必找我,事情若是顺利,很快我就会回来?”
  “是什么事情?”雪飞鹏追问。
  雪漫天应道:“我要去找几个朋友。”
  雪飞鹏不由又省起无面无珠这两个人:“是不是他们?”
  雪漫天无言颔首。
  雪飞鹏随即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爹说过?”
  雪漫天道:“因为我一直以来以为他们都已经不再存在,已经死亡,而且关于他们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雪飞鹏听得出雪漫天并不想告诉他太多,也知道勉强不来,转问道:“那爹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这三两天之内。”雪漫天目光落在手中的白布旗之上。
  风急吹,白布旗猎然飞扬。
  雪飞鹏目光亦转向那枝白布旗,不等他开口,雪漫天已说道:“这枝旗他们应该亲自送到我手上,他们若是这样做,事情最低限度就会简单得多。”
  雪飞鹏问道:“这枝旗是否是一样信物?”
  雪漫天道:“不错。”
  雪飞鹏又问:“是那个两个人……?”
  “他们只是两个奴才。”雪漫天冷冷地一笑。
  “是谁的奴才?是这支白布旗的主人么?”
  雪漫天没有回答,那种神情已等于承认。
  “白布旗的主人又是谁?”
  雪漫天道:“旗上绣着的就是了。”
  雪飞鹏一怔:“是这只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怪物?”
  雪漫天又不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怎会有这种东西?”雪飞鹏实在难以相信。
  雪漫天并没有解释,忽然挥手,道:“不早的了,你还回房去休息?”
  雪飞鹏道:“爹你……”
  雪漫天一再挥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雪飞鹏也看出了雪漫天的心情很不好,不敢逆意,带着满腔的疑惑退了出去。
  雪漫天目送雪飞鹏离开,长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自己的答覆很难令雪飞鹏满意。
  然而除此之外,他又还能够说什么?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头巾,却吹不开他深锁的双眉,他仰眼望天,那张脸披着月色,与他手中的白布旗同样的苍白。
  旗在风中猎猎飞舞,那只怪兽呼之欲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夜他并不好睡,不停做恶梦,在昨夜之前,他过的都是很平静的日子,那一身武功也是在昨夜才有机会施展出来。
  他虽然败的很惨,可是他并不怎样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经验实在还不够。而他亦明白昨夜所遇到的两个高手实在太强,使他担心的只是他父亲。
  他带着满腔疑惑入睡,却在惊恐中醒来,在他醒前的刹那,他梦见那只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怪兽正凌空向他扑下来。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立即就发觉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然后就发觉后背衣衫被冷汗湿透。
  呆了一会,他叹了一口气,跳下床,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晓风扑面,雪飞鹏精神一振,随手找了一件衫披上,再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支枝长剑,走过去将门推开,本待到院子里去练一会剑,哪知道才将门推开了一半,就看见一条人影像飞鸟般掠上那边的高墙。
  那条人影看来是如此熟悉,雪飞鹏几乎立即肯定,那就是他的父亲雪漫天。
  他一怔,身形立即开展,向那边高墙掠去。
  那道高墙还难不倒他,他拔身掠上墙头,放目望去,那个人已远在数丈外。
  那个人一身锦衣,背着一个锦包袱,一枝长剑,虽然没有再展开轻功,脚步移动也迅速得很。
  雪飞鹏当机立断,立即掠下高墙,追上前去。
  他行动非常小心,尽量利用周围的树木掩护,这样做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可是他却好像突然学会了很多,小心翼翼的追在后面。
  锦衣人走着,若有所觉,突然回头,他没有看到雪飞鹏,却被雪飞鹏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就是雪漫天。
  那刹那,雪飞鹏一颗心几乎跳出来,他藏身在一丛树林中,方待分开树枝追前,一看见雪漫天回头,哪里还敢再追。
  风吹树木萧疏,也吹乱了雪飞鹏的心绪,让忽然想冲出去追问究竟。
  可是他还未决定,雪漫天已又转身举起脚步,继续往前行。  雪漫天突然回头,并不是因为发觉被追踪,而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家,目的就是避免被人发觉,所以他越墙而出,没有骑马。
  虽然已一夜未睡,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那双眉深锁了一夜,现在已仿佛结在一起。
  他脚步虽然快,翻过围墙之后,便没有施展轻功。
  只因为他的前面是一条很遥远的路,经过了一夜慎重考虑,他才决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却是怎也想不到,一样被雪飞鹏发觉,追踪前来。
  他已经退出江湖多年,过往的江湖经验丰富,但现在已经退化。何况他满怀心事,精神恍惚,所以始终没有发觉雪飞鹏的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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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仆仆驿道上,父子无踪影
作者:黄鹰


  过石桥,走大道。
  半个时辰之后,雪漫天已进入了那个市镇。时间还早,大街小巷都已有不少人在走动,这对雪飞鹏的追踪更方便。
  雪飞鹏好几次想奔前去,问一个清楚,可是都抑制住,也许他已经明白,雪漫天若是肯说出来,绝不会这样离开家门。
  转了一个弯,太白居已在望。
  雪飞鹏与楚浪昨夜就是在那里喝酒。
  雪漫天也竟就向太白居走过去。
  雪飞鹏在后面看见,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太接近,移步到一家店铺檐下,监视着太白居的门口了。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出来。雪飞鹏等着,心不由急跳起来。忍不住又移步走过去。也就在那个时候,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左肩上。雪飞鹏浑身一震,那支右手不由就往剑柄上抓去。
  一个声音即时叫道:“雪老弟。”
  很熟悉的声音,雪飞鹏一听就听出来,霍地转身道:“楚兄。”
  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这少年年纪绝不比雪飞鹏大多少,但举止即稳定得多了。这个青衣少年,也就是雪飞鹏唯一的朋友楚浪。
  事实他比雪飞鹏也大不了三年,只是已走镖天下,见识自然也就远在雪飞鹏之上。
  他的目光盯住雪飞鹏握剑的右手,奇怪地问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
  雪飞鹏摇头,道:“没什么。”
  楚浪一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你怎么还要对我说谎?我在后面看着你已经很久的了。”
  雪飞鹏脸一红,道:“楚兄怎么还没有离开?”
  楚浪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半个多月都不会外出,你当时没听清楚?”
  雪飞鹏苦笑,道:“现在省起了。”
  楚浪道:“老弟,看你心神恍恍惚惚,莫非有什么事情解决不来。”
  楚浪也不等雪飞鹏回答,一拍胸口道:“天大的事,有我在,你不怕说。”
  雪飞鹏欲言又止。
  楚浪追问道:“是不是要找什么人算账,我跟你一齐过去。”
  雪飞鹏慌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我……”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 我是追踪一个人来的。”
  楚浪立即问:“那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追踪他?”
  雪飞鹏没有回答,陷入沉思中,他是考虑是否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楚浪看着他,道:“相信这还是昨夜发生的事情,最低限度是发生在你离开太白居之后。”
  雪飞鹏不能不承认。
  楚浪接道:“也一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雪飞鹏只是苦笑,目光再没有离开过太白居的大门。
  楚浪目光一转,道:“那个人进去了太白居?”
  雪飞鹏道:“不错。”他看似还有话要说,但到底没有说出来。
  楚浪转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雪飞鹏一怔,道:“楚雄怎么这样问呢?”
  楚浪一正脸色,道:“朋友应该患难相扶,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便该对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飞鹏又叹了一口气,道:“小弟并不是要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
  楚浪道:“这就简单了,你先告诉我,在跟踪什么人?”
  雪飞鹏一字字地道:“是我爹爹。”
  这次到是楚浪怔住了。
  雪飞鹏接问:“你是不是不相信?”
  “……”楚浪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奇怪。”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雪飞鹏语声一顿,转问:“太白居有多少个门户?”
  楚浪道:“你是担心令尊已经从第二个门户离开?”
  雪飞鹏道:“有些担心。”
  楚浪道:“他已经发觉你的追踪?”
  “应该没有。”雪飞鹏沉吟着道:“我已经很小心的了,而且他虽然有很多心事,并没有太留意周围的情形。”
  楚浪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万一……”雪飞鹏这两个字才出口,楚浪说话已经接上,他若是已发现,根本用不着走进太白居才溜走。”
  雪飞鹏一想,颔首道:“凭我的轻功,本就没有可能追得上他的。”
  “我正是这个意思。”楚浪目光转向太白居:“以我的看法,令尊进太白居大概是吃些东西好上路。”
  雪飞鹏道:“也许就是了。”
  楚浪目光转回:“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雪飞鹏道:“这得从昨夜我离开太白居说起。”
  楚浪道:“我已在听着。”这句话已等于催促雪飞鹏快说分明。
  雪飞鹏终于将昨夜的遭遇说出来,他已经跟雪漫天说过一次,现在再说,当然就更有条理。
  楚浪听得很用心,听得怔住在那里,他虽然已有过三年的江湖经验,却何曾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对于那个无面,无珠,他显然并没有印象,对于那头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物,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
  雪飞鹏从楚浪的表情已看得出,所以他没有反问,只是将昨夜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从太白居移开。雪漫天也并没有走出太白居。
  话终于说罢,雪飞鹏吁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样追到这里来。”
  楚浪没有做声,仍然怔在那里。
  雪飞鹏随即问:“楚雄江湖经验丰富,可曾听过有哪一个帮会是用哪一种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手做标识的?”
  楚浪摇头:“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苦笑一下,接道:“说到底,我出道时日还短,知道的实在不多。”
  雪飞鹏意料之中:“那若非一个很可怕的帮会,家父相信也不会那么惊慌。”
  楚浪颔首道:“若是很可怕,知道的人一定不会少,也一定告诫后辈小心。”
  雪飞鹏道:“令尊也是没有说过?”
  “其他的人也没有。”楚浪皱眉道:“那相信是一个秘密的帮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少。”
  雪飞鹏沉吟不语。
  楚浪又说道:“令尊只怕是其中的一份子。”
  雪飞鹏叹息了一声,道:“是亦未可知。”
  楚浪道:“不怕对你说,我曾经向镖局里的人打听过令尊,可是没有听到过他的姓名。”
  雪飞鹏道:“我的武功如何,你是知道的了。”
  楚浪道:“在我之上,所以令尊的武功,据我想一定比一般武林高手更厉害,没有可能完全不出名。”
  雪飞鹏道:“而且家父的年纪又不大,以那样的一身武功,没有理由不想扬名立万。”
  楚浪道:“以令尊的年纪,原就不可能退出江湖,在江湖中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年青人,还有作为。”
  一顿又说道:“姓雪的人并不多,姓雪的武林高手,以我所知,近这十多年来,一个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飞鹏沉吟道:“也许家父从未涉足江湖。”
  楚浪忽然道:“也许你们其实并不是姓雪。”
  雪飞鹏一怔,却没有反辩。
  楚浪道:“老朋友不说假话,你们这家人,实在很奇怪。”
  雪飞鹏苦笑,道:“连我都觉得奇怪,外人更就不用说的了。”
  楚浪道:“不管怎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的了。”
  雪飞鹏道:“也许我们这家人原就充满了邪恶。”
  楚浪截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先决定目前的行止。”
  楚浪道:“他若是肯跟你说,昨夜就说了,也用不着暗中离开。”
  雪飞鹏道:“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追上前去。”
  楚浪道:“这样追踪也不是办法。”
  雪飞鹏道:“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楚浪摸了摸脑袋,叹道:“我也想不出。”
  一皱眉又道:“老弟,你有没有想到,即使没有被发觉,而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也许会很后悔。”
  雪飞鹏道:“若是叫我呆坐在家中等候,就更不是味道。”
  楚浪道:“换转我是你,也会像你这样,好,我们就暗中追下去。”
  “我们?”雪飞鹏摇头道:“楚兄,你……”
  楚浪道:“这件事不给我碰上倒还罢了,既然碰上,你就是赶也赶我不走。”
  雪飞鹏道:“这是我个人的……”
  楚浪道:“老弟你这样说,是不当我是兄弟的了。”
  雪飞鹏道:“一路上也许会遭遇……”
  楚浪又截道:“若是这样,我就更不放心你一个人追下去。”
  雪飞鹏感激地道:“若连累了……”
  楚浪挥手打断了雪飞鹏的说话:“老弟,我看你也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子婆妈?”
  雪飞鹏苦笑道:“楚兄这样说话,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浪道:“那你在这里继续监视,我先到前面去买些吃的。”
  雪飞鹏道:“我可不饿……”
  “所以说老弟你没有江湖经验,一会追下去,到饿的时候若没有预备,如何是好?”
  雪飞鹏不能不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快步走前去。
  雪飞鹏目送楚浪走进一间店子,目光又回到太白居的门口。到现在他才省起非独没有预备食物,甚至连银两也没有带在身。他走得也实在匆忙。若是没有遇上楚浪,路上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楚浪很快就回来,除了一大包食物之外,还有两顶老大的竹笠。
  雪飞鹏目光落在竹笠之上,奇怪道:“这又用来干什么?”
  楚浪道:“若是走在大道上,令尊只要一回头,你就算离得很远,亦不难会被认出,多了这样的一顶竹笠,那就好得多了。”
  雪飞鹏一想也是,道:“楚兄倒是兼顾得到。”
  楚浪道:“你莫忘了我家是开镖局的,这些盯梢的玩意,多少总会学到些。”
  雪飞鹏忽然省起一个问题,道:“楚兄要不要回家说声?”
  楚浪道:“不用了,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我爹爹对我,一向都放心得很。”
  雪飞鹏道:“还是说一说的好,要不找起你来,可是麻烦。”
  楚浪道:“来不及了。”目光忽然一紧。
  雪飞鹏亦已看见雪漫天已经从太白居走了出来,楚浪随即将竹笠往他头上一套,自己已将竹笠戴上。
  雪漫天出门左右望了一眼,才举步往前走去。他并非有所发现,只是随便的一望。
  雪飞鹏在雪漫天目光向这边转来之际,却仍忍不住往后猛一缩。
  楚浪一把拉住:“不要太紧张。”
  雪飞鹏点头。一见雪漫天举步,立即亦起步,但又被楚浪拉住:“等一等。”
  楚浪接道:“这样太着形迹,令尊虽然未必会察觉,旁人一定会奇怪,向我们望来,那么令尊再回望,不难就有所发现了。”
  雪飞鹏方待问应该怎样,楚浪说话已经接上,道:“现在可以了。”
  雪飞鹏走前几步,忽然道:“我们这个时候戴这种竹笠,不是太碍眼?”
  楚浪道:“普通人就是,但我们一身江湖人装束,看来反而就不觉得怎样。”
  他仰眼望天道:“何况天气这么好,阳光即使不猛烈,戴着竹笠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少。”
  雪飞鹏只有点头。
  楚浪笑接道:“而且我们也只是暂时如此。”
  雪飞鹏奇怪问道:“以后又怎样?”
  “看情形而定。”楚浪一面走前一面道 跟踪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雪飞鹏忽然问道:“要不要易容改装呢?”
  楚浪反问道:“你也懂易容?”
  雪飞鹏摇头,道:“不懂,也是听你说,我才知道有那种伎俩。”
  楚浪道:“可惜我一窍不通,倒是改装那方面,我们可以动一动脑筋。”
  雪飞鹏道:“我也实在有些担心被认出这一身装束。”
  楚浪道:“这个简单,到前面市镇,我们再换过两套衣服。”
  雪飞鹏痴痴地突又道:“楚兄,问题……问题在……”
  楚浪道:“有什么话老弟你直说好了,吞吞吐吐的,就是听不惯。”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问题在出来时太匆忙,小弟身上并没有带银两。”
  楚浪大笑道:“我还以为老弟你担心什么,这个现在还不成问题。”
  雪飞鹏道:“楚兄你身上我相信也不会有太多银两。”
  楚浪道:“虽然不太多,但是要解决我们两个人的食宿,大概已足够。”
  雪飞鹏道:“可是小弟……”
  楚浪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若是当我是朋友,根本就无须多说。”
  雪飞鹏闭上嘴巴,楚浪反问道 你完全不知道令尊要到哪里去?”
  雪飞鹏颔首,未及说话,楚浪又问道:“也不知道他要走多远?”
  雪飞鹏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浪道:“不要紧,一路上我都识有朋友,看情形如何,否则可以先向他们挪借一些银两,顺便托他们带话回去。”
  雪飞鹏道:“要楚兄你操心,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楚浪忽然一正色,道:“老弟,有几句话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雪飞鹏道:“直说好了。”
  楚浪道:“这一次追踪若是成功,你当然就会发现其中的秘密,但那秘密却未必会是你高兴知道的。”
  雪飞鹏道:“小弟明白。”
  楚浪道:“有很多事情,有时不知道还好。”
  雪飞鹏道:“小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楚兄你是清楚的了。”
  楚浪道:“你的好奇心一向很重,而且很固执,这件事若不弄一个清楚明白,相信你是绝不会罢休。”
  雪飞鹏叹息道:“ 无论是好是坏,都已成定局,知道又有何妨?”
  楚浪不能不同意这个理由,道:“好,我也不再多说了。”
  语声一落,脚步加快。  中午,三人先后进入一个小镇,雪漫天始终没有发现被追踪。
  他在一间小饭店用膳,雪飞鹏楚浪却在店外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吃他们带着的干粮。
  楚浪随即在附近走了一圈,到他回来的时候,已找来两套农人衣服。
  雪漫天跟着又上路,楚浪雪飞鹏追了一程,在一路上先后换过衣服。
  他们雨雪漫天始终保持距离。
  驿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人换过了农家装束,也不觉有何特别,路上的行人都没有留意他们。
  雪漫天更不会在意,事实他怎也想不到,雪飞鹏竟然在后追踪。
  走了这许多路,他的心事仍然那么重,有时候脑袋SK陷于空白。
  他一路东行,一上路,脚步就不停,那只脚仿佛已不属于他所有。
  雪飞鹏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
  在他一向的心目中,他的父亲是那么的潇洒,是那么的脱俗,不带火气。
  所以他虽然知道那仍是自己的父亲,行走间,有时不免有些陌生的感觉。
  他甚至考虑到放弃,可是他始终都没有。
  正如楚浪所说,他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固执。  黄昏时分,雪漫天进入了一个比较大的市镇,挑了一间客栈住下,随即到隔壁,选了一匹马,这都看在雪飞鹏楚浪眼中。
  所以到了第二天清晨,雪漫天飞骑离镇,后面就有一辆马车追前去。
  雪飞鹏楚浪就坐在这辆马车之内。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叫做林成,以前他曾替威远镖局运过镖货,与楚浪认识。
  楚浪原是要雇一辆马车,遇上林成,更就如鱼得水。
  正好林成在闲着,一说即合,也没有问楚浪的目的。
  马车虽然简陋,但比起走路来确实舒服得多,而且方便得多。
  他们只需将车帘子掀高,便可以看见前面雪漫天一骑前去。
  事物方面有林成打点,更就用不着他们麻烦。
  追踪于是更顺利。  六天过去。
  雪漫天走的始终是大道,这对于雪飞鹏、楚浪他们应该是一件好事。
  他们却反而满不是滋味,因为那只是表示距离雪漫天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路。
  他们绝不以为雪漫天要去的地方完全没有丝毫神秘。
  事情的开始是如此之神秘,以后也应该一样才是。
  尽管枯燥,可是他们都并没有放弃追踪。
  第四天中午,雪漫天匹马终于离开大道,转进了左道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蜿蜒于丛林之中。
  是松林,古树参天,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身气氛。
  小路以白石铺成,并不宽阔,也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去。
  雪漫天勒转马头,走进了那条小路,连随将马蹄放缓。
  在他进入之前,对于周围的环境显然都加以留意。
  雪飞鹏他们那辆马车远在数丈之后。
  雪漫天并没有特别留意这辆马车,可是到马车驶至,他仍然没有走进松林内。
  雪飞鹏隔着帘子看在眼内,只道是雪漫天对马车动疑,一颗心不由怦怦跳动起来。
  楚浪却仍然保持镇定,轻声吩咐道:“老林,不要停下来。”
  林成应一声,继续驱车前行,神态很镇定,只是瞟了路旁的雪漫天一眼。
  他并不知道雪漫天是什么人,所以一切都表现得很自然。
  他的目光当然是有些奇怪,然而无论谁若看见一个人策马在树林边徘徊,都难免会投以奇怪的目光。
  所以雪漫天也不觉得怎样。
  马车过去,雪漫天并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再着意。
  雪飞鹏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之后是几个行商,雪漫天就像是等什么似的,勒马原地。
  那几个行商走过,又过了一会,雪漫天才勒转缰绳,催骑走进那条小道内。
  马车这时候已经走远,消失在大道转角之处。
  雪飞鹏、楚浪却已经不在马车之内,在转身之处,已经跃下来。
  两人立即走进道旁松林,楚浪在前,雪飞鹏在后,都戴上了竹笠。
  树林中并不难行,他们迅速向那边移动,不久就听到了马蹄声。
  楚浪立即放缓脚步,一面轻声吩咐道:“我们跟着马蹄声追下去,但不要太接近。”
  雪飞鹏担心道:“他若是飞马奔前,我们如何追得上?”
  楚浪道:“你放心,在这个松林之内,如何能够放马驰骋,问题只是在,这个松林未必是他要去的地方。”
  雪飞鹏道:“这个如何是好?”
  楚浪道:“目前我们只有见一步走一步的了。”
  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没多久,终于来到了那条白石小路。
  马蹄之声在前面传来,既不急,也不缓。
  楚浪贴着树干移前,道:“看来我们已很接近那个地方了。”
  “家父要去的那个地方?”
  “你有没有留意到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怎样了?”雪飞鹏奇怪地望着这条小路,他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楚浪道:“这个松林之内有一条这样的小路已经是奇怪。”
  “我可不觉得。”雪飞鹏道:“前面若是有人家,就当然有路。”
  楚浪道:“这条小路却是全用白石砌出来,若是普通人家,用不着住在这种地方,更加犯不着弄出这样的一条路。”
  雪飞鹏道:“说不定那是很多人家。”一顿又道:“说不定这条路是通往另一个市镇。”
  楚浪道:“林成方才不是已说过这附近并无市镇?他是赶车的,在这里来往多年,没有理由不清楚。”
  雪飞鹏叹气道:“其实我们也希望这已经是目的地。”
  楚浪点头,道:“跟下去很快就会明白的了。”
  他的语声并不高,行动更小心,雪飞鹏反而不时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马蹄声不绝,松林更仿佛没有尽头。
  前行差不多有大半里,前面豁然开展,出现了一片平地。
  雪漫天一骑是在平地之上,继续前行,走向前面一座奇怪的庄院。
  那座庄院看来相当大,庄前有一道土沟,阔逾两丈,要进去,实在不容易。
  楚浪看见了那座庄院,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雪飞鹏目光却集中在父亲身上,听得惊叹一声,问道:“怎样了?”
  楚浪道:“好一座庄院。”
  雪飞鹏道:“好在哪里?是不是够隐秘?”
  楚浪道:“隐秘固然够,气势也非凡,若是我没有看错,只怕是将那部分的松林夷平,才弄出那片平地,将庄院建在上面。”
  雪飞鹏道:“这要花多少的人力?”
  楚浪道:“难以估计。”一顿接又叹道:“这庄院的主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雪飞鹏沉默了下去。
  楚浪目光转落,道:“令尊要去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雪飞鹏“嗯”了一声,道:“我们追上前去。”
  楚浪一把抓住,道:“这四面都是平地,我们只要踏出松林,就会被庄院的人发现。”
  雪飞鹏道:“这有什么要紧?”
  楚浪道:“你不知道了,这也许是一个禁地,我们未经许可闯进去,后来只怕就不堪设想。”
  雪飞鹏道:“我爹爹可是在……”
  “到时只怕令尊也无能为力。”楚浪沉吟一会:“再说,他若是方便给你知道,就不会偷走出来。”
  “那我们应该怎样?”
  “一是等在这里,等令尊出来,问一个清楚明白,一是偷进去一看究竟。”
  “等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出来,实在是一个问题。”
  “不错--”楚浪一皱眉 但是偷进去,在进去之前必须先弄清楚这庄院的底细。”
  “如何弄清楚?”雪飞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楚浪道:“我们不妨向武林前辈打听一下,那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一定是某一个门派的特殊记号,武林前辈中也许会有人知道。”
  雪飞鹏忽然道:“你看,我爹爹进去了。”
  雪漫天一骑这时候已走过吊桥,来到庄院的门前。
  那道庄门即时升起,雪漫天一骑往内走了进去。
  升起的庄门随又落下,雪漫天就像走进一头怪兽的嘴巴内,突然被吞噬。
  那刹那,雪飞鹏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座庄院就像变成了那头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
  楚浪也看在眼内,道:“令尊的举止始终是那么镇定自如,庄院里住的是什么人,他显然早已很清楚。”
  雪飞鹏苦笑:“否则也不会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就我那意思做好了。”
  雪飞鹏沉吟道:“若是打听不出,我们……”
  “到时候再作打算。”楚浪转身道:“那边市镇内有好几个是我爹爹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问一问。”
  雪飞鹏想一想,道:“楚兄,我还是等在这里,说不定我爹进去一会就出来。”
  楚浪道:“太危险的了。”
  雪飞鹏道:“我爹爹既然与庄院内的人认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就这样好了,你去找人打听,我在这里守候。”
  楚浪道:“若是出了事……”
  雪飞鹏道:“不会的,连我爹爹都不知道被追踪,庄院内的人更就不用说了,只要我离开这条路远一些,相信便不成问题了。”
  楚浪一想,道:“也好,入夜之前,无论是否有收获,我赶回来。”
  一顿叮咛道:“在我未回来之前,老弟你切莫轻举妄动。”
  雪飞鹏道:“我会的了。”目光一转,接道那边的松树较浓密,我就躲在那边。”
  楚浪一拍雪飞鹏的肩膀,道:“老弟,小心一些。”
  雪飞鹏道:“楚兄放心。”
  楚浪接道:“若是问不出什么,我就准备食物,与你待在这里。”
  雪飞鹏感激的道:“辛苦楚兄了。”
  “又说这些话。”楚浪又一拍雪飞鹏的肩膀:“你记着,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
  雪飞鹏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什么,身形倒退,原路退回。
  雪飞鹏身形同时展开,向那边浓密的松树走过去。
  庄院那边在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任何变化,紧闭的大门亦没有再打开。
  楚浪的脚步声一消失,周围便静寂下来,只有风吹树梢,松涛阵发。
  雪飞鹏身形移动得很迅速,一到了那边,拣了一个角隐密的地方坐下来,便没有再动。
  周围于是更静寂。  阳光淡薄,透过枝叶射下,予人已没有温暖的感觉,雪飞鹏待在那里更就越来越觉得心寒。
  风渐急,松涛一阵又一阵。
  雪飞鹏听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嘟喃道:“这个地方就是连风声也好像不怎样对劲。”
  语声未已,一阵风就从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衫。
  这阵风很特别,雪飞鹏有这种感觉,却想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
  风吹草动,瑟素有声。
  吹起的衣衫又落下,雪飞鹏却仍然听到衣衫声响,他绝对肯定,那并非发自他身上的衣衫。
  那是由后面传来,他不由自主心中一寒,很突然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赫然就是几天前的深夜,他在镇上长街遇见的那一个。
  面貌随便可以擦掉,变成空白一片的那一个。
  那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一丈不到的两株松树之间,背向着他,可是他仍然立即肯定他就是无面。
  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衣衫装束。
  雪飞鹏一怔,脱口道:“无面。”
  那个女人笑应一声:“你还记得我。”回过头来。
  她有脸,就是雪飞鹏那天深夜里看到的那张脸,新月一样的弯眉,凤眼,适中的鼻子,小巧的嘴唇。
  他的脸色犹如白垩,全无面色,与那天深夜里雪飞鹏见到的并无不同。
  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已有了神采,瞟着雪飞鹏。
  雪飞鹏事实也有被瞟着的感觉,与无面的目光一接触,心里寒出来。
  那目光实在太冷,有如冰雪一样,她虽然在笑,面上并无丝毫笑意。
  雪飞鹏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面道:“我本是这里的人,不在这里又在什么地方?”
  雪飞鹏道:“那座庄院……”
  无面道:“你知道的已经实在太多了呢。”
  雪飞鹏道:“我爹爹进去干什么?”
  无面道:“你要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你爹爹?”
  雪飞鹏心念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进去见我爹爹?”
  无面道:“为什么不可以?”一咧嘴,终于露出了笑容。
  雪飞鹏这才留意到无面这一次的嘴唇随着说笑不住的在动。
  这是与那夜完全不同。
  一顿,无面又说道:“不过,有一个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进去了,你就不要出来了。”
  雪飞鹏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面道:“你应该明白的。”
  雪飞鹏道:“你们是不会让知道其中秘密的人离开,杀人灭口?”
  无面道:“我们是不会杀你的,你虽然发现了松林中的秘路,但你终究是雪漫天的儿子,我们总得给雪漫天面子。”
  雪飞鹏问道:“我爹爹来这庄院,到底干什么?”
  无面道:“为什么你不亲自问他?”
  雪飞鹏道:“你不说就算了,到这个地步,我爹爹相信不会再瞒下去。”
  无面道:“应该不会,尤其是你现在也已成为我们的一员。”
  雪飞鹏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无面道:“有些事情,连你的父亲都不能够作主,何况是你呢?”
  雪飞鹏无言,陷入沉思中。
  无面随即一挥手:“小兄弟,请!”
  雪飞鹏并没有移步,只是看着那边的庄院,无面等了一会儿,道:“怎么样了?难道你不是一个人?在等什么人到来?”
  雪飞鹏心头一凛,一挺胸膛,道:“我这就过去,你以为我会害怕。”
  他立即举步,向那座庄院走去,他并不希望无面会怀疑到他并非单独,同来还有人。
  无面紧跟在雪飞鹏的后面,忽然问:“你是追踪你爹爹到来?”
  雪飞鹏一咬牙,道:“是又怎样?”
  无面笑应道:“雪漫天虽然未老,很多方面显然退化了,以他的武功经验,应该是有所发现的,可是他没有。”
  雪飞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举步走向前去,无面没有再说什么,幽灵般跟在雪飞鹏的后面。
  雪飞鹏完全听不到无面的脚步声,甚至衣袖声也听不到,不由他不怀疑,方才听到的衣袖声只不过是无面故意弄出来。
  前行数丈,雪飞鹏忍不住又问:“这座庄院到底是什么人所有?”
  没有回答,雪飞鹏下意识回头望去。
  无面并没有离开,就跟在他身后半丈之内,看见他回头,才应道:“看你并不像一个那么没有耐性的人。”
  雪飞鹏一声闷哼,道:“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只怕不是好东西。”
  “这是连你爹爹也骂在内的了。”
  雪飞鹏作声不得,一转头,继续往前行。
  走过了那片草地,雪飞鹏终于踏上吊桥,无意中往回下望一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吊桥下的土沟积水并不深,一枝枝锋利的刀尖露出水面,阳光下闪动着寒人的冷芒,若是不慎掉进去不难就死在刀上。
  无面即时道:“可惜这个季节雨水少,若是沟内积水深几寸,要偷进去的人一定不怀好意,一跃入水里,便会倒在水中的刀下。”
  雪飞鹏漫应道:“实在可惜得很。”脚步不停,从吊桥走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大门“轧轧”的开始往上升起。
  门内竟是一片黑暗。
  雪飞鹏当场怔住,无面走在他身旁,又摆手,道:“请--”
  “进去?”雪飞鹏回头望着无面,一面疑惑之色。
  无面反问道:“你害怕?”
  雪飞鹏道:“我爹爹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无面道:“你难道没有看在眼内?”
  雪飞鹏道:“这可是一座庄院,怎么进门竟然一片黑暗?”
  无面笑问:“有没有规定庄院不能够建筑成这样?”
  雪飞鹏冷笑:“你若是以为我害怕就错了。”大踏步走前。
  “虎父无犬子,果然不错。”无面跟进去。
  那道庄门即又落下,“轧轧”声响中,雪飞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死亡也似的黑暗。  “轧轧”声终于停下。
  雪飞鹏脚步声早已停下,并没有回头望着无面,只是听着那道门“轧轧”落下。
  他居然没有任何表示,等到“轧轧”声停止,才问道:“这算是什么?”
  无面没有回答,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雪飞鹏转头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脱口大声高呼:“无面--”
  语声回荡,好像是几个人在呼叫,雪飞鹏随即一个箭步标向前,探手往无面方才站立的位置抓过去。
  一抓抓了个空,他伸手方待再抓,一团光芒已然在黑暗中亮起来。
  碧绿色的光芒,来自墙上的一盏石灯,灯下却没有人。
  雪飞鹏回首望着那盏石灯,心寒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灯光,他整个身子都已被映成绿色。
  他随即就地打了一个转,除了被映成碧绿色的石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无面哪里去了?这盏灯又是怎样燃着的?
  雪飞鹏满腔疑惑,一面往后倒退,到了石灯的下面,贴着石壁再打量。
  眼前有一个丁方两丈的石室,空荡一片。
  他的手不觉按在剑柄之上,也就在这刹那,他突然发觉靠着的石壁一动。
  一股寒意刹那直刺进他的脊髓之内,他惊呼,身子往猛一扑,伏地打了一个滚,滚到对面墙壁下。
  剑呛的出鞘,他握剑在手,坐直了身子,等着嵌着石灯的那面墙壁。
  那之上已然出现了一道门,一道仅可以容纳一个人走过的门。
  一个女人当门而立,长发披肩,衣饰与装束分明就是与无面一样。
  她也的确就是无面,那张脸已变成一片空白,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所以也再没有任何表情。
  雪飞鹏却有,惊怒地瞪着无面,道:“装神弄鬼,姓雪的才不怕!”
  银铃也似的笑声立即从空白的那张脸传出来,道:“我只是恢复本来面目。”
  雪飞鹏道:“这也是待客之道?”
  无面笑应道:“想不到你年纪虽然小,火气可很大。”
  雪飞鹏冷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无面反问道:“怎样待客是不是有一个明文规定的?”
  雪飞鹏道:“你们待客若就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无面道:“那还不进来?”
  “进去?”雪飞鹏问道:“进去干什么?”
  “这是唯一进庄院的途径,你若是害怕,可以就留在原地?”
  “谁害怕了?”雪飞鹏大踏步走了过去。
  无面相应往后退,一面道:“姓雪的果然有种。”
  雪飞鹏道:“哪像你们这样鬼祟。”
  无面笑问:“你这样说话,不怕触怒我?”
  雪飞鹏一怔,没有作声,无面接说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能会换来我们对你的恶毒诅咒、报复,这又何苦。”
  雪飞鹏道:“这个我不怕,我唯一担心的--”
  无面替他接下去:“是你的爹爹?”
  “是。”雪飞鹏沉着声音:“由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说你们什么,但只为了我爹爹,并不因为你,因为害怕会吃苦。”
  无面道:“我看出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身形再一动,又远离了些。
  雪飞鹏急步奔前,跨进那道暗门,走进了一条甬道。
  那条甬道笔直往前伸展,两旁每隔丈许就有一盏石灯,燃烧着碧绿的火焰。
  无面披着碧绿色的灯光,幽灵一样往后移,空白的脸庞对着雪飞鹏,有说不出的妖异。
  雪飞鹏略一迟疑,又举步奔前去,脚步声在甬道之回荡,一下下扣人心弦。
  除了他的脚步声,甬道之内就没有其他声音,那无面简直就像是轻纱一样的飘移。
  这若是轻功,无面的轻功毫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若不是轻功,这无面难道竟是一个幽灵?
  可是幽灵又怎会在日间出现?
  雪飞鹏脚步不停,但距离无面却越来越远,这条甬道的长度也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甬道到底通往何处?是不是地狱?
  雪飞鹏竟然有着一种在奔往地狱的感觉。
  这地方事实也不像人间所有。  碧绿色的灯光照射下,无面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萤火虫。
  在雪飞鹏的眼中,现在已只见到一团碧绿色的光芒,一团萤火。
  这一团萤火由大而小,由强而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
  雪飞鹏脚步不由一顿,但连随又追下去,脚步也更急。
  在他身后甬道两旁嵌着的石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盏盏熄灭。
  黑暗就像是一头怪兽一样,将那些灯火一盏盏吞灭,紧追在雪飞鹏之后。
  雪飞鹏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回头望去,后面已一盏灯光也没有,周围同时陡然暗下来。
  在他身旁的两盏石灯亦已经熄灭。
  他整个身子已快又被黑暗吞灭,脚步一紧,向前急掠。
  前面还有三盏石灯,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可是他身形方动,一盏已熄灭,其余的两盏亦逐渐暗下来。
  雪飞鹏吸口气,提腰,身形如箭射,迅速跃过两盏石灯。
  在最后一盏石灯熄灭之前,他已经从那盏石灯旁边掠过。
  也就在那刹那,他已经看见在他的前面不远,就已是甬道的尽头,那却是一面石壁。
  无面难道就是穿壁而过?
  雪飞鹏心念方动,人又已陷入那种死亡一样的黑暗中。
  他没有做声,脚步已渐缓下,摸索着前行,到了这个地步,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走了十来步,他双手终于摸到了那面石壁,几乎同时在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
  那块地面事实突然下陷,雪飞鹏却看不见,即使看见,也一样应付不了。
  因为那下陷的是长逾两丈的一块地面。
  雪飞鹏惊呼未绝,人已贴着地面斜斜的滚了下来。
  这完全不由控制,一滚到底,他到底自幼练武,在惊慌中身形仍然能够保持平衡,手足并没有拗折。
  那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雪飞鹏当然不知道,而无论是刀阱抑或是无底深渊,一堕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他也都只有认命。 
  那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以致思想都几乎完全停顿,整个身子下堕之势却未绝,突然间堕空。
  他五脏六腑仿佛被抽干。
  也只是刹那,他的身子已着实,撞在硬地上,撞在一片光芒中。
  然后他听到“隆”的一声。
  他贴地两滚,身形弹起,半爬在地上,一双眼睛想睁,却又开睁不开。
  身在何处,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陷身在一片光芒下。
  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强光,强得令雪飞鹏根本就睁不开眼来。
  那光芒未必如此强烈,雪飞鹏方才却在黑暗中,由黑暗到光明,那种感觉自然就特别尖锐。
  雪飞鹏很自然的以手遮目,过了一会,眼睛已能够适应,才将手放下,放目望去。
  一望之下,当场目定口呆。
  有生以来,他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是一个室,一个不太大的室,室的四壁嵌着一块块铜镜。
  雪亮的铜镜,光可鉴人,铜镜之间嵌着一盏盏光亮的灯!
  百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雪飞鹏简直就像是一支发光的怪物,令人吃惊的却不是这件事,是那些铜镜。
  每一块铜镜之内,都有一个他的映像,百十块铜镜,百十个映像。
  那刹那之间,在雪飞鹏的感觉,就像突然被很多人包围起来。
  那些人的相貌却是与他完全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他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又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疑惑已被某种魔力变化成百十个的感觉。
  这感觉当然更奇怪。
  雪飞鹏没有呼叫,已经被惊呆,所有的映像当然亦是一式的目定口呆的表情。
  他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可是他又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他双手的指甲已因紧握陷入肌肉之内,已使他感觉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恢复正常,“霍”地回头望去。
  在他的身后,就只见铜镜闪光,一个个他的映像面露惊讶之色,滑下来的那条地道已毫无迹象可寻。
  抬头上望,距离室顶不过一丈,但骤看之下,却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样。
  室顶一样的满嵌铜镜,镜与镜之间琉璃灯通明,而地下亦是同样。
  这个室竟然就完全用铜镜砌成。
  铜镜相互辉映,于是镜中又有镜,本来不太大的小室看起来,竟然宽敞得很。
  镜中既有镜,镜中人自然亦不会一镜只一个,大小自然不一样。
  雪飞鹏不细看尤自可,细看之下,不由得眼花缭乱。
  他的身子很自然的转动起来。
  周围都一样,转的几个圈,雪飞鹏的方向已完全迷失,已看不出由那边跌下来了。
  他心中这时候的感觉已不是“惊恐”这两个字所能形容。
  又转一个圈,他终于停下来,忍不住嘶声大哼,“无面,你出来!”
  呼叫声在室内回荡,久久不散,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语声方散,一阵阴森的笑声就响起来,是女人的笑声,听来好像就是无面的笑声。
  这笑声一响,室内仿佛就阴寒起来。
  雪飞鹏听不出这笑声来自何方,他的身子在笑声中转动。笑声一停下,他就叫道:“你这是作甚?有种的滚出来!”
  无面的声音却回答:“若是你有本领,就将我找出来……”
  “否则怎样?”雪飞鹏喝问,随即倾耳细听。
  “老死在这里!”无面的语声变得有些沉重,沉重而残酷。
  雪飞鹏听得很用心,却仍然听不出,声音仿佛来自四方,又仿佛来自头顶,最后的一个“里”字竟似由地底涌上来。
  声音竟是如此的飘忽不定。
  雪飞鹏的右手已拔剑出鞘,这柄剑却刺不出去。
  并非他出剑无力,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方向刺出去。
  他听着又转了一个圈,嘶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来,难道忘记了?”
  “我说过什么?”无面竟这样反问。
  雪飞鹏道:“你说我进来就可以看见我爹爹,我看你不至于这样健忘。”
  “真的我这样说过?”
  “你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进来。”
  “哦!”无面阴森森地说道:“你说的也许是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
  无面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像很得意。
  雪飞鹏怒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幼稚!”无面大笑不绝。
  “这是什么意思?”雪飞鹏缓缓地又转了一个圈。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无面!”雪飞鹏脱口而出的回答。
  “我是指我的身份。”
  “谁管你那许多。”雪飞鹏回答得很绝。
  “这你就错了。”无面冷笑:“连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清楚就相信我的说话,这不算幼稚怎样才算?”
  雪飞鹏怔在那里,无面的说话他不能不承认实在很有道理。
  无面接叹道:“可怜的孩子。”
  雪飞鹏突然问道:“我爹爹不是与你们一伙?”
  “本来是的。”无面笑应:“否则他也不会走来这里。”
  这话中似乎还有话,雪飞鹏听不出,反问:“现在莫非已不是?”
  “所以他走进来这里,就等如走进地狱。”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雪飞鹏心头不禁大震。
  无面说话接上:“你也不是一个傻瓜,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说话?”
  雪飞鹏尚未答话,无面的话又接上:“你爹爹既然在地狱中,要见他,不死又怎成?”
  “你骗我!”雪飞鹏叫了起来:“我爹爹才进来不久。”
  “要杀一个人,你以为需要多少时间?”无面大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雪飞鹏回答不出,嘶声问:“我爹爹到底干了什么事你们要杀他?”
  “要知道还不简单?”无面大笑不绝,那笑声凌厉之极,就像是利箭一样,直射入雪飞鹏的心坎中。
  雪飞鹏嘶声大叫,一剑刺了出去。
  “叮”一声,剑光刺在一面铜镜上,滑开,整个室几乎同时摇动起来。
  雪飞鹏冷不提防,摔倒在地上,心大乱,眼更花,猛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上心头。
  那到底是事实抑或幻觉,雪飞鹏那刹那完全分辨不出。
  在他的眼中,灯在闪,周围的铜镜每块都像在摇动。
  一阵阵隆隆的声响,紧接响起来,整个室仿佛正在滚动。
  雪飞鹏也在滚动,精神终于就完全崩溃。
  然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傻孩子,若是要杀你,又何须在这里?”无面这句话,雪飞鹏已完全听不到了。
  语声一落,灯光亦暗下来。
  所有声音同时停顿,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充斥在室中。
  人虽未死亡,这种寂静却接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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