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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神雕侠侣》电子书——第三十六回献礼祝寿
    次日英雄大宴续开。郭襄房中竟然又摆设英雄不宴。黄蓉早便吩咐厨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备了菜肴,让女儿招待客人。郭芙这几日尽在盘算丈夫是否能夺得丐帮帮主之位,对妹子的怪客毫没放在心上。
    如是数日,英雄大会中对如何联络各路豪杰、如何扰乱蒙古后军、如何协助城守,均已商议妥善。群豪摩拳擦掌,只待敌军到来厮杀。郭靖见群豪齐心,虽然喜慰,但他久在蒙古军中,知道蒙古大军兵势之强,决非数千名江湖汉子所能抵御,心下总是不能无忧。
    这日三月廿四,大会已毕,排定午后推选丐帮的帮主。群豪用过午膳,纷纷赶往西大校场去,只见校场正中巍巍搭着一座高台,台南排列着千余张椅子板凳。
    这时台下已聚了二千余名丐帮帮众,尽是丐帮中资历长久、武艺超群的人物,品级最低的也是四袋弟子,这二千余名帮众分归四大长老统率。丐帮原来鲁、简、梁、彭四大长老中,鲁有脚升任帮主后新近遇害,彭长老叛帮,为慈恩所杀,简长老年迈病死,现下只剩下一位梁长老,成为首席长老,其余三位长老均系由八袋弟子递升。帮众按着路军州县,于东南西北四方围着高台坐地,丐帮祖传规矩,不论大会小集,人人席地而坐,不失乞丐本色。
    丐帮职司迎宾的帮众肃请群豪分别入座观礼。耶律齐、郭芙夫妇,武敦儒、耶律燕夫妇,武修文、完颜萍夫妇等因系小辈,又是一半主人身份,坐在最后一排;各人十余年苦练,均自觉武功大有进境,暗自盘算,如何在数千英雄之前一显身手。
    郭破虏坐在大姊身旁,眼见群英济济,声势非凡,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说道:
    “二姊真奇怪,竟不爱瞧热闹。”郭芙嘴一扁,说道:“这小东邪的小心眼儿,谁也猜她不透。”
    只见东边群丐中有一名八袋弟子站起身来,伸手将一个大海螺放在嘴边,呜呜呜的吹了一阵。黄蓉跃上台去,向台下群雄行礼,朗声说道:“敝帮今日大会,承天下各路前辈英雄、少年英豪与会观礼,敝帮上下均是至感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小妹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又行一礼。台下群雄一齐站起还礼。
    黄蓉又道:“敝帮鲁故帮主仁厚仗义,一生为国为民,辛勤劳苦,不幸日前在岘山羊太傅庙中为奸人霍都所害。此仇未复,实为敝帮奇耻大辱……”说到这里,丐帮诸弟子想到鲁有脚一生公平正直、宽厚待下,有的不禁呜咽,有的出声哭了出来,有的更咬牙切齿,大骂奸贼霍都。
    黄蓉续道:“但蒙古大军侵犯襄陽,指日便至,我们不能为了敝帮一己的私事,误了国家大计,是以本帮报仇之事,暂且搁下,且待退了强敌再说。”台下群豪轰然叫好,都说先公后私,这才是英雄豪杰的胸怀。
    黄蓉续道:“只是敝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布天下,须得及早推举一位新帮主。
    乘着今日之便,咱们要推举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英雄,以做丐帮之主。至于如何推举,小妹并无成见,请梁长老上台说话。”
    梁长老跃上高台,众人见他白发如银,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这一跃起落轻捷,更见功力,人人都喝起采来。这大校场上聚集着四五千人,没一个不是中气充沛的,这一齐声喝采,直似轰轰雷鸣一般。
    梁长老抱拳答谢,待众人喝采声止歇,大声说道:“黄前帮主神机妙算,说甚么便是甚么,决不能错。但她老人家客气,定要我们四个长老和八个八袋弟子商量决定。我们十二个臭皮匠商量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个法儿。”一时台下鸦雀无声,静听他宣布,只听梁长老道:“我们想,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虽然都没甚么本事,不能有甚么大作为,人数倒也是不少的。要率领这十数万人马,正如黄前帮主所说,非得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不可。我们丐帮虽不能说人才凋零,但要像洪老帮主、黄前帮主那样百年难见的人物,那是再也遇不上的了,甚至像鲁故帮主那样德能服众的人品,也是寻不出的了。我们想来想去,只有请黄前帮主勉为其难,再来统领这十数万弟子。”他说到这里,台下又是采声雷动,比先前更加响了。众人均想:
    “别说丐帮之中没黄蓉这样的人才,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梁长老待众人静了下来,又道:“黄前帮主倘若不答应,我们只有苦求到底,可是眼前却有一件大大的为难处。蒙古鞑子这一次南北大军合攻襄陽,情势实在紧迫。黄前帮主全神贯注,辅佐郭大侠筹思保境退敌的大计,这一件大事非同小可,我们若是不断拿一群叫化儿伙里的小事去麻烦她老人家,天下的老百姓不把我们臭叫化骂死才怪?因此我们思前想后,只有另行推选一位帮主才是。”这番话只听得台下众人个个点头,均想:“丐帮行事处处先公后私,无怪数百年来始终是江湖上第淮蟀铩豹!”只听他又道:“本帮之内既无杰出的人才,黄前帮主又不能分心,眼前只有一条明路,那便是请一位帮外英雄参与本帮,领这十数万子弟。想当年本帮君山大会,推向举帮主,终于举出了黄前帮主,那时她老人家可也不是丐帮的弟子啊。不瞒各位说,当时兄弟很不服气。还跟她老人家动过手过招,结果怎样呢?
    哈哈,那也不用多说,总之给打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她老人家当了帮主之后,敝帮好生兴旺,说得上风生水起。君山那一会,黄前帮主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她一条竹棒打得丐帮四长老心悦诚服,可当真英雄了得。”众人听得倏然神往,一齐望着黄蓉。丐帮弟子之中,年长的当时大都均亲观其会,回思昔日情境,胸间豪气陡生。
    梁长老又道:“今日座间,个个都是江湖上闻名的好汉,任那一位愿来做敝帮的头脑,我们都欢喜得紧。只不过英雄好汉太多,可就难以抉择。我们十二个臭皮匠便想了个笨法儿,只有请各位英雄到台上一显身手,谁强谁弱,大伙儿有目共睹。”
    他说到这里,台下采声四起。
    梁长老又道:“不过兄弟有一句话说明在先,今日比武,务请点到为止,倘若有甚人命损伤,敝帮可罪过太深。各位相互之间如有甚么梁子,决不能在这台上了断,否则是跟敝帮上下有意过不去了,那时却莫得罪。”他说这几句话时,目光从左至右的向众人横扫一遍,神色凛然。要知比武决胜,各逞绝技,倘若下手不容情,动不动便有死伤,这时正当聚义以抗外敌,如何可以自相残杀?因此梁长老郑重告诫,意思是说若有人乘机仇杀,大家便要群起而攻之。
    群雄早知今日丐帮大会大有热闹,听得梁长老如此说,各自暗暗盘算。长一辈的人物本来早有名位,或为那一家那一派的掌门,或为那一帮那一寨的首领,自不能再出来争作丐帮的帮主;身无所属的高手为数固亦不少,然均想武林中得名不易,自己武功虽然不输于旁人,但说要压倒场中数千位英雄好汉,那可决无把握,设若给人打下台来,闹的灰头土脸,没吃着羊肉却惹上一身羊臊,自是顾虑良多。四十岁以下的壮年青年,却有不少人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但都明白如此比武,自然是车轮战,上台越早,越是吃亏。因此梁长老说完之后,却无一人上台。
    梁长老大声道:“除了几位前辈耆宿、出世高人之外,天下英雄,尽在此间,只要瞧得起敝帮的,便请上台赐教。本帮子弟中若是自信才艺出众,也可上台,纵然是个四袋子弟,说不定他向来深藏不露,无人知他英雄了得啊。”他说了几遍,只听台下一人暴雷似的喝道:“俺来也!”腾的一声,跃到了台上。
    众人看时,都是吃了一惊,但见此人高大肥胖,足足有三百来斤,这一上台,那搭得极是坚实的高台竟也微微摇晃。那人走到台口,也不抱拳行礼,双手在腰间一叉,说道:“俺叫千斤鼎童大海,丐帮帮主是当不来的。那一位要跟俺动手,便上来罢。”台下众人一听,都是一乐,听这人说话,准是个浑人。
    梁长老笑道:“童大哥,咱们今日不是摆擂台。倘若童大哥不愿做敝帮帮主,便请下台去罢。”童大海脑袋一摆,说道:“这明明是个擂台,谁说不是擂台?你不许俺出手,怎地又叫人上台?”梁长老还待要说,童大海道:“好,你要跟我动手也好!”呼的一拳,迎面向梁长老击去。梁长老后跃避开,笑道:“我这几根老骨头,怎受得起童大哥一拳?”童大海笑道:“我原说不成,乘早站开些……”他话未说完,台口人影一闪,已站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化子。
    这化子三十来岁年纪,背负六只布袋,是梁长老嫡传的徒孙,性子暴躁,平素对师祖又敬若神明,眼见千斤鼎童大海对师祖无礼,当下便按捺不住,跃上台来,冷冷的道:“我师祖不能跟后辈动手。童大哥,还是我来接你三拳罢!”
    童大海喝道:“再好也没有!”也不问他姓名,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叫道:
    “看招!”便往他胸口捶了过去。那化子转身踏上一步,“波”的一声闷响,这拳打中了他背上的布袋。童大海只感到着拳之处软腻滑溜,心下奇怪,喝道:“你袋中放着甚么玩意?”那化子冷冷的道:“叫化子捉什么?”童大海吃了一惊,失声道:“蛇……蛇……”那化子道:“不错,是蛇!”童大海想起适才这一拳,不禁有些恶心,第二拳打出去时抬手直击面门,岂知这化子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又将背心向着他。
    童大海生怕拳头被袋中大蛇咬着,又或是一拳打中了大毒蛇的毒牙,硬生生将拳头收转,举掌在胸前一挡,右腿踢向对方下盘。那化子见他发毛,暗暗好笑,侧身在台上一滚,背负的布袋已靠上他的小腿。这袋中的大蛇其实甚是驯善,毒牙早已拔去,但童大海那里知道,连声大叫,双足乱跳。那化子右臂长处,已抓住他胸口,顺势运劲,喝道:“伍子胥举千斤鼎!”将他身举在半空。
    童大海慌乱中被对方抓住了胸口“紫宫穴”,登时全身酸软,无法动弹,空自怒气冲天,却发不得威。台下群雄想起他的外号叫做“千斤鼎”,再见了他这副狼狈情状,登时全场哄笑,梁长老忍笑向那化子喝道:“快放下,休得无礼!”那化子道:“是!”将童大海放在台上,一纵下台,钻入了人丛。
    童大海满脸胀成了紫酱色,指着台下骂道:“贼化子,再来跟童大爷真刀真槍的打过啊,这般鬼鬼祟祟,算得甚么好汉?臭叫化,瘟叫化!”他不住口的只骂化子,台下数千丐帮弟子却只感到有趣,无人理会于他。
    突然间一条人影轻飘飘的纵上高台,左足在台缘一立,摇摇晃晃的似欲摔将下来,童大海心地却好,叫道:“小心!”上前伸手欲扶。他那知这人有意在群英之前显一手上乘武功,手掌刚搭上那人左臂,那人一勾一带,施出了大擒拿手中一招“倒跌金刚”。童大海身不由主的向台外直飞出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众人瞧那人时,但见他衣饰修洁,长眉俊目,原来是郭靖的弟子武修文。
    郭靖坐在台左第一排椅上,见他这招大擒拿手虽然巧妙洒脱,但行径轻狂,大违忠厚之道,心下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果然台下有多人不服,台东台西同时响起了三个声音。叫道:“好俊功夫,兄弟来领教几招!”“这算甚么?”“人家好意扶你,你却施暗算!”发话声中,三个人同时跃上台来。
    武修文学兼郭靖、黄蓉两家,又是家学渊源,得父亲与师叔授了一陽指神技,这时在后辈英雄中实已是第一流的人才,见三人齐至,心下暗暗欢喜,寻思:“我同时败此三人,方显得功夫。”反而怕这三人分别来斗,当下更不说话,身形晃动,霎时之间向上台三人每人发了一招。那三人尚未站稳,敌招却倏忽已至,急忙举手招架。武修文不待对方缓过手来,双掌翻飞,竟然以一围三,将三个对方包围在核心,自己占了外势。那三人互相挤撞,拳脚越加难以施展。台下群雄相顾失色,均想:“郭大侠名震当世,果然名不虚传,连教出来的徒儿也这般厉害?”
    那三个人互相不识,不知旁人的武功拳路,被武修文一围住,无法呼应照顾,反而各自牵制。三人连冲数次,始终抢不出武修文以绵密掌法构成的包围圈子。
    完颜萍在台下见丈夫已稳占上风,心中自是欢喜。郭芙却道:“这三个人脓包,当然不是小武哥哥的敌手。其实他何必这时候便逞英雄,耗费了力气?待会有真正高手上台,岂不难以抵敌?”完颜萍微笑不语。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时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说道:“小叔叔先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这才上台,独败群雄,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帮主夫人,何等不美?”郭芙脸上一红,说道:“这许多英雄豪杰,谁不想当帮主?怎说得上‘安安稳稳’四字?”
    耶律燕道:“其实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么?”耶律燕道:
    “刚才梁长老不是说么?当年丐帮大会君山,师母还不过十多岁,便以一条竹棒打得群雄束手归服,当上了帮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还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痒。
    耶律燕往耶律齐背后一躲,笑道:“帮主救命,帮主救命,帮主夫人这要谋财害命啦。”
    这时郭芙、武氏兄弟都已三十余岁,但自来玩闹惯了的,耶律燕、完颜萍虽均已生儿育女,一见面仍是嘻嘻哈哈,兴致不减当年。
    黄蓉早已在大校场四周分布丐帮弟子,吩咐见有异立即来报。她坐在郭靖身旁,时时放眼四顾,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进场来,她一直担心圣因师太、韩无垢、张一氓等这一干人前来捣乱,但时届未末申初,四下里一无动静,寻思,“那一干人来襄陽到底为的甚么?说有甚么图谋,怎的仍不见有丝毫端倪?如说真的来为襄儿祝寿,世间决无是理。”转头看台上时,只见武修文已将两人击下台来,剩下一人苦苦撑持,料得五招之内也须落败,心想:“今日天下群雄以武会友,为争丐帮帮主,最后却不知是谁夺得魁首,独占鳌头。”
    其时台下数千英雄心中,个个存的都是这个念头,但在郭府后花园中,却有一人始终没想到这件大事。小郭襄一直在想:“今日是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拿了一枚金针给他,要他今晚来见我一面,他当时亲口答应了,怎地到这时还不来?”
    她坐在芍药亭中,臂倚栏干,眼见红日渐渐西斜,心想:“今日已过去了大半天,他就算立时到来,最多也只有半天相聚。”眼望着地下的芍药花影,两根手指拈着剩下的一枚金针,轻轻说道:“我还能求他一件事……但说不定他压根儿就把我忘了,连今天要来看我都没记得,这第三件事还说甚么?”转念又想:“不会的,决计不会。他是当世大侠,最重然诺,怎能说过的话不算?再过一会儿,嗯,只再过一会儿,他一定便会前来瞧我。”想到不久便能和他见面,不由得晕生双颊,拈着金针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终是排遣不去:“他虽重然诺,可是我终究是个小姑娘啊。他答应的话倘若是对爹爹说的,无论怎么也定会信守。但是我呢,我这个小东邪郭襄,在他眼里算得是甚么?只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小女孩儿罢啦。这时他便算记得我的话,也不过是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
    芍药亭畔,小郭襄细数花影,情思困困。大校场中,黄蓉兀自在反复推想:
    “羊太傅庙中芙儿、襄儿遭险,得逢高人暗中解救。靖哥哥说,当世只二人有此刚猛内力,但洪七公恩师已故,靖哥哥更加不是。难道邀集这些旁门左道之士来给襄儿祝寿的并非那个杀死尼摩星的高手?然则此人是谁?老顽童周伯通虽爱玩闹,行事无此细密;一灯大师端严方正,决无如此闲情逸致;西毒欧陽锋、慈恩和尚裘千仞都已亡故,竟难道是爹爹?”
    她与父亲已十余年不见。黄药师便如闲云野鹤,漫游江湖,谁也不知他的行踪。
    说到这件事的古怪难测,倒与他的生性颇有几分相似。黄药师名震江湖数十年。乃是出名的“黄老邪”,这些邪魔外道多半和他臭味相投,倘若他出面招集,那些人非卖他的老面子不可。她想到这里,一呆之下,不自禁的又惊又喜,按理说黄药师决不会来跟女儿和外孙女如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但他一生行事从来不可以常理推断,当真如天外神龙,矫夭变幻。黄蓉虽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也往往莫测高深。他大举邀人来给外孙女祝寿,说不定自有深意呢?
    她想到这里,向郭芙招了招手,命她过来,低声问道:“你妹子在风陵渡出去了一日两夜,她回来后,有没说起外公甚么事?”郭芙一怔,道:“外公?没有啊!
    妹子连外公的面也没见过。”黄蓉道:“你再仔细想想,她在风陵渡和西山一窟鬼一齐出去,到底还讲到谁没有?”
    郭芙道:“没有啊,没说到谁。”她自知妹子当日为的是去瞧杨过,但在父母面前,最怕的便是提及“杨过”两个字。母亲倒还罢了,父亲只要一听见,往往脸色一沉,便有一两天不跟她说话。因此妹子既然没说,她也就乐得不提,何况此事早已过去,并无下文,又何必提起此人,自讨没趣?
    黄蓉见她脸色微微有异,料到她心中还隐瞒着甚么,说道:“眼前之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听到见到过甚么,全说给我知道。”郭芙见母亲脸色郑重,不敢再瞒,只得道:“只是听几个闲人讲起甚么神雕大侠,那便是杨……杨……杨过了。
    妹子便说要去瞧瞧他。”黄蓉心中一凛,道:“见到了他没有?”郭芙道:“一定没见到,倘若见到了,妹子还不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么?”
    黄蓉心中暗叫:“是过儿,是过儿!当真是他么?”问道:“在羊太傅庙中出手杀死尼摩星的,你想会不会是他?”郭芙道:“怎么会啊?杨……杨大哥怎会有这等好功夫?”黄蓉道:“你跟你妹子在羊太傅庙中说了些甚么,从头至尾跟我说,一句也不能漏了。”
    郭芙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妹子就是爱跟我顶嘴。”于是将妹子如何说不赴英雄大宴,不瞧丐帮推举帮主、如何在她生日那天将有一位少年英俊的英雄来见她等言语一一说了,最后笑道:“她朋友果真来了不少,但不是和尚尼姑便是老头儿老太婆,那有甚么少年英俊的英雄。”
    听到这里,黄蓉更无怀疑,料定郭芙听说之人,必是杨过无疑。想来郭襄与杨过约定在羊太傅庙相会,却给姊姊闯去撞散了,杨过不忿郭芙讥刺,为了给郭襄争一口气,竟然遍邀江湖高手,来给她送礼祝寿。“但是,他,他为甚么要给襄儿花这么大的力气?”想到小女儿日来心神不定,眼光朦胧,恍恍惚惚,想到她常时突然红晕双颊,黄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竟难道襄儿在风陵渡一日两夜不归,已和他做出事来?”跟着便想:“杨过恨我害死他的父亲,恨芙儿断他手臂,更恨芙儿用毒针打伤小龙女。啊哟,小龙女和他相约十六年后重会,今年正是第十六年了。
    杨过是报仇来啦!”
    一想到“杨过是报仇来啦”这七个字,蓦地里背上感到一阵凉意。她知杨过自小便行事十分厉害,对小龙女又是用情既专且深,倘若苦候小龙女十六年终于不得相见,推寻祸根,自会深郭家满门,这一十六年的怨毒积了下来,以他的性情,决不会将郭芙一剑杀了便能罢休,定当设下狠毒陰损的计谋,大举报复,“难道他竟要诱骗襄儿上手,使她倾心相从,然后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错,不错,依着杨过的性儿,他正会如此。”一想到此点,连日积在心头的疑窦尽数而解:杨过所以要杀尼摩星救郭襄,所以要遍请当世高手来给她祝寿,全是为了要赢得她的心。
    心下又默默计算:“可是有一点不对了!今日是襄儿生日,十六年前,襄儿出世后,又过数月,杨过才在绝情谷中与小龙女分手。按理推想,他便是要报仇,也得等足十六年,过了与小龙女约会之期再说。这十六年之约虽然渺茫,但那留言明明是她亲手所书,谁又能知道他夫妻俩终究不得相会?难道我爹爹……难道南海神尼……”她眉尖深锁,越想越是不安,心想:“不管怎样,襄儿若再和他相见,实是凶险无比。襄儿天真烂漫,怎懂得人心的鬼蜮狠毒?”
    只听得“啊哟”一声叫,跟着腾的一响,黄蓉抬起头来,见武修文又将一个上台比武的胖大和尚用掌力震下台来。她走到郭靖身边,低声道:“你在这里照料,我去瞧瞧襄儿。”郭靖道:“襄儿没来么?”黄蓉道:“我去叫她,这小丫头实在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到与妻子初识之时,她穿了男装,打扮成一个小乞儿模样,何尝又不古怪了?
    黄蓉见丈夫笑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馨,也报以一笑,当下匆匆赶回府中,一路上虽感焦虑,但想到丈夫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宽厚坚实的双肩,似乎天塌下来也能担当一般,心头又宽慰了许多。
    她径自到郭襄房中,女儿并不在房,一问小棒头,说是二小姐在后花园中,不许去打扰她,黄蓉微微一惊:“襄儿连大校场上的比武也不要看,定是和杨过暗中约上了。”于是先回自己房中,身边暗藏金针暗器,腰间插了柄短剑,再拿了短棒,然后往后花园来。她知杨过此时武功大非昔比,实是个可畏可怖的强敌,因此丝毫不敢怠忽。她不走鹅卵石铺成的花径,却从假山石后的小路绕了过去,将近芍药亭边,但听得郭襄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黄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女儿轻轻说道:“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来,可真叫人心焦死了。”黄蓉大慰:“原来他还没到,正可先行拦阻。”只听郭襄又道:“每年生日,妈总是叫我说三个心愿,这时左右无人,我便和老天爷说了罢。”黄蓉本要出去跟女儿说话,听了她这几句话,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脚又缩了回来,寻思:“我虽是她母亲,平时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思,这时正好听她说三个甚么心愿。”
    过了片刻,只听郭襄道:“老天爷,我第一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率领人马,会同众位英雄好汉,把来犯的蒙古兵尽数杀退,襄陽城百姓得保太平。”黄蓉暗暗舒了口气,心想:“这小丫头虽然古怪,可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身子安泰,百年长寿,盼望爹娘事事如意称心。”黄蓉诞育郭襄之时,夫妇俩都遭逢生死大险,事后思及,不免心惊,因此自然而然的对她不如对大女儿那般爱怜,这时听了她这几句至性流露的祝愿,不自禁的眼眶微湿,疼爱之情,油然而增。
    郭襄的第三个愿望一时却不说出,隔了片刻,才道:“我第三个心愿,盼望神雕大侠杨过……”黄蓉虽早料到女儿第三个心愿定与杨过有关,但听到她亲口说出:
    “杨过”两字,心头终于还是一震,听得她续道:“……和他夫人小龙女早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聚,平安喜乐。”
    这一句话却是黄蓉万万料想不及,她只道杨过既要诱骗女儿,定然花言巧语,说上许多假话,岂知女儿已知道小龙女之事,也明白杨过一心一意等待和小龙女相会,因此暗中为分祷祝。但转念一想,却又担上了心:“啊哟,不妙!杨过这厮用心更加深了一层,她越是跟襄儿说不忘旧情,襄儿越会觉得他是个深情可敬之人,对他更为倾心。不错,不错,当年靖哥哥若见了我之后便将华筝公主抛诸脑后,半点也不念及昔日恩义,我反要怪他薄幸了。”
    只因黄蓉将这件事四面八方想得十分周至,自来又对杨过存着几分忌惮之意,再加上对女儿的关怀过切,不由得思潮起伏,暗暗心惊。便在此时,忽听得嚓的一声轻响,墙头上跃下一人,但见他大头矮身,形相甚是古怪可笑。
    郭襄一见那人,便跳起身来,喜道:“大头鬼,大头鬼叔叔,他……他也来了么?”
    大头鬼走进芍药亭中躬身施了一礼,神态竟然异常恭谨。郭襄笑道:“啊哟,大头鬼叔叔,你怎地跟我这般客气啊?”大头鬼道:“你别叫我大头鬼叔叔,只叫‘大头鬼’三字便成了。神雕大侠命我来跟郭姑娘说……”
    郭襄一听,好生失望,登时眼眶便红了,道:“大哥哥说有事不能来看我么?
    可是他答应过的……”大头鬼不住摇晃他那颗大头,说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怎么不是?他明明答应过的。”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泪来。大头鬼道:
    “我不是说他没答应你,我是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啊!”郭襄破涕为笑,娇嗔道:
    “你瞧你,说话不明不白的,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
    大头鬼微笑道:“神雕大侠说,他要亲自给姑娘预备三件生日礼物,是以今日要到得迟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这许多人已给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我甚么都也有啦,请你跟大哥哥说,不用费心再预备礼物了。”大头鬼摇头道:“这三件礼物嘛,第一件已预备好啦,第二件神雕大侠带领了兄弟们正在办,这时候多半已经齐备。”郭襄叹道:“我倒宁可他早些来,别费事跟我办礼物了。”
    大头鬼道:“那第三件礼物,神雕大侠说须得在大校场丐帮大会之中亲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姑娘,因此请你这就到大校场去,算来时候也差不多啦。”郭襄叹口气道:“我本是跟姊姊呕气,说过不去丐帮大会的,大哥哥既这么说,那是非去不可的了。好罢,你同我一块去。”大头鬼点了点头,嘘溜溜吹了声口哨,墙外黑黝黝的扑进一件庞然大物来,却是那头神雕。
    郭襄一见神雕,扑过却要揽它项颈,便如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神雕却退开两步,傲然昂立,侧首斜睨。郭襄笑道:“你可真神气得紧,不睬我吗?我偏偏要你睬我。”说着纵身而上一把抱住在神雕的头颈。这一次神雕没再闪避,但斜过脑袋,便似庄严的父亲遇到了又顽皮又可爱的女儿,终于无可奈何。郭襄道:“雕大哥,咱们一起去罢。我请你吃好东西,你喝酒不喝?”大头鬼笑道:“你请神雕喝酒,那它再喜欢也没有了。”
    当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场。走进大会场子,群雄见到神雕躯体雄伟、形相丑怪,无不啧啧称奇。郭襄引着大头鬼和神雕来到台边,拣一处空地坐下。负责知宾的丐帮弟子见大头鬼是生客,当下过来招呼,请问姓名。大头鬼冷然道:“我没名字的,甚么也不懂得的,郭二姑娘带我来了,我便来了。”
    不久黄蓉也即来到,只想:“杨过公然要到大校场来,事先又作了周密布置,待会定要大闹一场。”
    这时武敦儒、修文兄弟已给人打下台来,朱子柳的武侄儿、泗水渔隐的三个弟子、丐帮中的四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后失手。台上耶律齐已连败三名好手,正施展周伯通所授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
    这壮汉名叫蓝天和,是贵州的一个苗人。幼时随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药,失足坠入山崖,得遇奇人,学得了一身刚猛险狠兼而有之的外门武功。他掌力中隐隐有风雷之名人轶事声,轰轰发发,的是威风了得。耶律齐的拳法却是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令对方难以捉摸,两人一刚一柔,在台上打了个旗鼓相当。这番功夫显露出来,台下数百名本来大想上台一较的好汉无不自愧不如,均想:“幸亏我没贸然上台,否则岂不是自献其丑?人家这般的内力外功,我便是再练上十年,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
    蓝天和的掌力虽猛,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毕竟难以持久,虽听他一掌掌发出去时呼呼之名人轶事声越来越大,其实中间所蕴潜力却已大不如前。耶律齐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终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他知今日之斗不是击败几个对手便算了局,上台来的敌手多半愈来愈强,因此必得留下后劲。
    蓝天和久战不胜,心下焦躁起来,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一个能挡得住自己三十招的劲敌,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个后辈,当下催动内劲,不住增加掌力。两人回旋反复的又拆了二十余招,蓝天和陡见对方拳法中露出破绽,大喝一声:“着!”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齐胸口打去。耶律齐右掌挥出,双掌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登时粘着不动,变成了各以内力相拼的局面。
    过了片刻,蓝天和忽然脸上变色,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拱手说道:“佩服,佩服!”他走到台口,朗声说道:“耶律大爷手下留情,没要了兄弟的性命,果然是英雄仁义,兄弟心悦诚服。”说着深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跃下台去,耶律齐拱手道:“承蓝兄相让。”
    原来蓝天和一掌管打出,与耶律齐右掌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急忙催内力,猛觉着手之处突然变得虚虚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粘稠之力缠在掌上。
    这股似虚非虚的知觉,瞬息间便从对方掌心传到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时便如积蓄了十多碗沸水,挤逼名人轶事着要向外爆炸。他这一惊之下,自是魂飞天外,急忙运劲后夺,但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粘住了一般,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心。当年师父授他武艺之时,曾说过他这一路风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可说是绰绰有余,但若遇上了内家高手,千万要小心在意,只要给对方内力侵入丹田,纵不是当场毙命,这一身功夫可也废了。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双目一闭,只待就死,陡然间掌上粘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缓缓消失,他微一运劲,竟觉全身功夫丝毫未损,那自是对方手下容情,因此上感愧之余,站到台口向群雄交代了几句。
    适才二人这一场龙争虎斗,蓝天和掌力威猛凌厉,台下人人有目共睹,但耶律己齐居然将他败于无形,凡是稍有见识之人,再也不敢上台挑战。耶律齐是郭靖、黄蓉的女婿,与丐帮大有渊源,四大长老和众八袋弟子都愿他当上帮主。他又是全真派耆宿周伯通的弟子,全真教弟子算来都是他晚辈。凡是与郭靖夫妇、全真教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的好手,都不再与争。只有几个不自量力的莽撞之徒才上台领教,但都是接不上数招,便即落败。
    郭芙见丈夫艺压当场,心中的欢喜自是难以言宣,一瞥眼间,忽见一只奇丑的巨雕和那个在风陵渡见过的大头矮子坐在妹子两侧,不禁一怔。当郭襄和大头鬼、神雕来到大校场时,耶律齐和蓝天和激斗正酣,郭芙全神贯注在丈夫身上,神雕虽然形貌惊人,她却是视而不见。这时劲敌已去,她才想到何以妹子说过不来却又来了?一转念间,暗道:“不好!杨过自称‘神雕大侠’,这只穷凶极恶的大鸟,必定便是甚么神雕了。神雕既来,杨过也必定就在左近,他倘若来抢帮主……他倘若来抢帮主……”一刹那间,心中自喜变忧,当日杨过拂袖将她长剑击弯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齐哥武功虽强,能不能敌得过这个独臂怪人呢?唉,这人自幼便是我命中的魔星,今日当此要紧关头,他迟不迟,早不早,却又来了!”但游目四顾,并不见杨过的踪迹。
    这时天色将黑,耶律齐又连败七人,待了良久,再也无人上台较艺。
    梁长老走到台口,朗声道:“耶律大爷文武双全,我帮上下向来钦仰,若能为我帮之主,自是人人悦服拥戴……”他说到这里,台下丐帮的帮众一齐站起,大声欢呼。
    梁长老又道:“不知有那一位英雄好汉,还欲上来一展身手?”他连问三遍,台下寂静无声。
    郭芙大喜,心想:“杨过此时不至,时机已失!待齐哥一接任帮主,他便再要来捣乱,也已来不及了。”便在此时,忽听得蹄声紧迫,两骑马向大校场疾驰而来,听那马蹄之名人轶事声,马上乘客显是身有急事。郭芙一惊:“终于来了!”
    但见两骑马如飞般驰进校场,乘者身穿灰衣,却是郭靖派出去打探军情的探子。
    郭靖虽然瞧着台上比武,心中可无时无刻不念着军情,一见这两个探子如此纵马狂奔,心道:“终于来了!”郭靖、郭芙父女心中说的都是“终于来了”四字,但女儿指的是杨过,父亲心中所指却是“蒙古大军”。
    两名探子驰到离高台数丈处翻身下马,奔下前来向郭靖行礼。郭靖与黄蓉不等二人开口,先瞧脸色,盖军情好恶,脸上必有流露,但见二人满脸又是迷惘又是喜欢之色,似乎见到了甚么意外的喜事。
    只听一名探子报道:“禀报郭大侠:蒙古大军左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到了新野。”郭靖心中一惊,暗道:“来得好快!”又听另一个探子道:“禀报:蒙古右翼的一个千人队,已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郭靖“嗯”了一声,心想:“北路敌军双分两路,军行神速,锋势锐利之极。”新野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离襄陽均不过一百余里,由两地南下而至襄陽对岸的樊城,一路平野,并无山川隔阻之险,蒙古铁骑驰骤而来,只须一日便能攻到。
    却听第二个探子喜孜孜的说道:“可是有件奇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城郊的蒙古千人队一个个都死在就地,军官士卒,无一得生。”郭靖奇道:“有这等事?”第一个探子道:
    “小人所见也是如此,新野的蒙古先锋一千人全变了野鬼,只见遍地都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最奇怪的是,这些蒙古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上的左耳都被人割了去。”第二个探子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的蒙古兵也是这般,人人没了左耳。”
    郭靖和黄蓉对瞧一眼,均是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寻思:“蒙古两路先锋都是全军覆没,那是大大的折了锐气。虽说来攻敌军至少有十余万之众,损折二千人无关大局,但讯息传去,蒙古三军为之夺气,于我大吉大利。却不知是谁奇兵突出,将这两路蒙古兵尽数歼灭?”郭靖问道:“新野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的守军怎样了?”两名探子齐道:“两城守军闭门不出,蒙古军死在郊外,守城的将军只怕此刻尚未得知。”黄蓉道:
    “你们快去禀报吕大帅,他这一高兴,定然重重有赏。”两探子磕过了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蒙古先锋队尚未与襄陽守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即已两路齐歼,黄蓉站到台上宣布了这个喜讯,登时全场欢声雷动。黄蓉道:“丐帮新立帮主,固是喜事,可怎及得上这件聚歼敌军的大事?梁长老,快命人摆设酒筵,咱们须得好好庆祝一番。
    这酒筵倒是早就预下的,丐帮今晚本来要大宴群雄,祝贺新立帮主,这时传到大捷之讯,锦上添花,人人均是兴高采烈。武敦儒等较艺落败,虽然不无怏怏,但满场喜气洋溢,早把少数人的心中郁闷冲得干干净净。丐帮宴客不设桌椅,群英东一围、西一堆的在大校场上席地而坐,便此杯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错,吃喝起来。筵席虽陋,酒肉菜肴却极是丰盛。群雄都是道是郭靖、黄蓉安排下的奇计,流水般过来敬酒祝捷。
    郭靖不住口的说绝非自己之功。但他向来谦抑,群雄那里肯信?黄蓉道:“靖哥哥,这事好生奇怪,此时实在琢磨不透。咱们别忙着分辨,且候确息。”原来黄蓉一得探子之报,知道其中甚有蹊跷,当即派遣八名精明强干的丐帮弟子,骑了快马,分赴新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再探。
    郭襄和大头鬼、神雕坐在一起,旁人见了神雕这等威猛的模样,谁也不敢坐近。
    郭襄只:“大哥哥怎地还不来?”大头鬼道:“他说过要来,总会来的。”一言甫毕,忽道:“你听,那是甚么声音?”郭襄侧耳静听,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狮吼虎啸、猿啼象奔之名人轶事声,她心中一喜,叫道:“史家兄弟来啦!”
    过不多时,群兽吼叫之名人轶事声越来越近。校场上群雄先是愕然变色,跟着纷纷拔出兵刃,站了起来,场中登时乱成一片:“那里来的这许多猛兽?”“是狮子,还有大虫!”“大家小心!”“提防恶狼,提防豹子!”
    郭靖对武修文道:“去传我号令,调二千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来。”武修文应道:“是!”
    刚欲转身,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万兽山庄史氏兄弟奉神雕侠之命,来向郭二姑娘祝寿,恭献寿礼。”声音非一人所发,乃史氏五兄弟齐声高呼。他五人内功另成一家,虽非一等一的高手,但纵声长啸,竟同具宫、商、角、征、羽五音之名人轶事声,铿锵豪迈,震人耳鼓。黄蓉向武修文一挥手,命他即去传令,心想史氏兄弟虽如此说,但人心难测,未必便无他意,宁可调集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有备而不发,胜于无备而受制于人。武修文跃上马背,驰去调兵。
    不多时第一队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已到,布在大校场之侧,郭靖在蒙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骑射之术,以此教练士卒,是故襄陽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甲于天下。遂能以一城之众,独抗蒙古数十年。襄陽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人人能挽强弓,发硬箭,射术实不逊于蒙古武士。
    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刚布好阵势,只见一条大汉身披虎衣,领着一百头猛虎来到大校场外,正是白额山君史伯威。那一百头猛虎排得整整齐齐,蹲伏在地。接着管见子史仲猛率领一百头金钱豹子、金甲狮王史叔刚率领一百头雄狮、大力神史季强率领一百头大象、八手仙猿史孟捷率领一百头巨猿,各列队伍,排在校场四周。群兽猛恶狰狞,不断发出低吼,然行列整齐,竟是丝毫不乱。校场上群雄个个见多识广,但陡然见了这许多猛兽,亦不免心中惴惴。
    史氏五兄弟手中各提一只皮袋,走到郭襄身前,躬身说道:“恭祝姑娘长命百岁,平安如意。”郭襄忙起立还礼,道:“多谢五位史家叔叔。史三叔,你身子可大好了?史五叔,你胸口的伤也好了?”史叔刚、史孟捷齐道:“多谢姑娘关怀,都好了。”
    史伯威指着五只皮袋道:“这是神雕侠送给姑娘的第一件生辰礼物。”郭襄笑道:“真是生受不起。那是甚么啊?嗯,我猜你的皮袋里装着一只小老虎,他的装着一只小豹子,是不是?那倒好玩得紧。”
    史伯威摇头道:“不是,这件礼物,是神雕侠率领了七百位江湖好手去办来的,费的气力可真不小。”说着打开手中的皮袋。郭襄探头往袋口一张,大吃一惊,叫道:“是耳朵!”史伯威道:“正是!五只皮袋之中,共是两千只蒙古兵将的耳朵。”
    郭襄尚未会意,惊道:“这许多人耳朵,我……我要来干么?”
    郭靖、黄蓉却听得分明,一齐离座,走到史伯威身前,就皮袋中一看,再想起适才探子之言,不由得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黄蓉道:“史大哥,原来新野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侠率人所杀?”
    史氏兄弟向郭靖、黄蓉夫妇拜倒。郭靖夫妇拜倒还礼。史伯威才答道:“神雕侠言道:郭二姑娘身在襄陽,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蒙古蛮兵竟敢无礼前来进犯,岂不是要惊吓了郭二姑娘?实是非杀不可。只恨番兵势大,不能尽诛,因此带领豪杰,杀了他作先锋的两个千人队。”
    郭靖道:“神雕大侠现在何处?小可当亲自拜见,为襄陽全城百姓致谢。”这十多年来,郭靖专心练兵守城,极少理会江湖游侠之事,而杨过隐姓埋名,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多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因此郭靖竟不知“神雕侠”便是杨过。史伯威道:“神雕侠连日忙于为令爱采办生日礼物,未克前来拜见郭大侠和郭夫人,请予恕罪。”
    忽听得远处啸声又起,一个声音叫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雕侠之令,来向郭二姑娘祝寿,恭献寿礼。”声音尖细,若断若续,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
    郭靖见第一件寿礼实在太大,忙提声叫道:“郭靖谨候台驾。”他话声浑厚和平,远远传送出去,跟着走到大校场入口处相迎。
    黄蓉和他并肩而立,低声道:“你猜这神雕侠是谁?”郭靖道:“我猜不出。”
    黄蓉道:“便是杨过!”郭靖一呆,随即满心欢畅,说道:“了不起,了不起!他立下如此奇功,当真是大宋之福。”黄蓉道:“你猜他第二件寿礼是甚么?”郭靖微笑道:“过儿才智卓绝,只有你方胜得了他,也只有你,才猜得中他的心思。”
    黄蓉道:“这一次我可猜不中了。”心想:“杨过为襄陽立此大功,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襄儿,他对我夫妇与芙儿的怨恨可丝毫未消。”
    过了不多时,长须鬼樊一翁领着八鬼来到校场,向郭靖夫妇见了礼,径自走到郭襄身前,说道:“恭祝姑娘康宁安乐,福泽无尽!神雕侠命我们来送第二件生辰礼物。”
    郭襄道:“多谢,多谢。”眼见西山一窟鬼手中各拿着一只木盒,生怕他们又送来甚么人鼻子、人耳朵来,忙道:“若是难看的怪事,就别打开来。”大头鬼笑道:“这次是挺好看的。”
    樊一翁打开盒子,取出一个极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摺点着了。那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了开来,但见满天花雨,组成了一个“恭”字。郭襄拍手笑道:“好玩,好玩得很!”吊死鬼接着也放了一个烟花,却是一个“祝”字。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群雄欢呼喝采。这烟花乃汉口镇天下驰名的巧手匠人黄一炮所作,华美繁富,妙丽无方,端的是当世一绝。
    郭靖微微一笑,心想:“小女孩儿家原是喜欢这个,也亏过儿觅得这妙制烟花的巧手匠人。”
    半空中十个大字刚散,北边天空突然升起一个流星,相距大校场约有数里,跟着极北之处,又有一个流星升起。
    黄蓉心想:“这流星传讯,取法于烽火报警,顷刻之间,便可一个挨一个的传出数百里之遥,只不知杨过安排下了甚么。他这件第二件礼物,决不只是放几个烟花博我襄儿一粲便算。”当下吩咐丐帮弟子安排筵席,宴请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
    斟酒未定,忽听得北方远远传来犹如闷雷般的声音,一响跟着一响,轰轰不绝,只是隔得远了,响声却是极轻。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听了这声音,突然间一齐跃起身来,高声欢呼,大叫:
    “成功了,成功了!”群雄愕然不解。大头鬼摇头晃脑,手指北方,大叫:“妙极,妙极!”这时天已全黑,北面天际却发出隐隐红光。
    黄蓉道又惊又喜,叫道:“南陽大火!”郭靖拍腿大叫:“不错,正是南陽!”
    黄蓉向樊一翁道:“愿闻其详。”
    樊一翁道:“这是神雕侠送给郭二姑娘的第二件薄礼,烧了蒙古二十万大军的粮草。”黄蓉心中已猜到三分,听他如此说,不禁与郭靖相顾大喜。
    原来蒙古大军南攻襄陽,以南陽为聚粮之地,数年之前,即在南陽大建粮仓草场,跟着四处征发,成千上万斛米麦、成千上万担草料,流水般汇向南陽。常言道:
    “大军未发,粮草先行”,米麦是士卒的食物,干草是马匹的秣料,实是军中的命脉所在。蒙古自来以骑兵为主,这草料更是一日不可或少。郭靖曾数次遣兵袭击南陽,但蒙古官兵守得牢固,始终无功,想不到杨过竟在一夕之间放火将它烧了。
    郭靖眼见北方红火越冲越高,担心起来,向樊一翁道:“出手的诸位豪杰都能全身而退么?可须咱们前去接应?”樊一翁心道:“郭大侠不问战果,先问将士安危,果然是仁义过人。”说道:“多谢郭大侠挂怀,神雕侠早有安排。在南陽城中纵火的,是圣因师太、人厨子、张一氓、百草仙这些高手,共有三百余人,想来寻常蒙古武士也伤他们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黄蓉道:“过儿邀集群豪,原来是为立此奇功。若非这许多高人同时下手,原也不易使两千蒙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全军覆没。”
    樊一翁又道:“我们探得蒙古番兵要以火炮轰打襄陽,南陽城的地窖之中藏了数十万斤火药。因此我们祝寿烟花一起,流星传讯,埋伏在南陽城内的一千好手便同时动手,先烧火药,再烧粮草。蒙古大军的士卒马匹,这番可要饿肚子了。”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均是暗自心惊。他夫妇俩当年随成吉思汗西征,曾亲眼见到过蒙古军以火炮轰城,当真有崩山裂石之威。只是火药和铁炮殊不易得,因此蒙古数攻襄陽,都未用炮。这次是皇帝蒙哥御驾亲征,自是携有当世最厉害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杨过这一把火,襄陽合城军民难免尽遭大劫。两人又想:“歼灭敌军两个千人队,固然大煞其威,但毁了蒙古军在南陽积贮数年的火药和大军粮草,只要他粮食不继,那就逼名人轶事得非退兵不可,这场功劳可更加大了。”夫妇俩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连声称谢。史伯威和樊一翁都道:“小人只是奉了神雕侠之命办事,小小奔走之劳。两位何足挂齿?”
    这时远处火药爆炸声仍不断隐隐传来,只是隔得远了,听来模糊郁闷。陡然之间,几下声音略响,接着地面也微微震动。樊一翁喜道:“那个最大的火药库也炸了。”
    郭靖叫过武氏兄弟,说道:“你二人各带二千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掩袭南陽。敌军倘若部队齐整,那就不要下手,要是惊慌混乱,可乘势发箭杀伤。”二人接令而去。
    两件事接踵而来,校场上欢呼大叫,把盏敬酒之名人轶事声,响成一片,人人都称颂神雕侠功德无量。
    郭芙见丈夫艺冠群雄,将丐帮帮主之位拿到了手,于当世豪杰之前大大露脸,那知蓦地里生出这些事来。杨过人尚未到,却已将丈夫的威风压得丝毫不剩,虽说歼灭蒙古先锋、火烧南陽粮草火药,实是两件大大的好事,但她总不免愀然不乐;又听说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说道:这是杨过送给妹子的两件生日礼物,那十个烟火大字高悬天空,惟恐群雄不知此举全是为了妹子,相形之下,自己更是没了光彩。
    她转念一想:“好哇!杨过这厮恨我斩他的手臂,故意削我面子来着!”想到此处,更是勃而怒。
    梁长老和耶律齐、郭芙同席,眼见人人兴高采烈,郭芙却脸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意。笑道:“老头子可真的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涂啦,这一欢喜,竟把眼前的大事抛到了脑后。”当即跃上高台,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请了,蒙古番兵连遭两大挫折,咱们自是不胜之喜。可还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适才耶律大爷显示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湛武功,人人钦服。我们丐帮便奉耶律大爷为本帮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么?本帮弟子,可有异言的么?”
    他连问三声,台下无人出声。梁长老道:“如此便请耶律大爷上台。耶律齐跃上高台,抱拳向台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行礼,正要说几句“无德无能”的谦抑之言,忽听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话,斗胆要请问耶律大爷。”耶律齐一怔,眼见这句话是从丐帮弟子的人丛发出,拱手道:“不敢!请说便是。”
    只见丐帮中站起一人,大声道:“耶律大爷的令尊在蒙古贵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虽然都已逝世,但咱们丐帮和蒙古为敌。耶律大爷负此重嫌,岂能为本帮之主?”
    耶律齐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晋为当今蒙古皇帝所杀,小可与蒙古暴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话虽是如此说,但令尊之死,甚为暧名人轶事昧,下毒云云,只是风传,未闻有何确证。令兄犯法获罪,死有应得,此仇不报也罢。倒是本帮大仇未复……”郭芙听得他出言讥刺丈夫,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你是谁?胆敢在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有胆子的,站到台上去说。”
    那乞丐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帮主还未做成,帮主夫人先显威风。”
    也不见他移步抬脚,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头都是一惊:“这人武功强得很啊,那是谁?”台下数千对眼光,齐都集在他身上。
    只见他身披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臃肿凹凹凸凸的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原来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帮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这人更是奇无伦。丐帮帮众识得他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只因十余年来为帮务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艺低微,才识卑下,谁都是没对丝毫重视,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极限,那料到这样一个庸人竟会突然向耶律齐当众提出质问,而武功之强更是大出帮众意料之外,都想:“这何师我从那里偷偷学了这一身功夫来啦?”
    何师我为人虽然平庸,但相貌之丑却令人一见难忘,因此耶律齐倒也识得他,当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见,要请指教。”何师我冷笑道:“指教二字,如何克当?只是小人有两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来问问。”耶律齐道:“那两件事?”
    何师我道:“第一件,我帮新帮旧帮主前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替,历来都以打狗棒为信物。耶律大爷今日要做帮主,不知这根本帮至宝的打狗棒却在何处?小人想要见识见识。”此言一出,丐帮帮众心都道:“这一句话问得厉害。”只听耶律齐道:“鲁帮主命丧奸人之手,这打狗棒也给奸人夺了去。此乃本帮的奇耻大辱,凡本帮弟子,人人有责,务须将打狗棒夺回。”
    何师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请问:鲁帮主的大仇到底报是不报?”
    耶律齐道:“鲁帮主为霍都所害,众所共知,当世豪杰,无不悲愤。只是连日追寻,未知霍都这奸贼的下落,这是本帮的要务,咱们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寻到霍都这奸贼,为鲁帮主复仇。”
    何师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夺回。第二,杀害前帮主的凶手还没找到。
    这两件大事未办,便想做帮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罢?”这几句话理正词严,咄咄逼名人轶事人,只说得耶律齐无言以对。
    梁长老道:“何老弟的话自也言之成理。但丐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布天下,不能无人为首,而寻棒锄奸,更不是说办便办,也须得有人主持。”何师我摇头道:
    “梁长老这几句话,错之极矣,可说是反因为果,本末倒置。”
    梁长老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首,帮主死后便以他为尊,这五袋弟子竟敢当众抢白,可说大胆已极。梁长老怒道:“我这话如何错了?”何师我道:“依弟子之见,谁人能夺回打狗棒,谁人能杀了霍都为鲁帮主报仇,咱们便拥谁为本帮之主。但如今日这般,谁的武功最强,谁便来做本帮帮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武功又胜过耶律大爷,难道咱们便奉他为帮主不成?”这几句话只说得群雄面面相觑,都觉颇为有理。
    郭芙却在台下叫了起来:“胡说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能胜过他?”何师我冷笑道:“耶律大爷武功虽强,却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小人只是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输于他了。”郭芙正恼他言语无礼,听他自愿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叫道:“齐哥,你便教训教训这大胆狂徒。”
    何师我冷冷的道:“本帮事务,向来只是帮主管得,四大长老管得,帮主夫人却管不得。别说耶律大爷还没做帮主,就算当上了,耶律夫人也不能这般当众斥责帮中弟子,是不是?”郭芙满脸通红,只道:“你……你这厮……”
    何师我不再理她,转头道:“梁长老,弟子倘若胜了耶律大爷,这帮主便由弟子来当,是不是?还是等到有人获棒杀仇,再来奉他为主?”梁长老见他越来越狂,胸中怒火上升,说道:“不论是谁,他若不能战胜群雄,那就当不上帮主,日后若不能获棒杀仇,终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爷若是当了本帮之主,那两旁件大事他不能不办。但如胜不过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何师我大声道:“梁长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领教耶律大爷的手段,再去寻棒锄奸。”言下之意,竟是十拿九稳能胜耶律齐一般。
    耶律齐行事自来稳健持重,但听了何师我这些话,心头也不禁生气,说道:
    “小弟才疏学浅,原不敢担当帮主的重任。何兄肯于赐教,那好得很。”何师我冷冷的道:“好说,好说。”将铁杖在台上一插,呼的一掌,便向耶律齐击去。这一掌力似乎并不甚强,但掌力分布所及,几有一丈方圆。梁长老尚未退开,竟被他掌力在脸颊上一带,热辣辣的颇为疼痛,忙跃在台侧。
    耶律齐不敢怠慢,左手一拨,右拳还了一招“深藏若虚”,用的仍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数。两人拳来脚往,在高台上斗了起来。这时将近戌时,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着十多枝大火把,两人相斗的情状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
    黄蓉看了十余招,见耶律齐丝毫未占上风,细看何师我的武功,竟辨不出是何家数,所出拳脚,招式甚是驳杂,全无奇处,但功力却极深厚,少说也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练,心想:“最近十一二年来,才偶尔在丐帮名册之中,见到何师我因积劳而逐步上升,从没听人称道过他的武功。但瞧他身手,决非最近得逢奇遇这才功力猛进。他在帮中一直隐晦不露,难道为的便是今日么?”
    待斗到五十招以上,耶律齐渐渐心惊,不论自己如何变招,对方始终能从容化解,实是生平罕见的强敌,但他却又不乘势抢攻,似乎旨在耗消了自己内力,然后大举出击。
    耶律齐这一日已连斗数人,但对手除了蓝天和外,余子碌碌,均不足道,并没耗去他多少力气,眼见何师我若往若还,身法飘忽不定,当下双拳一挫,陡然间变拳为掌,径行抢攻。周伯通那双手互搏之术并非人人可学,耶律齐虽是他的入室高弟,却也没学到他这路奇功,但全教玄门的正宗武功,耶律齐却已学到了十之八九,这时施展出来,但见台边十多根火把的火头齐向外飘,只此一节,足见掌力之强。
    火把照映之下,高台上两人拳掌飞飘,形影回旋,当真好看煞人。
    黄蓉问郭靖道:“你说这人是何家数?”郭靖道:“迄今为止,他尚未露出一招本门武功,显是在竭力隐藏自身来历,再拆七八十招,齐儿可渐占胜势,那时他若不认输,便得露出真相。”
    这时两人越斗越快,一转瞬间便或攻或守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换四五招,因之没多时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云,耶律齐的掌风已将对手全身罩住。郭靖和黄蓉凝目注视着何师我,知他处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仍用旁门杂派的武功抵挡,非吃大亏不可。耶律齐也已瞧出此点,掌力渐渐加重,但毫不盲进,只是稳持先手。
    眼见何师我非变招不可,蓦地里他双手袍袖齐拂,一股疾风向外疾吐,跟着缩了回去,台边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时暴长,一阵光亮,随即尽熄灭,群雄眼前一黑,只听得耶律齐和何师我齐声大叫,腾的一声,有人跌下台来。何师我却在台上哈哈大笑。众人惊奇讶之下,谁都没有做声,静寂中只听得何师我得意的笑声。
    梁长老叫道:“点燃火把!”十多名丐帮弟子上来将火把点亮,只见耶律齐站在台下,左脸上鲜血淋漓,破了个酒杯大的伤口。何师我伸出左掌,冷笑道:“好铁甲,好铁甲。”手掌中抓着一把鲜血。
    郭靖和黄蓉对望一眼,知道郭芙爱惜夫婿,将软猬甲给他穿在身子,因之何师我击了他一掌,手掌反被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齐脸上如何受伤,如何跌下台来,黑暗中却未瞧见。
    原来何师我于激斗正酣之际,突然使出“大风袖”功夫,将高台四周的火把尽数吹灭。耶律齐一怔之下,急忙拍出一掌,以救自身,猛觉得指尖一凉,触到了什么铁器,立时醒觉,知道对方久战不胜,忽施奸计,在黑暗中取出兵刃突袭。他虽赤手空拳,也不惧敌人手有兵刃,当下使出“大擒拿手”,意欲夺下对方兵器,将他奸谋暴于天下英雄之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师我身前两尺之处,右腕翻处,已抓住了敌人兵刃之柄。他左掌跟着拍出,直击敌人面门,这一来,何师我兵刃非撒手不可。
    黑暗之中,何师我果然侧头闪避,松了手指,耶律齐夹手将兵刃夺过。便在此时,他左颊上猛地一阵刺痛,已然受伤,跟着拍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稳,登时被震下台。他那料到对手的兵刃甚为特异,中装机括,分为两截,上半截给他夺去,余一的半截陡然飞出,击中了他的面颊。这一下深入半寸,创口见骨,但所中尚非要害,何师我的杀手本在那一掌之中,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长袍内暗披软猬甲,这一掌他非但未受损伤,何师我的掌心反而被刺得鲜血淋漓。
    郭芙见丈夫跌下台来,惊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迸,忙抢上去护持。梁长老等明知何师我暗中行诈,然无法拿到他的证据,同时两人一齐受伤带血,也不能单责那一个违反了“点到为止”的约言,看来两人都只稍受轻伤,但耶律齐被击下台,这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显是输了。
    郭芙大不服气,叫道:“这人暗使奸计,齐哥,上台去跟他再决胜败。”耶律齐摇头道:“他便是以智取胜,也是胜了,何况纵然各拼武功,我也未必能赢。”
    黄蓉向耶律齐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夺来的那半截兵刃时,却是一根五寸来长的钢条,一时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以此作为武器。
    何师我昂起一张黄肿的丑脸,说道:“在下虽胜了耶律大爷,却未敢便居帮主之位。须得寻到打狗棒,杀了霍都,那时再凭各位公决。”众人心想,这几句话倒说得公道,眼见他虽然胜得暧名人轶事昧,但武功究属十分高强,听了这几句话后,丐帮中便有人喝起采来。
    何师我站在台口,抱拳向众人行礼,说道:“那一位英雄再赐教,便请上台。”
    他那“台”字刚出口,猛听得史伯威“啊”的一声大叫,围在大校场四周的五百头猛兽忽地站起,齐声吼叫。单是一头雄狮或猛虎纵声而吼,已有难当之威,何况五百头猛兽合声长啸?这声音当真如山崩地裂一般,但见大校场上沙尘翻腾,黄雾冲天,群雄身前的酒杯菜碗被这巨声震得互相碰撞,叮叮不绝。
    群兽吼叫声中,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时跃到台边,抽出兵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高台四面围住。
    忽见校场入口处火光明亮,八个人高举火炬,朗声说道:“神雕侠祝贺郭二姑娘芳辰,奉上第三件礼物。”八人说毕,便即足不点地般进场而来,转眼间到郭襄身前,人人露了一手上乘轻功。中间四人各伸一手,合抓着一只大布袋,看来那第三件礼物便是在这布袋之中了。
    八人躬身向郭襄行礼,自报姓名,群雄一听,无不骇然,原来当先一个老和尚,竟是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昙华大师,素与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齐名,其余赵老爵爷、聋哑头陀、昆仑派掌门青灵子等,无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辈名宿。
    郭襄却不知这些人有多大名头,起身还礼,笑靥如花,说道:“有劳各位伯伯叔叔了。那是甚么好玩的物事?”提着布袋的四人手臂同时向后拉扯,喀喇一声响,布袋裂成四块,袋中滚出一个光头和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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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神雕侠侣》电子书——第三十七回三世恩怨
    那和尚肩头在地下一靠,立即纵起,身手竟是十分矫捷,但见他怒容满脸,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却是谁也不懂。郭靖与黄蓉识得这和尚是金轮法王的二弟子达尔巴,不知他怎生给昙华大师、赵老爵爷等擒住。
    郭襄本来猜想袋中装的定是甚么好玩的物事,却见是个形貌粗鲁的藏僧,微感失望,说道:“大哥哥送这和尚给我,我可不喜欢。他自己在那里,怎么还不来?”
    来送第三件礼物的八人之中,青灵子久居藏边,会说藏语,他在达尔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达尔巴脸色一变,大吃一惊,目不转睛的望着台上的何师我。青灵子又用藏语大声说了两句话,将背上负着的一根黄金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了达尔巴,那本是达尔巴的兵刃,他受八大高手围攻而被擒,这兵刃也给夺了去。
    达尔巴倒提金杵,大叫一声,纵身跃到台上。
    青灵子向郭襄笑道:“郭二姑娘,这和尚会变戏法,神雕侠叫他上台变戏法给你看。”郭襄大喜,拍手道:“原来如此,我正奇怪,大哥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了这和尚来有甚么用呢。”
    达尔巴对何师我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何师我喝道:“兀的,你说些甚么,我一句不懂。”达尔巴猛地踏步上前,呼的一声,挥金杵往他头顶砸了下去。何师我侧身避过。达尔巴舞动金杵,招招进逼名人轶事。何师我赤手空拳,在这沉重的兵刃猛攻之下只有不住倒退。
    丐帮帮众见这藏如此凶猛,都起了敌忾同仇之心,纷纷鼓噪起来。梁长老喝道:
    “大和尚休得莽撞,这一位是本帮未来的帮主。”但达尔巴那里理睬,将金杵舞成一片黄光,风声呼呼,越来越响。
    丐帮中早有六七名弟子忍耐不住,跃上台边,欲待上台应援。但青灵子等八大高手、史氏五兄弟、西山一窟鬼,一共二十三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在台边,阻住旁人上台。丐帮虽然人众,一时却抢不上去。正纷乱间,青灵子晚晃身上了高台。拔起何师我插在台边的铁棒。何师我大惊,纵身来抢,但给达尔巴的金杵逼名人轶事住了,竟无法上前一步。
    郭靖和黄蓉不明其中之理,猜不透杨过派这些人前来捣乱,到底是何用意?但想他送给郭襄的第一件和第二件礼物于襄陽大大有利,这第三件礼物不该反有敌意,因此夫妇俩袖手不动,静观其变。
    耶律齐虽给何师我使诈击下高台,但他已立志承继岳母的大业,决为丐帮出力,眼见何师我给达尔巴逼名人轶事得手忙脚乱,大声喝道:“何兄勿慌,我来助你!”纵身蹿向台边。猛听得左首一人叫道:“谁都不得上台。”横臂阻住了他的去路。耶律齐伸手一拨,那人反抓擒拿,招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妙,而内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耶律齐吃了一惊,看那人时,正是史氏兄弟中的老三史叔刚。耶律齐连变数招,始终不能将他击退,心下暗暗骇异:“这人只是神雕侠手下的一名走卒,已然如此了得,那神雕侠叱咤号令,驱使得动这许多高手,他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人物?”青灵子高举铁棒,大声道:“各位英雄请了,请瞧瞧这是甚么物事。”突伸右掌,向铁棒拦腰一劈,喀的一响,铁棒登时碎裂,这棒原来中空,并非实心。青灵子拉开两截断了的铁棒,露出一条晶莹碧绿的竹棒来。
    丐帮帮众一见,刹那间寂静无声,跟随齐声呼叫:“帮主的打狗棒!”正上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等动手的帮众纷纷退开,人人都大为奇怪:“打狗棒怎么会藏在这铁棒之内?如何会落入何师我手中?他又干么隐瞒不说?”
    众人静待青灵子解释这许多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青灵子却不再说话,跃下台来,双手横持打狗棒,恭恭敬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了郭襄。郭襄睹物思人,想起鲁有脚的声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接过棒来,递给了母亲。
    这时达尔巴的金杵招数更紧,何师我全仗小巧身法东闪西避,险象环生。丐帮帮众见了打狗棒后,都知青灵子等擒了达尔巴来对付何师我,中间必有重大缘故,当下不再有人意图上台应援。
    眼见不出十招,何师我便要丧身在金杵之下,黄蓉猛想起一事:“何师我用兵刃打伤齐儿,他袖中明明藏有兵刃,何以到此危急关头,仍不取出御敌?”只见达尔巴的金杵掠地扫去,何师我跃起闪避。达尔巴金杵倒翻,自下而上。何师我双脚离地,身在半空,这一招无论如何没法闪躲。忽听得铮的一响,兵刃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何师我借势跃开,手中已多了一件短短的兵器。达尔巴怒容满脸,大声咒骂,黄金杵舞得更加急了。但何师我兵刃在手,劣势登时扭转,但见他点、戳、刺、打,兵刃虽短,招数却极奥妙,与达尔巴打了个旗鼓相当。朱子柳看了片刻,忽是省悟,叫道:
    “郭夫人,我知道他是谁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黄蓉微微一笑,道:“那是用胶水、蜂蜜,调了面粉、石膏之类涂上去的。”
    耶律齐和郭芙、郭襄姊妹这时都站在黄蓉身边,听了他二人的对答,都摸不着头脑。郭芙问道:“朱伯伯,你说谁是谁了?”朱子柳道:“我说的是打伤你丈夫的这个何师我。”郭芙道:“怎么?他不是何师我么?那么他是谁了?”朱子柳道:
    “你仔细瞧瞧,他使的是甚么兵刃?”郭芙凝神瞧了一会,道:“这短兵刃长不过数尺,却又不是峨嵋刺、判官笔,也不是点穴撅。”
    黄蓉道:“你得用心想想啊。他何以一直不用兵刃,宁可干冒大险,东躲西闪,直到给那和尚逼名人轶事得性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关,才不得不取兵刃出来?他用兵刃打伤齐儿,以要先灭烛火?”郭芙皱眉道:“这人奸诈狡猾,那又有甚么道理了?”郭襄道:“想是他怕场中有人认得他的兵刃身法,因此不愿显示真相。”朱子柳赞道:“着啊,郭二小姐聪明得紧。”
    郭芙听他称赞妹子,心中不服,道:“甚么不愿意显示真相?他不是清清楚楚的站在台上吗?谁都瞧得见。”郭襄想起母亲适才的话,说道:“啊,他脸上这些凹凹凸凸的疮疤,原来是用胶水面粉假扮的。这张脸啊,真是吓人,我只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第二眼。”黄蓉道:“他越装得可怖,便越不易露出破绽,因为人人觉得丑恶,不敢多看,那么他乔装的假脸上日久如有甚么变形,别人便不会发觉。唉!
    乔装这么多年,可真不容易呢。”朱子柳道:“脸形可以假装,武功和身法假装不来练了数十年的功夫,那里变得了?”
    郭芙道:“你们说这何师我是假的,那么他是谁啊?妹子,你聪明得紧,你倒说说看。”郭襄摇摇头道:“我一点也不聪明,因此我一点也不知道。”朱子柳微微笑道:“大小姐是见过他的,那是候二小姐可还没出世,十七年前,大胜关英雄大会上,有一人曾与我斗了数百合,那是谁啊?”郭芙道:“是霍都?不,不会是他。嗯,他用的是一把折扇,和这兵刃倒有点相像,是了,现下手中这把扇子只余扇骨,没有扇面。”朱子柳道:“我跟他这场激斗,是我生平的大险事之一,他的身法招数我怎能不记得?这人若不是霍都,朱子柳是瞎了眼睛啦。”
    郭芙再瞧台上那何师我,见他步伐轻捷,出手狠辣,果然依稀便是当年英雄大会上那个霍都,但心中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又问:“倘若他真是霍都,这西藏和尚是他师兄啊,难道便认他不出,却跟他这般狠打?”黄蓉道:“只因达尔巴认得出他是师弟,才跟他拼命。那年终南山重陽宫大战,杨过以一柄玄铁剑压住了达尔巴、霍都二人,霍都见性命危殆,突使奸计,叛师脱逃。这事全真教上下人人得见,你总也听人说过的罢?”郭芙道:“嗯,原来达尔巴因此才这般恨他。”
    郭襄听母亲说“杨过以一柄玄铁剑压住了达尔巴、霍都二人”这句话,想像杨过当年的雄姿英风,不禁神往。
    郭芙又问:“怎地他又变成了乞丐?咱们的打狗棒怎地又在他手中?”
    黄蓉道:“那还不容易推想吗?霍都叛师背门,自己怕师父和师兄找他,于是化装易容,混入了丐帮,浑浑噩噩,不露半点锋芒,十余年中按部就班的升为五袋弟子,丐帮中固然无人疑心,金轮法王更是寻他不着。可是这等奸恶自负之徒决不肯就此埋没一生,时机一到,他便要大干一场了。那是鲁帮主出城巡查,他暗伏在侧,忽施毒手,下手时却露出自己本来面目,并留下活口,让那弟子带回话来,说杀鲁有脚的乃是霍都。他夺得打狗棒后,暗藏在这铁棒之中。待得本帮大会推举帮主,他便可提出‘寻还打狗棒’这件大事来。这是本帮世代相传的帮规,又有谁能驳他呢?唉,霍都这奸贼,如此工于心计,也可算得是个人杰。”
    朱子柳笑道:“但有你郭夫人在,他纵能作伪一时,终究瞒不过你。”黄蓉微笑不答,心道:“霍都混在丐帮之中,始终不露头角,便能瞒过了我,但想做丐帮之主,却把黄蓉忒也瞧得小了。”
    朱子柳道:“杨过这孩子也真了得,他居然能洞悉霍都的奸谋,既将打狗棒夺回,又揭穿了霍都的真面目,送给郭二小姐的这件礼物,可不算小啊。”郭芙道:
    “哼,不过他碰巧得知罢了,也没甚么了不起。”
    郭襄心想:“那日大哥哥在羊太傅庙外,见到我祭奠鲁老伯,知道我跟鲁老伯是好朋友,因此千方百计去为我报仇,嗯,这件礼物可当真不小,他这番心意……”
    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霍都虽在丐帮中扮成一个丑叫化子,可是有时却又以本来面目在外惹事生非。史氏兄弟中的史三叔曾给他打伤过,想是史三叔一意找他报仇,终于寻到了他的踪迹。”黄蓉点头道:“不错,江湖上时时有霍都的行迹,旁人更不会想支丐帮中的何师我和他同是一人。何师我,何师我,你瞧他这假名,便是以自己为师之意。一个人太自以为了不起,终有败事的一日。”
    郭芙道:“妈,怎地这何师我又说要去杀死霍都?那不是傻么?”黄蓉道:
    “这只是一句掩饰之言,只是令旁人更加不起疑心而已。”
    郭芙道:“杨……杨大哥既然早知何师我便是霍都,应当早就说了出来,不该让这何师我来打伤齐哥。”黄蓉微笑道:“杨过又不是神仙,怎知齐儿会中此人暗算?”郭襄道:“大姊却是神仙,因此把软猬甲先给姊夫穿上了。”郭芙瞪了她一眼,心中不自禁的得意。
    说话之间,台上达尔巴和霍都斗得更加狠了。两人一师所传,互知对方武功家数,达尔巴胜在力大招沉,霍都长于矫捷轻灵,看看又斗数百招,兀自不分胜败。
    突然之间,达尔巴大喝一声,金杵脱手,疾向霍都掷去,这杵重达五十余斤,一掷之下势道凌厉之极。霍都吃了一惊,他生平从未见师兄使这般招数,心道:“他久斗不胜,发起蛮来了?”急忙侧身闪避。达尔巴抢上前去,手掌在金杵上一撞,金杵转过方向,又向霍都追击过去。霍都大骇,才知道十余年中师兄追随师父左右,师父又传了他深湛武功,这飞掷金杵之技正是从师父五轮飞砸的功夫中变化出来,眼见金杵撞来的力道太猛,决不能以铁扇招架,只得滑步斜身躲过,金杵从他头顶横掠而过,相差不逾两寸。
    达尔巴金杵越掷越快,高台四周插着的火把被疾风所激,随着忽明忽暗。霍都在杵影中跳荡闪避,往往间不容发。台下群雄屏息以观,瞧着这般险恶的情势,无不骇然。达尔巴掷到第十八下,猛喝一声,双掌推杵,金杵如飞箭般平射而出。霍都再也无法闪避,砰和一声,金杵正撞胸口。他身子软软垂下。横卧台下,一动也不动了。
    达尔巴收起金杵,大哭三声,盘膝坐在师弟身前,念起“往生咒”来念咒已过,纵下高台,走到青灵子身前,高举金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青灵子却不接他兵刃,说道:“恭贺你清洗师门败类。神雕侠饶了你,叫你回西藏,从此不可再到中原。”达尔巴道:
    “多谢神雕大侠,小僧谨如所命。”合十行礼,飘然而去。
    郭芙见霍都死在台上,一张脸臃肿可怖,总不信这脸竟是假的,拔出长剑,跃上台去,说道:“咱们瞧瞧这奸人的本来面目,究是如何。”说着用剑尖去削他的鼻子。
    蓦地里霍都一声大喝,纵身高跃,双掌在半空中直劈下来。原来他给金杵一撞,身受致命重伤,却未立即毙命。他故意一动不动,只待达尔巴上前察看,便施展临死一击,与其同归于尽。岂知达尔巴凄然念咒,祝其往生极乐,随即下台而去。郭芙却上来削他面目。霍都乍见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活,大惊之下,竟忘了挥剑抵御。她身上的软猬甲又已借给了丈夫,眼见性命要丧在霍都双掌之下。郭靖、黄蓉、耶律齐等同时跃起,均欲上台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只听得嗤嗤两声急响,半空中飞下两枚暗器,分从左右打到,同时击中霍都胸口。这两枚暗器形体甚小,似乎只是两枚小石子,力道却大得异乎寻常。霍都身子一仰,向后便摔,喷出一口鲜血,这才真正死去。
    众人惊愕之下,仰首瞧那暗器飞来之处,但见云淡星稀,钩月斜挂,此外空荡荡并无别物,暗器似乎分从台前两根旗杆的旗斗中发出。
    黄蓉听了这暗器的破空之名人轶事声,知道当世除了父亲的“弹指神通”之外,再无旁人有此等功力,只是两根旗杆都高达数丈,相互隔开十余丈,何以两边同时有暗器发出?惊喜之下不暇细想,纵声叫道:“是爹爹驾临么?”
    只听得左边旗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说道:“杨过小友,咱们一起下去罢!”右边旗斗中一人应声:“是!”两边旗斗之中各自跃下一人。
    星月光之下,两个人衣衫飘飘,同时向高台跃落,一人白须青袍,一人独臂蓝衫,正是黄药师和杨过。两人都是是斜斜下坠,落到离台数丈之处已然靠近,黄药师伸右手拉住了杨过的左手,在半空中携手而下。众人若不是先已听到了两人说话之名人轶事声,真如陡然见到飞将军从天而降一般。
    郭靖、黄蓉忙跃到上台去向黄药师行礼。杨过跟着向郭靖夫妇拜倒,说道:
    “侄儿杨过,向郭伯伯,郭伯母磕头。”郭靖忙伸手扶起,笑道:“过儿,你这三件厚礼,唉,真是……真是……”他心中感激,不知道要说“真是”甚么才好。
    郭芙生怕父亲要自己相谢杨过救命之恩,抢着向黄药师道:“外公,幸好你老人家的弹指神通功夫,免得我受那奸人双掌的一击。”
    杨过跃下高台,走到郭襄身前,笑道:“小妹子,我来得迟了。”
    郭襄一颗心怦怦乱跳,脸颊绯红,低声道:“你费神给我备了三件大礼,当真……
    当真辛苦你啦。”杨过笑道:“只是乘着小妹子的生日,大伙儿图个热闹,那算得甚么?”说着左手一挥。
    大头鬼纵声叫道:“都拿上来啊。”大校场口有人跟着喝道:“都拿上来啊!”
    远处又有人喝道:“都拿上来啊。”一声跟着一声,传令出去。
    过不多时,校场口涌进一群人来,有的拿着灯笼火把,有的挑筐提篮,有的扛抬木材木板,分布在校场四周,当即竖木打桩,敲敲打打,东搭一个木台,西挂一个灯色,进来的人源源不绝,可是秩序井然,竟无一人说话,个个只是忙碌异常的工作。
    群雄见了杨过适才送了那三件厚礼,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暗想他召集这一大批人来,定又大有所为。那知过不多时,西南角上一座木台首先搭成,有人打起锣鼓,做起傀儡戏来,做的是“八仙贺寿”。接着西北角上有人粉墨登场,唱一句“满床笏”,那是郭子仪生日,七子八婿祝寿的故事。片刻之间,这边放花炮,那边玩把戏,满场上闹哄哄的全是喜庆之名人轶事声。每一台戏都是三湘湖广、河南四川的名班所演,当真是人人卖力,各展绝艺。群雄各依所喜,分站各处台前观赏,喝采之名人轶事声,此伏彼起。
    这时史氏兄弟已带领猛兽离场,西山一窟鬼和神雕、青灵子等高手也都悄然退去。
    郭襄见杨过给自己想得这般周到,双目含着欢喜之泪,一时无话可说。
    郭芙想起妹子在羊太傅庙中的言语,说有一位少年大侠要来给他祝寿,现下果如所言,不禁暗藏恚怒,拉着黄药师的手问长问短,对身周的热闹只作不见。
    郭靖虽觉杨过为小女儿如此铺张扬厉未免小题大做,但想自来行事异想天开,今日一日之中为襄陽城和丐帮干了如此三件大事,此刻要任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一番,自也由得他,当下只是捻须摇头,微笑不语。
    黄蓉问父亲道:“爹爹,你和过儿约好了躲在这旗斗中么?”黄药师笑道:
    “非也!那日我在洞庭湖上赏月,忽听得有人中夜传呼,来访烟波钓叟,说有个甚么神雕侠,邀他赴襄陽一会。那个烟波钓叟武功不弱,性儿却有点古怪。我老头子担起心来,生怕他暗中要对我的好女儿、好女婿不利,于是悄悄跟了来。原来这神雕侠竟是小友杨过,早知如此,老头子又何必操这份心?”黄蓉知道父亲虽在江湖上到处云游,心中却时时挂念着自已,笑道:“爹,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儿聚一聚。”
    黄药师不答,向郭襄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让外公瞧瞧你。”郭襄从未见过外公,忙近前行礼。黄黄师拉着她手,细细瞧她的脸庞,黯然道:“真像,真像。”黄蓉知他又想起了亡妻,说郭襄生得像他外婆年轻之时,怕勾起他的心事,并不接口。郭芙笑道:“那还有不像的么!你叫老东邪,她叫小东邪……”郭靖喝道:“芙儿,对外公没规没矩!”黄药师大喜,道:“襄儿,你的外号叫‘小东邪’么?”郭襄脸上微微一红,道:“起初是姊姊这么叫我,后来人人都这么叫了。”
    这时丐帮的四大长老围在杨过身边,不住口的称谢,均想:“他为襄陽城立此大功,又夺回打狗棒,揭破霍都的奸谋,鲁帮主大仇得报,若肯为本帮之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梁长老道:“杨大侠,敝帮老帮主不幸逝世……”杨过早猜中他的心思,不待他说下去,抢着道:“耶律大爷文武双全,英明仁义,是我昔年的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友,由他出任贵帮帮主,定能继承洪、黄、鲁三位帮主的大业。”
    黄药师问了几句郭襄的武功,转过头去,要招呼杨过近前说话,一回头,只见他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场口外,说道:“杨过小友,我也走啦!”长袖摆动,一瞬眼间已追到了杨过身边,一老一少,携手没入黑暗之中。
    黄蓉心头有一句要紧话要对父亲说只是身旁人多,不便开言,那知他说走便走,竟无片刻停留,吃了一惊,急忙追出。
    但黄药师和杨过走得好快,待黄蓉追出,已在十余丈外。黄蓉叫道:“爹爹,过儿,且相聚几日再去!”远远听得黄药师笑道:“咱两个都是野性儿,最怕拘束,你便让咱们自名人轶事由自在的去罢。”最后那几个字音已是从数十丈外传来。黄蓉暗暗叫苦,眼见追赶不及,只得回转。大校场上锣鼓喧天,兀自热闹。
    丐帮四大长老聚头商议。一来若无霍都打扰,已立耶律齐做了帮主,二来杨过二丐帮有大恩,他既也推荐耶律齐,此事可说顺理成章。当下四人禀明黄蓉,上台宣布,立耶律齐为丐帮帮主。
    帮众依着历来惯例,依次向耶律齐身上唾吐。帮外群雄纷纷上前道贺。
    郭襄见杨过此次到来,只与自己说得一句话,微笑相对片刻,随即分手,心中说不出的惆怅,眼见姊姊兴高采烈的站在姊夫身畔,与道贺的群雄应酬,但觉心中伤痛再难忍受,当即转身,要回自己家去。只走得几步,黄蓉已追到她身边,携住了她手,柔声道:“襄儿,怎么啦?今天不快活么?”郭襄道:“不,我快活得很。”
    说了这句话,随即低头,满眶泪水,险些便掉了下来。黄蓉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事,却只说些戏文中的有趣故事,要引她破涕为笑。
    两人慢慢回府。黄蓉陪女儿到她自己房里,问道:“襄儿,你累不累?”郭襄道:“还好。妈,你一夜没睡,该休息了。”黄蓉拉着她,并肩坐在床边,伸手给她拢了拢头发,说道:“襄儿,杨过大哥的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回事说来话长,你若是不累,我便跟你说说。”郭襄精神一振,道:“妈,你说罢。”
    黄蓉道:“这事须得打从他祖父说起。”于是将如何郭啸天与杨铁心当年在临安牛家村结义,郭、杨两家指腹为婚,如何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终至死于非命;如何杨过幼时寄居桃花岛;如何郭芙斩断他的手臂,如何他和小龙女在绝情谷分手等情,一一说了。
    郭襄只听得惊心动魄,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小手掌心中全是汗水。她怎料想得到这个自己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大哥哥”,与自己家里竟有这么深的渊源,更料不到他那只手臂竟是为她姊姊斩断,而他妻子小龙女所以离去,也是因中了姊姊误发的毒针所起。她只道杨过只是她邂逅相逢的一位少年侠士,只因他倜傥英俊、神采飞扬,这才使她芳心可可,难以自遣,却原来这中间恩恩怨怨,竟然牵缠及于三代。待得母亲说完,她已是如醉如痴,心中一片混乱。
    黄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初时我还会错了意,还道他和你结识,实蓄歹念。
    唉,说到诚信知人我实是远远不及你爹。你杨大哥今晚干这三件大事,别说他绝无邪念,纵是不安好心,咱们受惠非浅,也是感激不尽。”郭襄奇道:“妈,杨大哥怎会不安好心?他有甚么邪念?”黄蓉道:“我起初想错了,只道他深恨咱们郭家,因此要在你身上复仇。”郭襄摇头道:“那怎么会?他若要杀我出气,那真是易如反掌,风陵渡边,他只须出一根手指便戳死了我,费甚么事?”黄蓉道:“你是小孩子,不懂的。他如要叫你受苦,要咱们伤心烦恼,自有比杀人更恶毒十倍的法儿。
    唉,那不必说了,我此刻也知道他不会。可是我心中挂着一件事,好生不安。”
    郭襄道:“妈,你担心甚么?我瞧杨大哥对从前的事也已不放在心上。他不久便要和大嫂相会,那时心里一快活,甚么事都一笔勾销了。”黄蓉叹道:“我担心不安的,便是怕他见不着小龙女。”
    郭襄瞿然而惊,道:“甚么?那怎么会?杨大哥亲口跟我说,杨大嫂因为身受重伤,得蒙南海神尼救去医治,约好了十六年后相会,他夫妻俩亲深重,互相等了这么久,怎能见不着?”黄蓉眉头深皱,“嗯”了一声。郭襄道:“杨大哥说,杨大嫂在断肠崖下心剑刻字,说道:‘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又说:‘珍重千万,务求相聚’,难道刻的字是假的么?”黄蓉道:“这刻字是千真万确,半点也不假,可是我便担心小龙女对杨过相爱太深,因而杨过终于再也见她不着。”
    郭襄不明白母亲言中之意,怔怔的望着她。黄蓉道:“十六年前,你杨大哥夫妻都受了重伤,你杨大哥尚有药可治,小龙女却毒入膏肓。你杨大哥眼见爱妻难愈,他也不想活了,纵有仙丹妙药,他也不肯服食。”她说到这里,声音更转柔和,叹道:“唉,有些事情,你年纪还小,这时候是不会懂的。”
    郭襄怔怔的出神,过了片刻,抬头道:“妈,倘若我是大嫂,我便假装身子好了,让他服食丹药治病。”
    黄蓉一呆,没料到女儿虽然幼小,竟也能这般为人着想,说道:“不错,我只担心小龙女当时便是如此,才离杨过而去。她谆谆叮嘱,说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又说了珍重万千,务求相聚。当时我瞧着‘珍重万千’四个字,便猜想小龙女突然影踪不见,是为了要你杨大哥安安静静的等她十六年。唉,她想这长长的十六年过去,你杨大哥对旧情也该淡了,纵然心里难过,也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再图自尽了。”
    郭襄道:“那么,那南海神尼呢?”黄蓉道:“那南海神尼,却是我的杜撰了。
    世上压根儿就没这一个人。”郭襄大吃一惊,颤声道:“没……没有南海神尼?”
    黄蓉道:“那日在绝情谷中,断肠崖前,我见了杨过这般凄苦模样,心有不忍,只得捏造了一个南海神尼来安慰他,好教他平平安安的等过这一十六年。我说南海神尼住在大智岛,实则世上就没这样一个岛。我又说南海神尼教过你外公的掌法,好令他更加坚信不疑。杨过这孩儿聪明绝顶,我若非说得活龙活现,他怎能相信?
    他若是不信,小龙女这番苦心。也就没有着落了。”
    郭襄道:“你说杨大嫂已经死了多年了么?这一十六年的信约全是骗他的么?”
    黄蓉忙道:“不,不!说不定小龙女仍在人世,到了相约之日,她果真来和杨过相聚,那自是谢天谢地。她是古墓派的唯一传人,古墓派的创派祖师林朝英学问渊博,内功外功俱臻化境,倘若遗下神奇功夫,令小龙女得保不死,也是在情理之中。”
    郭襄心下稍宽,道:“是啊,我也这么想,杨大嫂是这样的好人,杨大哥又这般爱她,们她不会就这么死的。倘若杨大哥到了约会之期见她不着,岂不是要发狂么?”
    黄蓉道:“今日你外公到来,我便想向他提一句,请他老人家相助圆这个南海神尼的谎儿,可是一直不得其便。”郭襄也担起忧来,说道:“这会儿杨大哥正和外公在一起,他立时会问起南海神尼之事。外公不知前因后果,不免泄漏了机关,那可怎生是好?”黄蓉道:“倘若小龙女真能和他相聚,自是上上大吉,其么都好。
    要是到了约期他见不着小龙女,此人一发性儿,真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来。他会深恨我撒诳谎骗他,令他苦等了一十六年。”郭襄道:“妈,那你不用担心,你全是为了他。你是一片好心,救了他的性命。”
    黄蓉道:“不说郭、杨两家三世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是过儿自已,他曾数次相救你爹爹、妈妈、姊姊和你,今日又为襄陽立了这等大功,虽说咱们于他小有恩惠,但实不足以相报其万一。唉,过儿一生孤苦,他活到三十多岁,真正快活的日子实在没有几天。”
    郭襄黯然低首,心想:“大哥倘若不能和杨大嫂相会,只怕他真的要发狂呢。”
    黄蓉又道:“你杨大哥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只因自幼遭际不幸,性子不免有点孤僻,行事往往出人意表。”郭襄淡淡一笑,道:“他和外公,和我,都是邪派。”黄蓉正色道:“不错,他是好人,可是有点邪气。要是小龙女不幸已经逝世,你可千万别再和他见面了。”
    郭襄没料到母亲竟会这般说,忙问:“为甚么?为甚么不能再见杨大哥?”黄蓉握住她手,说道:“要是他和小砒女终于相会,你要跟他们一起去游玩,便一起去,爱到他们家里去作客,便去好了,就是随他们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但若他会不到小龙女,襄儿,你不知你杨大哥的为人,他发起狂来,甚么事都做得出。”
    郭襄颤声道:“妈,他如见不到杨大嫂,伤心悲痛,咱们该好好劝他才是。”黄蓉缓缓摇头,说道:“他是不听人劝的。”
    郭襄顿了一顿,问道:“妈,隔了一十六年,你说他伤心之下,会不会再图自尽呢?”黄蓉沉吟半晌,道:“许多人的心思我都猜得到,可是你杨大哥,他从小我就不明白他心中在打甚么主意,正因为我猜他不透,是以不许你再跟他相见,除非他和中龙女同来,那自是又当别论。”郭襄呆呆出神,并不接口。
    黄蓉道:“襄儿,妈这全是为你好,你如不听妈的话,将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见女儿秀眉紧蹙,眼现红晕,柔声道:“襄儿,我再说一回事你听,那是你杨大哥之父杨康的作为。”于是又将杨铁心如何收穆念慈为义女,如何比武招亲而生下杨过、终于伤心而死等情一一说了,最后道:“穆念慈姊姊品貌双全,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只因误用了真情,落得这般下场。”
    郭襄道:“妈,她也是没有法子啊。她既欢喜了杨叔叔,杨叔叔便有千般不是,她也要欢喜到底。”
    黄蓉凝视着女儿的小脸,心想:“她小小年纪,怎地懂得这般多?”眼见她神情困顿,眼皮软垂,于是拉开棉被,帮她除去鞋袜外衣,叫她睡下,给她盖上了被,道:“快合上眼睛!妈看你睡着了再去。”郭襄依言合眼,一夜没睡,也真的倦了,过不多时,便即鼻息细细,沉沉入梦。
    黄蓉望着女儿俏丽的脸庞,心想:“三个儿女之中,我定要为你操心最多。你们三姊弟中,到底我最怜惜那一个,可也真的说不上来呢。”当下自行回房安睡。
    傍晚时分,武氏兄弟派了快马回报,说道南陽的大军粮草果然一焚而尽,火药爆炸,炸死了不少蒙古兵将,余火兀自未熄,蒙古前军退兵百里,暂且按兵不动。
    襄陽城中得到这个确讯,满城狂喜,“神雕大侠”四个字挂在口上说个不停。有的更加油添酱,将杨过说得犹似三头六臂一般,讲到他怎地歼灭新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两路敌兵,怎地火烧南陽,口沫横飞,有声有色,似乎一切全是他亲眼目睹,谁也没他知道得明白详尽。
    当晚郭靖夫妇应安抚使吕文德之邀,到署中商议军情,直到深夜方回。次日清晨,耶律齐、郭芙、郭破虏依例到后堂向父母请安,等了良久,不见郭襄到来。黄蓉担心起来,命丫鬟到二小姐房中瞧瞧,是不是她身子不适。过了一会,那丫鬟和郭襄的使女小棒子同来回报,说道:“二小姐昨晚没回房安睡。”
    黄蓉吃了一惊,忙问:“怎地昨晚不来禀报?”小棒子道:“昨夜夫人回来得晚了,婢子不敢前来惊扰,只道二小姐过一会儿就能回房,那知道等到这时还没见到。”
    黄蓉微一吟,即到女儿房中察看,只见她随身衣服和兵刃、银两等一样也没携带,正自奇怪,忽见女儿枕底露出白纸一角。黄蓉情知不好,暗暗叫苦,抽出一看,只见纸上写道:
    “爹爹妈妈尊鉴:女儿去劝杨大哥千万不要自寻短见,劝得他听了之后,女儿即归。女襄叩上。”
    黄蓉呆在当地,做声不得,心道:“这女孩儿恁地天真!杨过是何等样人,这世上除了小龙女之外,他还能听谁的劝?要是他肯听旁人的言语,那也不是杨过了。”
    有心要即行出去寻女儿回来,但南北两路蒙古大军虎视襄陽,眼前攻势虽然顿挫,但随时能再挥兵进攻,这时候如何能为儿女之私,轻身涉足江湖?当下和郭靖商议之后,写了四通恳切的书信,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八名能干得力的丐帮弟子,分四路出去寻找郭襄,命她即行归家。
    郭襄那日听了母亲详述往事之后,随即睡去,但恶梦连连,一会儿见杨过挥剑自名人轶事杀,将另一条手臂也斩断了,一会儿又见他自千丈高崖上跃将下来,跌得血肉模糊。做了几个恶梦之后,满身冷汗的醒来,坐在床上细细思量:“大哥哥给了我三枚金针,答允给我做到三件事。眼前金针还剩一枚,正好持此相求,要他依我,千万不能自尽。他是豪侠之士,言出必践,我这便找他去。”于是留了一封短简,当即出城。
    可是杨过和黄药师携手同行,此刻到了何处,实是毫无头绪。郭襄行出三十余里,腹中饥饿起来,要想寻一家饭店打尖。但襄陽城郊的百姓为了逃避敌军,早已十室九空,别说饭店,连有人的人家也找不到一家。郭襄从未独自出过门,想不到道上有这等难处,坐在路旁一块石上,来双手支颐,暗暗发愁。
    坐了一会,心想:“没有饭店,寻些野果充饥便了。”纵马四顾,身周数里之内连果树也没一棵。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东而西奔来。驰到近处,只见马上坐着个极高极瘦的年老僧人,身披黄袍。马匹奔驰极快,转眼便过去了,奔出数丈,那老僧忽地圈转马头,回到郭襄身前停住,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郭襄见他目光如电,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想到在黑龙潭前所遇到的一灯大师,暗想:“那一灯大师如此慈祥,这老和尚想必也是好人。”答道:“我姓郭,要去找一个人。”那老僧道:“你去找谁?”郭襄侧过了头微微一笑,道:“老和尚多管闲事,我不跟你说。”那老僧道:“你要找的人是怎生模样,或许我曾在道上见过,便可指点途径。”郭襄要想不错,便道:“我要找的那人最好认不过,是个没有右臂的青年男子。他或许是和一只大雕在一块儿,也或许只有他独自一人。”
    那老僧正是金轮法王,听她所说之人正是杨过。心中一惊,脸上却现喜色,道:
    “啊,你要找的人姓杨名过,是不是?”郭襄大喜,道:“是啊,你识得他?”法王笑道:“我怎不识得?他是我的小朋友。我识得他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
    郭襄俏脸上一阵红晕,笑问:“大和尚,你叫甚么法名啊?”法王道:“我叫珠穆朗玛。”珠穆朗玛是西藏境内一座高山之名,此峰极高,天下第一,法王随口说了出来,隐有武功高绝、无人可及之意。
    郭襄笑道:“甚么珍珠,木马,叽哩咕噜的,名字这么长。”金轮法王道:
    “叫珠穆朗玛。”郭襄道:“好,是珠穆朗玛大师,你知道我大哥哥在那儿么?”
    法王道:“你大哥哥?”郭襄道:“杨过啊?”法王道:“啊,你叫杨过作大哥哥,你说姓郭啊?”郭襄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我们是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从小住在我家里的。”
    法王心念一动,道:“我有个方外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老僧相知极深,此人武艺高强,名满天下,也是姓郭,单名一个靖字,不知姑娘认得他么?”郭襄一怔,心想:“我偷偷出来,他既是爹爹的朋友,说不定硬要押我回去,还是不说的好。”说道:
    “你说郭大侠么?他是我本家长辈。大和尚是瞧他去么?”
    法王人既聪明,又是久历世务,郭襄这么神色稍异,他如何瞧不出来?当即叹道:“我和郭大侠乃是过命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已有二十余年不见,日前有北方听到噩耗,说郭大侠已经逝世,老僧心痛如绞,因此兼程赶来,要到他灵前去一拜。唉,大英雄不幸短命,真是苍天无眼了。”说到这里,泪水滚滚而下,衣襟尽湿。他内功深湛,全身肌肉呼吸皆能控纵自如,区区泪水,自是说来便来。
    郭襄见他哭得悲切,虽然明知父亲不死,但父女关心,不由得心中也自酸苦,眼眶一红,说道:“大和尚,你不用伤心,郭大侠没有死。”法王摇头道:“你别瞎说!他确是死了。小女孩儿怎知道大人的事?”郭襄道:“我正自襄陽出来,怎不知道?刚刚昨天我便见过郭大侠。”
    法王此时再无怀疑,仰天大笑,说道:“啊,你便是郭大侠的小姐。”突然又摇头道:“不对,不对,郭大侠的小姐叫郭芙,我也识得,她今年总有三十五岁出头了,那像你这般小?”郭襄经不起他这么一激,道:“那是我大姊姊。她叫郭芙,我叫郭襄。”
    法王心中大喜,暗想:“今日当真是天降之喜,这福气自己撞将过来。”说道:
    “如此说来,郭大侠真是没死了。”郭襄见他喜形于色,还道他真是父亲健在而喜欢,觉得此人良心真好,说道:“自然没有死!我爹爹倘若死了,我哭也哭死了。”
    法王喜道:“好,好,好!我信你了。郭二姑娘,如此我便不到襄陽去了。相烦你告知令尊郭大侠和令堂黄帮主,便说故人珠穆朗玛敬候安好。”你料知郭襄定要问他杨过之事,于是以退为进,双手一合十,牵过马来,便要上鞍。
    郭襄道:“喂喂,大和尚,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讲理啊?”法王道:“我怎地不讲理了?”郭襄道:“我跟你说了我爹爹的消息,你却没跟我说杨过的消息,他到底在那里?”法王道:“啊,昨天在南陽之北的山谷之中,老僧曾和杨过小友纵谈半日,他正在该处练剑,此刻十九未走,你去找他便了。”郭襄眉头紧蹙,道:
    “这许多山谷,到那里去找他?请你说得明白些。”法王沉吟半晌,便道:“好罢!
    我本要北上,就带你去见他便了。”郭襄大喜,道:“如此多谢你啦。”
    法王牵过马来,道:“小姑娘骑马,老僧步行。”郭襄道:“这个何以克当?”
    法王笑道:“这马四条腿,未必快得过老僧的两条腿。”
    郭襄正欲上马,忽道:“啊哟,大和尚,我肚子饿啦,你带着吃的没有?”法王从背囊中取出一包干粮。郭襄吃了两个面饼,上马便行。
    法王大袖飘飘,随在马侧。郭襄想起他那句话:“这马四条腿,未必快得过老僧的两条腿。”一提马缰,笑道:“大和尚,我在前面等你。”话声未必,那马四蹄翻飞,已发足向前疾驰。
    这马脚力甚健,郭襄但觉耳畔风生,眼前树过,晃眼便奔出了里许。她回头笑道:“大和尚,你追得上我么?”说话甫毕,微微一惊,原来竟尔不见了金轮法王的踪影。忽听得那和尚的声音从前面的树林中传出:“郭姑娘,我这坐骑跑不快,你得加上几鞭。”郭襄大奇:“怎地他反在前面?”纵马抢上,只见法王在身前十余丈处大步而行。郭襄挥鞭抽马,那马奔得更加快了,然而和法王始终相距十余丈,几乎要迫近数尺也有所不能。这时两人已走上襄陽城北大路,一望平野,那马四只铁蹄溅得黄土飞扬,看法王时,却是脚下尘沙不起,宛似御风而行一般。
    郭襄好生佩服,心想:“他若非身具这等武功,也不配和爹爹结成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由钦生敬,叫道:“大和尚,你是长辈,还是你来骑马罢,我慢慢跟着便是。”法王回头笑道:“咱们何须在道上多费时光?早些找到你大哥哥不好么?”这时郭襄胯下的坐骑感乏力,奔跑已无先前之速,反而与法王越离越远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北面又有马蹄声响,两乘马迎面驰来。法王道:“咱们把这两旁匹马截下来,三匹马掉换着骑,还可以赶得快些。”过不多时,两乘马已奔到近前,法王双手一张,说道:“下来走走罢!”
    两马受惊,齐声长嘶,都人立起来。马上乘客骑术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随鞍起,并没落马,一人怒喝:“甚么人?要讨死么?”“刷”的一声,马鞭从半空抽将下来。郭襄喜叫:“大头鬼,长须鬼,别动手,是自己人!”马上乘客正是西山一窟鬼中的长须鬼和大头鬼。
    这时法王左手回带,已抓住了大头鬼的马鞭,往空一夺。不料大头鬼人虽矮小,却是天生神力,那马鞭又是极牢韧的牛皮所制,法王这一夺实有数百斤的大力,但马鞭居然不断,也没将大头鬼拉得鞭子脱手。法王叫道:“好小子!”手劲暗加,呼的一声,终于将大头鬼拉下马来。
    大头鬼大怒,撒手松鞭,便欲扑上跟法王放对。长须鬼叫道:“三弟且慢!”
    说道:“郭二小姐,你怎地和金轮法王在一起了?”当日金轮法王和杨过等人同入绝情谷,长须鬼樊一翁见过他一面,因此识得。
    郭襄笑道:“你认错人啦,他叫珠穆朗玛大师,是爹爹的好朋友。金轮法王却是爹爹的对头,这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么?”樊一翁问道:“你在那里遇见这和尚的?”
    郭襄道:“我刚碰着他,这位大和尚说道我爹爹不在了,望你说好笑不好笑?他要带我去见大哥哥呢。”大头鬼道:“二小姐快过来,这和尚不是好人。”郭襄将信将疑,道:“他骗我吗?”大头鬼道:“神雕侠在南边,怎地他带你往北?”
    金轮法王微微一笑,道:“两个矮子瞎说八道。”身形略晃,倏忽间欺近二鬼身侧,双掌管齐下,径向二鬼天灵盖拍落。
    这十余年来,法王在蒙古苦练“龙象般若功”,那是密宗中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
    那“龙象般若掌”共分十三层,第一层功夫十分浅易,纵是下愚之人,只要得到传授,一二年中即能练成。第二层比第一层加深一倍,需时三四年。第三层又比第二层加深一倍,需时七八年。如此成倍递增,越是往后,越难进展。待到第五层以后,欲再练深一层,往往便须三十年以上苦功。密宗一门,高僧奇士历代辈出,但这一十三层“龙象般若功”却从未有一人练到十层以上。这功夫循序渐进,本来绝无不能练成之理,若有人得享千岁高龄,最终必臻第十三层境界,只是人寿有限,密宗中的高僧修士欲在天年终了之前练到第七层、第八层,便非得躁进不可,这一来,往往陷入了欲速不达的大危境。北宋年间,藏边曾有一位高僧练到了第九层,继续勇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进,待练到第十层时,心魔骤起,无法自制,终于狂舞七日七夜,自终绝脉而死。
    那金轮法王实是个不世的奇才,潜修苦学,进境奇速,竟尔冲破第九层难关,此时已到第十层的境界,当真是震古烁今,虽不能说后无来者,却确已前无古人。
    据那【龙象般若经】言道,此时每一掌击出,均具十龙十象的大力,他自知再求进境,此生已属无望,但既自信天下无敌手,即令练到第十一层,也已多余。当年他败在杨过和小龙女剑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此时功力既已倍增,乘着蒙古皇帝御驾亲征,便扈驾南来,要双掌击败杨、龙夫妇,以雪当年之耻。
    这时他双掌齐出,倏袭二鬼,大头鬼举臂一隔,喀的一响,手臂立即折断,脑门跟着中掌,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毙命。樊一翁功力远为深厚,眼见敌人这一击甚是厉害,使一招“托天势”,双手举起撑持,立觉有千斤重力压在背上,眼前一黑,扑地便倒。
    郭襄大惊,喝道:“这两个是我朋友,你怎敢出手伤人?”
    樊一翁喷了两口鲜血,猛地纵起,抱住了法王两腿,叫道:“姑娘快逃。”法王左手抓住他背心,要将他提起摔出,但樊一翁舍命回护郭襄,双手便如铁圈般牢牢握住了敌人双腿。法王虽然力大,却拉他不脱。郭襄又惊又怒,此时自己知道法王不怀好意,可是不愿意舍樊一翁而独自逃命。双手在腰间一插,凛然道:“恶和尚,你恁地歹毒?快放了长须鬼,姑娘随你去便是。”樊一翁叫道:“姑娘快逃,别管……”下面一个“我”字没说出口,就此气绝。
    法王提起樊一翁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往道旁一掷,狞笑道:“你若要逃,何不上马?”郭襄一生从未恨过任何人,当日鲁有脚死在霍都手下,但她未曾目睹霍都下手,只是心中悲痛,却没憎恨仇人。这时见法王如此毒辣残忍,不由得恨到极处,对他怒目冷视,竟无半点惧色。法王道:“小姑娘,你怎地不怕我?”郭襄道:“我怕你甚么?
    你要杀我,快动手好啦!”法王大拇指一翘,赞道:“好,将门虎女,不愧乃父。”
    郭襄向着法王狠狠的望了一眼,想要埋葬两位朋友,苦无锄头铁铲之属,微一沉吟,提起两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放在樊一翁的坐骑上,翻过踏镫皮索,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绑住了,在马臀上踢了一脚,说道:“马儿,马儿,你送主人回家去罢。”那马吃痛,疾驰而去。
    那晚杨过和黄药师并肩离了襄陽,展开轻功,向南疾趋,倏忽间奔出数十里之遥,卯末辰初,已到宜城。两人来到一家酒楼,点了酒菜,共叙契阔。黄药师说起程英、陆无双姊妹十余年来隐居故乡嘉兴,以傻姑为伴。他曾想携同两人出来行走江湖散心,两姊妹总是不愿。杨过黯然长叹,颇感内疚。
    两人喝了几杯。杨过说道:“黄岛主,这十多年来,晚辈到处探访你老人家的所在,想请问你一件事,直到今日,方始如愿。”黄药师笑道:“我随意所之,行踪不定,要找我确是不易。但不知老弟要问我何事。”杨过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响,上来三人。
    黄、杨二人听那脚步之名人轶事声,知道上楼的三人武功甚强,大非庸手,一瞥之下,杨过识得当先一人乃是潇湘子,第二人面目黝黑,并不相识,第三人却是尹克西。
    这时潇湘子和尹克西也已见到杨过,两人愕然止步,互相使个眼色,便欲下楼。
    杨过轩眉笑道:“故人久违,今日有幸相逢,何以匆匆便去?”尹克西拱了拱手,陪笑道:“杨大侠别来无恙?”潇湘子深恨终南山上折臂之辱,这十多年来虽然功力大进,自知终非敌手,当下再也不向杨过多瞧一眼,径自走向楼梯。
    那黑脸汉子也是忽必烈帐下有名的武士,这次与尹、潇二人来到宜城打探消息。
    眼见潇湘子满脸怒色,当即大声道:“潇湘兄且请留步,既有恶客阻了清兴,待小弟赶走他便是。”说着伸出大手便往杨过肩头抓来,要提起他摔下楼去。
    杨过见他手掌紫气隐隐,知道此人练的是毒砂掌中的一门,心念微动:“我何不借此三人,向黄老前辈探问南海神尼之事?”眼见他手掌将及自己肩头,反手一搭,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他个耳光。黄药师暗吃一惊:“这一掌打得好快!”
    就只这么一掌,已瞧出杨过自创武功,已卓然而成大家。只听得“啪啪”连响,潇湘子左右双颊也均中掌。杨过念尹克西举止有礼,便饶过了他。
    黄药师笑道:“杨老弟,你新创的这路掌法可高明得紧啊,老夫意欲一睹全豹,以饱眼福。”杨过道:“正要向前辈请教。”当下身形晃动,将那路“黯然销魂掌法”施展开来,长袖飘动,左掌飞扬,忽而一招“拖泥带水”,忽而一招“神不守舍”,将潇湘子、尹克西和黑脸汉子一起裹在掌风之中。那三人犹如身陷洪涛巨浪,跌跌撞撞,随着杨过的掌风转动,别说挣扎,竟连站定脚步也是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黄药师举杯干酒,叹道:“古人以汉书下酒,老夫今日以小史弟的掌管法下酒,豪情远追古人矣。”
    杨过叫道:“请老前辈指点一招。”手掌一摆,掌力将潇湘子向黄药师身前送来。黄药师不敢怠慢,左掌管推出,将潇湘子送了回去,只见那黑脸大汉跟着又冲近身来,于是举杯饮了一口,回掌将他推出。杨过凝神瞧他掌法,虽然功力深厚,却也并非出奇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妙,心想:“我若非出全力以赴,引不出他学自南海神尼的掌法。”
    当下气聚丹田催动掌力将潇湘子、尹克西、黑脸汉子越来越快的推向黄药师身前。
    黄药师回了数掌,只觉那三人冲过来的势头便似潮水一般,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心想:“这少年的掌力一掌强似一掌,确是武林中的奇才!”
    便在此时,那黑脸汉子忽地凌空飞起,脚前头后,双脚向黄药师面门踹到。黄药师斜掌卸力,右手不自禁的微微一晃,酒杯里的一滴酒泼了出来,跟着尹克西和潇湘子双双凌空,一正一斜的撞到。黄药师叫道:“好!”放下酒杯,右手还了一掌。
    黄、杨两人相隔数丈,你一掌来,我一掌去,那三人竟变成了皮球玩物,给两人的掌力带动,在空中来往飞跃。“黯然销魂掌”使到一半,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法”已相形见绌,他眼见尹克西如箭般冲到,自忖掌力不足以与之相抗,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登时将杨过拍出的掌力化解了。他连弹三下,但听得“扑通、扑通、扑通”三响,潇湘子等三人摔在楼板之上,晕了过去。这“弹指神通”奇功与杨过的“黯然销魂掌”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没能赢谁。
    两人哈哈一笑,重行归坐,斟酒再饮。黄药师道:“老弟这一路掌法,以力道的雄劲而论,当世唯小婿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可以比拟。老夫的落英神剑掌便输却一筹了。”杨过连连逊谢,说道:“晚辈当年得蒙前辈指点‘弹指神通’与‘玉箫剑法’两大奇功,终身受益不浅。晚辈自创这路掌法,颇有不少渊源前辈所指拨的功夫,前辈自是早已看出。闻道前辈曾蒙南海神尼指点,学得一路掌法,不知能赐晚辈一开眼界。”
    黄药师奇道:“南海神尼?那是谁啊?我从没听过此人的名头。”
    杨过脸色大变,站起身来,颤声说道:“难道……难道世上并无……并无南海神尼其人?”黄药师见他神色陡然大异,倒也吃了一惊,沉吟道:“莫非是近年新出道的异人?老夫孤陋寡闻,未闻其名。”
    杨过呆立不动,一颗心便似欲从胸腔中跳将出来,暗想:“郭伯母说得明明白白,说龙儿蒙南海神尼所救,原来尽是骗人的鬼话,原来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仰天一声长啸,震动屋瓦,双目中珠泪滚滚而下。
    黄药师道:“老弟有何为难之事,不妨明示,说不定老夫可相助一臂之力。”
    杨过一揖到地,哽咽道:“晚辈心乱如麻,言行无状,须请恕罪。”长袖扬起,转身下楼,但听得喀喇喀喇响声不绝,楼梯踏级尽数给他踹坏。
    黄药师茫然不解,自言自语:“南海神尼,南海神尼?那是何人?”
    杨过放开脚步狂奔,数日间不食不睡,只是如一股疾风般卷掠而过。他自忖唯有疲累致死,才不致念及小龙女,到底日后是否再能和她相见,此时实是连想也不敢想。不一日已到了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滨,他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再也难以支持,眼见一帆驶近岸旁,当下纵身跃上,摸出一锭银两掷给舟子,也不问那船驶向何处,在舱中倒头便睡。
    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东去,浊浪滔滔,杨过所乘那船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下,每到一处商市必停泊数日,下货卸货,原来是在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中上落贸迁的一艘商船。杨过心中空荡荡的,反正是到处漫游,也不怕那船在途中多所耽搁,地舟中只是白日醉酒,月夜长啸,书空咄咄,不知时日之过。舟子和客商贪他多给银两,只道他是个落拓江湖的狂人,也不加理会。
    这一日舟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陰,听得船中一个客商说起要往嘉兴、临安买丝。杨过听到“嘉兴”两字,猛然一惊:“我父亲当年在嘉兴王铁槍庙中惨被黄蓉害死,说道是‘葬身鸦腹’,难道连骸骨也四散无存了?我不好好安葬亡父的骸骨,是为不孝。”言念及此,当即舍舟上陆。
    此时北方当隆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虽不若北方苦寒,却也是遍地风雪。杨过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踏雪南行,第三日上到了嘉兴。
    到得城中,已近黄昏,他找一家酒楼用了酒饭,问明王铁槍庙的路径,冒着漫天大雪,大踏步而行,到得到得铁槍庙时已二更时分,大雪未停,北风仍紧。
    朦朦胧胧的白雪反光之下,见这庙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山门腐朽,轻轻一推,竟尔倒在一边。走进庙去,只见神像毁破,半边斜倒,到处蛛网灰尘,并无人居。悄立殿上,想像三十余年之前,父亲在此殿上遭人毒手,以致终身父子未能相见一面,伤心人临伤心地,倍增苦悲。
    在庙中前前后后瞧了一遍,心想父亲逝世已久,自不致再留下甚么遗迹,走到庙后,只见两株大树间有座坟墓,坟墓立着一碑,坟墓和碑石都盖满了白雪。杨过大袖一挥,疾风掠出,碑上白雪飞散,看碑上刻字时,不由得怒火攻心,难以抑制,原来碑上刻着一行字道:“不肖弟子杨康之墓”,旁边另刻一行小字:“不才业师丘处机书碑”。
    杨过大怒,心想:“丘处机这老道忒也无情,我父既已死了,又何必再立碑以彰其过?我父却又如何不肖了?哼,肖你个牛鼻子老道有甚么好处?我不到全真教去大杀一场,此恨难消。”手掌扬起,便要往墓碑拍落。
    便在此时,忽听得西北方雪地中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这声音好生奇怪,似乎是几个武林好手同行,却又似是两头野兽紧跟而来,脚步着地时左重右轻,大异寻常。杨过好奇心起,停掌不击,耳听得这声音正是奔向王铁槍庙而来,于是回进正殿,隐身在圯倒的神像之后,要瞧瞧是甚么怪物。
    片刻之间,脚步声走到庙前,停着不动,似乎怕庙中有敌人隐伏,过了一会,这才进殿。杨过探头一瞧,险此儿哑然失笑。原来进庙的共是四人,这四人左腿均已跛折,各人撑了一根拐杖,右肩上各有一条铁链,互相锁在一起,因此行走时四条拐杖齐落,跟着便是四条右腿同时迈步。
    只见当先那人头皮油光晶亮,左臂断了半截。第二人额头生三个大瘤,左臂齐肘而断,两人均是残废中加了残废。第三人短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悍。第四人是个高大和尚。四人年纪均已老迈。杨过暗暗称奇:“这四人是甚么路数?何以如此相依为命,永不分离?”只听得嗒嗒两声响,为首的秃子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找半截残烛点着了。
    杨过看得分明,见除第一人外,其余三人都只有眼眶而无眼珠,这才恍然:“原来那三人须仗这秃子引路。”
    秃头老者举起蜡烛,在铁槍庙前后寻视,四人便如一串大蟹,一个跟一个,相距不逾三尺,杨过早已藏好,别说这四人行动不便,又只一人能够见物,纵然四人个个耳目灵便,手足轻捷,也搜不出他藏身在神像之后。四人巡查后回到正殿。秃头老者道:“柯老头没泄露咱们行踪,他如邀了帮手,定是先行埋伏在此。”第三人道:“不错,他答应决不吐露半句,这些人以侠士自负,那‘信义’两字,倒是瞧得很重的。”
    四个人并肩坐地。生瘤子的第二人道:“师哥,你说这柯老头真的会来么?”
    第一人道:“那就难说得很,按理是不会来的,谁能有这么傻,眼巴巴的自行来送死?”第三个瘦子道:“可是这柯老头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七怪之首,当年他们和那十恶不赦的丘老道打赌,万里迢迢的起赶到蒙古去教郭靖武艺,这件事江湖传闻,都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七怪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咱们也瞧在这件事份上,那才放他。”
    杨过在神像后听得清楚,心想:“原来他们在等候柯老公公。”只听第二人道:
    “我说他一定不来,彭大哥,要不要跟你打个赌,瞧瞧是谁……”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东边雪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也是一轻一重,有人以拐杖撑地而来。杨过幼时曾在桃花岛上与柯镇恶相处,一听便知是他到了,那瘦子哈哈一笑,道:“侯老弟,柯老头来啦,还打不打赌呢?”那生瘤子的喃喃道:“贼厮鸟,果真不怕死,这般邪门。”
    但听得铮铮几声响,铁杖击地,飞天蝙蝠柯镇恶走进殿来,昂然而立,说道:
    “柯镇恶守约而来,这是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一共十二粒,每人三粒。”右手轻扬,一个小小瓷瓶向为首的秃头老者掷去。那老者喜道:“多谢!”伸手接了。柯镇恶道:“老夫的私事已了,特来领死。”但见他白须飘飘,仰头站在殿中,自有一股凛凛之威。
    那生瘤子的道:“师哥,他取来了九花玉露丸,治得好咱们身上的内伤隐痛,咱们跟他又没深仇大怨,就饶了他罢。”那瘦子冷笑道:“嘿,侯老弟,常言道养虎贻患,你这妇人之仁,只怕要教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他此刻虽未泄露,谁保得定他日后始终守口如瓶?”突然提高声音喝道:“一齐动手!”四人应声而起,将柯镇恶围在核心。
    那光头老者哑声道:“柯老头,三十余年之前,咱们同在此处见到杨康惨死,想不到今日你也走上他这条路子,这才真是报应不爽。”
    柯镇恶铁杖在地下一墩,怒道:“那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乃卑鄙无名人轶事耻的小人。我柯镇恶堂堂男儿,无愧天地,你如何拿这奸贼来跟我飞天蝙蝠相比?你难道还不知柯某可杀不可辱吗?”那瘦子哼的一声,骂道:“死到临头,还充英雄好汉!”其余三人同时出掌,往他顶门击落。柯镇恶自知非这四人敌手,持杖挺立,更不招架。
    只听呼的一声疾风过去,跟着砰的一响,泥土飞扬,四人都觉得落掌之处情形不对,似乎并非击上了血肉之躯,那秃头老者早已瞧得明白,但见柯镇恶已然不知去向,他原先站立之处,竟尔换上了庙上那铁槍王彦章的神像。神像的脑袋为这劲力刚猛的四掌同时击中,登时变成泥粉木屑。
    那秃头老者大惊之下,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满脸怒容,抓住柯镇恶的后颈,将他高高举在半空,喝道:“你凭什么辱骂我先父?”
    柯镇恶问道:“你是谁?”杨过道:“我是杨过,杨康是我爹爹。我幼小之时,你待我不错,却何以在背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毁谤我过世的先人?”柯镇恶冷冷的道:“古往今来的人物,有的流芳百世,有的遗臭万年,岂能塞得了世人悠悠之口?”杨过见他丝毫不屈,更加愤怒,提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掷,喝道:“你说我父如何卑鄙无名人轶事耻了?”
    那秃头老者见杨过如此神功,在一瞬之间提人换神,自己竟尔不觉,谅来非他对手,轻轻一扯连着其余三人的铁链,悄步往庙外走去。杨过身形略晃,拦在门口,喝道:“今日不说个明白,谁都不能活着离去。”四个人齐声大喝,各出一掌,合力向前推出。杨过喝道:“来得好!”左手也是一掌推出,这股强劲无伦的掌管风横压而至,四个人立足不定,向后便倒,喀喇喇一声响,都压在神像之上,将神像撞得碎成了十多块。四人中第二个武功最弱,偏是他额头肉瘤刚好撞正神像的胸口,立时昏晕。
    杨过道:“你四人是谁?何以这般奇形怪状的连在一起?又何以与柯镇恶在此相约会面?”那秃头老者给杨过这一掌推得胸口发闷,五脏六腑似乎尽皆倒转,盘膝坐着运了几口气,这才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这秃头老者乃是沙通天,第二人生瘤子的是他师弟三头蚊侯通海,第三个短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悍之人是千手人屠彭连虎,最后一个高大和尚是大手印灵智上人。三十余年前,老顽童周伯通将这四人拿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丘处机、王处一等看守,监禁在终南山重陽宫中,要他们改过自新,这才释放。四人恶性难除,千方百计的设法脱逃,但每次均给追了回来。第三次脱逃之时,彭连虎、侯通海、灵智上人三个各自名人轶事杀了几名看守的全真弟子。全真教的道人为惩过恶,打折了他们一腿,又损了三人的眼睛,只有沙通天未伤人命,双目得以保全。到得十六年前蒙古武士火焚重陽宫,沙通天等终于在混乱中逃了出来。只因三人目盲,非依沙通天指路不可,彭连虎等生怕他一人弃众独行,是以坚不肯除全真道人系在他们肩头的铁链,四个人连成一串,便是如此。
    杨过当年在重陽宫学艺为是甚暂,又不得师父和师兄们的欢心,从未被准许走近监禁四人之处,因此不识四人面目,更不知他们的来历。
    沙通天等逃出重陽宫后,知道全真教的根本之地虽然被毁,但在江湖上仍是势力十分庞大,自己四人已然残废,无法与抗,于是潜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隐居于荒僻的乡中,倒也太太平平的过了十六年。这一日四人在门口晒太陽,忽见柯镇恶从村外小路经过。沙通天生怕他是为已而来,当即拦路截住。柯镇恶的武功远不及四人,一动手就被制住,询问之下,才知他另有要事。四人虽与他并无重大仇怨,但恐他泄露了自己行踪,便要将他打死。
    柯镇恶当时言道,他须赴嘉兴一行,事毕之后,自当回来领死,四人若能容他多活数日,他愿取桃花岛的疗伤至宝九花玉露丸为酬。四人伤腿之后,每逢陰雨便自酸痛难熬,听柯镇恶说能赠以灵药,于是要他发下毒誓,决不吐露四人的行藏,亦不相邀帮手前来助拳,这才约定日子,在王铁槍庙中重会。
    沙通天叙毕往事,说道:“杨大侠,令尊在日,我们都是他府中上客。直至他老人家逝世,我们丝毫没对不起他之处,望你念在昔日之情,放我们去罢。”数十年前,沙通天、彭连虎诸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脚色,纵然刀剑加颈,斧钺临身,亦决不肯丝毫示弱,但自被长期幽禁、断腿伤目之后,心灰气沮,豪意尽销,竟向杨过哀哀求告起来。
    杨过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向柯镇恶道:“你刚才可是去见程英、陆无双姊妹么?却是为了何事?”柯镇恶仰天长笑,说道:“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子好不晓事?”
    杨过怒道:“我怎地不晓事了?”柯镇恶笑道:“事到如今,我飞天蝙蝠早没把这条老命放在心上,便是在年轻力壮之时,柯镇恶几时又畏惧于人了?你武功再高,也只能吓得倒贪生怕死之辈,难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七怪是受人逼名人轶事供的么?”
    杨过见他正气凛然,不自禁的起敬,说道:“柯老公公,是我杨过的不是,这里向你谢罪了。只因你言语中辱及先父,这才得罪。柯老公公名扬四海,杨过自幼钦服,从来不敢无礼。”柯镇恶道:“这才象句人话。我听说你人品不错,又在襄陽立下大功,才当你是一号人物。倘若与你父亲一般,便是跟我多说一句话,也算是污辱了我。”
    杨过胸间怒气又增,大声道:“我爹爹到底做了什么何事,你且说个明白。”
    要知杨过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的人中,知悉他父亲杨康往事的原亦不少,只是谁都不愿意直言其短,触犯于他,便逢杨过问起,也只拣些不相干的事说说。柯镇恶自来嫉恶如仇,生性便直异常,那理会杨过是否见怪。当下将杨康和郭靖的事迹原原本本的说了,又说到杨康和欧陽锋如何害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七怪中的五怪,如何在这铁槍庙中掌管击黄蓉,终于自取其死,最后说道:“当晚经过,这几个都是亲眼目睹。沙通天、彭连虎,你两个且说说,柯老头这番话中可有一句虚言?”
    六人在殿中击毁神像,大声说话,惊起了高塔上数百只乌鸦,盘旋空际,呀呀而鸣。
    沙通天叹道:“那一天晚上,也是有这许多乌鸦……我手上给杨公子抓了一把,若不是彭兄弟见机得快,将我这手臂斩去,怎能活到今日?”彭连虎道:“柯老头的话虽然大致不错,但杨大侠的令尊当年礼贤下士,人品是十分……十分英俊潇洒的。”
    杨过抱头在地,悲愤难言,想不到自己生身父亲竟是如此奸恶,自己的名头再响,也难洗生父之羞。神殿上六人均自不作一声,惟听得乌鸦呜声不绝。
    过了良久,柯镇恶道:“杨公子,你在襄陽立此大功,你父亲便有千般不是,也都掩盖过了。他在九泉之下,自也欢喜你为父补过。”
    杨过回思自识得郭靖夫妇以来诸般情事,暗想黄蓉所以对自己始终提防顾忌,过去许多误会别扭,皆是由斯种因。若无父亲,已身从何而来?但自己无数烦恼,也实由父亲而起,不禁深深叹了一口长气,问柯镇恶道:“柯老公公,程、陆两位可都好么?”
    柯镇恶道:“她们听说你火烧南陽粮草,尽歼蒙古先锋,喜欢得了不得,细细问你的详情,又问起小龙女的消息,她两姊妹都是十分挂怀。只可惜我所知也是有限。”
    杨过幽幽的道:“这两位义妹,我也是十六年没见了。”突然转过身来,向沙通天喝道:“柯老公公答应把性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你们,他老人家向来言出必践,从不失信于人。现下你们快快动手。倘若你们倚多为胜,四个人合力杀得了他。我便再杀你们这四个狗才,给他老人家报仇。”
    沙通天等呆了半晌。彭连虎道:“杨大侠,我们四人无知,冒犯了柯老侠的虎威,望你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杨过道:“那你们记好,这是你们自己不守信约,不敢跟柯老公公动手。”彭连虎道:“是,是。柯老侠大信大义,我们向来是十分钦佩的。”杨过道:“那快快给我走罢。下次休要再撞在我手里。”沙通天等四人一齐躬身行礼,退出庙去。
    杨过如此救了柯镇恶性命,却又顾全他的面子,柯镇恶自是十分感激。两人踢开殿上泥块,坐在地下。
    柯镇恶道:“我来到嘉兴,是为了郭二姑娘。”杨过微微一惊,问道:“这小姑娘怎么了?”柯镇恶叹了口气,脸上却面露微笑,说道:“郭靖那两个宝贝女儿,各有各的淘气,真是好叫人头痛。也不知为了甚么,郭襄这小娃儿忽然不声不响的离了襄陽,不知去向,可教她父亲好生着急,连派了几批人出去寻访,都是音讯全无。有人居然找上桃花岛来。其实这个整日价跳蹦个不停的小娃儿,又怎肯回桃花岛来跟老瞎子作伴?我心下挂念,于是也出来找她。”
    杨过道:“可得到甚么讯息?”柯镇恶道:“日前我在临安郊外,偷名人轶事听到两个蒙古使臣的说话,说道襄陽郭大侠的小女儿已被擒到蒙古军中……”杨过叫道:
    “啊哟!不知是真是假?”柯镇恶道:“蒙古两路大军南北夹攻襄陽,临安朝廷的当国大臣还在妄想议和,这两个蒙古使臣是派来欺骗我大宋君臣的,官职倒是不小。
    他二人肆无忌惮的用蒙古话谈论,只道旁人决不会懂。偏生我柯老蝙蝠曾在蒙古十多年,眼睛虽瞎,耳朵却灵,听了个明明白白。”杨过皱起眉头:“如此说来,这事确非虚假了?”
    柯镇恶道:“是啊!我本要送几枚毒蒺藜给这两个蒙古鞑子尝尝滋味,但急于要赶去襄陽报信,不想旁生枝节,给绊住了身子,岂知还是遇上了四只恶鬼拦路。
    老头子不论那一日归天都不打紧,郭二姑娘的讯息却不能不报,这才求他们宽限数天,就近到嘉兴来告知程英和陆无双两位姑娘。程、陆两位得讯后当即北上,老头儿便依约前来送死。想不到柯老头儿守了信约,四只恶鬼却言而无信,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下手,哈哈,哈哈!”
    杨过沉吟半晌,问道:“柯老公公可曾听那两个蒙古使臣说起,郭二姑娘如何被擒?可有性命危险?”柯镇恶道:“这个他们并没说起,从话中听来,好象这两个鞑子官儿也不大清楚。”杨过道:“此事急如星火,晚辈这便赶去,尽力相救,柯老公公缓缓而来罢。”
    柯镇恶日前从到桃花岛找郭襄的丐帮弟子口中,得知杨过在襄陽干下的大事,甚服其能,说道:“有你前去,我可放心了。”
    杨过道:“柯公公,晚辈拜托你一件事,请你替先父立过一块墓碑,碑上便书:
    ‘先父杨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杨过谨立’几个字。”柯镇恶一怔,随即会意,说道:
    “不错,不错!你原是不肖令尊。你之不肖,远胜于旁人之肖了。老朽定当遵办。”
    杨过回到嘉兴城里,买了三匹好马,疾驰向北,一路上不住换马,丝毫不敢耽搁,不一日已近蒙古军营。
    蒙古皇帝南征襄陽,在新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州两处莫名其妙的吃了个大败仗,在南陽多年积储的粮草更于一晚间给烧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再伤了不少士卒,锐气大挫,又不明宋军虚实,是以大军在南陽以北安寨立营,按兵不动,双方未曾开仗。四野旌旗四展,刀槍耀目,杨过纵目望去,一座营帐接着一座,不见尽头。
    杨过等到晚间,闯入大营查探,但见刁斗森严,号令整肃,果然是非同小可。
    御营周围更是密密层层的布满了长矛大戟,防守得铁桶相似。杨过知道大营中勇士无数,自来好汉敌不过人多,倒也不敢稍露形迹。踏访了大半夜,只查得东大营一处。次日再查探西大营,一连四晚,将东南西北四座大营尽数踏访遍了,也没探出到与郭襄有关的丝毫消息。他在营中擒到一名会说汉语的参谋,逼名人轶事问之下,那参谋据实而言,说道从没听到擒获襄陽郭大侠之女这回事。
    杨过放心不下,又查了数日,这才确知郭襄不在蒙古军中,心想:“看来郭伯伯已将她救了回去,又或许那两个蒙古使臣误听人言,传闻不实。”算来小龙女十六年之约将届,于是纵骑向北,往绝情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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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神雕侠侣》电子书——第三十八回生死茫茫
    那日郭襄见金轮法王猛下毒手,打死了长须鬼和大头鬼二人,心中伤痛,自知难脱他的魔掌,昂首说道:“你快打死我啊,还等甚么?”金轮法王笑道:“要打死你这娃娃还不容易?今天杀了两旁个人已经够了。过几天拣个好日子,再拿你开刀,快乖乖跟我走罢。”郭襄心想这时与他相抗,徒然自取其辱,只有且跟他去,俟机再谋脱身,于是向他扁扁嘴,做个鬼脸,伸伸舌头,上马缓缓而行。
    法王心中大乐,暗想:“皇上与四大王千方百计要取郭靖性命,始终未能如愿。
    今日擒获了郭靖的爱女,以此挟制,不怕他不俯首听命。比之一剑将他刺死犹胜一筹。便算那郭靖当真倔强不服,我们在城下慢慢折磨这个姑娘,教他心痛如割,神不守舍,那时大军一鼓攻城,焉能不胜?”
    行到天色晚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在道旁找一家人家歇宿。屋中住户早已逃光,空空荡荡,唯余四壁。法王取出干粮,分些与郭襄吃了,命她在厢房安睡,自己盘腿坐在堂上用功。。
    郭襄翻来覆去,怎睡得着?挨到半夜,悄悄到堂前张望,只见法王靠在墙壁上,鼻息沉酣,已然睡去。郭襄大喜,悄悄越窗而出,将包袱布撕成四块,缚在马脚之上,然后牵了马缰,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去,直到离屋约莫半里,回头不见法王追来,这才上马疾驰。她想法王醒来发觉自己逃走,料定必回襄陽,自会向南追去,我偏偏朝西北奔跑。一口气驰了小半个时辰,坐骑脚力不济,这才按辔缓行,一路上时时回头而望,始终不见法王追到,到天色大明时,算来已驰出五六十里,心中大为宽慰。
    这时已走上了一条山边小径,渐渐上岭,越走越高,转过一个山坳,忽听得前面鼾声如雷,一人撑开手足,横卧当路。一看之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险些儿从马背摔将下来,原来当道而卧之人光头黄袍,正是金轮法王,也不知如何竟抢在前面。郭襄拨转马头,疾下山坡,回首望时,见法王兀自高卧,并不起身追赶。
    这一次他不再循路而行,向着东南方落荒而逃。奔了一顿饭时分,只见前面大树上一人双足钩住树干,倒吊着身子,向她嘻嘻直笑,却不是法王是谁?郭襄不惊反怒,喝道:“你要拦阻,好好拦阻便了,如何这般不三不四,戏耍姑娘?”纵马向前疾冲,奔到近处,提起马鞭,刷的一鞭向他脸上击去。
    只见他更不闪避,马鞭挥去,鞭梢击在脸上,却没听到丝毫声响,便在此时,她的已疾驰而过。郭襄右手一拉,要将马鞭带转,突觉一股大力传上右臂,身不由主的离了马鞍,飞上半空。原来法王见马鞭击到,张嘴咬住了鞭梢,身子倒挂在树干之上,便如同打秋千一荡,竟将郭襄拉了起来。
    郭襄身在空中,却不慌乱,见法王弯腰缩身,又要将自己荡回,当即撒手松鞭,乘势直坠,摔将下来。法王倒是一惊,生怕她摔跌受伤,忙仰身伸手来接,叫道:
    “小心了!”郭襄大叫:“啊哟!”跌到离法王双手半尺之处,突然双掌齐出,砰砰两声,击在他的胸口。这一下变招奇速,饶是法王武功高强,人又机智,竟然没能避开,只见他手脚乱舞,掉在地下,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了。
    郭襄没料到一击成功,不由得喜出望外,拾起地下一块大石,便要往他光头上砸落,但她一生从未杀过人,虽深恨此人害了自己两个朋友,待要下手,终究有所不忍。呆了一呆,放下大石,伸手点了他颈中“天鼎穴”、背上“身柱穴”、胸口“神封穴”、臂上“清冷渊”、腿上“风市穴”,一口气手不停点,竟点了他身上一十三处大穴,但兀自不放心,又摔过四块几十斤重的巨岩,压在他身上。说道:
    “恶人啊恶人,姑娘今天不杀你,你以后可要知道好歹,不能再害人了罢!”说着上了马背。
    金轮法王双目骨溜溜的望着她,笑道:“小姑娘良心倒好,老和尚很喜欢你啊!”
    只见四块巨石突然之间从他身上弹了起来,砰嘭、砰嘭几声,都摔了开去,他跟着一跃而起,也不知如何,身上被点的一十三处大穴一时尽解。郭襄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原来法王虽中了她的双掌,但这两掌管如何能震他下树?又如何能伤得他不能动弹?他却假装受伤,要瞧瞧郭襄如何动手,待看见她收石不砸,暗想:“这个小妮子聪明伶俐,心地又好,有我二徒之长,却无二徒之短。”不由得起了要收她为徒之心。”
    他生平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文武全才,资质极佳,法王本欲传以衣钵,可是不幸早亡;二弟子达尔巴诚朴谨厚,徒具神力,不能领会高深秘奥的内功;三弟子霍都王子则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危难中叛师而别,无情无意。法王自思年事已高,空具一身神技,却苦无传人,百年之后,这绝世武功岂非就此湮没无闻?每当念及,常致郁郁。这时见郭襄资质之佳,可说是平生罕见,虽说是敌人之女,但她年纪尚幼,何难改变?心想只要传以绝技,时日一久,她自会渐渐淡忘昔日之事。何况自己与她父母只是两国相争,这才敌对,又不是有甚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怨。武林中人,对收徒传法之事瞧得极重,出家人没有子女,一身本事全靠弟子传宗接代,衣钵的授受更是头等大事。法王既动此念,便将攻打襄陽、胁迫郭靖的念头放到了脑后。
    郭襄见他眼珠转动,沉吟不语,当即跃下马来,说道:“老和尚的本领真是不小,就可惜不做好事。”法王笑道:“你既羡慕我的本领,只须拜我为师,我便将这一身功夫,倾囊传你。”郭襄啐道:“呸!我学和尚的功夫有甚么用?我又不想做尼姑。”法王笑道:“难道学了我的功夫,便须做尼姑不成?你点我的穴道,我能自解;你用大石压在我身上,石头自己会跳起来;你骑了马奔跑,我能在你前面睡觉,这些功夫难道不好玩么?”
    郭襄心想这些功夫当真好玩,但这老和尚是恶人,怎能拜他为师,再者自己急于找杨过,没功夫跟他瞎缠,摇头说道:“你本领再高,我也不能拜恶人为师。”
    法王道:“你怎知道我是恶人?”郭襄道:“你一出手便打死了长须鬼和大头鬼两个,他们跟你无怨无仇,如何便下这毒手?”法王笑道:“我是帮找坐骑啊,是他两个先动手的,你没瞧见吗?倘若我的本领差些,早就先给他们害死了。做和尚的慈悲为怀,若是迫不得已,决不伤害人命。”
    郭襄哼了一声,不信他的话,说道:“你到底怎么样?倘若你真是好人,怎地又不让我走?”法王道:“我怎地不让你走了?你骑马赶路,要东便东,要西便西,我只是在路上睡觉,伸手拦阻过你没有?”郭襄道:“既是如此,你让我找杨大哥去,别跟我罗唣。”
    法王摇头道:“那可不成,你须得拜我为师,跟我学二十年武艺,那时候你要找谁,便去找谁。”郭襄恼道:“你这和尚好不讲理,我不爱拜师,你勉强我干么?”
    法王说道:“你这小娃娃才不讲理,像我这样的明师,普天下却那里找去?旁人便是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苦苦哀求十年八年,我也不能收他为徒。今日你得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居然自不惜福,岂非奇了?”
    郭襄伸手刮脸,说道:“好羞,好羞!你是甚么明师了?你不过胜过我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子,那有甚么希奇?你胜得过我爹爹妈妈么?胜得过我外公黄老岛主么?
    别说这些人,单就我大哥哥杨过,你就打他不赢。”法王冲口而出:“谁说的?谁说我打不赢杨过这小子?”
    郭襄道:“天下的英雄好汉,谁都这般说。前几日襄陽城中英雄大宴,个个都说世上便有三个金轮法王一齐动手,加起来三头六臂,也打不过一位独臂的神雕大侠杨过!”
    她这番话其实乃是随口编造,只不过意欲气气法王,别说英雄大宴中商议的是如何守襄陽、抗蒙古,就是有人论到法王和杨过的武功优劣,郭襄未曾与会,也不会听到。岂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正好刺中了法王的痛处。他十余年前果曾败在杨过手下,只道天下英雄确是以此为话柄,熬不住怒火如焚,喝道:“杨过这小子若是在此,教他尝尝我‘龙象般若功’的厉害,要他吃饱了苦头,才知当世究竟是他杨过了得,还是我金轮法王高明。”
    郭襄心念一动,道:“你明知我大哥哥不在这儿,自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吹大气。你有胆子去找他较量一下么?你的‘猪蛇不若功’……”法王道:“是龙象般若功!”郭襄道:
    “你胜得过他,才是龙象,如果不堪一击,终究连小蛇臭猪也不若了!你如胜得过他,我自会求着来拜你为师,只是料得你也不敢前去找他,因此说了也是枉然。我瞧啊,只要你一见杨过的影子,吓得连逃走也来不及啦。”
    法王岂不知郭襄在使激将之计,但他一生自视极高,偏生曾败于杨过手下,此番将“龙象般若功”练到了第十层,原是要找杨过一报昔年大败之辱,大声道:
    “我说知道杨过在甚么地方,那是骗你的,就可惜不知这小子躲到了何处,否则我不找上门去,打得他磕头求饶才怪。”
    郭襄哈哈大笑,拍手唱道:“和尚和尚爱吹牛,自夸天下无敌手,望见杨过东边来,脚底加油朝西走。”法王呸了一声,怒目而视。
    郭襄道:“我虽不知杨过此时身在何方,但再过一个月,他定要到一个处所,我却知道。”法王说道:“到甚么地方?”郭襄道:“跟你说了有甚么用?你又不敢去见他,徒然吓得你魂不附体。”法王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喝道:“你说,你说!”
    郭襄道:“他要到绝情谷去,要在断肠崖下和他妻子小龙女相会。一个杨过已叫你心惊肉跳,再加上一个小龙女,嘿嘿,老和尚啊,你又何苦到断肠崖前去送死?就算他们夫妻重会,不想杀人,你大败亏输之后,也难免伤心断肠了。”
    十余年来,金轮法王苦练“龙象般若功”之时,心中便以杨过与小龙女联手齐上的“玉女素心剑法”为敌手,倘若他无把握能以一敌二,胜得这夫妇二人,此番也不敢贸然便来中原,这时听说郭襄如此说,更是触动了他心头之忌,怒极反笑,说道:“咱们这就上绝情谷去!待我打败了杨过和小龙女二人,那时却又如何?”
    郭襄道:“假如你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我还不赶着拜你为师么?那才是求之不得呢。只可惜那绝情谷地处幽僻,不易找到它的所在。”法王笑道:“恰好我便去过,那倒不用发愁。既然现下为时尚早,你且跟我到蒙古营中,待我料理了几件事,再同到绝情谷去便了。”
    郭襄见他肯到绝情谷去找杨过比武,心怀大宽,暗道:“我只愁你不肯去,既给我说动了,还怕甚么?你这恶和尚这会儿狠天狠地,待你见了大哥哥,那时才有得你受的了。”当下便随他赴蒙古军中。
    法王一意要郭襄承受自己的衣钵,心想只有收服她的心,日后才能成为本门的高弟,因此一路上对她极是慈和。武林中明师固是难求,但良材美质的弟子也同样的不易遇到,徒须择师,师亦择徒。法王与郭襄一路上谈谈说说,觉得她聪明过人,悟性特强,不由得暗暗欣喜。有时郭襄伤心长须鬼和大头鬼惨死,怪责法王下手狠辣,法王也不以忤,反觉她是性情中人,不似霍都王子天性凉薄。
    法王携郭襄去的蒙古军营,是皇弟忽必烈统率的南大营,而杨过前去寻找的,却是蒙哥大汗驻跸所在的北大营,只因两个蒙古使臣随口闲谈,柯镇恶没听得仔细,累得杨过空找了数日。其后杨过动身赴绝情谷时,法王和郭襄不久也即起行,三人相距不过百余里而已。
    郭靖与黄蓉自幼名人轶事女出走,日夕挂怀。其后派出去四处打探的丐帮弟子一一回报,均说不知音讯。又过十余日,突然程英和陆无双到了襄陽,传来柯镇恶的讯息,说道郭襄已被掳进了蒙古军中。郭靖、黄蓉大惊。当晚黄蓉便和程英两人暗入蒙古军营,四下查访,也如杨过一般,探不到丝毫端倪。第三晚更和蒙古众武士斗了一场,四十余名武士将黄蓉和程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住,总算黄、程两人武功了得,黄蓉又连使诡计。
    这才闯出敌营,逃回襄陽。
    黄蓉心下计议,瞧情势女儿并非在蒙古营中,但迄今得不到半点音讯,决非好兆,眼见蒙古大军并无即行南攻的迹象,与郭靖商议了,自行出城寻访。她随身带同一双白雕,若有紧急事,便可令双雕传递信息。程英、陆无双姊妹坚要陪她同去。
    三人绕过蒙古大军,向西北而行。黄蓉心想:“襄儿此去,是要劝杨过不可自寻短见,上次她在潼关、见陵渡左近与他相遇,这番看来又会重赴旧地,在风陵渡或可访到若干踪迹。”
    三人离襄陽时方当严冬,沿路缓缓而行,寻消问息,到得风陵渡时已是二月下旬,冰消雪融。黄蓉等三人在渡口问了半日,撑船的、开店的、赶车的、行脚的,都说没见到这么一个小姑娘。
    程英劝慰道:“师姊,你也不须烦恼。襄儿出生第一天,便给金轮法王和李莫愁这两个大魔头抢去。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时如此凶险,尚且无恙,何况今日?”黄蓉叹了一口气,并不言语。三人离了渡口,再往郊外闲走。
    这一日子艳陽和暖,南风薰人,树头早花新着,春意渐浓。程英指着一株桃花,对黄蓉道:“师姊,北国春迟,这里桃花甫开,桃花岛上的那些桃树却已结实了罢!”
    她一面说,一面折了一枝桃花,拿着把玩,低吟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名人轶事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黄蓉见她娇脸凝脂,眉黛鬓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儿颜色,想像她这些年来香闺寂寞,自是相思难遣,不禁暗暗为她难过。
    便有此时,只听得嗡嗡声响,一只大蜜蜂飞了过来,绕着程英手中那枝桃花不断打转,接着便停在一朵花上,采取花蜜。黄蓉见这只蜜蜂身作灰白,躯体也比常蜂大了一倍有余,心念一动,说道:“这似乎是小龙女所养的玉蜂,怎地在此出现?”
    陆无双说道:“不错,咱们便跟着这蜜蜂,瞧它飞向何处?”
    这蜜蜂采了一会花蜜,飞离花枝,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便向西北方飞去。黄蓉等三人忙展开轻身功夫,跟随在后。那蜜蜂飞行一会,遇有花树,又停留一会,如此飞飞停停,双多了两只蜜蜂。三个人追到傍晚,到了一处山谷,只见嫣红姹紫,满山锦绣,山坡下一列挂着七八个木制的蜂巢。那三只大蜜蜂振翅飞去,投入蜂巢。
    另一边山坡上盖着三间茅屋,屋前有两头小狐,转着骨溜溜的小眼向黄蓉等而望。忽听呀的一声,中间茅屋的柴扉推开,出来一人,苍髯童颜,正是老顽童周伯通。黄蓉大喜,叫道:“老顽童,你瞧是谁来啦?”
    周伯通见是黄蓉,哈哈大笑,奔近迎上,只跨出几步,突然满面通红,转身回转茅屋,“啪”的一声,关上了柴扉。黄蓉大奇,不知他是何用意,伸手拍门,叫道:“老顽童,老顽童,怎地见了远客,反躲将起来?”砰砰砰拍了几声。周伯通在门内叫道:“不开,不开!死也不开!”黄蓉笑道:“你不开门,我一把火将你的狗窝烧成了灰。”
    忽听得左首茅屋柴扉打开,一人笑道:“荒山光降贵客,老和尚恭迎。”黄蓉转头过来,只见一灯大师笑咪咪的站在门口合十行礼。黄蓉上前拜见,笑道:“原来大师和老顽童做了邻居,真是想不到。老顽童不知何故,突然拒客,闭门不纳?”
    一灯呵呵大笑,道:“且莫理他!三位请进,待老僧奉茶。”
    三人进了茅屋,一灯奉上清茶,黄蓉问起别来起居。一灯道:“郭夫人,你猜上一猜,那右首茅屋中的是谁?”黄蓉想起周伯通忽地脸红关门的怪态,心念一转,已知其理,笑道:“晓寒深处,春波碧草,相对浴红衣。好啊,好啊!”“晓寒深处”云云,正是刘贵妃瑛姑昔年所作的【四张机】词。
    一灯大师此时心澄如水,坐照禅机,对昔年的痴情余恨,早置一笑。当下鼓掌笑道:“郭夫人神机妙算,万事不出你之所料。”走到门口叫道:“瑛姑,瑛姑,过来见见昔日的小友。”过不多时,瑛姑托着一只木盘过来飨客,盘中装着松子、青果、蜜饯之类。黄蓉等拜见了,五人谈笑甚欢。
    一灯、周伯通、瑛姑数十年前恩怨牵缠,仇恨难解,但时日既久,三人年纪均老,修为又进,同在这万花谷中隐居,养蜂种菜,莳花灌田,那里还将往日的尴尬事放在心头?但周伯通蓦是见到黄蓉,不自禁的深感难以为情,因之闭门躲了起来,他虽在自己房中,却竖起了耳朵,倾听五人谈话。只听黄蓉说着襄陽英雄大会上诸多热闹情事,待说到揭穿霍都王子假装何我的紧急关头,她却把言语岔到了别处,再也忍耐不住,推门而出,到了一灯房中。问道:“那霍都后来怎样啊?给他逃走了没有?”
    当晚黄蓉等三人都在瑛姑的茅屋歇宿。翌晨黄蓉起身,走出屋外,只见周伯通手掌托着一只玉蜂,手舞足蹈,得意非凡。黄蓉笑道:“老顽童,甚么事啊,这般欢喜?”周伯通笑道:“小黄蓉,我的本领越来越是高强,你佩服不佩服?”
    黄蓉素知他生平但有两好,一是玩闹,一是武学,这十余年来隐居荒谷,潜心练武,想来又有甚么“分心二用,双手互搏”之类古怪高明的武功创了出来,倒也颇想见识见识,说道:“老顽童的武功,我打小时候起便佩服的五体投地,那还用问?这几年来,又想出了甚么奇妙的功夫?”周伯通摇头道:“不是,不是。近年来最好的武功,是杨过那小娃娃所创的‘黯然销魂掌’,老顽童自愧不如。武学一道,且莫提起!”
    黄蓉心中暗暗称奇:“杨过这孩子当真了不起,小则小郭襄,老则老顽童,人人都对他倾倒,不知那‘黯然销魂掌’又是甚么门道?”问道:“那你越来越高强的,是甚么本事啊?”
    周伯通手掌高举,托住那只玉蜂,洋洋自得,说道:“那是我养蜂的本事。”
    黄蓉撇嘴道:“这玉蜂是小龙女送给你的,有甚么希奇了?”周伯通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小龙女送给我的玉蜂,固是极宝贵的品种,但老顽童亲加培养,更养出了一批天下无双、人间罕觏的异种,巧夺天工,造化之奇,也无如此奇法。小龙女如何能及呀?”
    黄蓉哈哈大笑,说道:“老顽童越老越不要脸,这一场法螺吹得呜都都的响,你这张厚脸皮,当真是天下无双、人间罕觏的异种,巧夺天工,奇于造化。”周伯通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道:“小黄蓉,我且问你。人是万物之灵,身上有刺花刺字,或刺盘龙名人轶事虎豹,或书‘天下太平’。但除了人之外,禽名人轶事兽虫蚁身上可有刺字的?”
    黄蓉道:“虎有黄斑、豹有金钱,至于蝴蝶毒蛇,身上花纹更奇于刺花十倍。”周伯通道:“但你见过虫蚁身上有字的没有?”黄蓉道:“你说是天生的么?那倒没见过。”周伯通道:“好罢,念儿给你开一开眼界。”说着将左掌伸到黄蓉眼前。
    只见他掌管中托着的那只巨蜂的双翅之上果然刺得有字,黄蓉凝目看去,见玉蜂右翅上有“情谷底”三字,左翅上有“我在绝”三字,每个字细如米粒,但笔划清楚,显是用极细的针刺成。黄蓉大奇,口中喃喃念道:“情谷底,我在绝。情谷底,我在绝。”心想:“这六个字决非天生,乃是有人故意刺成的,按着老顽童的性儿,决不会做这般水磨功夫。”一转念间,笑道:“那又是甚么天下无双、人间罕觏?你磨着瑛姑,要她用绣花针刺上这六个字,难道还瞒得过我么?”
    周伯通一听,登时涨红了脸,说道:“你这就问瑛姑去,看是不是她刺的字?”
    黄蓉笑道:“那她还不会给你圆谎么?你说太陽从西边出来,她也会说:‘不错,太陽自然从西边出来,谁说从东边出来啊?’”
    周伯通一张脸更加红了,那是三分害羞,三分尴尬,更有三分受到冤枉的气恼。
    你放了掌管中玉蜂,一把抓住黄蓉的手,道:“来来来,我教你亲眼瞧瞧。”拉着她走到山坡边一个蜂巢旁边。这蜂巢孤零零的竖在一旁,与其余的蜂巢不在一起。
    周伯通手一扬,捉了两只玉蜂,说道:“请看!”
    黄蓉凝目看去,只见那两只玉蜂双翅上也都有字,那六个字也是一模一样,右翅是“情谷底”,左翅是“我在绝”。黄蓉大奇,暗想:“造物虽奇,也决造不出这样一批蜜蜂来之理。其中必有缘故。”说道:“老顽童,你再捉几只来瞧瞧。”
    周伯通又捉了四只,其中两只翅上无字,另外两只双翅都是刺着这六个字。他见黄蓉低头沉吟,显已服输,不敢再说是瑛姑所为,笑道:“你还有何话说?今日可服了老顽童罢?”
    黄蓉不答,只是轻轻念着:“情谷底,我在绝。情谷底,我在绝。”她念了几遍,随即省悟:“啊!那是‘我在绝情谷底’。是谁在绝情谷底啊?难道是襄儿?”
    心中怦怦乱跳,侧头向周伯通道:“老顽童,这窝玉蜂不是你自己所养,是外面飞来的。”
    周伯通脸上一红,道:“咦,那可真奇了。你怎知道?”黄蓉道:“我怎么不知?这窝蜜蜂飞到这里,有几天啦?”周伯通道:“这些玉蜂飞来这里有好几年了,只是初时我没察觉翅上生得有字,直到几个月前,这才偶尔见到。”黄蓉沉吟道:
    “当真有好几年了?”周伯通道:“是啊,难道连这个也用得着骗你?”
    黄蓉沉吟半晌,回到茅屋,和一灯大师、程英、陆无双等商议,都觉绝情谷底必有蹊跷。黄蓉挂念女儿,当下便要和程陆姊妹同去一探。一灯大师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同去走走。那日令爱来此,这小姑娘慷慨豪迈,老僧很喜欢她。”黄蓉当即拜谢,心中即平添一层隐忧,心道:“一灯大师定是料想襄儿遭逢危难,否则他何必舍却幽居清修之乐,一同赶去?”周伯通有热闹可赶,如何肯留?坚要和瑛姑随众同行。黄蓉见平添了三位高手相助,宽心不少,心想凭着自己这一行六人,不论斗智斗力,只怕当世再无敌手,襄儿便是落入奸人之手,也必能救出。于是六人双雕,结伴西行。
    杨过于三月初二抵达绝情谷,比之十六年前小龙女的约期还早了五天。此时绝情谷中人烟绝迹,当日公孙止夫妇,众绿衣子弟所建的广厦华居早已毁败不堪。杨过自于十六年前离绝情谷后,每隔数年,必来谷中居住数日,心中存了万一之想,说不定南海神尼大发慈悲,突然提早许可小龙女北归。虽每次均是徒然苦候,废然而去,但每次一来,总是与约期近了几年。
    此刻再临旧地,但见荆莽森森,空山寂寂,仍是毫无曾经有人到过的迹象,当下奔到断肠崖前,走过石壁,抚着石壁上小龙用剑尖划下的字迹,手指嵌入每个字的笔划之中,一笔一划的将石缝中的青苔揩去,那两行大字小字显了出来。他轻轻的念道:“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跳动。
    这一日中,他便如此痴痴的望见着那两行字发呆,当晚绳索双树而睡。次日在谷中到处闲游,见昔年自己与程英、陆无双铲灭的情花花树已不再重生,他戏称之为“龙女花”的红花却开得云霞灿烂,如火如锦,于是摘了一大束龙女花,堆在断崖的那一行字前。
    这般苦苦等候了五日,已到三月初七,他已两日两夜未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睫入睡,到了这日,更是不离断肠崖半步,自晨至午,更自午至夕,每当风动树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跳,跃起来四下里搜寻观望,却那里有小龙妇的影踪?
    自从听了黄药师那几句话后,他早知“大智岛南海神尼”云云,乃是黄蓉捏造出来的鬼话,但崖上字迹确是小龙女所刻,却半点不假,只盼她言而有信,终来相会。眼见太陽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是跟着太陽不断的向下低沉。当太陽的一半被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身在高处,只见太陽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宽,只要太陽不落山,三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
    可是虽然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陽最终还是落入了地下。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名人轶事人而来,站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有来。
    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春意正浓,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
    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义深重,你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他犹如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唇燥舌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两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时三十六岁,年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纯。虽然一处艰苦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额角鬓际拔下三根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两根是白的。
    霎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杨过一生潜心武学,读书不多,数处前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和龙儿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阕,那是作者一晚梦到亡妻的情境:“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想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不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
    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瞧着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
    “‘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约?”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他自来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此,从没见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是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又隐隐似乎听到小龙女在谷底叫道:“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郭襄随着金轮法王,同到绝情谷来。法王狠辣之时毒逾蛇蝎,但他既存收郭襄作衣钵传人,沿途对她问暖嘘寒,呵护备至,就当她是自己亲生女儿一般。郭襄恨他掌毙长须鬼和大头鬼,神色间始终是冷冷的。法王一生受人崇仰奉承,在西藏时俨若帝王之尊,便是大蒙古的四王子忽必烈,对他也是礼敬有加。但小郭襄一路上对他冷言冷语,不是说他武功不如杨过,便是责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杀人,竟将这个威震异域的大蒙古第一国师弄得哭笑不得。
    这一日两人走到绝情谷,忽听得一人名人轶事大声叫道:“怎地你不守信约?”声音充满着悲愤、绝望、痛苦之情。
    郭襄听来,似乎四周每座山峰都在凄声叫喊:“你不守信约,你不守信约!”
    她吃了一惊,叫道:“是大哥哥,咱们快去!”说着抢步奔进谷中。金轮法王大敌当前,精神一振,从背上包袱中取出金银铜铁铅五轮拿在手里。这时他虽已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但想这十六年中,杨过和小龙女也决不会浪费光陰,搁下了功夫,因此丝毫不敢轻忽。
    郭襄循声急奔,片刻间已至断肠崖前,只见杨过站在崖上数十朵大红花在他身旁环绕飞舞。她见那悬崖生得凶险,自己功夫低浅,不敢飞身过去,叫道:“大哥哥,我来啦!”但杨过凝思悲苦,竟是没有听见,郭襄遥遥望见他举止有异,叫道:
    “我这里尚有你一枚金针,须听我话,千万不可自尽……”一面说,一面便从石梁往悬崖上奔去。她奔到半途,只见杨过纵身一跃,已坠入下面的万丈深谷之中。
    这一来郭襄只吓得魂飞魄丧,当时也不知是为了相救杨过,又或许是情深一往,甘心相从于地下,双足一登,跟着也跃入了深谷……
    法王堕后七八丈,见她跃进起,急忙飞身来救。他一展开轻功,当真是如箭离弦,迅捷无伦,但终于迟了一步,赶到崖边,郭襄已向崖下落去。法王不及细想,全使招“倒挂金钩”,俯身抓她手臂。这一招原是行险,只要稍有失闪,连他也带入了深谷之中,手指上刚觉得已抓住了她衣衫,只听得嗤的一响,撕下了郭襄的半幅衣袖,眼见她身子冲开数十丈下的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弥合,将她遮盖得无影无踪。
    法王黯然长叹,沮丧不已,手中持着那半幅衣袖,怔怔的望着深谷。
    过了良久,忽听得对面山边一人叫道:“兀那和尚,你在这里干么?”法王回过头来,只见对山站着六人,当先一个苍髯童颜,正是周伯通。他身旁站着三个女子,识得是黄蓉、程英、陆无双,再后面是一个白鬓白眉的老僧,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他却不知是一灯大师和瑛姑。法王数次见识过周伯通的功夫,知道这老儿的武功别出机杼,端的神出鬼没,心中自来对他存着三分忌惮;而黄蓉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所长,机变百出,也是个厉害之极的人物。他神功已成,本可与这两个中原一流武学高手一较,但此时痛惜郭襄惨亡,只凄然道:“郭襄姑娘坠入深谷之中了。唉!”说着长叹了一声。
    众人一听,都是大吃一惊。黄蓉母女关心,更是震动,颤声道:“此话当真?”
    法王道:“我骗你作甚?这不是她的衣袖么?”;说着将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扬。黄蓉瞧那衣袖,果真是从女儿的衣上撕下,这一来犹如身入冰窟,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周伯通怒道:“臭和尚,你干么害死这小姑娘?忒也心毒。”法王摇头道:
    “不是我害死的。”周伯通道:“好端端的她怎坠入深谷?不是你推她,便是逼名人轶事她。”
    法王叹息道:“都不是。我有意收她为徒,传我衣钵,如何肯轻易加害?”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过去,喝道:“放屁!放屁!她外公是黄老邪,父亲是郭靖,母亲是小黄蓉,那一个不强过你这臭和尚了?却要她来拜你为师,传你的臭衣钵?便是我老顽童传她几手三脚猫把式,不也强过你这些破铜烂铁的圈圈环环吗?”
    他和法王相距甚远,这一口唾涎吐将过去,风声隐隐,便如一枚铁弹般直奔其面目。法王侧头避过,心下暗服。周伯通见他检自己骂得哑口无言,不禁洋洋自得,又大声道:“她定是不肯拜你为师,是不是?而你一心要收她为徒,是不是?”法王点了点头。周伯通道:“着啊,如此这般,你就推她下谷。”
    法王心中怅惘,叹道:“我没有推她。但她为何自尽,老僧实是不解。”
    黄蓉心神稍定,一咬牙,提起手中竹棒,径向法王扑了过去。她使个“封”字诀,棒影飘飘,登时将法王身前数尺之地尽数封住了。在这宽不逾尺的石梁之上,黄蓉痛心爱女惨亡,招招下的均是杀手。
    法王武功虽胜于她,却也不敢硬拼,眼见她棒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奇,如和她缠上数招,那周伯通过来助战,所处地势太险,那就极难对付,当下左足一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地从黄蓉头顶飞跃而过。黄蓉竹棒上撩,法王银轮斜掠架开。黄蓉吸一口气,回过身来。只见周伯通拳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加,已与法王打在一起。法王自恃大宗师的身份,见对方不使兵刃,当下将五轮插回腰间,便以空手还击。黄蓉自石梁奔回,竹棒点向他的后心。
    法王自练成十层“龙象般若功”后,今日方初逢高手,正好一试,见周伯通挥拳打到,于是以拳对拳,跟着举拳还击。两人拳锋尚未相触,已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名人轶事声。周伯通吃了一惊,料知对方拳力有异,不敢硬接,手肘微沉,已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法王一拳击出,力近千斤,虽不能说真有龙象的大力,却也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然与周伯通的拳力一接,只觉空空如也,竟无着力之处心下暗暗诧异,左掌跟着拍出。
    周伯通已觉出对方劲力大得异乎寻常,实是从所未遇。他生性好武,只要知道谁有一技之长,便要缠着过招较量,一生大战小斗,不知会过多少江湖好手,但如法王所发这般巨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不明是何门道。当下使动七十二路空明拳,以虚应实,运空当强。这么一来,虽教法王的巨力无用武之处,但要伤敌,却也决无可能。
    法王连出数招,竟似搔不着敌人的痒处。他埋头十余年苦练,一出手便即无功,自是大为焦躁,只听得背后风声飒然,黄蓉的竹棒戳向背心“灵台穴”,当下回手一掌,“啪”的一响,竹棒登时断为两截,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黄蓉一惊跳开,暗想这恶僧当年已甚了得,岂知今日更是大胜昔时,他这一掌力道强劲,怪诞异常,那是甚么功夫?
    程英和陆无双见黄蓉失利,一持玉笛,一持长剑,分自左右攻向法王。黄蓉高叫:“两位小心!”话声甫毕,喀喀两响,笛剑齐断。法王因郭襄惨亡,今日不想再伤人命,喝道:“让开了!”不再追击程、陆二人。
    突见黑影晃动,瑛姑已攻至身畔,法王手掌外拨,斜打她的腰胁。瑛姑的武功本来不尚不及黄蓉,但她所练的“泥鳅功”却善于闪躲趋避,但觉一股巨力撞到,身子两扭三曲,竟将这一击避过。法王却不知她武功其实未臻一流高手之境,连打两拳都给她以极古怪的身法避开,不禁暗暗惊讶。他自恃足以横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连两人都对付不了,不免稍感心怯,当下不愿恋战,晃身向左避开。
    瑛姑竭尽全力,方始避开了法王的两招,见他退开,正是求之不得,那敢抢上拦阻?周伯通叫道:“别逃!”猱身追上。
    法王正欲回掌相击,突听嗤嗤轻响,一股柔和的气流涌向面门,正是一灯大师使出“一陽指”功夫,正面拦截。法王一直没将这白眉老僧放在眼内,那料到他这一指之功,竟是如此深厚。
    此时一灯大师的“一陽指”功夫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指上发出的那股罡气似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淳平和,但沛然浑厚,无可与抗。法王一惊之下,侧身避开,这才还了一掌。一灯大师见他掌力刚猛之极,也是不敢相接,平地轻飘飘的倒退数步。一个是南诏高僧,一个是西域异士,两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换了一招,谁也不敢对眼前强敌稍存轻视。周伯通顾全身份,不肯上前夹击,站在一旁监视。
    一灯与法王本来相距不过数尺,但你一掌来,我一指去,竟越来越远,渐渐相距丈余之遥,各以平生功力遥遥相击。黄蓉在旁瞧着,但见一灯大师头顶白气氤氲,渐聚渐浓,便似蒸笼一般,显是正在运转内劲,深恐他年迈力衰,不敌法王,心中又伤痛女儿惨亡,便欲上前与仇人一拼,但听两人掌来指往,真力激得嗤嗤声响,实是插不下手去。正自无计,忽听得头顶雕鸣,于是撮唇作哨,向着法王一指。
    若是杨过的神雕到来,法王或稍有忌惮,这一对白雕躯体虽大,也不过是平常禽鸟,怎奈何得了他?但他此时正出全力和一灯大师相抗,半分也松懈不得,双雕突然扑到,只得左掌管向上扬了两下,两股掌力分击双雕。双雕抵受不住,直冲上天。就是这么一打岔,一灯立占上风。法王左掌连催,方始再成相持之局。
    双雕听得黄蓉哨声不住催促,而敌人掌力却又太强,于是虚张声势,突然长鸣,向下疾冲,待飞到法王头顶丈许之处,不待他发掌,早已飞开。双雕此起彼落,虽然不能伤敌,却也大大扰乱了法王的心神。高手对敌,讲究的是凝意专志,灵台澄明,内力方能发挥极致,法王掌力之强固然大胜一灯,但修心养性之功却是远逊,此时为了郭襄之死颇为惋惜,心神本已不定,双雕再来打扰,更加烦躁起来。
    他心意微乱,掌力立起感应,一灯微微一笑,向前踏了半步。黄蓉见一灯举步上前,提声喝道:“郭靖、杨过,你们都来了,合力擒他!”
    其实郭靖是她丈夫,她决不会直呼其名,但她这一声呼喝是要令法王吃惊,倘若叫的是“靖哥哥”,法王不免转念:“‘靖哥哥’,那是谁?”如此一顿,那突如其来的惊吓就大为减弱。果然法王一听到“郭靖、杨过”两人之名,大吃一惊:
    “这两个好手又来,老和尚殆矣!”
    便在此时,一灯又踏上了半步。半空中双雕也已瞧出了便宜,那雌雕大声鸣叫,疾扑而下,直冲法王面门,伸出利爪去挖法王眼珠。法王骂道:“孽畜!”左掌上拍。
    岂知雌雕这一下仍是虚招,离他面前尚有丈许,早已逆冲而上,那雄鹰却悄没声的从旁偷袭而下,待得法王发觉,左爪已快触到他的光头。法王又惊又怒,挥手一拂,正中雕腹。雄雕抓起了他头顶金冠,振翅高飞。但法王这一拂力道何等强劲,那雄雕身受重伤,虽然飞上半空,终于支持不住,突然翻了个筋斗,坠入崖旁的万丈深谷之中。
    黄蓉、程英、陆无双、瑛姑都忍不住叫出声来。周伯通大怒,喝道:“臭和尚,老顽童不讲究甚么江湖规矩了。说不得,要来以个二对一。”纵身抡拳,往法王背心打去。
    那雌雕见雄雕坠入深谷,厉声长鸣,穿破云雾,跟着冲了下去,良久不见回上。
    金轮法王前后受敌,心中先自怯了,他武功虽高,如何挡得住这两大高手的夹攻?不敢再行恋战,呛啷啷金轮和银轮同时出手,前挡一陽指,后拒空明拳,在两股内力夹击之中,斜身向左蹿出,身形晃动,已自转过山坳。周伯通大声吆喝,自后赶去。
    法王好容易脱身,提气急奔,心知只要再被周伯通一缠上,数百招内难分胜败,那白眉老僧乘虚下手,自己这条老命非葬送在这绝情谷中不可。眼见前面是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林,正要发足奔入,突听得嗤的一声急响,一粒小石子从林中射出。
    树林离他尚有百余步,但这粒小石子不知由何神力奇劲激发,形体虽小,破空之名人轶事声却响亮异常,对准面门疾射而来。法王举银轮一挡,“啪”的一响,小石子撞在轮上,登时碎成了数十粒,四下飞溅,脸上也溅到了两粒。虽然石子微细,伤他不得,却也隐隐生疼。法王又是一惊:“这粒小石子从如此远处射来,竟撞得我轮子晃动,此人功力之强,决不在那老和尚和老顽童之下,怎地天下竟有如许高手?”
    他一怔之间,只见林中一个青袍老人缓步而出,大袖飘飘,颇有潇洒出尘之致。
    周伯通大喜,叫道:“黄老邪!这臭和尚害死了你的外孙女儿,快合力擒他!”
    林中出来的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他与杨过分手后,北上漫游,一日在一处乡村小店小酌,猛见双雕在空中飞过,知道若非女儿,便是两个外孙女儿就在近处,于是悄悄跟随,来到绝情谷中。他不愿给女儿瞧见,只远远跟着,直至一灯和周伯通分别和金轮法王动手不胜,这藏僧实是生平难遇的好手,不禁见猎心喜,跟着出手。
    法王双轮互击,当的一响,声若龙吟,说道:“你便是东邪黄药师么?”黄药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大师有何示下?”法王道:“我在藏边之时,听说中原只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人了得,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其余四位那里去了?”黄药师道:“中神通和北丐、西毒,谢世已久,这位高僧便是南帝,这一位周兄,是中神通的师弟。”周伯通道:“若我师兄在世,你焉能接得住他十招?”
    这时三人作丁字形站立,将法王围在中间。法王瞧瞧一灯大师,瞧瞧周伯通,又瞧瞧黄药师,长叹一声,将五轮抛在地下,说道:“单打独斗,老僧谁也不惧。”
    周伯通道:“不错。今日咱们又不是华山绝顶论剑,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谁来跟你单打独斗?臭和尚作恶多端,自己裁决了罢。”法王叹道:“中原五大高人,今见其二,老僧死在三位手上,也不枉了。只可惜那‘龙象般若掌’至老僧而绝,从此世上更无传人。”提起右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拍了下去。
    周伯通听到“龙象般若掌”五字,心中一动,抢上去伸臂一挡,架过了他这一掌,说道:“且慢!”法王昂然道:“老僧可杀不可辱,你待怎样?”周伯通道:
    “你这甚么龙象般若功果然了得,就此没了传人,别说你可惜,我也可惜。何不先传了我,再图自尽不迟?”言下竟是十分诚恳。
    法王尚未回答,只听得扑翅声响,那雌雕负了雄雕从深谷中飞上,双雕身上都是湿淋淋的,看来谷底是个水潭。雄雕毛羽零乱,已然奄奄一息,右爪仍牢牢抓着法王的金冠。雌雕放下雄雕后,忽地转身又冲入深谷,再回上来时,背上伏着一人,赫然便是郭襄。
    黄蓉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大叫:“襄儿,襄儿!”奔过去将她扶下雕背。
    法王见郭襄竟然无恙,也是一呆。周伯通正架着他的手臂,右眼向一灯一眨,左眼向黄药师一闪,做了个鬼脸。东邪、南帝双手齐出,法王右胁左胸同时中指。
    若是换作别人,虽然点正他的要害,也闭不了他的穴道,但东邪、南帝这两根手指,当今之世再无第三根及得,一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微奥妙的“弹指神通”,一是玄功若神的“一陽指”,法王如何受得?“嘿”的一声,身子晃了一下。周伯通伸手在他背心的“至陽穴”上补了一拳,笑道:“躺下罢!”法王双腿一软,缓缓坐倒。一灯等三人对望了眼,心中均自骇然:“这藏僧当真厉害,身上连中三下重手,居然仍不摔倒。”
    三人抢到郭襄身旁,含笑慰问,只听她叫道:“妈,他在下面……在下面,快……
    快去……救他……”只说了这几句,心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疲,晕了过去。一灯拿起她的腕脉一搭,说道:“不碍事,只是受了惊吓。”伸手在她背心推拿了几下。过了一会,郭襄悠悠醒转,说道:“大哥哥呢,上来了吗?”黄蓉道:“杨过也在下面?”郭襄点了点头,低声道:“当然哪!”她心中是说:“倘若他不在下面,我跳下去干么?”
    黄蓉见女儿全身湿透,问道:“下面是个水潭?”郭襄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再无力气说话,只是手指深谷。
    黄蓉道:“杨过既在谷底,只有差雕儿再去救他。”当下作哨招雕。但连吹数声,双雕竟毫不理睬。黄蓉好生奇怪,数十年来,双雕闻唤即至,从不违命,何以今日对自己的口哨直似不闻?
    她又一声长哨,只见那雌雕双翅一振,高飞入云,盘旋数圈,悲声哀啼,猛地里从空中疾冲而下。黄蓉心道:“不好!”大叫:“雕儿!”只见雌雕一头撞在山石之上,脑袋碎裂,折翼而死。众人见了都吃了一惊,奔过去看时,原来那雄鹰早已气绝多时。众人见这雌雕如此深情重义,无不慨叹。黄蓉自幼和双雕为伴,更是伤痛,不禁流下泪来。
    陆无双耳边,忽地似乎响起了师父李莫愁细若游丝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她幼时随着李莫愁学艺,午夜梦回,常听到师父唱着这首曲子,当日未历世情,不明曲中深意,此时眼见雄雕毙命后雌雕殉情,心想:“这头雌雕假若不死,此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叫它孤单只影,如何排遣?”触动心怀,眼眶儿竟也红了。
    程英道:“师父,师姊,杨大哥既在潭底,咱们怎生救他上来才好?”
    黄蓉抹了抹眼泪,问女儿道:“襄儿,谷底是怎生光景?”郭襄精神渐复,说道:“我一掉下去,笔直的沉到了水里,心中一慌,吃了好几口水。后来不知怎的冒上了水面,大哥哥……杨大哥拉住我头发,提了我起来……”黄蓉稍稍放心,道:
    “水潭旁有岩石之类,可以容身,是不是?”水潭旁都是大树。”黄蓉“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会跌下去的?”
    郭襄道:“杨大哥拉我起来,第一句话也这般问我。我取出了那枚金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了他,说道:‘我来叫你保重身子,不可自寻短见。’他目不转瞬的向我瞧着,却不说话。不久雄雕儿跌了下来,跟着雌雕将雄雕负了上去,又下来负我。我叫杨大哥上来,他一言不发,提着我放上了雕背。妈,叫雕儿再下去接他啊。”
    黄蓉暂不跟她说双雕已死,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转头道:“看来过儿一时并无危险,咱们快搓一条长索,接他上来。”众人齐声说是,分头去剥树皮。
    各人片刻之间剥了不少树皮。程英、陆无双和瑛姑便用韧皮搓成绳索,一灯、黄药师、周伯通、黄蓉四人手撕刀割,切剥树皮。这四人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但做这等粗笨功夫,也不过胜在力大而已,未必便强过寻常熟手工人,直忙到天黑,还只搓了一百多丈绳索,看来仍是远远不足。程英在绳索一端缚了一块岩石,另一端绕在一棵大树上,绳索渐结渐长,穿过云雾,垂入深谷。
    这七个人个个内力充沛,直忙了整晚,毫没休息。到得次晨,郭襄也来相助。
    黄蓉才简略问了几句她被法王所擒的经过。
    绳索不断加长,杨过在谷底却没送上半点讯息。黄药师取出玉箫,运气吹动,箫声悠扬,直飘入谷底。按理杨过听到箫声,必当以长箫作答,但黄药师一曲既终,谷口惟见白烟横空,寂静无声。
    黄蓉略一沉吟,取剑斩下一块树干,用剑尖在木材上划下了五个字?“平安否盼答”,将木块掷了下去。良久良久,谷底始终没有回音。各人面面相觑,暗自担心。
    程英道:“山谷虽深,计来长索也应垂到,待我下去瞧瞧。”周伯通叫道:
    “我先去!”也不等旁人答话,抢到谷边,一手拉绳,“波”的一声溜了下去,穿烟破雾,刹那间不见了影踪。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他捷如猿猴般援索攀了上来,须发上沾满了青苔,不住摇头,说道:“影踪全无,影踪全无,有甚么杨过?连牛过、马过也没有。”
    众人一齐望着郭襄,脸上全是疑色。郭襄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说道:“杨大哥明明是在下面,怎么不在?他坐在水边的一棵大树上啊。”
    程英一言不发,援绳溜下谷去,陆无双跟随在后,接着瑛姑、周伯通、黄药师、一灯等一一援绳溜下。
    黄蓉道:“襄儿,你身子未曾康复,不可下去,别再累妈担心。你杨大哥若在底下,咱们这许多人定能救他上来,知道了吗?”郭襄心中焦急,含泪答应。黄蓉向坐在地下的金轮法王瞧了一眼,心想他穴道被点,将满十二个时辰,这人内功奇高,别要给他以真气冲开穴道,于是走过去在他背心“灵台”、胸下“巨阙”、双臂的“清冷渊”上又补了几下,这才援索下谷。
    手上稍松,身子坠下时越来越快,黄蓉在中途拉紧绳索,使下坠之势略缓,又再松手,如此数次,方达谷底。只见深谷之底是个碧水深潭,黄药师等站在潭边细心察看,却那里有杨过的踪迹?又见潭左几株大树之上,高高低低的安着三十来个大蜂巢,绕着蜂巢飞来飞去的都是玉蜂。黄蓉心动,说道:“周大哥,你捉只蜜蜂来瞧瞧,看翅上是否有字?”周伯通依言捉了一只玉蜂,凝目一看,道:“没字。”
    黄蓉打量山谷周围的情势,但见四面都是高逾百丈的峭壁,无路可通,潭边的大树奇形怪状,不知名目。抬起头来,云雾封谷,难见天日。正沉吟间,猛听得周伯通叫道:“这一只有字,这一只有字。”黄蓉过去一看,只见那只玉蜂双翅之上,果然刺有“我在绝,情谷底”六个细字。料得关键是在在碧水潭中。潭边七人惟她水性最好,于是略加结束,取一颗九花玉露丸含在口中,以防水中有甚毒虫水蛇,一个旋子,跃入了潭中。
    那潭水好深,黄蓉急向下潜,越深水越冷,到后来寒气透骨,睁眼看去,四面蓝森森、青郁郁,似乎结满了厚冰。黄蓉暗暗吃惊,但仍不死心,钻上水面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潜了下去。但潜到极深之处,水底有一股抗力,越深抗力便越强,黄蓉纵出全力,也无法到达潭底,同时冷不可耐,四周也无特异之处,只得回了上来。
    众人见她嘴唇冻成紫色,头发上一片雪白,竟是结了一层薄冰,无不骇然。程英和陆无双忙折下树枝,在她身旁生起一个火堆。
    郭襄见母亲与众人一一缘绳下潭,心想:“大哥哥便是不肯上来,外公和妈妈他们抬也抬了他上来。到底他为甚么要自尽呢?难道杨大嫂死了?永远不跟他见面了?”
    正自怔怔的出神,忽听得金轮法王“啊哟、啊哟”的大声呻吟。郭襄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自作自受,谁叫你动不动便出手杀人?”法王“啊哟、啊哟”叫得更加响了,眼光中露出哀求之色。
    郭襄忍不住问道:“怎么?很痛么?”法王道:“你妈妈点了我背心的灵台穴和胸口的巨阙穴,我全身如有千百只蚂蚁在咬,痛痒难当,她为甚么不再点了我膻中穴和玉枕穴?”郭襄一怔,她跟母亲学过点穴、拂穴之法,知道“膻中”和“玉枕”是人身要穴中的要穴,只要稍受损伤,立即毙命,说道:“我妈暂且不杀你,你不知感激,还多说甚么?”法王昂然道:“她如点了我膻中、玉枕两穴,我胸背麻木,就可少受许多痛苦。我这般深厚的修为,难道能要得了我的性命?”郭襄不信,道:“你少吹牛。妈妈说的,‘膻中和玉枕,一碰就送命’,你身上麻痒,用力忍耐一下,他们马上就会上来啦。”
    法王道:“郭姑娘,一路上我待你如何?”郭襄道:“还算不错。可是你杀了长须鬼和大头鬼,又害死了我家的双雕,你待我再好,我也不记情。”法王道:
    “好罢,杀人偿命,待会你杀了我,给你的朋友报仇便是。但我一路上这般待你,你却如何报答?”郭襄道:“你说怎么报答?”法王道:“你给我在膻中穴和玉枕穴上用力各点一指,让我少受些苦楚,便算是报答我了。”
    郭襄不住摇头,道:“你要我杀你,我才不动手呢。”法王急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你点我这两处穴道,我决计死不了。待会你妈妈上来,我还要向她求情,岂肯轻易便死?”郭襄见他说得诚恳,心想:“我先轻轻的试一试。”伸指在他胸口膻中穴上轻轻一点,法王舒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好得多了,你再用力些。”
    郭襄加重劲力,只见他展眉一笑,毫无受伤迹象,只是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的两次,说道:“再重些!”郭襄便依照父母所传的点穴之法,在他膻中穴上点了一指。
    法王道:“好啊!我胸口不怎么难受啦!你瞧死不了,是不是?”郭襄大感惊奇,道:“我再点你的玉枕穴啦!”起初仍是轻点试探,这才运力而点。法王道:
    “多谢,多谢!”闭目暗暗运气,突然间一跃而起,说道:“走罢!”
    郭襄大骇,叫道:“你……你……”法王左手一勾,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
    “快走,我金轮法王武功独步天下,难道这‘推经转脉、易宫换穴’的粗浅功夫也不会么?”说着双足上点,带着郭襄向前奔出。
    郭襄大叫:“你骗人,你骗人!”心下好生后悔:“我实在见识太低,连这些粗浅的功夫也不知道。”她怎知这“推经转脉、易宫换穴”的奇功又如何是粗浅功夫?实是他西藏密宗极深奥艰难的内功,奇妙处比之欧陽锋逆转全身经脉虽然不为不及,却也是一宗甚难修练的怪异神功。当郭襄点他膻中、玉枕两穴时,他已暗自推经转脉、易宫换穴,将另外两处穴道转了过来。郭襄落指时还怕伤了他性命,实则是替他解开了穴道。
    金轮法王带着郭襄跃出数丈,突然间心念一转,毒计陡生,眼见两棵大树上系着那根长索,只须弄断绳索,周伯通、一灯、黄药师、黄蓉等人势必要命丧深谷,于是纵身过去抓住长索,便要运力扯断。
    郭襄大惊,一记肘捶撞向他胁下,也是法王过于托大,对她丝毫没加提防,这一记肘捶正好撞中了他的“渊液穴”,只感半身酸麻,霎时间浑身无力。郭襄用力一扭,挣脱了他的手腕,双掌搭在他肩上,叫道:“推你下去,摔死你这恶和尚。”
    法王大惊,暗运内力冲穴,口中却哈哈大笑,说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推得动我?”
    郭襄却不知时机稍纵即逝,此时法王穴道未解,只须用力一推,他便摔下谷去,又或快速出手,连点他身上数处穴道,他也无论如何来不及推经转脉、易宫换穴。
    但她见先前点他膻中和玉枕两处要穴,反而助他解开了穴道,只道再点也是无用,当下纵身跃开,奔到崖边,说道:“我跟妈妈死在一起!”便要往深谷中跳落。
    法王大惊,吸一口真气,冲破了郭襄所点的“渊液穴”,不及扯断长索,便向她扑去。郭襄发足便奔,在山石和大树间纵来跃去。若是在平陽之地,法王只须两个起落,早便追上,但断肠崖前到处都是古木怪石,郭襄东一钻,西一躲,一时倒也奈何她不得,跟她玩捉迷藏般大兜圈子,追了良久,方始使一招“雁落平沙”,从空中飞扑而下,抓住了她手臂。郭襄张口大呼:“妈!”只叫得一声,法王便按住了她嘴。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了陆无双之名人轶事声:“小郭襄那里去了?”
    法王心下一凛,暗叫:“可惜,可惜!终于错过了时机!”伸指点了郭襄的哑穴,拖了她发足疾奔。其实这当儿时机尚未错过,还只陆无双一人上来,他奔将过去,尽来得及弄断长索,陆无双一人又怎阻挡得住?只是他吃了周伯通、一灯、黄药师等人的苦头,好容易逃得性命,忽然间听到人声,只道是黄药师等已一齐回上,那敢再去生事?
    黄蓉等在谷底细细查察,再也搜不到甚么踪迹,四周也无血渍,谅来杨过并未遇到不幸,众人一商量,只得先行回上再定行止。第一个缘绳而上的是陆无双、其次是程英、瑛姑。待得黄蓉上来时,只听得程英等三人正在高呼:“小郭襄,小郭襄,你在那里啊?”黄蓉见女儿和法王一齐失踪,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急忙登高眺望。接着黄药师、一灯、周伯通一一上来,七人找遍了绝情谷,那里有两人的踪迹?
    找到谷口,只见地下遗着郭襄的一只鞋子。程英道:“师姊,你休担忧,定是那法王挟持襄儿一路南行。襄儿留下鞋子,好教咱们知道。这孩子的聪明机警,实不下于她妈妈呢。”黄蓉再想起女儿先前的说话,法王只是要逼名人轶事她拜师,要她承受衣钵,想来一时不致有何危难,这才忧心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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