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无肠公子》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悟迟失良朋,遭陷树强敌
作者:黄鹰


  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当年败在他剑下的江南五大高手占了三个对他心存怨恨,伺机报复,金丝燕是否又是一样?
  沈胜衣的确不敢肯定。
  朱夫人那边一直就只是望着沈胜衣,并没有截下朱凤的说话,但到这下忽然又再开口,道:“金丝燕是否那种人,沈大侠大概还不能肯定,我们同样也不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我们却是可以肯定的。”
  “哪—点?”
  “沈大侠今夜才到这里,今夜才知道这件事,一切当然都是从金丝燕口中得来,亦当然没有时间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沈胜衣无言颔首。
  “未知金丝燕在沈大侠面前怎样说话!”
  “夫人问道,理当据实相告,但在这之前,我想先请教夫人几件事情。”
  “沈大侠有放砂妨直说。”
  “前此一个月,金丝燕可曾经过访?”
  “对于这件事,先夫早已过上下所有人等,事实证明,的确没有。”
  “那,金丝燕的过访到底在什么时候?”
  “这之前十天。”朱夫人思索着道:“当时她一口咬定对上半个月,曾将魔教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交与先夫,要他还给她,先夫根本没有收过,当然拿不出来,争吵下来,终于大打出手。”
  朱凤接着道:“那个疯女人一上手就拔剑乱砍!”
  沈胜衣道:“令尊当时可有动用兵器?”
  “家父向来不用兵器。”
  “只是施展十二擒龙手!”
  “你怎么知道?”
  “金丝燕说的。”
  “哦!她还怎样说。”
  “令尊用到十二擒龙手,只一个照面就将她擒下,向门外摔了出去。”
  朱凤睁大眼睛。”这又是金丝燕说的?”
  “我记得还很清楚。”
  “你相信?”
  “难道这不是事实?”
  “岂会是事实,”朱凤瞪着沈胜衣:“我虽然还没有机会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中的事情倒也听说不少,金丝燕名列江南五大高手,实在有她的一套本领,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要说家父,就说你,你可有把握一个照面就将她擒下?”
  “没有。”
  “连你也没有,家父还用说。”
  “但如果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确落在令尊手上,可就难说了,魔教的武功身法,向称诡异莫测……”
  “只可惜当时的情形根本就不是你方才所说的那样。”朱凤连连摇头。
  “你是说令尊不曾将她擒下摔出门外?”
  “不曾,是她自己走出门外,”朱凤沉声道:“当时我在厅堂一角的幔幕后面看得非常清楚,她一剑在手,一连几剑乱确,将我爹迫回原位,声明十天后再来,届时家父如果再交不出她便不再客气,说罢就回剑入鞘,大踏步离开,没头没尾,自说自话,所以我才说她是个疯女人。”
  “这十天之内她并没有再来?”
  “嗯,但到第七天头上,就来了那两个所谓魔教使者。”朱凤的眼圈又红了。
  沈胜衣转问道:“她既然警告在先,令尊应有所防范才是。”
  “家父问心无愧,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据知令尊是少林派俗家十八杰之一。”
  “这倒是事实。”
  “嵩山少林寺离这里并不远,令尊怎么不向同门求助。”
  “家父认为只是误会,迟早总会澄清,没有这种必要,我们也是在昨日才去信少林本寺,请求悟空师伯前来主持公道!”
  “何时方到?”
  “明早总该可以。”
  “那沿途袭击我的并不是少林寺的和尚了。”沈胜衣忽又问道:“金丝燕当时可曾在令尊面前提过我的名字?”
  朱凤想了一下,摇头。
  沈胜衣立时沉默了下去。
  双方的出入实在太大。
  他望向示夫人,望向朱凤再望向马大叔。
  朱夫人一面慈和,朱凤并不像一个城府深沉的女孩子,马大汉却是一副忠心耿耿模样。
  “我现在倒希望你们所说的完全不是事实,否则——”沈胜衣的面色突然黯了下去。”我那个朋友的生命只怕就成问题了。”
  “你哪个朋友?谁?”
  “公孙接,他现在正跟金丝燕一起,准备应付那两个魔教使者。”沈胜衣陡地抬头,“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
  朱夫人应声望了一眼天色,“差不多子时的了。”
  沈胜衣一惊。”夫人,请借坐骑一用!”
  朱夫从还未答话,沈胜衣已自飞身上了马鞍。
  朱凤脱口惊呼:“沈大侠……”
  “回头我再登门拜访,将马送回。”这句话尚未说完,沈胜衣已一带疆绳,勒转马头。放马奔向峡道那边。
  急遂的蹄声一下撕裂山道的静寂!
  马已飞快,沈胜衣却仍嫌缓慢,现在他恨不得背插个翼,一飞万里。
  只可惜他现在就算真的双翼背生,万里顷刻,双翼一展就飞入了清风阁之内,但事实也已来不及的了。
  出了峡道,又是山路。
  山路崎岖不平,沈胜衣的心情却是忐忑不安。
  马几已放尽,蹄声急如暴寸,过了崎岖山路,那条广阔的大道终于出现眼前。
  过了那条大道,也就近了。
  沈胜衣催马更急,片刻人马已转入大道。
  月已在中天。
  沈胜衣不禁汗落淋漓。
  冷汗。
  他控疆的双手亦自捏了冷汗一把,尚自不停地推策,口中同声叱喝连声,那匹马叱喝下四蹄翻飞,曳着一蓬雪烟,箭矢一样飞驰。
  前方的一蓬雪烟更大。
  赶夜路的除了沈胜衣之外,竟还有二三十人。
  这二三十人分成了两行,人各一马,迅速前奔,声势浩荡。
  二三十匹马拖着的雪烟聚在一起,简直就像是空中的一股密云,蹄声就像是云下雷雨。
  那一大蓬雪烟本来还是远远的,一下子便来到沈胜衣面前。
  那些人虽然赶路,对坐骑都还知道爱惜,沈胜衣那匹马却已放尽,怎不一下子已给他赶上!
  那倒不是他不懂得爱护,但比较起来,公孙接的生命实在重要得多。
  公孙接是他的朋友。
  “借光!”他也不管那许多,大喝一声,放马直冲了过去!
  “阿弥陀佛!”那些人应声一齐回头,竟然全都是和尚。
  和尚总算也晓得礼让,一声佛号,分别在两旁让开。
  沈胜衣匹马当中冲过。
  那刹那,他实在有些担心。
  幸好那些和尚,并不是他日间所遇到的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和尚。
  沈胜衣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这颗尽未免放得早一点。
  马一冲丈八,突然转冲向地面!
  沈胜衣总算身手非凡,一张脸还未撞上地面,人已自马鞍上拔了起来。
  马倒地不起,沈胜衣凌空一个翻滚亦自落到地上!
  这一下实在漂亮之极!
  后面那一群和尚看的清楚,不其而齐声喝了一个响彩!
  沈胜衣应声回头,眼睛有的只是一片焦急之急。
  和尚也的确没有背后暗算,那匹马倒地口吐白沫,通身汗湿,不过是筋疲力竭。
  一去一回都是放尽,就算铁打的马也得跑坏。
  也不过瞬间,那一群和尚便已奔到,下意识纷纷将马勒住。
  沈胜衣即时一挥右手,道:“在下因有急事必需尽快入城,诸位大师可否行个方便,借我一马?”
  他说话客气,行动却一些也不客气,那一群和尚还未有所表示,他已凌空扑向右边那一行的第一个和尚。
  这一扑快如闪电。
  那和尚只觉眼前一花,沈胜衣的一张脸就已出一在眼前,当场大吃一惊,仓猝间不暇细想,搁在鞍上的右手马上一拳击出,直向沈胜衣的鼻子击去!
  拳出如山,呼啸风生,那和尚手底下显然也有好几下子。
  这一拳若是击中,沈胜衣的鼻子只怕就得塌下。
  沈胜衣的鼻子并投有塌下。
  那和尚一拳眼看就要击中,眼前忽然又失去了沈胜衣的面庞,耳边却听到了其他和尚的好几声惊呼!
  他不由也自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呼未绝,人已鞍上斜飞了出去!
  鞍上却并未空下,立时又坐上了一个人。
  沈胜衣!
  沈胜衣偏身让开一拳,探手抄住了那和尚的腰带,一提一送,将那和尚提离了马鞍,便翻身上马。
  其他的和尚那还不哄动起来,叱喝声此起彼落,几个和尚不约而同马上疾扑了过去。
  “大胆狂徒,吃我一杖!”
  “吃我一刀!”
  声到人到,一条禅杖凌空落到沈胜衣的肩膀,跟着还有三把戒刀!
  幸好沈胜衣一上了马鞍就放马奔出。
  刀杖落空,那四个和尚回身便待上马追出,其他还在马上的和尚更就已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下,一声苍老的佛号划空传至!
  “阿弥陀佛!少安毋躁,那位施主是必真有急事在身,出家人慈悲为怀,让他去吧!”
  语声苍劲,说话的和尚须眉俱白,年纪不错已经老大一把,可是眼神瞿铄,顾盼自雄。身份显然已在众人之上,一开口,其他的和尚便自静了下来。
  老和尚身旁的一个中年僧人却随即大笑道:“幸好这样的施主到现在还是只得一个,否则跋涉长途,我们就算无须各自多预备一匹坐骑,也得多预备一双鞋子。”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老和尚淡淡一笑,吩咐道:“那位施主的坐骑看来不过一时脱力,片刻大概便可复原,智深不妨就此稍待片刻,其他人等,继续上路。”
  智深就是给沈胜衣借去坐骑的那个和尚,听得吩咐,只有应允下来,犹自恨恨地望着沈胜衣的去向。
  出家人四大皆空,那是指所谓高僧,和尚并不包括在内。
  智深还只是一个和尚。
  那瞬间,沈胜衣—骑而去,星月下只见一蓬雪烟飞扬,人马都已在雪烟中隐没。
  星光时北时南,时西时东,时隐时现,月却只得一弯,由东渐西。
  子夜已将尽。
  风更急,天地之间更严寒。
  钱起崔浩推开的那——岗窗户并未关上,一阵风吹起了棉帘子,吹入了清风阁,又吹冷了地板上的鲜血!
  地板上躺着三个人,三个人之中脸色最难看的当然就是公孙接,钱起崔浩的睑色也并不见得好到那里。
  地板冷而硬,躺在那上面实在不是滋味。
  黄金却能激发某些人体内的热血!
  钱起崔浩体内有热血这下更似在沸腾,这莫说地板,就冰天雪地,相信也可抵受得来。
  两人都是面向下卧着,限似闭非闭,嘴角勾着一丝残酷而峻冷的笑容。
  钢针一样的两支长剑并未入鞘,剑尖上的鲜血灯光也似在闪光。
  剑都在手中,两人一在公孙接之右,一在公孙接之左,不动则已,一动两剑交击,当中就成必杀死角。
  死角之中现在还没有活人,但迟早总会有一个活人踏入这死角之内。
  沈胜衣。
  这一切正是为沈胜衣而设。
  只要沈胜衣再进清风阁必入这死角之内。
  金丝燕有这种把握。
  她挨着一张椅子,斜坐在地板之上,媚眼欲张未张,也似负伤不支,昏迷倒地。
  十二连环坞的杀手剑一出手,已极少落空,何况再加上金丝燕的一剑?
  夜更深。
  入窗的冷风送来了急遂的马蹄声。
  蹄声迅速的迫近清风阁。
  唏聿聿的一声马嘶,那匹马就停在清风阁下!
  金丝燕嘴角不觉一咧。
  钱起崔浩反而一些反应也没有。
  马嘶声未落,砰的一声巨震,一扇窗户连带窗栅上挂着的棉帘子飞吉清风阁中,碎裂地上。
  一个人随风吹人。
  真是沈胜衣!
  “公孙兄!”沈胜衣一入楼中,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
  他人却滑立即冲前,就怔在那里,几年职业杀手的生涯早已使他变成一个极冷静的人。
  这下子他的心情虽则非常激动,依然还控制得住自己。
  公孙接与他认识不错时日还短,但一见如故,更一度出生入死,所以一想到公孙接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便怆惶赶返清风阁,希望来得及阻止任何危险发生!
  而如今,可能发生的显然发生了,公孙接伏尸血泊,一切已成定局,所以他反而冷静下来。
  这换转是常人,一定难以控制自己,一定忍不住冲上前去。
  金丝燕也是这样推测,所以布下了这个陷井。
  她这个计划也的确很好。
  只可惜这—次她对付的不是常人,是沈胜衣。
  沈胜衣这个人很多时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测!
  那一动一静,简直就各走极端!
  金丝燕不在话下,崔浩钱起两人那刹那亦生出了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一如行走间冷不防一脚踏空!
  三人都总算沉得住气,只望沈胜衣不在震惊之下大失常态,迟早会走到公孙接这边!
  他们并没有失望。
  沈胜衣一怔之后,终于举步走过来,他果然一直走到公孙接身旁,蹲下了半身。
  嗤嗤嗤的破空之声立时暴响,钱起崔浩左掌在地板上一撑,剑与人斜飞,钢针一样的两支剑闪着乌光左右刺向沈胜衣的要害。
  金丝燕同时发动!
  她的剑更毒更狠!
  事出意外,相距又近,沈胜衣伤痛之中,毫无防备之下,势必难逃一死!
  只可惜沈胜衣虽然伤痛之中,并非毫无防备之下。
  金丝燕三人身形才动,剑还未到,沈胜衣瘦长的一个身子突然冲天飞起。
  那三支剑几乎同时在他脚下交错穿过!
  三人已是志在必得,一剑落空,心头那份惊讶实在大到了极点,三张脸无一例外,那时都变了颜色。
  沈胜衣凌空一个翻身,落在金丝燕身后,一张脸亦自剧变。
  “好!金丝燕,我沈胜衣今日总算认识你的本来真面目!”他惨笑,语声是那么凄厉,那么的苍凉。
  金丝燕应声回头,神态凶狠而狡猾。
  这种神态沈胜衣的确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
  “还不迟!”就连她的语声也变得恶毒起来。
  “太迟了!”沈胜衣目光落在公孙接死白的面上,惨笑摇头:“这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金丝燕反问。
  “不知道。”沈胜衣的确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公孙接也不致于横尸清风阁之中。
  “你应该知道,”金丝燕再问:“我十年浪迹江湖,所得到的是什么?”
  “声名!”沈胜衣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金丝燕凄然一笑:“想我独身至今,一己之外别无可恋,相伴左右的只有十年浪迹江湖换糟糕声名,这声名却一朝尽丧在你的剑下。”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
  “你夺去了我的声名,一如夺去了我十年的岁月,难道你没有想到,你当时所做的是怎样残酷的一回事。”
  沈胜衣只有叹息。
  他当时实在没有想到,以一个血气方刚,十八岁不到,并且初出江湖的青年,又怎会想到那许多?
  当时他所以找金丝燕,岂非也就是为了金丝燕的声名?
  “唉,声名误人,”沈胜衣叹息在心中。
  “你当时为什么要找到我头上,”金丝燕又问,问得有些无可奈何。
  沈胜衣同样感到无可奈何,这就正如他要问金丝燕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出名?
  他不禁哑然,但没有失笑。
  他那还笑得出来。
  金丝燕却笑得出,狞笑道:“五年饮恨,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晚!”一说到这一晚,沈胜衣的面色就变了。”你要报仇,找我就是,这件事与公孙接完全无关,怎么你要扯上他!”
  “那怪不得我,要怪只有怪他跟你走在一起,本来不杀他也成,可是杀了更好,最低限度,现在少了一层顾虑!”
  “现在你们就成功了?”
  “落到现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我们所始料不及,但以当时来说,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点儿,总是有益无害!”
  “好个小心一点儿!”沈胜衣气得面都白了。
  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已不是第一次遇上,不过金丝燕也是这种人,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金丝燕也并不开心,叹息道:“暗算你可真不易!”
  “朱家小姐夫人的说话不错,使我满腹疑团,但只要你们小心,还是有机会!”
  “我们已谨慎小心!”
  “如果谨慎小心,公孙接的遗言怎么还留在地上,还给我看到?”
  金丝燕垂眼望向地上,一面的惊讶。”死人何曾有遗言?”
  沈胜衣反问道:“他以多才多艺,名满江南,号称什么?”
  “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
  “他的暗器还在剑术之上,月前我与他由于误会发生冲突,就我的武功尚且不能阻止他的暗器出手,你们却能够,我实在佩服。”
  “这又是有什么关系?”
  “以他的暗器本领,二十四支风铃镖出手,即纷纷堕在脚下,那只是说明了一件事,在暗器还未出乎之前,他已身负重伤,乃至暗器虽然在手,叶已无力出手!”沈胜衣面色一寒。”凭他的江湖经验,凭他的敏捷身手,又岂会等到伤重垂危,在生死存亡之际才动用暗器?再讲,这若是一对一,公平交手,用到剑就不会再用暗器,剑与暗器同时用上,即是说这一战并不公平,既不公平,他自会小心,小心之下暗器竟一样有心无力,未及使用,自己已身负重伤,要不是对方武功强他十倍,就必是出于暗算!”
  金丝燕冷笑。
  “依我看,你后面那两位的武功还未到那个地步!”
  这一次到钱起崔浩冷笑了。
  “换言之,他的死是必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暗算?你们三个人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不你!”沈胜衣戟指金丝燕!
  金丝燕只是冷笑。
  “即使你们收起了他的二十四支风铃镖,又或者将镖四下散乱,有一件事情,你们亦未必留意得得到!”
  金丝燕脱口问道:“是什么?”
  “你再看他的脸庞!”
  金丝燕应声一瞥,面色不由就一变。
  公孙接仰面向天,目眦进裂,咬牙切齿,眼角凝着两条血丝,口中并满是鲜血。
  这其中多少愤怒?
  沈胜衣厉声再问:“你看到什么?”
  金丝燕闷哼。
  “他死不瞑目,这为了什么?”
  金丝燕索性闭上嘴巴!
  “那不说,应该可以掩饰的漏洞你们也竟疏忽,这我就的确不明白你们口中的所谓谨慎小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丝燕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漏洞?”
  “方才倒在地上的连同你们一共四人,却只得—个人伏尸血泊,只得两支剑剑上见血,风铃镖散在地上,公孙接手中剑虽已出鞘。并无血渍,我实在奇怪,你们三个人死在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但沈胜衣如果不够冷静,根本就不成漏洞。
  所以金丝燕又一声冷笑,道:“你不必多说,总之小心谨慎的是你,不是我们,这又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只想问清楚几件事情。”
  “只管问。”
  “你最好老实说话。”
  “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老实。”
  “你所说得到西方魔教那本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一事可是真的。”
  “你认为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过在说故事,并没有强迫你相信。”
  沈胜衣怒极反笑:“你是什么时候找上朱云?”
  “十日之前。”
  “目的何在?”
  “在你!”金丝燕冷冷地道:“一直我就在留意你的行踪,知道你取道南下,这半个月之内,必经此地,即使不经,我也会另外再安排妙计,将你请来!”
  “这与朱云何干?。
  “朱云是少林派俗家十八杰之一,他死在暗算之下,少林派的人一定不肯罢休,这里离开嵩山少林寺并不远,在你到来之前,朱云必死,在你到达之后,少林寺的援兵必到,我将时间尽量说得迫切,仓猝之间你一定不暇细想,杀朱云的人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冒昧闯入朱家,再迫问大悲赋的一下落,势必引起冲突,冲突之下难免伤亡,少林派势力庞大,只要一个死在你剑下,你就准得还他们一条生命!”
  只听到这里,沈胜衣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金丝燕还有说话:“即使你侥幸脱身,还有三支剑在这里等候给你招呼!”
  “你好毒!”沈胜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金丝燕接道:“我本来的计划大抵如此,因为公孙接在你身旁,其中的细节已略有改变,知道你途中已被少林和尚一再袭击,在说话方面,亦已与原来略有不同!”
  沈胜衣倏的截下金丝燕的说话道:“途中袭击我的并不是少林和尚,少林和尚水错已接书信,但还未赶到。”
  金丝燕一怔,道:“那袭击你的和尚又是那间野朝的和尚?”
  “我正要问你。”
  “不是我的人。”
  沈胜衣瞪着金丝燕!
  金丝燕回望沈胜衣,那神情看来并不像在说谎。
  “这就奇怪了。”沈胜衣不禁沉吟。
  金丝燕也那才明白,颔首道:“少林派的人原来还未到朱家,你这个人倒也幸运。”
  沈胜衣苦笑。
  他的确幸运,只不过差一点没有随同马车冲下悬崖,粉身碎骨。
  “你当然已说服了朱家母女。”
  “嗯!”沈胜衣没有否认。
  “口才再加上运气,怪不得你安然回返这里了。”
  “只可惜一切为时都已晚!”沈胜衣的目光又落到公孙接面上,眼瞳中有光在闪烁,似有火在飞扬!
  泪光!怒光!
  金丝燕并没有在意,再问:“你还是有什么事情尚未清楚?”
  “只有一件?”沈胜衣沉声道:“是关于你的两个朋友。”
  “他们并不是西方魔教的使者。”金丝燕直截了当,不再掩饰。
  “我知道,”沈胜衣语声更沉,“我要问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想知道什么?”
  “杀公孙接可是他们两人?”
  “是!”钱起的声音。
  崔浩跟着接上一句:“金丝燕出其不意自后扣住他的双肩,我们在前下手。”
  这崔浩倒是一个绝不肯吃亏的人,有他这一句,金丝燕又那还脱得了关系。
  金丝燕只是淡笑,她并不在乎。
  沈胜衣在乎。
  他霍地抬头,望着面前的三人,眼瞳中只有火——怒火
  “好!很好!”他居然还沉得住气。
  崔浩却大笑起来:“我看就不大好了,要知道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三剑合力,三人齐心。”
  “三位倒是好朋友!”
  “不是朋友,是主顾!”
  “两位原来是金丝燕请来的打手。”
  “杀手!”崔浩连忙更正沈胜衣的称呼。
  沈胜衣这才望了一眼崔浩钱起手中钢针一样的那两支剑,忽问道:“两位与十二连环坞有何关系?”
  崔浩大笑道:“我二十岁便已入十二连环坞!”
  钱起阴恻恻的一咧嘴,道:“我比他更早三年。”
  “哦!”沈胜衣接口又问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娘,花鸡紫鸽,锦鲁黑鲨,十二连环之中你们入那一坞?”
  “黑鲨。”
  “黑鲨名排十二!”
  崔浩一声冷笑:“十二连环坞排名不分先后,你莫要因此小觑了我们。”
  沈胜衣没有应声。
  金丝燕一旁又是一声冷笑,道:“还要问什么?”
  沈胜衣缓缓摇头。
  金丝燕没有再问,崔浩钱起的嘴巴亦自闭上。
  清风阁中刹那一片死寂。
  也就在这刹那,沈胜衣披肩的一头散发倏的飘飞了起来。
  风吹入了破窗,吹入了清风阁。
  十二月的北风森冷、严寒。
  沈胜衣眼瞳中的火焰却越来越见炽烈,他的左手终于握住了剑柄。
  剑终于出鞘!
  暴喝声立时排空,钱起崔浩的双剑,金丝燕的右剑左掌一齐奔向沈胜衣。
  剑狠毒,迅速!
  金丝燕的一支剑辉煌夺目,钱起崔浩的双剑却只见一丝乌光,乌光末端一点血光。
  公孙接的血。
  剑钢针一样,带起的破空声与钢针同样尖锐。
  金丝燕的剑反而不觉风响,拍出的一掌亦是不动声息,直似未尽全力,手下留情。
  金丝燕好像并不是会对沈胜衣留情的那种女人。
  这三支剑的方向虽则不同,目标显然都在杀沈胜衣。
  杀公孙接钱起崔浩只用一剑,这一次,剑未到一半,剑尖已接连跳动了七下!
  他们的态度不错好像目中无人,事实上已在小心!
  金丝燕比他们更清楚沈胜衣的份量,出手竟就只是一剑,直取沈胜衣胸膛!
  剑若是得以入胸,一剑已足够。
  沈胜衣一剑指天,拇指抵在唇中,剑尖压在眉心之上,似若无其事,但一动,即抢在对方三剑之前。
  剑闪电一样自下而下,一剑封住了崔浩钱起的双剑十四刺,剑柄同时撞开了金丝燕当胸刺来的那一剑的剑尖。
  金丝燕右剑之外还有左掌,右剑一被撞开,左掌已然乘隙抢入空门。
  只可惜沈胜衣的右掌就在空门。
  拍的双掌相交,金丝燕一声娇呼,整个娇躯凌空飞起,一飞两丈,那边破窗穿过,飞出清风阁外。
  清风阁中的三人不由齐都一怔。
  沈胜衣实在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右掌有那么厉害的掌力。
  钱起崔洽完全就不相信。
  崔浩一声冷笑道:“我看金丝燕这一飞是绝不会转回来的了。”
  钱起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她早已付清酬金,这里早已没有她的事,换转是我,走的只怕比她还早。”
  “嗯,方才她已出过不少的气力,像这种顾客,已经很难得的了,我们的确不好意思再要她留下帮忙。”
  说话间,两人最少已刺了沈胜衣五六十剑,沈胜衣若是留心他们在说老什么,这下身上就算没有五六十个窟窿,五六个大概总少不了。
  沈胜衣的身上这下却连一个窟窿也没有。
  他挡了五六十剑,一剑都没有错过,而且还抽暇回敬了二三十剑。
  这片刻他出剑的次数加起来简直就等于三个钱起,又或者三个崔浩。
  崔浩钱起的说话这才停了下来,面上连一丝表情都好像没有了。
  早在三年之前,他们已自认为十二连环坞的快剑,直到现在他们总算有机会知道什么才叫做快剑。
  一闭嘴,两人脸上的肌肉亦收缩,出手却更狠更快!他们似乎已经明白,沈胜衣如果不死,他们就休想有命离开清风阁。
  老大的一包黄金在等着他们花用,清风阁之外还有更好的地方,他们实在想活着离开,尽快离开。
  这只有一个办法,尽快镣死沈胜衣!
  所以他们的剑更快更狠!
  针一样的剑就像是毒蛇的舌,黄蜂的针,蝎子的尾!
  沈胜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明白江湖上为什么将十二连环坞说成一个那么可怕的地方。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狼,花鸡紫鸽,锦鲁黑鲨,十二连环坞十二坞连环,眼前这崔浩钱起不过是十二坞其中的一坞,黑鲨坞的两个杀手,好像他们这样的杀手到底有多少?十二连环坞的势力又如何?这实在难以想像。
  不过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即使十二连环坞的所有人等现在都已齐集清风阁外,他也绝不会让崔浩钱起离开清风阁。
  金丝燕现在飞走,迟早总会再飞回,好像金丝燕那种女人,不达到目的一定不会罢休。
  即使她就此罢休,不再来找他,他也可以去找她!
  在他来说,最令他痛恨的一件事情就是被人欺骗,何况这一次被骗去的不单是他个人的友情,还有他朋友的一条生命。
  他只是一阵急躁,心情很快便平静下来。
  走了金丝燕,剩下来这两个十二连环坞的杀手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们离开的了。
  他左手的剑刹那亦凌厉起来。
  剑立劈华山,走的是正宗路子,挟的是雷霆万钧之势,名符其实果然有立劈华山之威!
  左右都是那么的一剑,却都又恰到好处,更几乎不分先后。
  钱起硬接一剑,虎口当场裂开,崔浩那一剑更是给劈出了门外。
  沈胜衣乘势抢入。
  崔浩大惊失色,右手回剑,左手分花拂柳,拂向沈胜衣眼目。
  他的手跟他的剑同样狠毒!只可惜他不独剑快不过沈胜衣,连手也不及沈胜衣的快,他的手才拂到一半,沈胜衣的手已等在那里。
  五指—收,沈胜衣就捏住了崔海左手的脉门。
  崔浩那只左手简直就像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中。
  他惊呼也还来不及出口,满头冷汗已泉水一样冒了出来。
  沈胜衣那只右手没有七百斤,最少也有六百九十九斤气力。
  崔浩左腕的骨头总算还够坚硬,没有给捏碎,可是他浑身的气力却已给捏掉了,那给沈胜衣劈开的右手一剑也只是回到一半便连剑带手垂了下来,沈胜衣的左手一剑却已在半空,已在眼前。
  崔浩只有寄望钱起,钱起是他的朋友,好朋友。
  钱起并没有令他失望,一剑刺到,噗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种好朋友的确少有。
  崔浩的一张脸马上又白了好几倍!
  钱起亦自变了面色。
  沈胜衣那边一抢入崔浩的空门,他这边便乘机掩上,一剑向沈胜衣的后背刺去!
  他向来懂得掌握机会,利用机会!
  这也的确是一个机会,很好的机会!
  所以他那一剑已尽全力,已是有去无回之势!
  到他发觉沈胜衣的后背突然半尺弯移,真的要收住势子的时候已经收不住的了!
  剑这就嗤的裂开了沈胜衣左肋的衣衫,刺入了崔浩的胸膛!
  沈胜衣肋下没有见血,却几乎已见血!
  他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崔浩的性命。
  “你疯了!”钱起当场破口大骂。
  沈胜衣并没有疯,钱起却好像要疯了,那句话才出口,猛可一声怪叫,整个身子倒飞丈八,飞撞在那边墙上,再一滑,滑坐在地上。一张脸青青白白,冷汗,眼泪,口水,鼻涕……身体之内所有可以流得出来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流了出来!
  他就坐在那里,一个脑袋搁在肩上,眼中已没有神采,喉核也不见了。
  没有人想像到沈胜衣左肘一撞的力道有多大。
  钱起虽然想像得到,却已说不出来。
  他虽然还是人,却已是另一种人。
  死人。
  他那句话才出口,沈胜衣握剑的左手就一缩,一肘撞在他的咽喉之上。
  这一次走的完全不是正宗路子,手肘也根本不是兵器、但手肘同样可以发挥威力,咽喉更是不堪一击的地方。
  这一击更出人意料,钱起就已意料不到!
  崔浩并不比钱起幸运,沈胜衣的左肘后撞,左手的剑同时落下,落在他眉心之上。
  眉心同样是致命的地方。
  钱起的一剑还不要命,沈胜衣这一剑才要命!
  沈胜衣这才松手。
  崔浩的一个身子立时烂泥:—样倒在地上!
  沈胜衣回剑入鞘,面上却连一丝笑容也没有,他虽然杀了钱起、崔浩,对公孙接并没有丝毫补益。
  人死不能复生。
  沈胜衣缓缓地蹲了下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风铃镖,又将公孙接的剑套好,然后才抱起公孙接的身子。
  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
  公孙接的眼睛仍未闭上,这一双眼睛本来火一样辉煌,火一样炽烈,现在却冰一样凝结,凝结在风中。
  棉帘又飘扬,清风阁上又有风。
  街上的风更凛冽。
  长空寂寂,长街寂寂。
  今夕何夕?
  公孙接已在马上,马却牵在沈胜衣手中。
  何去何从?
  风如射,墙头月已斜。
  墙如故,门庭也依旧。
  变化的只是人事。
  两画蓝白灯笼依旧风中摇曳,灯光凄冷,灯下却是热闹非常。
  火已灭,纸灰已化成飞灰。
  朱家那两个穿着麻衣的老家人手拿拨火用的棒子,还站在门前。
  门前的雪地上却多了二三十匹健马,二三十个和尚,马有多种,和尚也是一样,有青年和尚,中年和尚,还有一个老年和尚。
  年青的非常年青,年老的没有七十,大概也已有六十多。
  袈裟居然也有好几类,每一类总有好几个和尚,只有老和尚的一身月白袈裟独一无二,只此一套。
  白色向来代表高贵,这个老和尚的辈份似乎也是高于其他和尚之上,只要他一开口,其他和尚就静了下来。
  少林寺的和尚由来辈份分明,门规亦是相当严厉的,而在下的和尚对于在上的和尚,本来就尊敬得很。
  这些正是朱家大老爷的同门,朱家大小姐请来主持公道的少林寺人马。
  沈胜衣见过这批少林寺人马,刚才在城外他还将其中的一个人摔到地上,将其中一匹马抢到手中。
  他说是借,当时简直就像是抢一样。
  少林寺的和尚当然记得这个大胆狂徒,但却不知道这个大胆狂徒在不久之前曾经出现在朱家门前,自称是金丝燕的朋友。
  那两个老家人都是知道的,他们虽然已经老大的一把年纪,记忆力依然还很好,眼力也居然并未衰退,老远就看见沈胜衣牵着马走过来。
  只是沈胜衣一个,同去的小姐,还有随后追出来的夫人和管家呢,一想到这些,那两张老脸就白了,两条火棒指着沈胜衣在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说不出来还好,说得出来,对沈胜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就是他!”出口只是三个字。
  三个字已足够有余。
  “就是他?”少林寺人马应声回头,二三十张脸最少有一大半变了颜色。
  这之前,那两个老家人显然已对他们说了不少沈胜衣的“好”话,而他们对于沈胜衣的印象,本来就已经够“好”的了。
  白衣老和尚的面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不独辈份比那些和尚高,目光也同样比那些和尚远大,一瞥之间他已看到了马背上浑身是血的公孙接。
  他却看不到公孙接的面貌。
  “你们小姐就是跟那个人去的?”老和尚的语声不沉了下来。
  两个老家人连连点头。
  “那个人牵着的那匹马的马背上驮着一个血人。”
  老和尚这句话出口,除了那两个老家人,最少还有十几个和尚向那边冲了过去。
  沈胜衣也老远就看到这批少林寺人马,他也想到这批可能就是少林寺人马。
  他却不知道那两个老家人用火棒指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距离到底尚远,老和尚跟那个老家人的说话他到底还不能听清楚。
  不过看见那两个老家人还有十几个和尚怒目横眉的向自己冲来,那就不用听他也知道自己的麻烦又来了。
  他只希望朱凤三人能够及时回家,也只有朱凤三人才容易将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好像他这种聪明人现在当然猜测得到是什么回事。
  当然他也猜测得到朱凤三人如果已经回家,根本就用不着那两个老家人从来招呼这批少林寺人马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有些倒霉。
  一个人倒霉起来,麻烦的事情必然就跟着,而且绝不会只得一件。
  沈胜衣也不例外。
  朱凤三人不及时回来,智深和尚却及时赶来了。
  沈胜衣跟他对调的那匹坐骑的确不过暂时歇力,没有多时就已回复正常,他虽然来的比较晚一些,却来得正是时候。
  转过街角,一眼瞥见了沈胜衣,智深和尚蹩在肚子里头的闷气立时燃烧起来。
  佛都有火,何况和尚?
  再一眼瞥见同门师兄弟纷纷扑向沈胜衣,智深和尚更就不会袖手,大喝一声,马背上飞扑沈胜衣,人未到,一拳已击出!
  拳风呼啸。
  沙林百步神拳本来就是以威猛见称。
  智深和尚的少林神拳虽然还未到百步的地步,二三十步已见威力。
  他现在与沈胜衣之间,也只是十来步的距离。
  沈胜衣耳闻风声,头已回过去,看见是智深和尚,一个头不由又大了好几倍!
  他轻叹一声,左掌一拍马臀,将驮着公孙接尸体的那匹马驱到那边墙下,右手一翻化掌为拳,一拳遥遥击出,接下了智深和尚那一记百步神拳。
  蓬的一声巨震,智深和尚凌空翻身落地,沈胜衣只是上身微见一幌。
  “好小子!”智深和尚着地双脚一分,身形如山,拳收腰眼,气运丹田,又是一触即发之势。
  “好和尚!”沈胜衣淡应一声,双脚不丁不八,原势站在原地。
  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站,气势已非凡。
  只有身以百战,身怀绝技的高手才可以显露出那种非凡的气势。
  智深和尚看得出,其他和尚的眼光也不差,察察察察的人影纷落,就在沈胜衣环身丈外住了势子!
  这一批和尚之后还有和尚陆续凌空扑到,少林寺人马果然都是为义不甘后人的角色!
  老和尚也不例外,老当益健,后发先至,第二批和尚还未落下,他已落在包围圈之中,沈胜衣之前,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嗓门也很大,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沈胜衣听得出这并非嗓门的关系,只不过和尚的内家功夫修为非同小可,他这才知道这一次的麻烦比他想像的来得更大。
  他没有开口,和尚有佛号,他没有。
  老和尚一声佛号之后,沉声道:“老衲悟空。”
  沈胜衣上下打量一下,道:“少林寺的悟空?”
  “老衲正是来自少林。”悟空和尚一捋颔下白须,道:“施主认识老衲?”
  “现在认识。”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又是一声佛号,好像只怕赫不倒沈胜衣。
  沈胜衣依然毫不动容,道:“我看出你是高手。”
  悟空和尚赧然道:“老衲也看出施主亦是高手,朱云不是施主的对手,老衲也未必是施主的对手!”
  沈胜衣没有作声,他听得出悟空和尚这说话之外还有说话。
  悟空和尚果然还有说话,语声一顿便又道:“但即使不敌,老衲今夜也要替朱云师侄讨回一个公道。”
  沈胜衣这才开口:“和尚讲不讲道理?”
  悟空和尚还未接话,智深和尚那边已自冷笑应道:“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道理好讲!”
  语声一落,智深和尚的百步神拳又准备出手。
  悟空和尚连忙喝住。”智深且退下,这件事自有为师作主。”
  悟空和尚原来就是智深和尚的师傅。
  智深和尚所以只好退下。
  “有弟子效劳,又何需师傅出手。”两个中年和尚却即时从悟空和尚两旁抢出。
  这两个和尚颧骨高耸,双眼精光外露,内功修为看来还在智深和尚之上。
  少林寺子弟果然人人非同凡响!
  这两个和尚一抢上,其他的和尚也自纷纷抢前。
  少林寺的门规辈份看来的确严厉分明,和尚们个个都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
  这二三十个少林和尚一齐涌上,沈胜衣最少用剑才应付得住。
  人有错手,剑更没有眼睛,—用到剑就难免伤人。
  沈胜衣虽已懒得分辩,还不想随便拔剑伤人,所以他只好一声冷笑,道:“少林寺的和尚原来也是以众欺寡,恃势凌人之辈。”
  他知道少林派是名门大派,有这一句说话眼前这一群少林和尚暂时是绝不会群殴的了。
  那二三十个少林和尚听说果然全都收住了脚步,只有一个例外。
  智深和尚。
  蹬蹬蹬的智深和尚重重踏上三步,厉声喝道:“你小子胡说什么,贫僧一个打发你!”
  悟空和尚这次并没有阻止。
  智深和尚那还有不赶快出手的道理。
  “先接我两拳!”大喊一声,智深和尚的百步神拳马上当胸击向沈胜衣。
  是右拳,一拳比一拳威猛!
  那么多同门之前,智深和尚岂有不竭尽全力的道理?
  沈胜衣没有闪避开去,也没有回答什么,转身挥手,左掌一穿一拨,卸开智深和尚第一拳的力道,右拳同时—吞—吐,硬硬地接下了紧接而来的第二拳。
  蓬的拳风半空中相撞,地面的积雪飕的翻起一蓬雪雨,没头没脑地盖向智深和尚。
  智深和尚刹那雪雨中迷离。
  沈胜衣又是上半身上幌,再看那边知深和尚,最少退出了三步,正好回到了原来立脚的地方。
  智深和尚的一张脸当场红了起来,一颗光头反而变成了白色。
  那一蓬雪雨落在他头上的着实不少。
  雪白如粉!
  粉雪中突然飞起了一股鲜血!
  一条人影那边墙头凌空扑落,一剑劈开了智深和尚的光头!
  这一剑来得实在突然,实在迅速。
  少林寺的和尚武功虽然高强,真正临敌的经验到底太少,一遇上暗算,反应就不够迅速,不够灵活,何况暗算智深和尚的这个人是用剑的好手!
  智深和尚只是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一个头颅已变成了两片。
  没有了生命的一个身子咕咚倒地,那个人同时着地,身轻如燕,着地无声。
  其他和尚不由得全都惊乎失色!
  沈胜衣的面色比那些和尚似乎还要难看。
  那个人反而格格大笑起来道:“谁敢难为我金丝燕的好朋友,我金丝燕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不是金丝燕又是谁?
  “金丝燕!”少林寺和尚一再失色惊呼。
  沈胜衣的面色更难看了。
  他虽然知道金丝燕不会就此罢休,可想不到金.丝燕这么快又来害他一害!
  金丝燕这一次用的方法更毒。
  沈胜衣实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办法可以说服这群少林和尚。
  少林和尚无疑不会放过金丝燕,相信同样也不会放过金丝燕这个好朋友。
  这就是金丝燕的目的!
  现在目的已达到。
  金丝燕说话出口,连忙向墙那边纵身掠去!她只是要利用少林和尚对付沈胜衣,完全没有意思要少林和尚对付自己!
  她也知道少林僧厉害,只不过知得还不够。
  她身形还在半空,眼旁就已瞥见西个中年和尚左右直扑那边高墙。
  少林武功并非以轻身功夫见长,这两个和尚的轻身功夫却并不在金丝燕之下,有一点更重要就是他们站得比智深和尚更近高墙那边。
  金丝燕剑斩智深和尚,身形自然就落在智深和尚立脚的地方附近,现在她要跃上墙头与那两个和尚比较,距离难免就远上一点。
  这一点已经足够,金丝燕还未接近墙头,那两个和尚已在高墙之上等着她。
  “下去!”一声大喝,那两个和尚左右双龙出海,四个瓦缸一般的拳头同时出击。
  拳风虎虎,两个和尚竟也练有百步神拳的功夫,甚至比智深和尚还到家。
  那四个拳头的威力不用说当然比智深和尚的双拳最少也强劲一倍。
  金丝燕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如何抵挡得住,总算她还有几分聪明,一见势色不对,连忙燕子倒穿帘,顺着拳风倒飞了回去。
  一落地,最少有十个和尚马上向她围了过来,触目无不是闪亮的兵刃,愤怒的眼瞳!
  金丝燕这一次可笑不出来了。
  沈胜衣早就已经笑不出,其他和尚对他的态度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他看砉金丝燕落下,心念一动,立时就想冲过去将金丝燕拿下。
  先将金丝燕拿下无疑也是一个办法。
  可惜他这一番苦心,少林寺的和尚根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金丝燕为了这个好朋友杀了他们的同门师兄弟智深和尚。
  他们当然不肯放过金丝燕这个好朋友!
  沈胜衣脚下一动,前后左右就出现了三张戒刀,四柄禅杖,七把月牙方便铲,两副飞钹,一支金刚棒,还有百步神拳,还有悟空和尚—旁虎视耽耽!
  一个人在忿愤之下很容易就会忘记了有所谓规矩,和尚当然也是人。
  现在这些少林寺和尚显然都已非常悲愤。
  沈胜衣的一个头立时最低限度大了八倍。
  金丝燕也是头痛得很。
  出现在她周围的兵器已有四种,已有十件,其中的两张戒刀已向她砍到。
  金丝燕才挡过两刀,三柄禅杖已分上中下三路杀到!
  雪花盖顶固然可以一杖砸破她的头颅,当中挨一杖玉带围腰同样可以要她吐血三斗,还有下面那一杖老树盘根亦不难扫断她的双脚!
  金丝燕好容易才闪开这三杖,呜呜的破空声响,头顶忽然多了一对飞钹。
  飞钹已经是大暗器,少林和尚的飞钹,更大一号,这种暗器一击出,绝不会只开个窟窿如果击中脑袋,脑袋就得整个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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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几番生死斗,一剑恩仇了
作者:黄鹰


      金丝燕的脑袋总算没有搬家。
  她并不是死也不肯低头的那种人。
  那一对飞钹在她头上掠过,各自划了一个大弧,又回到那个飞钹和尚的手中,不等他的飞钹再出手,三把月牙方便铲已经一旁杀上!
  方便铲亦是重武器,一碰上重兵器金丝燕就头痛,她一连两个翻身再用了好几斤气力,好几剑砍杀,才将那三把方便铲闪开,迫开。
  她却还没有砍杀开一条道路,百步神拳早已等候在一旁!
  “打!”一声喝打,拳风呼啸而至!
  金丝燕脚踏七星步,险些儿没有给百步神拳打着!
  一拳落空,第二拳又到,戒刀,禅杖,方便铲波浪一样相继涌上,还有那一对飞钹亦已蓄势待发。
  金丝燕面都白了。
  突地,那十几个和尚却突然一怔,一齐收住了势子,回眼望向街中的那逝。
  一辆双马马车从那边街角冲出!
  马蹄翻飞,车轮滚动,驾车人的呼喝声更是霹雳一样!
  这个人一身白布长衫,就连面庞也用白布蒙上。
  并没有人挡住马车的去路,连狗也没有一条。
  这个人厉声呼喝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并不是疯子。
  那一群少林和尚向他望来,他的呼喝声就停下,却大叫一声!
  “金丝燕上车!”
  声落鞭落,白衣人手中丈八马鞭暴落如雨,没头没脑的抽向站在路口那边的四个少林和尚!
  好重的鞭!
  鞭落在地上,积雪狂飞,下面的青石板也几乎露了出来,落在人身,那还得了?
  四个和尚慌忙招架,金丝燕也不是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人,整个人应声燕子一样飞起!
  一飞三丈,正好落在马车后面。
  金丝燕果然名不虚传。
  车门已打开,金丝燕一闪而入,马上关门,白衣人即时收鞭,马车即时再奔出!
  两面飞钹也即时弧形飞至。
  少林和尚并非全都是呆子。
  第一面飞钹首先击中车门。
  哗啦的车门粉碎,第二面飞钹紧接穿门而入。
  好一个和尚,好一对飞钹!
  只可惜铮的一声,第二面飞钹才入便已倒飞了回来。
  一剑在手,金丝燕要应付一面飞钹,并不是一件难事。
  飞钹飞出,金丝燕的格格得意笑声亦从车厢之内飞了出来。
  这个女人有时就是这样走运。
  少林和尚都几乎气破肚子,一声暴喝,人影乱飞,齐齐追了出去。
  驷马难追,两匹马拖着的马车也不见得就轻易追到。
  马车那刹那已冲过街口,冲入对面街角,冲向前方。
  少林和尚嘶声狂呼,狂追不舍。
  沈胜衣并没有金丝燕那种运气。
  街口那边虽然鸡飞狗走也似乱成了一片,这边的和尚几乎连正眼也不望一下,他们看来已下定决心,吃定沈胜衣的了。
  双方到现在还未动手,却已是一触即发之势。
  沈胜衣若无其事。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高手大都是如此!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首先要沉得住气。
  和尚之中也不乏高手,可惜并非全都是高手。
  已有和尚暗中移动,已有和尚沉不住气!
  哇的一声狂呼,一道刀光直射长空,一个和尚冲天飞起!
  人落!刀落!
  戒刀凌空直取沈胜衣人头。
  一触即发。
  另外的两张戒刀,四柄禅杖,七把月牙方便铲,一支金刚棒紧接发动。
  飞钹亦不甘后人。
  出手是暗器,在手却是短兵。
  一寸短,一寸险,短兵更险!
  沈胜衣一声长叹,拔剑出鞘!
  他不能不拔剑出鞘!
  刀当头劈下,剑迎头赶上,铮的剑敲开刀锋,沈胜衣右手暴长,那持刀和尚凌空未落,腰部一紧,已被沈胜衣右手握住左腰。
  和尚失声惊呼,戒刀斜返,一出手就是二十八刀,沈胜衣如果不松手,一只右手只怕得变成肉酱!
  第一刀还未砍下,沈胜衣就已松手!
  那和尚的身形却并未落下,反而飞了起来,一飞丈八,飞上了墙头。
  墙头立时瓦砾纷飞,那和尚二十八刀的最后几刀都已确在墙头之上。
  看情形,他倒不是自己飞上去那里的。
  沈胜衣右手将那和尚送走,左手一剑同时已劈开了左来的一对飞钹,右手的两张戒刀,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再理会方才那和尚的戒刀,怪不得他只好就用右手将那和尚送走了。
  戒刀飞钹之后还有禅杖。
  禅杖未到,“咄!”的一声大喝,一个和尚已抢先从旁闪上,一记百步神拳遥遥击来。
  沈胜衣左手剑曳着一蓬光幕急挥而出,切断了拳风,右掌同时暴翻,食拇指一圈一弹,间不容发的弹在当头急落的一面飞钹身上。
  叮的一响,那面飞钹一旁肇开,正好替沈胜衣挡住了那边杀上的两把月牙方便铲。
  察察的两声,飞钹呛啷落地,那两柄月牙方便铲却只剩下了两条空柄,铲已落在地上。
  飞钹半空飞旋,借力破力,犀利无比,沈胜衣的屈指一弹更是恰到好处,不单止没有减弱钹上的力道,反而使飞钹的势力更劲更急,只是方向却变了。
  飞钹和尚不由得目定只呆,那两个手拿方便铲冲上的和尚亦是望着空柄发怔。
  沈胜衣那只食指其实也并不好受,他还得应付其他没有发怔的和尚。
  禅杖这下已杀到,只一柄!
  一柄的声势已惊人。
  “横扫千匹马”,禅杖拦腰扫向沈胜衣,用的是棍上的招式,声势可比棍凌厉得多了。
  双臂要是没有几十斤气力,根本就使不动这一条禅杖,用这祥杖的和尚双臂却何止只有几十斤气力。
  他站在那里已经是一座山一样,一挥杖,自是排山倒海也似!
  只有呆子才会硬接这一杖。
  沈胜衣不是呆子。
  禅杖还未扫到,沈胜衣浑身已给杖风激荡的猎猎飞扬,他的人忽然亦自杖风中飞起,就像秋初的落叶,春暮的飞棉,随着杖风飘飞了出去!
  那其间说是间发之差未免夸张一点,但距离相差的确不大,骤眼看来,沈胜衣简直就像是给那个和尚一禅杖扫了出去。
  那个大和尚后面的五六个和尚也有这种错觉,到他们知道是错觉的时候,沈胜衣已随着杖风凌空一翻,飘落在他们面前。
  那五六个和尚用的都是长兵,禅杖,月牙方便铲和金刚棒,远攻凌厉,可是一近身威力便大打折扣。
  沈胜衣现在近得连剑也难以施展威力。
  那五六个和尚立时乱了手脚,也不知应该暂时放下兵器还是暂时回避。
  沈胜衣却知道,他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入鞘,身形一落下,双掌就挥出。
  一刹那,人影乱飞,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那五六个和尚走的未免太过集中,手中的又是长兵,一给沈胜衣当中抢入,那还鸡飞蛋打!
  其他的和尚虽然想帮手,一时间也不知从何着手。
  悟空和尚那边看在眼里,却几乎没有气得吐血。
  他生气都还未来得及,那边已回复平静。
  地上空出了一大片,七个人只剩下一个。
  沈胜衣!
  沈胜衣的脚下,摆着—柄禅杖,两把月牙方便铲,沈胜衣对面的高墙上,却多了六个和尚。
  十二只眼睛瞪着沈胜衣,六个和尚却连一句话都已说不出来。
  其他的和尚亦是又惊又怒,一齐怔住那里。
  沈胜衣可在喘气,将那六个和尚一口气送上那边高墙,就算用巧力也要费上好几十斤。
  天地间忽然静了下来。
  只是一静,叱喝声又暴起,周围的和尚又再发动!
  悟空和尚也耐不住了,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退下!”
  他叫人退下,自己却缓缓跨前。
  大师终于出马了。
  和尚们立时又静了下来,退了开去,对于这位大师的武功,他们向来就很有信心。
  悟空老和尚走得很慢,但每跨出一步,天地间的气氛便更凝重!
  沈胜衣的面色亦凝重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微落在悟空和尚身上。
  悟空和尚七步跨过,突然停下。
  天地间的气氛同时凝结!
  “阿弥陀佛!”又一声佛号,喧破天地间凝结的气氛,悟空和尚合十,道:“施主果然真的好身手!”
  沈胜衣淡应道:“这只是贵派的弟子临经验不足。”
  “哦!那么和尚练武,是何缘故?”
  “只在健气强身!”
  “方才和规章原来只不过在健气强身。”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连忙道:“老衲与门下弟子不过要向施主讨一个公道。”
  “好一个公道。”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再一声佛号,赶快岔开话题,“以施主的武功,自非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老衲尚未请教?”
  “好在我现在还保得一条性命,否则和尚现在才请教,那教我如何回答?”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作废话,和尚手下从不打无名无姓之人。”
  听悟空和尚的口气,只要沈胜衣一说出姓名,他就出手的。
  沈胜衣实在不想打下去。
  他看出眼前这个悟空和尚绝非寻常可比,一拼上这一次就不只分胜负,还可能立见伤亡。
  这一来正好遂了金丝燕的心愿。
  但这一战似似乎又无可避免。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正想道出姓名,那边街角蹄声暴响,又是一骑人马冲了出来。
  一从和尚已有过经验,十九转身,祥杖戒刀,长短兵器虽然未是时候,飞钹暗器却可以出手,而且已准备出手!
  好在马上的那个少女及时大叫一声:“悟空师伯!”
  用飞钹的和尚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称呼,来人当然是己方,飞钹若是出手,来人是必不加防范,那就糟了!
  悟空和尚应声亦是一怔,目光及处,慌忙喝道:“凤儿小心!”
  那个女孩子正是朱凤,她似乎没有听到悟空和尚的说话,放马直冲到沈胜衣身旁。
  悟空和尚心中一急,真气忙透双掌,只要沈胜衣一有异动,他就不客气那许多先给这个还未报上名来的小子一记百步神拳。
  悟空和尚的百步神拳当然比他那个智深徒弟高明多了,幸好沈胜衣只不过吁了口气。
  朱凤总算赶到来,这在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朱凤就在沈胜衣身旁翻身下马,奇怪的问道:“沈大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你这位悟空师伯要打我一个狠狠的。”
  朱凤惊讶看着悟空和尚。
  悟空和尚却眼都定了,一见朱凤望过来,忙问道:“凤儿,这个莫非不是你爹仇人?”
  朱风连连摇头道:“怎会是,沈大侠只是给金丝燕诡计陷害,堕入金丝燕是圈套!”
  悟空和尚沉吟不语,倒不大怀疑朱凤这番说话,他旁边一旁看得很清楚,金丝燕击杀了智深就开溜,而眼前这个无名小子一番激斗下来,如果有意杀人,最少给他送上那边高墙之上的六个笔尚就已经性命难保,但这个无名小子却只不过将他们送到高墙之上!
  他一再沉吟,急急问道:“你说什么沈大侠?”
  朱凤才知道她这位悟空师伯到目前为止还不知自己要打的是什么人,噗哧的不禁一声失笑。
  悟空和尚给笑呆了。
  朱凤总算还没有忘记眼前的和尚是她的师伯,慌忙收住了笑声,给师伯来一个介绍。
  “这位就是名动江湖的沈胜衣沈大侠!”
  她的语声并不大,但长街寂寥,其他的和尚亦已听在耳内,不其而脱口一声惊呼。
  “沈胜衣?”
  和尚虽则很少在江湖上走动,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同道却总有机会在少林寺出现,带来江湖上的消息,告诉他们近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
  沈胜衣这年来在江湖上所闯出来的都无一不是大事。
  那给沈胜衣先后送上高墙之上的七个和尚本来有些不服,有些难过,这下面上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败在沈胜衣手上的无不是名人,他们败在沈胜衣手上实在算不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悟空和尚面色亦自一变,倏的大笑道:“我还在奇怪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本领,原来是沈大侠。”
  沈胜衣却叹了口气,道:“我到底不是有意跟你们打架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空和尚才脸微赤,转口道:“金丝燕不是说沈大侠是她的好朋友吗?”
  沈胜衣目光一寒道:“这种好朋友,我沈某人实在高攀不起,子夜之前,不错,还可以算得上是朋友,这只因为我不知个中底蕴,我有眼无珠!”
  朱凤听得说,已想到沈胜衣赶回去之后,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正想问,沈胜衣接又道:“杀我朋友的人绝非我的朋友!”
  朱凤忙问道:“金丝燕又杀了什么人?”
  “公孙接!”沈胜衣右手乏力地指着方才给他逐到墙边的那匹马鞍上驮着的尸身。
  朱凤不由的面色一变。
  悟空和尚亦自变色道:“你所说的公孙接可是人称:琴棋第一、诗酒第二、暗器第三、剑术第四,多才多艺,名满江南那个公孙接?”
  沈胜衣无言颔首。
  “阿弥陀佛!”悟空和尚不觉连声佛号,一面感慨。
  朱凤赶紧问道:“金丝燕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但方才她却曾出现在这里,口中尽说谁敢欺负她的好朋友她第一个就不肯罢休,一剑偷袭,杀了你师伯的一个徒弟!”
  朱凤也看到了智深和尚的尸身,点头道:“那就怪不得我师伯要跟你动手了,这个女人怎的心肠这么狠毒!”
  “还不是因为当年我将她击败剑下,要向我报复。”沈胜衣一再叹息。
  “一切的事情就是因此而起?”
  沈胜衣叹息点头。”好歹总算是武林中成名的剑客,用到这种卑污的手段,实在大出我意之外,对于令尊,我也实在抱歉。”
  “你不必抱歉。”
  “要非我,令尊又何致于遇害?”
  “她既然立心要用这个方法报复,迟早总会害一个人,找上了家父,那也许是天意。”朱凤亦自叹息一声,转问道:“那之后又怎样了?”
  “一辆马车忽然出现,马车上一个人白布长衫挥鞭打开了一个缺口,金丝燕也就乘机突围,上车逃去。”
  “你没有追下去?”
  “当时我正要应酬周围的十多二十位少林高僧。”
  悟空和尚忙白搭讪道:“不过那可以放心,我们已有十多人追下去。”
  沈胜衣反而说道:“我倒不希望他们追上去。”
  悟空和尚为之愕然。
  沈胜衣一声叹息。”一追上势必难免有一场血战,我并非小觑少林僧夫,但以金丝燕手段的毒辣,再加上那个白衣人的武功,这一场血战下来,少林僧人即使高奏凯歌,只怕也得付出相当巨大的代价!”
  悟空和尚闻言不禁心头一凛。
  沈胜衣再声叹息。”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事再赔上其他人的性命。”
  “阿弥陀佛,沈施主侠胆仁心,老衲佩服,不过除魔卫道,我少林弟子亦责无旁贷。”
  沈胜衣闭上嘴巴,他知道再说下去,悟空和尚不免有一番道理。
  他并不喜欢和尚,对于和尚的有些道理更不感光趣。
  悟空和尚又一声佛号,似乎真的就有一番道理要与沈胜衣细说,幸好朱凤及时开口,抢在悟空和尚之前,道:“沈大侠可认识那个白衣人?”
  “他蒙着脸庞,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很可能又是我的仇人。”沈胜衣倏的一笑,“是这样最好。”
  朱凤不明白。
  沈胜衣接道:“那迟早他总会找到我头上,那始终我总会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现在你打算怎样?”
  “反正要在这里料理公孙兄的身后事,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十天八天,看他们又准备对我采取什么行动!”
  “那最好,就留在我家怎样?一来他们可能已这样想到,不久就会再找上我家,二来公孙大侠的身后事你也需要人手打点。”
  “这不是不好,就只是麻烦你们……”
  “才不是。”朱凤赶紧道:“我爹生前最是好客,至于我妈,一定也高兴你留下来。”
  “是了,令堂……”
  “我妈跟马大叔的坐骑都给我骑走了,所以,还要好一会他们才回到家中。”
  “哦!”沈胜衣回头一瞟那边街口,道:“姑娘的好意我受下好了,现在我得先去找着那十位大师,公孙兄的遣体请姑娘暂时抬入院中如何?”
  朱凤连忙挥手叫来站在那边的两个老家人,匆匆的吩咐了几句。
  悟空和尚那会子已自趋前,合十道:“老衲与沈大侠走一趟。”
  沈胜衣笑道:“有大师同去最好不过,否则不难又发生误会。”
  朱凤在旁边马上接上口,道:“我也去,这里的地方我比较熟识。”
  沈胜衣没有置疑,当先踩出了灯光,踏入了黑暗的长街之上。
  夜更深。
  月已斜过了西墙,两面高墙之间的街道离开了灯光所及的范围就陷入了黑暗的控制。
  马车在黑暗中飞驰,冲过了一条横街又一条横街,滚动的车轮,飞踢的马足,踢碎了寂静的黑暗,辗破了黑暗的寂静。
  车后面远远追着那十个少林和尚!
  街左弯右折,车虽快,这一折一弯之中已耗去相当时间,所以和尚的两条腿尽管快不过双马的八只脚,仍旧得以紧紧追在车后。
  车辚辚,马嘶嘶,和尚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耳朵却听得到。
  不过和尚要追上那辆马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的距离更一下子拉远。
  马车现在转入的这条横街两面数十道高墙,竟是直通到底!
  一入了直中,马车就快了。
  只可惜这条直路真的有底。
  一到底就是一道高墙,横挡着去路,左右虽然也各有一条横街,却无宁说是横巷,最多也只能够跑得过一匹马!
  对马车来说,这条简直就是死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马车上的人如果没有意思背墙一战,就只有弃车溜入横巷一个办法。
  但什么办法也好,首先还是得停下马车,否则便要掸在墙壁之上。
  马车却没有停下。
  其实马是有意思停下来的,只可惜后面的车厢不单只没有人性,连马性也没有,车轮滚动,轰隆的撞在那面墙壁之上!
  墙总算没有倒塌,车厢也结实的很,夹着车厢与墙壁之间两匹健马中的一匹却已散了。
  车子当场倒下。
  这不叫鸡飞蛋打,也不叫人仰马翻,因为只有马,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人去了哪儿?”
  那十个和尚非独气力充沛,轻功也算不错的了,马车倒下才不久,他们已纷纷赶到。
  和尚一冲上,车厢就散了。
  禅杖月牙方便铲都有好几十斤重的兵器,要砸碎一个车厢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车厢之内却没有人,甚至死人。
  人去了哪儿?
  “依我看,马车一转入这条横街,车上的人就已经发觉这条是绝路,就已经准备弃车而去,要非如此,没有理由马车一冲到底,直撞到墙壁之上!”悟空和尚闪烁的眼瞳之中闪着智慧的光辉。
  沈胜衣并不反对悟空和尚这个意见,这个意见也正是他的意见。
  朱凤旁边也是连连点头。
  他们三个人寻到来的时候,分开两批穿过那左右两条横巷搜索开去的那十个和尚亦已先后回来了,却都是毫无所获。
  其中的一个听说不由插口问道:“他们会不会躲入两面高墙之内?”
  悟空和尚颔首道:“大有可能!”
  “那我们就翻过高墙,彻底搜索一下!”
  “万万不可!”悟空和尚慌忙阻止。”高墙之内都有人家,我们在这里吵嚷了大半天也没有出来理会,只不过人之常情,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但如果我们翻墙而入却是犯到他们头上,他们可就不会客气的了。”
  “大不了一番厮杀!”
  “阿弥陀佛!口孽口孽!”悟空和尚长叹道:“出家人岂能随意滋生事端,妄动干戈?再讲他们也不会楞到现在,只怕早就离开。”
  “那怎办?”
  “我们暂时回去,且过了今夜,明天再出动,四面去打听调查。”
  那些和尚无奈退下。
  “沈施主。”悟空和尚转望沈胜衣。”你意下如何?”
  “看来只好那样了。”沈胜衣也是同意。
  朱风却问道:“你猜他们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沈胜衣苦笑。
  左边是小路,右边是小河。
  路上积雪,河面封冰,两个人走在路边,白衣人在前,金丝燕在后。
  这里已是西城之外,西城之郊。
  风凄月冷。
  白衣人蒙面的白巾已经途中取下,一张脸映着月光,雪一样苍白,冰一样森冷。
  金丝燕并不认识这个人,也根本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惜得罪少林派,冒险来救她。
  这个人路上却除了叫她跳车,叫她跟他走之外,还没有其他任何说话。
  金丝燕也就跟着来到这里。
  这个人虽然素未谋面,最低限度不会是敌人。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放心。
  白衣人似乎漫无目的。
  这样走下去实在不是滋味,金丝燕实在忍耐不住,正想问,前面的白衣人倏的停下。
  “这里已在城外,少林派的和尚总不致追到这里!”白衣人说话出口,人亦缓缓回过来,望着金丝燕。
  金丝燕即时打了一个寒噤。
  白衣人的一双眼简直就不像是人眼,也不像是兽眼。
  人眼兽眼都是会有变化,有感情,那怕是悲哀、是快乐,是憎恨、是喜悦,抑或是冷酷、是温柔,多多少少总可以看得出来、
  白衣人的—双眼却完全没有感情,根本没有变化。
  “嗯!”金丝燕好容易才应出这一声。”为什么你要救我?”
  白衣人—牵唇,笑。
  只是嘴唇在牵笑,白衣人死冷的眼瞳之中一丝笑意也没有。
  “因为你是沈胜衣的仇人。”白衣人的语声同样没有感情,没有变化。
  金丝燕一颗心这才放下,喜问道:“你也是沈胜衣的仇人?”
  “是!”白衣人这一声就像是响尾蛇抖动中的尾巴所发出来的声音。
  金丝燕听说又是心悸又是心欢,追问道:“你是那一位?”
  白衣人右手如挥巨弦,衣襟上一拨,外罩的白衣陡分,露出了内里一身淡青密扣紧身衣衫,交搭斜挂在胸前的十口剑。
  剑未出鞘,锋芒还在鞘内,金丝燕已感到了一股森冷杀气,她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可是无肠门下?”
  白衣人颔首作应。
  “无肠君是你何人?”
  “是我父亲。”
  “无肠公子!”金丝燕总算清楚白衣人的身份。
  “江湖中人的确如此称呼我!”白衣人嘴角微唰,又牵出一丝笑意。
  金丝燕恍然大悟,道:“据我所知,沈胜衣挑战十三杀手之际,错认无肠也是十三杀手之一,登门挑战,追杀无肠。”
  无肠公子那一丝笑意即时唇边凝结,冷冷道:“江湖传言,并非事实,家父是因为败在沈胜衣剑下,饮恨自刎!”
  金丝燕并不怀疑,她知道武林中老一辈的名人大抵都是这种脾气,都会采取这个办法。
  “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无肠公子冷冷地一哼,接道:“这是我无肠门的信条。”
  金丝燕只有点头,道:“江湖传言虽则并非事实,令尊毕竟因沈胜衣方至饮恨自刎!”
  “是以我无肠门中人与他誓不两立!”
  “应该如此,应该如此!”金丝燕当然大表赞成!
  “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对!”金丝燕大有同仇敌气之意,转问道:“未知这仇,你们无肠门准备如何报?”
  “找出沈胜衣剑上的弱点所在之处,我将指名挑战,以祈败他于剑下,杀他于剑下!”
  “哦?”金丝燕这一次木无表情,对于无肠公子的壮举好像完全不感光趣。
  无肠公子接又道:“这其实才是我要救你的主要原因。”
  金丝燕不禁一怔,道:“你是打算从我的口中知道沈胜衣的弱点所在?”
  “你倒是一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最好,不必多作解释。”
  “只可惜我根本不能告诉你什么。”金丝燕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知道他的弱点所在,他早已死在我剑下。”
  “天下间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说是完整,剑法也是一样,你跟他交手,你看他出手,相信已不只一次,以你的见识,大概总可以看出他剑法中最强最弱的地方!”
  金丝燕又是—怔,苦笑道:“如果在他也有所谓剑法,的确是不难看得出来,问题是他虽然用的是剑,但使的根本不成剑法!”
  无肠公子的眼瞳终于露出—丝诧异之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年前,我败在他剑下的时候,他的剑虽然厉害,还有剑路可寻,但以这半年我暗中窥伺所见,就—如方才清风阁中他格杀十二连环坞邯两个杀手—样,忽而剑,忽而手的,根本就不是正宗剑路子,还有什么法则可言?”
  “方才我也在清风阁,不过在一面牌匾之后,没有给你们察觉,我看到你借机越窗脱出。之后又转回伏身窗外窥伺,也看到沈胜衣格杀那两个十二连环坞的杀手,当时我还以为他只不过偶然这样,现在听你这样说,原来并非今如是,早已如此,这看来,他的剑术,已不着形式,到了心剑合一,剑在意先的地步。”
  金丝燕苦笑。”只是剑倒还罢了,他的人简直就成了一头刺猬,还得防备他的脚,他的手,纵使他的剑还有破绽,已是将之抵消。”
  无肠公子沉吟不语。
  “不过,正如你所说,天下间并没有绝对完整的东西,弱点他还是有的,只是并不在剑上。”
  无畅公子目光;—闪。”在什么地方?”
  “心!”金丝燕—笑。”他的心还不够狠,还不够硬,太多的同情,太多的道义,只可惜现在我见他就得落荒而逃,这一个弱点我已不能再加以充分利用。”
  “我根本不能!”无肠公子仰眼向天。”我要公平决斗,我要亲身败他,杀他!”
  “这我就无能为力的了。”金丝燕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与我联手对付他。”
  无肠公子淡淡地—笑,忽又问道:“你可知道他出身于那—门哪一派?”
  “这却问倒我了。”金丝燕又苦笑。”我也曾在这方面下过一番心思打听,除了知道他一出道就找上‘一怒杀龙手’祖惊虹,以左手一剑接下祖惊虹威震武林的左手一剑‘雷霆三十六击’外,那之前的他完全是一个谜。”
  “五年多之前,他一剑横扫你们江南五大高手之后,好像就消声匿迹,直至今年初挑战十三杀手为止,其间有四五年,这一段时间你可知他在于着什么?”
  “人生大事。”
  “那一种?”
  “成家立室。”金丝燕看来真的对沈胜衣下了一番心思,知道的居然不少,随又道:“他在江宁娶了一个叫做霍秋娥的女孩子做老婆,之后就好像完全绝迹江湖,有人说他做了行商,赚的钱也倒不少。”
  “怎么现在又重出江湖?”
  “你可有听说过香祖楼这个人。”
  “有少许印象。”
  “这个人以一柄铁伞称霸一方,听说手底下实在有几下子。”
  “他与沈胜衣有何关系?”
  “在今年初,香祖楼死在一个职业杀手剑下。”
  “职业杀手,可是十三杀手之一?”
  “比十三杀手名气更大,前此三年,江湖中人无不闻名变色!”
  “到底那一个?”
  “银剑杀手孙羽!”
  无肠公子面色微变,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名气,也惊于这个名字。
  金丝燕接着道:“香祖楼死后不久,他的结拜兄弟‘神手’于谦,‘雷鞭’崔群,连同两河有名的豪杰双斧开山马老二,神枪十三郎一行七人昼夜闯入江宁沈家,却一个也不再见出来,而就在当夜,沈家一场大火,烧为平地,邻近的人们当时只见沈胜衣一个人独立在火场之外,也就在那一夜之后,沈胜衣重现江湖,奇怪他五年充剑从商,身手反而更为高强,所以我实在有些怀疑,那五年之间,他不是做了商人,是做了职业杀手,可能也就是那江湖中人闻名色变的‘银剑杀手’孙羽了!”
  无肠公子沉吟着没有出声。
  “要是这是事实,那么他这五年之间,不单只没有弃剑,反而一直在剑锋之上翻滚,也只有一流职业杀手会像他这样任何环境之下都能够保持冷静,浑身上下都变成了致命的武器,一出手就能置人死地,事实上他的出手无疑就是智慧与经验的结晶!”
  无肠公子不觉哦的一声。
  “这可能是我胡思乱想,但事实果然如此,那你要在公平的决斗之下胜他,除非当时出现奇迹,又或者你有一番神奇的际遇,否则,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经验与年俱长,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无肠公子一张脸终于变色。
  “所以我以为你最好还是与我联手!”
  无肠公子不假思索就摇头,他尽管脸上变色,死冷的眼瞳仍旧不起变化,在他来说,已决定了事情,看来也没有两样。
  “这我也不勉强你。”金丝燕耸耸两肩,道:“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都跟你说了。”
  “多谢!”无肠公子居然有一声多谢。
  “这也算不了什么,你救了我本该我多谢你才是。”金丝燕忽又问道:“打从清风阁开始,你可是一直在我身后?”
  “可以这样说。”
  “怪不得这么巧。”金丝燕随又问道:“目的也只就是那两个原因?”
  “还有第三个原因。”
  “哦?”金丝燕望着无肠公子。
  无肠公子的眼瞳始终都一样,要想从他的眼瞳推测他的心意根本没有可能,好在他并不吝惜说话,随即道:“你可还记得我救你出险所用的那马车?”
  金丝燕一怔,道:“好像我平日所用的那一辆。”
  “本来就是。”
  “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中?”
  无肠公子反问道:“那辆马车本来是在什么人的手中?”
  “我的四个跟班,”金丝燕试探着问道:“莫非你就是从他们那里取来的。”
  “嗯!”无肠公子一点头。
  “你认识他们?”金丝燕大感诧异。
  “他们还在清风阁的时候我已认识。”
  “倒没有听他们说过。”
  “他们可不认识我。”
  金丝燕更奇怪了,她还未开口问,无肠公子已又道:“这其实只是当时我就是坐在清风阁的一角,见到你吩咐他们。”
  “哦?”金丝燕恍然大悟。
  “你可还记得当时吩咐他们干什么?”
  金丝燕点头。
  “那你当然记得在清风阁之上曾经一剑背后偷袭,杀了四个化装店小二,存心暗杀沈胜衣的和尚。”
  金丝燕只有点头。
  “那四个其实也不是和尚。”
  “哦?”金丝燕一时又如同堕入了五里雾中。
  “他们侍候家父座下前后已有十年,与其他六人—同被称为无肠门中的十少杰!”
  金丝燕的面色不由一变。
  “只因为要替师门复仇雪恨,要助我找出沈胜衣剑法上的破绽所在,我无肠门中的十少杰不惜化装成和尚,沿途袭击沈胜衣。”
  金丝燕又是一怔,到现在她总算知道了那四个人的真正身份。
  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无肠君只是自刎,只是败在沈胜衣剑下,并非死在沈胜衣剑下,无肠门中人尚且不惜前仆后继,千里寻仇,她亲手杀了无肠门中十少杰的四个,那么无肠公子今次救她出来,引她到此地的第三个原因,莫非就是在要替那死在她剑下的无肠四少杰报仇?
  金丝燕一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忐忑。
  无肠公子还有说话,语声一顿,又道:“只可惜他们枉费心机,徒洒热血,三次袭击只换来三次死亡,对我丝毫也没有补益。”
  金丝燕忽然道:“他们用的方法似乎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无肠公子听得出金丝燕说话中含意,冷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人各有志,我总不能强迫他们都采用我的方法。”
  “哦?”金丝燕倏的一惊,惊问道:“那我的四个手下……”
  无肠公子截口道:“我尾随他们出城,见他们替我葬了我无肠门中的那四个少杰,少不免一声多谢!”
  金丝燕还未松过口气,无肠公子已自冷笑道:“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死人也是人,他们对待一个死人简直就像是处置一条死狗,这在我们无肠门中来说也是一种耻辱。”
  “你杀了他们?”
  “无肠门中的仇恨当由无肠门中人了结,我不会假手别人!”
  “我杀了你们无肠门中的弟子,当然你也亲手将我除去了?”
  “嗯。”无肠公子忽又举步,缓缓蹁了出去。
  “这就是你救我的第三个理由?”
  “嗯。”无肠公子应声,倏的蹲下身子。
  金丝燕一怔。”你在干什么?”
  铮铮的两声,无肠公子的左右双手各自多了一支剑。
  那正是两列相分,左右交搭斜挂在他胸前的十剑之中最下的两支。
  剑晶莹闪亮,剑鞘虽亦尺五,剑锋最多只得一尺,锋利,平薄,无肠公子双手一拍,就将这两支短剑齐柄倒拍入靴底!
  他那对靴子显然是为了方便镶嵌那两支剑而制的,靴底直落有一条凹槽,刚好嵌得下那两支剑的剑柄。
  金丝燕看在眼内,几乎没有踢自己一脚。
  无肠门中剑术的精华在十剑齐飞,十剑中的两剑却是以双脚施展,她应该在无肠公子蹲身之前就出手。
  双剑一踩在脚下无肠公子无疑如虎添翼!
  她现在才醒起,未免太迟了。
  剑一在脚下,无肠公子便长身而起,望着金丝燕,道:“以你的行事作风,方才我蹲下身的时候已经出手,你却未出手,可见你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好奇心未免太重,顾虑未免太多,一个人太多的顾虑,太重的好奇心,势不能当机立断,这就是你的弱点所在,也就是你致命的地方。”
  金丝燕冷笑。
  无肠公子接问道:“你打算死在自己剑下,还是死在我剑下?”
  金丝燕又是一声冷笑,拔剑出鞘,这也就是她的答覆。
  她的确不是那种甘心自我毁灭的女人。
  “好,这也好!”无肠公子冷冷地一笑。
  金丝燕这才冷笑道:“最好还是在马车之内的时候我就从后面一剑结果你!”
  “我不是说你这个人的顾虑太多,好奇心太重?”无肠公子含笑抬手,左右按住了胸前两排短剑第一口的剑柄。
  一道剑光即时向他的前胸射到!
  金丝燕这一次总算当机立断!
  只可惜无肠公子要动用的那两口剑并不长,要拔出剑鞘实在容易。
  铮铮的双剑出鞘,铮的又一声,双剑交搭将金丝燕突来的—剑接注。
  人影一合就分开,无肠公子的双臂往后猛一甩,外罩长衣泻落一方,张嘴一声长啸!
  啸声直冲天空,无肠公子人亦凌空,双剑—分一合,一如螃蟹的双钳,斜剪而下!
  螃蟹又称无肠,无肠门中的剑术正是取形于螃蟹的姿势!
  螃蟹八足两钳,无肠门剑术的巅峰也正是一身十剑。
  剑比螃蟹的钳子却又何只厉害十倍!
  金丝燕也知道厉害,剑未到,她的人已退开,既然是一个聪明人,当然她就不会硬接没有把握的剑。
  无肠公子剑动风生,剑式诡异,剑势却是沉雄.那两剑之上大概总有好几十斤的气力。
  女人的气力一般来说都没有男人的强劲,金丝燕的剑法更就一向以轻灵见胜!
  她退得实在大有道理。
  无肠公子的身法同样轻灵,剑落空,人还未着地,矫活的身子已借剑上的回力,飕的凌空一个翻滚!
  剑与人同时转动,剑光半空中划了一度弧光,突然飞出,两道闪电一样疾击金丝燕!
  这两道闪电一去,又是两道电闪破空,还有两道闪电紧接飞出!
  这一个翻滚之内,无肠公子竟已六剑出鞘,六剑出手!
  两排十支利剑到现在已经全部出鞘,两剑镶在靴底,六剑飞击金丝燕,还有的两剑就在无肠公子左右双手之中。
  这两剑没有脱手,剑一引,腰一躬,无肠公子半空又一个翻滚,这一个翻滚更快,飕的翻向金丝燕那边,无肠公子这刹那竟就连人带剑凌空撞向金丝燕!
  一出手竟就十剑齐出,孤注一掷!
  以无肠君经验的老到,剑术的老练,生平对敌,甚至激战沈胜衣,杀虎口搏杀燕云十六寇,横江一窝蜂,青城三把刀,也没有试过出手就孤注一掷!
  无肠公子却有这个胆量,这一掷孤注,简直就是在与金丝燕赌命,其中若露出破绽,金丝燕若是看破,他一定难以活命,但他若是不死,金丝燕就死定了!
  金丝燕实在想不到无肠公子一上来就拼命,猛发觉情形不妙,闪避都还怕来不及,那里还有心情找寻对方破绽的所在予以反击?
  她一生从来就不肯与人拼命,她一向就认为只有呆子才会那么做。
  她是聪明人!
  只可惜她还没有聪明到一眼就看出无肠公子在孤注一掷!
  到她看出的时候,虽然她很想闪避,无肠公子的飞剑却已到了。
  她当场惊呼失色,一支剑急展千锋,划起了一层光幕,紧里封住全身要害!
  铮铮铮的六下金铁交击声几乎同时响起,金丝燕这位江南五大高手之一倒非浪得虚名,一剑千锋,竟将无肠公子的六口飞剑击落!
  金丝燕千锋一剑的光幕亦自给那六口飞剑击破!
  无肠公子用在那六口飞剑之上的力道的确不小。
  剑幕一散开,无肠公子一人四剑就凌空撞到!
  金丝燕花容失色,剑泰山压顶,迎面向无肠公子斩去!
  她一生虽从不肯与人拼命,但目下生死关头,她只好放手与人拼一个同归于尽了。
  这一剑无肠公子若是不挡不避,他双手两剑即使刺入金丝燕的胸膛,一张脸只怕就得齐中分开两片!
  他似乎并不是真的要与金丝燕拼命,他挡了!
  左右一交搭,无肠公子双剑铮的将金丝燕那一剑叉住,挡住!
  金丝燕当然想舒—口气,可惜她这舒一口气的念头也还没有上心,小腹已觉连遭两下痛击!
  痛人心脾。
  金丝燕这才醒起无肠公子靴底的双剑!
  无肠公子凌空撞来,就像是一只螃蟹,离地的双脚,脚踏的双剑,正好踢上金丝燕的小腹,刺入金丝燕的小腹。
  金丝燕凝聚的真气一下子尽散,手中剑气力一去,连随给无畅公子手中双剑撞回,撞在自己的咽喉之上!
  噗的一下异响突起,鲜血激飞,金丝燕的一颗人头齐劲两断,一飞七尺!
  无肠公子当场亦连同金丝燕的无头尸身仆倒地上,却连随一跃而起。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一出手就舍命全力一击,果然是一个出奇制胜的办法,只不知沈胜衣是否也是金丝燕一样,死在这意外一击之下!”无肠公子仰眼望天,一再沉吟。
  他的眼瞳亦开始有了变化,依稀闪烁着自信的火花。
  自信也就是生命的力量!
  一个有自信的人,就正如一柄锥子,一动就能够勇往直前,锥向单纯的一点!
  不过这只锥子最好也就莫要锥着铜墙,锥着铁壁!
  “经验与年俱长,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只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是金丝燕的说话。
  这番话现在又在无肠公子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他承认这是事实,沈胜衣临敌的经验非常丰富。
  他同样知道经验是时间的结晶,是苦难的结晶,不能传送,不能偷夺,没有人能够从别人的痛苦中取得经验,必需亲自受过痛苦,能够借取经验,无需自取经验的人,也就是最幸运的人。
  他未必有这种幸运。
  这如果沈胜衣与他之间的胜负取决于经验,何止五年,十年,只怕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他也不是沈胜衣的对手。
  “五年,十年!”无肠公子沉吟着突然仰天长笑,大笑。”果真迟早都是一样的话,那何妨现在就去!”
  笑声非激,语声回荡!
  无肠公子的眼瞳再次起了变化,死冷的眸子闪出了狂热的杀机,似有火焰在燃烧!
  烈火!
  烈火飞扬。
  凌风阁之中一室皆春。
  好像凌风阁这种地方,这个天气之下,如果不一室皆春,只怕就难以招来。
  凌风阁不同清风阁。
  清风阁供应酒菜,凌风阁除了酒菜之外,还供应歌舞,歌舞的都是美人。
  美人现在已凌风。
  轻丝薄蝉翼,只一动,纱已像波涌云流,人已像凌风一样。
  捧酒凌风走到榻前,美人含笑坐在无肠公子身畔。
  几上放好了酒盘,美人斟下了美酒。
  酒气芬芳,美人更是活色生香。
  酒奉到唇边,人偎入怀里。
  无肠公子却不解温柔,将酒推开,将人推开,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日已在中天,你说应该是什么时候?”
  “想不到我一睡竟睡了半天。”无肠公子淡淡的一笑,这一笑竟是先笑在眼中。
  虽然一样冰冷,眼睛总算已有了变化,这一觉醒来,他简直就像是已变了另外一个人。
  这莫非是美人情重?
  美人却叹了一口气。”好像你这种客人实在少有,夜半三更找到来,却是倒头就睡觉,一睡就是半天。”
  “你这么听话的姑娘也最难得,我吩咐不要骚扰,就让我安睡下来。”
  美人只有叹气。
  “我记得你好像就叫小红。”
  “你总算还没有忘记。”美人这才不再叹气。
  无肠公子反而叹气起来,道:“今年二月,我南下扬州,偶然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也叫做小红。”
  小红嗔道:“你现在可不是在扬州哟。”
  无肠公子恍如未觉,思想似已一下子飞去了扬州,喃喃道:“小红对我非常好,我回去之后,总是忘不了,她也是一样,写了好几封信给我,催我南归,还付来了一曲北朝天子,我记得就是这样……”
  凌风阁的这位小红还未来得及表示意见,无肠公子已轻声漫唱起来——
  问花,问花,
  为甚么把人牵挂!
  当时曾醉美人家,春似海棠颜如画,到而今,刚值春残,又逢初忧。
  空香车,闲赛马。
  这几时。
  怨他,恨他,
  梦不到菘縻架……
  歌喉实在很不好,但真情依稀流露,曲未完,无肠公子的眼睛已迷蒙。
  小红听得呆了,好会子,才幽幽叹道:“我知道那位小红,对你很好,但你莫忘了这里并不是扬州,春已多时,夏已多时,秋亦已早尽,冬亦已将残,这里,是残冬中的襄阳,但在你面前的小红,从未到过扬州,青春尽送在凌风阁。”
  无肠公子如梦初觉,目光落在小红面上,轻叹道:“我知道,只不过触景情生,难免伤怀。”
  “我也有一首歌儿,但愿你也记它一记,他日逆旅思旧,也念还有我这个小红!”
  无肠公子不觉黯然,挥手长叹。”你首歌儿且留待今夜再对我细说,今夜我若是不回,我记来也是无用。”
  小红垂下了头。”我也自知不如那扬州小红。”
  无肠公子苦笑,这件事他也不知如何才可以说分明,—摇头,转问道:“我托你着人打听的那件事情,可有结果。”
  小红无奈抬头,道:“你是问那个什么沈胜衣的下落?”
  “嗯!”无肠公子颔首。
  “我今早已着人附近打听,回报说昨夜朱家庄迎进一大群少林和尚和一个年青剑客,那个青年剑客就叫做沈胜衣。”
  无肠公子一再颔首,自言自语地说道:“姓沈的口才倒不错,那些少林和尚也给他说服了。”
  小红奇怪的问道:“他可是你的朋友?”
  无肠公子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那你打听他干什么?”
  “不过想知道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好得送他一样礼物。”
  小红一怔。”既然不是朋友,怎样你还要送礼物给他?”
  “不一定是朋友才可以送礼物的。无肠公子转双吩咐道:“你替我准备文房四宝,我得先写一封信。”
  “写给谁?”
  “沈胜衣!”
  小红又是一怔。
  她虽然奇怪,还是依无肠公子的吩咐,那边拿来了文房四宝。
  龙胆调墨染霜毫,无肠公子信手花笺上挥笔疾书。
  “司马徵再名士,刘玄德三顾草卢,隆中决策,天下三分,过西城二十里即隆中,山南卧龙岗上便见草卢,英雄豪杰尽已,名山胜地尚存,草卢或变旧时颜,山岗尤见当日路,君既不必费心追寻,我亦正好再游古迹,高吟两度出师表,重展千秋杀敌篇。此信中午应在君手,是日黄昏君应可到草卢之前,我即候君于隆中山中,战君于卧龙岗上,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
  小红的目光一直留在花笺之上,就随着无肠公子移动的笔尖信口轻吟,一读到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不由得张口结舌,怔住在当场。她这一惊还未消,无肠公子已在花笺上具名。
  上联名题沈胜衣,下联亦见到他的名字。
  这正是战书。
  无肠公子再过目,才将笔放下,俯身一探手,床下取出了一个紫檀盒子。
  小红的目光,不其而转落在盒子之上,嗫嚅着问道:“这盒子莫非就是你要送给那个沈胜衣的礼物?”
  “嗯!”无肠公子又是淡淡的一笑。
  “方才我见你在信上写着随封奉上人头一颗尚祈笑纳,你要他笑纳的礼物不会真的就是一颗人头吧?。
  “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小红这才变了面色,吃吃的道:“那……那人头莫非就是在这盒子之内?”
  “可是要我打开给你一看?。
  小红又是想,又是怕,一个身子忽的缩到无肠公子背后,看样子分明对无肠公子的说话还是存疑,想他将盒子打开,看一个究竟。
  无肠公子似看出她的心意,接又道:“只怕吓着你!”
  小红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才不那么胆小!”
  无肠公子一笑挥手,打开了盒盖。
  一股血腥味立时涌出!
  盒子内装着的果然是一颗人头!
  小红入眼一声尖叫,双手掩面,那脸上一刹那就好像抹上了一层白粉,全无血色!
  人头那张脸更就丝毫血色都已投有,眼却仍睁大,死冷的眼瞳就瞪着无肠公子,瞪着小红。
  无肠公子的眼瞳同样死冷的,若无其事的盖上盒子,小红的眼睛却已闭上,发白的嘴唇直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昏倒的了。
  朱凤的惊恐并不在小红之下。
  像她也是一个女孩子,那样的一颗人头,即使是一个大男人,都难免吓一大跳的。
  沈胜衣虽然没有大吓一惊,面色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悟空老和尚的语声亦已有些异样,道:“这莫非就是金丝燕的人头?”
  “嗯。”朱凤口里尽管应,其实也不敢肯定,只一瞥她的视线便已移开,那一眼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就连她自己也怀疑。
  沈胜衣并没有表示意见,一张脸木无表情,一双眼亦在凝结,思想二下子仿佛回到了洛阳无肠门的会客大堂,眼中又仿佛见到了那一面疤痕,一面皱纹的无肠君,那十个衣饰一样,右手始终不离剑柄,目光似隼似鹰,如火如焰的表衣少年!
  “我已败,你已胜,胜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无肠君狂笑翻腕,双剑反刺入自己左右肋下!
  惊呼怒叱之声排空,十个青庄衣少年血红眼眸,振剑咆哮,誓雪师仇!
  “宁死不辱,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沈胜认颔首长叹。
  那白衣袈裟,雪地寻仇的六个和尚,那剑藏袖中,清风阁上突施暗袭的光头店小二,十张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脸庞一下子全都在沈胜衣心目之中清晰起来!
  目光再落在信末的署名之上,无肠公子那张冷漠残酷的脸庞,那双没有变化没有感情的眼睛亦依稀在他眼前出现!
  他的耳边即时又隐约响起了无肠公子的语声。
  —一有—件事你一定记着!
  一—无肠门中人记恩,记仇,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家父虽非死在你剑下,却是因你而死,此仇此辱,无肠门中人永志心中,今夜你就赶尽杀绝,要不是,错过今夜,无肠门中人迟早一定找你洗此耻辱,雪此血仇!
  当夜他是错将无肠君当作十三杀手之中的拥剑公子,挑战无肠君于无肠门中,但到他知道无肠君双脚已残废,绝不会是拥剑公子的时候,他的剑还未出鞘,决斗还未开始,只可惜虽然愿意赔罪,无肠君却已不肯罢休!
  那一战结果,无肠君败在他剑下。
  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
  这是无肠君自己订出来的训条,无肠君第一个遵守。
  胜负之分便成了生殛之门!
  这件事他还有印象,无肠公子要他稳记的那一件事他也没有淡忘。
  “无肠门的复仇道就在昨日开始?”沈胜衣沉吟着将盒盖盖好,将信放回封套,放回盒上。
  朱凤这时亦已回过头来,望着沈胜衣,道:“你夜闯无肠门,挑战无肠君那件事,我也曾听说过。”
  “哦?”沈胜衣淡应一声。
  “江湖传言,无肠君是死在你剑下。”
  “可以这样说,但事实,他只是败在我剑下,杀他的是他自己,不是我!”
  “为什么他要自杀?”
  “你可知无肠门的训条?”
  “那一条训条?”
  “据我所知,无肠门的训条好像就只得一条。”沈胜衣叹息一声,缓缓的吟道:“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
  “阿弥陀佛!”悟空摇头叹了—口气,道:“好胜好败,务荣多毁,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沈胜衣只有叹息。
  朱凤随即道:“那是无肠君遵守训条,自己去找死的了。”
  “虽非死于我的剑下,事情究竟都是因我而起。”
  朱凤转问道:“无肠公子就是无肠君的儿子?”
  “嗯,”沈胜衣沉吟着道:“昨夜救助金丝燕的那个白衣人大概也就是他。”
  朱凤奇怪道:“莫非他才将金丝燕救出之后,又将金丝燕杀掉?”
  沈胜衣道:“今早我不是已经跟你约略说昨夜清风阁那里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
  “当时有四个僧人乔装店小二向我袭击,却被金丝燕从后尽杀剑下。”
  “这可能是金丝燕的一种手段,那本来就是出于她的指使,只不过藉此讨好你,好教你替他卖命。”
  沈胜衣连连摇头,道:“那不是金丝燕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和尚。”
  “那到底是什么人?”
  “无肠门下的刺客,由昨日拂晓开始,无肠门已对我采取报复的行动。”沈胜衣缓缓的道:“金丝燕不知这些,以为那只是一般江湖屑小向和寻仇,也就因为她杀了那四个剑客,无肠公子才取她性命!”
  “那又何必救她出险?”
  “既不想假手别人,又不想金丝燕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怎么又对你先后几次都是偷袭?”
  “这我就想不通了。”
  朱凤的目光回到那封信上面,道:“你打算怎样?”
  “依信上所说,黄昏之前是入隆中,而他于隆中山中,约战我于卧龙岗上。”
  “这其中只怕另有阴谋。”
  “也许。”沈胜衣目光一闪,道:“昨日一日,前后三日,无不是阴谋暗算,隆中山中,卧龙岗上—路坦伏,遍地陷并亦未可知。”
  “那你就别去好了。”朱凤关心地望着沈胜衣。关心之外似乎又还有什么。
  沈胜衣最怕就是这种关心,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朱凤的目光,道:“他既有此意,事情迟早会发生,既来之,则安之。”
  朱凤连随道:“那我跟你走一趟,也好得有个照应。”
  悟空和尚亦自道:“老衲与门下弟子也正好给施主压阵。”
  “两位的好意,我心领。”沈胜衣一笑,道:“就算有什么陷井埋伏,凭我相信还可以应付得来。”
  悟空和尚轩眉道:“然则沈大侠是担心我们应付不来,一路反要沈大侠回头兼顾,非独毫无补益,而且碍事的了。”
  沈胜衣淡笑道:“大师言重,沈某虽然孤陋寡闻,也知少林武学,单就达摩院一百零八种武功,已无—不是江湖中人梦难求绝技。”
  悟空和尚虽然老大的一把年纪,还未到了真正悟空的地步,闻言面上不觉亦微露得色,道:“一百零八种武功倒是有的,不过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称得上绝技,其余的三分之二最少又已有二分之一传遍江湖。”
  “哦?”沈胜衣微一点头,转回话题道:“是以大师愿意帮忙,沈某本来求之不得,只不过这到底是我个人的事情,还是我个人去解决的较好。”
  悟空和尚到这下只好点头。
  沈胜衣转望朱凤,道:“午时已将尽,二十里路途,总要费上相当时候,现在起程也差不多的了,至于公孙接身后事,就麻烦你们先行代我打点一下,要是没有什么,子夜左右我大概便可以回来。”
  “如果有什么……”
  “那我的尸体相信他们也会给我送回来的,是这样的话,到时可又要麻烦你们了。”沈胜衣谈笑自若。
  朱凤没有再作声,眼圈已红了起来。
  沈胜衣只当没有看到,取过椅背搭着的风衣,一正衣襟,从容起步,走出大堂!
  日间的长街倒也热闹。
  沈胜衣匹马走在长街之上,风雪之中。
  这条长街他并不陌生,昨天进城的时候,他与公孙接走的正是这条长街。
  长街还是昨日的那条长街,人事却已起了很大的变化。
  马走过清风阁下,沈胜衣不觉一勒疆绳,停下坐骑,抬眼望去。
  清风阁也还是昨日那间清风阁,生意也似乎并未因为昨夜的事情有所影响,门前的拴马木上一排系着好几匹健马。
  阁上破烂的窗户并未修整妥当,棉帘子虽已挂上,又给人掀高。
  五六个人正面临窗外望,其中的一个正是那个老掌柜。
  老掌柜好像还认得沈胜衣,两下的视线碰在一起,面色就变了,嘴唇也立即颤动起来。
  他似乎是在说话,这说话沈胜衣当然听不到,却看到老掌柜一开口,旁边那些人的面庞亦起变化,九只眼睛一齐朝自己望来。
  眼睛九只,人最少当然也有五个,妖怪例外,三只眼睛的人到底还没有。那也正五个人,其中的一个也就只得一只右眼,这只右眼却比其他的八只眼睛加起来还要凌厉,这只右眼的主人也比其他的四个人更见威严!
  目光猛一亮,这个人倏的穿窗而出!
  人还在半空,五点闪亮的寒星已自这个人手中飞射,击向沈胜衣面门!
  是五枚钢钉!
  钉长足五寸,尖端西寸殷蓝如漆,毒钉!
  这个人的出手却比这钉还毒,淬毒的五枚钢钉两奔眼睛,一取咽喉,还有的西枚都是目的在沈胜衣胸膛要害!
  即使钉上没有淬毒,这五枚中上任何一枚,沈胜衣就不丧命,也得残废!
  一见面就下毒手,这个人莫非就是无肠公子请来的刺客?
  西去二十里才入隆中,如今还在城内,若是这就遇上无肠公子的埋伏,还有的二十里长途也不知如何凶险!
  那五枚钢钉不单止狠毒,而且来得意外!
  好在这种意外沈胜衣已随时准备遇上,已随时准备应付!
  人在马上要闪避暗器的确不易,不过无论马上地上,他拔剑的手法都不受影响,都同样迅速!剑迅速出鞘,剑光!只一闪,那五枚毒钉便已落地!
  一剑在手,满天星的烈焰追魂箭,公孙接的风铃夺魄镖他尚且可以应付得来,何况只是区区五枚毒钉?
  独眼人同时落在地上,他的神态本来狰狞非常,这下却已开始收敛,却显得更狠毒!
  其他四人这刹那亦已相继穿穿出窗外,相继落在地上,四个人都是一样黑布长衫,二十七八左右年纪。
  独眼人亦是一身黑衣,年纪却最少已有四十五六,一只眼向沈胜衣上下再三打量,忽道:“只一剑就击落我的五云捧月追魂钉,难怪钱起崔浩两人不是你对手,死在你剑下!”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又是十二连环坞的下流杀手!”沈胜衣冷笑,冷笑中滚鞍下马。
  独眼人亦是冷笑,道:“黑吃黑,你也不算得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黑吃黑?”沈胜衣一怔。
  “哦?还来个若无其事,表情倒十足,你是唱戏出身的?”
  独眼人这句话出口,后面的四个黑衣的哄笑起来。
  沈胜衣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笑,沉声道:“说话放清楚,转弯抹角的我听不懂。”
  “好,你不懂!”独眼人抬手一指。”那位清风阁的老掌柜你大概还不致于忘了吧。”
  那个老掌柜仍在凭窗外望,沈胜衣顺指望了一眼,道:“没有忘记又怎样?”
  “昨夜清风阁上有一场激斗,在激斗之后,老掌柜即见你从楼上下来,双手除了抱着一个死人之外,还倒提着一个包袱!”独眼人迫视着沈胜衣。”那包袱一角翻开,老掌柜眼见金锭外露!”
  “这与他有何关系,又与你有何关系?”
  “他当然没有,我这方面可关系大了!”独眼人语声一顿。”你知道钱起崔浩是十二连环坞的杀手?”
  “我知道。”
  “那你又可知道我是谁?”
  沈胜衣顺口问道:“你是谁?”
  “我姓归,兄弟十八,排行十八,江湖中人就叫我独眼归十八,十二连环坞黑鲨坞外五旗的黑旗使者!”
  沈胜衣冷冷应道:“我行走江湖八年,但还没有江湖中人,在我面前提过你独眼归十八这个名字。
  归十八闷哼一声,道:“钱起崔浩是我的属下!”
  “我杀了他们,你就替他们出面?”
  归十八不答,迳自道:“金丝燕向我要人的时候,我适逢不在,却有掌管文书的给我记录,所以我知道这件事是由钱起崔浩两人接下,是四百两黄金的大生意,我只怕他们两人应付不来,一知道马上就昼夜赶来这里,但我今早到来的时候,两人已伏尸清风阁,黄金却不知所踪!”
  沈胜衣哂笑不语。
  归十八接道:“黄金未到手,崔浩钱起两人绝不会出手,我仔细一问,才知道为你取去,也正好是你匹马走来!”
  “是以你一见面就出手,要将我留下。”
  “要我放你也可以,将黄金交出,再自断一臂,但要再迫我动手,我就不单只断你手臂,还要断你人头!”
  “那黄金还是你们的么?”
  “已写在十二连环坞帐下的钱银就得由十二连环坞收回。”归十八一声冷笑,道:“黑吃黑,你也要先看对象!”
  “这就叫做黑吃黑?”
  “难道你还有什么道理?”
  “当然有道理,钱起崔浩因为那四百两黄金杀我那个朋友,我杀钱起崔浩,就将那四百两黄金给我那个朋友打点身后,你敢说不是道理?”
  归十八一怔,阴笑道:“听你的口气那四百两黄金是不肯交出来的了。”
  沈胜衣冷笑作答。
  “那你就休怪我不客气!”
  “你岂非早就已经不客气。”
  “好,我就先杀你的人,再搜你的身,你的马!”
  “五云捧日追魂钉出手的时候,我看你已经就是打定这个主意,又何必多作废话!”
  “你好大的胆子!”归十八面色一沉。
  “对着你们那种人我胆子一向都很大!”
  归十八沉着脸道:“最好也够狠!”
  “你放心,对于你们那种人,我一向认为,可以少一个最好就少一个!”
  “你杀得崔浩钱起,我就知道你已经够狠的了!”归十八冷笑着道:“能够接我五云捧日追魂钉的人总非无名之辈,且告上名来!”
  沈胜衣嘴角一咧,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怕我一说出来,未等到出手,你就先已吓破了胆子。
  归十八仰天大笑,在他身后的四个黑衣人亦跟着大笑起来。
  沈胜衣也笑,冷笑。
  归十八的笑声一下子忽又停下,道:“这么说我反而非听不可了,喏,你就说!”
  沈胜衣缓缓的道:“我姓沈,名就叫胜衣,江湖中人也就叫我做沈胜衣!”
  归十八的面色当场一变,在他身后还在笑着的那四个黑衣人,亦当场一下子收住了笑声,其中的一个随即问道:“哪一个沈胜衣?”
  “那现在为止,江湖上好像就只有我这一个沈胜衣!”
  沈胜衣这句话出口,剑突然出手!
  叮叮叮的几声,五枚五云捧日追魂钉剑光中激飞!
  归十八虽然震惊于沈胜衣的声名,并没有给赫破胆,沈胜衣才与那个黑衣人答上话,他的五云追日追魂钉就出手!
  他随时随地都懂得掌握机会,利用机会,黑旗使者的那个职位看来倒不是侥幸得来的。
  幸好沈胜衣还不是一个喜欢自我陶醉的人,否则现在给他那个名字赫倒的就不是别人,而他自己了。剑击落暗器,顺势一翻,就从下急削而上,削向归十八的咽喉!
  归十八手底下果然有几下子,暗器才一出手,右手就腰间一抹,拉出了一把软剑,飕的抖得笔直,毒蛇一样射向沈胜衣的眉心!
  他的出手虽则没有沈胜衣那么快,那么狠,那么准,出手的时间却是在沈胜衣之前,这一来,他的剑正好与沈胜衣的剑同时刺到!
  这一剑若是互不相让,必是同归于尽的收场,归十八并不是不怕死,只是一看到暗器再被从容击落,他就已知道沈胜衣一直在防备,一直在准备出手,那一剑刺来已非击落暗器之后才动手的念头,在未击落暗器前,剑势已有酝酿!像这样的一剑反击除非他事先知道,暗器一出手就退开,否则根本就来不及闪避,那怕一动身,剑已然入胸,所以他只好将预备闪避的气力全都集中拔剑这个动作之上!
  虽然并非洞悉先机,是在沈胜衣击落暗器之后才想到,但全力拔剑,凭他的身手,还不是一件难事!
  剑果然及时出鞘,不过要凭这一剑封住沈胜衣那一剑的剑势,他实在毫无把握,那就只有舍命一拼一个办法!他于是舍命一拼!
  沈胜衣当然不会跟归十八拼命,剑刺到一半使已弯偏,叮的正好敲在飞射眉心的那把软剑的剑身之上!
  软剑立时被敲开,剑尖离开了沈胜衣的眉心,剑身却一弹一卷,毒蛇一样绕住了沈胜衣那支剑的剑身!
  归十八早已想到沈胜衣一定不会跟自己拼命,是以他那一剑反刺沈胜衣的眉心,不单只未尽合力,反而还用上了少许巧劲!
  软剑上的力道多少,本来就只有剑主人才彻底清楚,仓猝间更就难以明了。
  沈胜衣毕竟只是—个人,不是神。
  他的面上却并无惊异之色。
  软剑缠着的只是剑,不是他的手。
  归十八的目的却就只在用右手软剑缠着沈胜衣的剑!
  但是沈胜衣只得一支剑,他除了剑之外还有暗器!他的左手一探,又已扣住了五枚五云捧日追魂钉!
  沈胜衣的剑已给缠着,五云捧日追魂钉若是能够出手,就能得手!
  这些动作其实早发生在那刹那之间!
  那刹那之间,归十八身后那四个黑衣人亦已发动,人到剑到,钢针一样的四支长剑铮的出鞘,哨的刺出!
  那四个黑衣人赫然都是十二连环坞杀手!
  人分四路,剑分四路!
  归十八的五云捧日追魂钉还未到手,钢针一样的四支长剑已刺向沈胜义。
  这四支剑虽非五云捧日追魂钉,却比五云捧日追魂钉还要厉害!
  这四支长剑现在做的正是归十八一心要做的事情!归十八不由心头大乐。
  他乐得未免太早!
  那四支剑还未刺到,分明给他软剑缠着的沈胜衣那支剑忽然又回复了自由!
  剑闪电也似的脱出剑圈,沈胜衣的人却连随闪电也似倒射向地上!
  他倒的正是时候,钢针一样的那四支剑几乎同时交错刺过!
  一剑诈眼看就要得手,眼前却突然不见了沈胜衣的踪影,那四个黑衣人不由得齐都一怔!
  这—怔就送掉了他们的四条性命!
  沈胜衣人倒在地上,剑并没有倒在地上,剑一翻,猛划了一个半弧,划过了那四个黑衣人的胸膛,又一翻,沈胜衣同时翻身,连人带剑自下而上飞射归十八!
  他飞起,那四个黑衣人反而倒下,惨呼声中鲜血飞激,积雪的长街之上就像突然下了一场血雨似的,放目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血红!
  惨叫声入耳,剑光亦入目,归十八这一惊非同小可,总算他在那把软剑之上下了不少功夫,手一振,剑身就毒蛇一样一裹,及时挡在胸腹之前,拨开了沈胜衣急来的一剑!
  他左手五云捧日追魂钉已在手,连忙就出手!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沈胜衣比他更懂得用手,那只右手比他的左手更灵活,更狠快!
  他的左手才举起,沈胜衣的右手已一掌切在他的咽喉之上!
  暗器脱手堕地,归十八人亦噗的仰天倒地,一声呼叫也没有!
  沈胜衣那一掌已断了他的咽喉。
  没有血,归十八的面色却比那四个黑衣人更难看。
  沈胜衣雪中拭剑,雪中上马。雪仍漫天。
  这里正是隆中山中,卧龙岗上。
  草芦就在高岗之前,树林之内。
  高岗枕流水,流水现在却早已冰封。
  草芦修茸得很好,至于是否当年诸葛亮所卧的的那一间,可就难说了。
  草芦门前居然有人,这个人却不是卧龙。
  这个人一直坐着。
  这个人也不过是一只蟹——无肠公子!
  沈胜衣终于到了。
  无肠公子的目光正落在沈胜衣面上。
  他的眼死冷,他的脸毫无温情,他的人简直就像是一块冰,冰一样森冷,冰一样无情!
  无肠公子缓缓站站起了身子。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一定会来的。”
  “好,很好!”无肠公子倏的一甩手,披在身上的那袭白布长衫呼的飞起,落在草芦之前,挂在茅檐之上!
  十口剑已有两口出鞘,是脚用的那两口。
  剑已经踩在脚下!
  沈胜衣亦解下风氅,随手一甩,抛到身旁的一株寒梅树上!
  “请!”无肠公子的声音,只有一个字!
  这个字出口,他的双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慢!”沈胜衣目光一扫,道:“还有的人呢!”
  “无肠门只剩我一个人!”
  “昨日一而再,再而三袭击我的可是无肠门中的剑客!”
  “正是!”
  “复仇!”
  “只是复仇?”
  “还在以身试剑,寻求你剑上的破绽。”
  “为谁?”
  “为我!当时我就在一旁细意观察。”
  沈胜衣面色一寒,厉声道:“你就袖手旁观,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
  “他们为师复仇,虽死亦欢。”
  沈胜衣瞪着无肠公子,语声更凌厉。”你明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你明知他们谨守门训,一败必死,你明知他们乔装和尚,我以一面之识一定无法识破他们的本来面目,一定将他们击败剑下,你还是由他们送死?”
  “人各有志,我总不能勉强他们!”
  “好一个人各有志!”沈胜衣厉声喝道:“以身试剑,寻求我剑上的破绽所在,这又是谁人的主意?”
  无肠公子不作声,眼瞳中的烈火,仇火,不知何时已消灭,又死冷一片。
  “他们还年青……”
  “住口!”无肠公子喝断了沈胜衣的说话,道:“今日我约你到来并非要与你斗嘴,目的只是在与你在剑上一决高低,一分胜负,一洗无肠门的耻辱,一雪无肠门的血仇!”
  沈胜衣冷笑,反问道:“你可是已经找出我剑上的破绽所在!”
  “是与否一试就知!”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
  “无肠门下你可曾见过有贪生畏死者?”
  沈胜衣闭上嘴巴,他没有见过,一个也没有。
  “说话到此为止,拔剑!”无肠公子一声轻叱,双剑当先呛啷出鞘!
  沈胜衣只好拔剑。
  天地刹那一静,但刹那又惊破。
  无肠公子一声狂呼,冲天拔起,人在半空,曲膝,提腰,风车—样凌空一滚,滚向沈胜衣!人未到,剑已至!飞剑!
  剑六支出鞘,剑六支脱手,剑六支飞击!
  第七支第八支剑相继出鞘,紧握在双手,第九第十支剑早已嵌在靴底,无肠公子一人四剑,与飞剑同时飞撞沈胜衣!
  十剑齐飞,孤注一掷!定掷的声势更在昨夜击杀金丝燕的一掷之之上。
  风已给喝断,剑气激荡,剑光辉煌!
  漫天雪花剑中碎成了雪粉!
  一株寒梅亦在剑中绞成了木屑!
  木屑漫天飞舞,十支剑穿过粉,穿过木屑,击落在地上!
  无肠公子整个身子同时飞撞在地上!
  他双手立在地上一撑,跃起身子,一张脸已无血色。
  沈胜衣剑已入鞘,负手站在无肠公子身后,站在原来所站在的地方!
  他并不是金丝燕!
  他的武功何止强金丝燕一倍,他临敌经验的丰富更远非金丝燕所能相比。
  金丝燕慑于无肠公子的声势,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这也并不是第一次遇上无肠剑!
  一次的经验在他来说,已经足够。
  只一眼他便看出无肠公子在全力搏杀!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付!
  他就像一尊石像,冷然站立在那里!
  也就在那一刹那,无肠公子的自信已然崩溃,只可惜他已如箭离弦,虽然想到这弧注一掷对于沈胜衣可能完全不起作用,也不能不发的了。
  沈胜衣如非已胸有成竹,如非已看出了他剑上的破绽是绝不会那么镇定,那么冷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撞上去的。
  他这还不难看得出来。
  沈胜衣果然已看出无肠公子那一剑的破绽!亦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剑出手,一出手就是八剑,那飞来的六剑才飞到,便已给他的六剑敲开,他的第七第八剑几乎同时敲在无肠公子右边手脚的剑上!无肠公子立时连人带剑改了方向,飞撞向右边那株寒梅!
  那六支飞剑亦是给沈胜衣击向右边,引向同一方向!
  无肠公子未到,那株寒梅已给那六支飞剑击碎,他连人带剑并没有撞在树上,却撞在地上!无肠公子没有转身,一个身子却已开始颤抖。
  “我败了!”语声亦在颤抖,这一声出口,他的身子就倒了下去!
  左右双剑仍紧握在他双手之中,锋利的剑身却倒插入他双肋之下!
  胜则荣,败则辱,无肠门中人宁死不辱!
  这句话无肠公子虽然没有出口,却似已在风雪中抖动。
  风仍急,雪又落。
  沈胜衣叹息在风中,雪中。
  ── 黄鹰《无肠公子》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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