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幕
发表于 2017-3-24 00:02:45
第21章各尽其义
展若尘微“噫”一声,双脚飞错,人已到了门口,而翻腾的掌影尚在那边凝形未散,杜全的身体已鬼魅般到了展若尘头顶——掌斜如刀,兜顶劈下!展若尘扑地侧身,往外撑射,杜全如影随形的双掌立时跟着偏移,距离毫不拉长——“霜月刀”。便在此刻飞出了展若尘的袍袖,猝往上扬。
于是,杜全半侧身躯,同时加速下击之力。
明明刚才“霜月刀”的光虹飞现,明明看见锋刃的映耀,但是,杜全的下扑之势业已接近展若尘的时候,他却骇然飞现“霜月刀”,这刀竟神鬼莫测的出自展若尘手中,一如“霜月刀”本来便在展若尘掌握!青寒透亮的刃身似在对着他冷笑,对着他眨眼,杜全狂吼半声,振臂拧腰,意图躲避,然而,却来不及了。
杜全横身撞向那方木桌之上,一声“哗啦啦”的震响起处,整张木桌散碎四周——还带着那赤漓漓的,热乎乎的蓬蓬鲜血!
站在门口,展若尘静静的注视着杜全;这位“屠手”的形态之间,冷凝平淡如昔,宛如他所看的只是一幅任何时间都可看到的寻常景像一样。
杜全仰卧在地下,胸前背后,是纵横十二道血肉翻卷的伤口,十二道伤口,很平均的在前后各印上六道,赤脂白肌,相对辉映!
当然很痛苦、但是,杜全却没有死,这些伤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展若尘低沉的开口道:“你的掌上功夫不错,三招之内能够逼我退身的对手并不大多,只此一端,你已足堪自慰了……”
挣扎着。杜全吸着气道:“告诉我……展若尘……你……你……一共有几把……“霜月刀’?”
双臂上举,展若尘的左右袍袖褪落至时后,只见他的右时内缘之上,环着一圈半寸宽的黑色皮套,皮套正扣着“霜月刀”的刀柄,而刀锋向左,刀尖却朝着手掌方向——这是便于溜刀出手的扣带方法一却仅有这一柄刀!杜全瞪目结舌的道:“天……怎么……只有一把刀?”
展若尘安详的道:“原本便是一柄刀,你应该早知道我对双刀的用法不大习惯。”
杜全痛苦又迷惑的道:“但是……但是……”
展若尘道:“但是你却几乎在同一个时刻里看到了两把刀出现,是么?”
压制住了自己的呻吟,杜全竭力支撑着坐起,喘息着道:“我……我很清楚……很清楚的看到了两把刀……一把对我飞刺而来……一把……一把却在你的手中……两把刀,在同一时间……却出现在两个方向……”
展若尘轻轻的道:“不错,但那却是你遭到光影及速势的欺骗,飞刺向你的一刀,只是一抹幻像,幻像乃是完整的,你双瞳嵌入的影形便受到下意识的认定从而产生错觉,以为那是刀的实体,而刀的实体仍在我手中。”
摇摇头,杜全咬着牙道。
“分明是两把刀……”
展若尘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在这一招刀法中受创的人大多如此认定,他们和你一样,皆不相信我只有一把刀,好在这不是问题的症结,伺题的症结仅在胜负而已!”
杜全呼吸粗浊的嘶声叫:“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展若尘道:“问得好,杜全,私下说,我欣赏你伪装的另一面,不忍屠你性命,公开的讲,我要你活着带张嘴回去告诉那些人,告诉他们展若尘并非易于受制之辈。姓展的凭着这把刀已闯过了大多的生死界,阴阳眼,仍不在乎继续闯下去,他们要阴谋加害的对象,也正是姓展的力图维护的对象,而且,誓死不渝!”全身一震,杜全颤声道:“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展若尘冷森的道:“比你们预料中的要知道得多些,杜全,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便在于我习惯于思考,审慎于推敲,人能多想,总会省辨出若干道理来!”
杜全满头的汗,混身的血,他不停的抽搐着,哑着声道:“他们不会放过你……展若尘……当我活着回去之后……当他们知道你说了些什么……他们就不会放过你了。”
展若尘深沉又坚定的道:“叫他们也来吧,告诉他们,我姓展的决心和他们周旋到底!”
伸着血污的右手,指着展若尘,杜全的嗓门中响着“呼噜”“呼噜”的疾音:“你要认时务……展若尘,懂么?认时务……你任是再强……也斗不过他们……他们……人多势大……已经……已经成了气候……”
展若尘生硬的道:“半生江湖以往,我遇见过许多成了气候的对手,也扳倒过许多成了气候的对手,他势力强大并不足虑,足虑的是自己先丧了锐气,先抹了天良!”
抖了抖,杜全道:“我这是指点你一条生路——”
展若尘微笑道:“盛情心领了,杜全,奈何我与你一样‘无可选择’!”
杜全嘶厉的叫:“你为什么不走?你还赖在这里做甚?你大可一走了之……天广地阔……任飞任跃,你为什么非要趟这湾混水不可?为什么?”
展若尘缓缓的道:“为了忠义之道!杜全。”
垂下头,又猛的抬起,杜全瞑目道:“你会后悔的,展若尘,你一定会后悔的……”
展若尘叹息着道:“生死并非悔恨的成因,杜全,不忠不义才是。”
杜全嘴巴翁张着,显然已快到再竭而衰的地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汗搀着血淌湿了地下一大滩:“恩仇之外……展若尘,你对我有超生之德……听我的劝,不要固执……否则……你会加速葬送了你要维护的人……加速葬送了你自己……”
展若尘凛烈的道:“我问你,杜全,如果我撤手不管,置身事外,他们是否就会放过我要维护的人,就会放过我?其结果可有两样?”
略一迟疑,杜全提着气道:“大势已成……他们决不会放弃既定与多时的努力……
但……如果你愿置身事外,我或者可以替你尽点心意……或者可以……”
展若尘酷厉的一笑,道:“不必费神了,杜全,我早知无论如何,都不能打消他们的意愿和企图,那种卑鄙的、阴毒的、冷血的、丧心病狂的意愿和企图,所以,让他们来吧,姓展的热血一腔,钢刀一把,和他们誓不两立!”
杜全不禁被展若尘那豪壮又狠烈的气势所慑,他艰辛的道:“你……这是何苦?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展若尘重重的道:“杜全,你对那些豺狼虎豹如此死心塌地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窒了窒,杜全道:“我……我不能说……”
展若尘狠狠的道:“但你心里有数,是么?你心里有数!”
杜全喃喃的道:“至少,在我个人的格与份上,我是没有错的……,,展若尘的语气显得萧索又低沉了:“我们两个人都落在一面网里,杜全,这个网或是由情义、或是由恩泽,或是由亲谊等等编织而成。使我们不得不裹身以沉缚,但是,我们受到这面网的罩陷之前,有一桩最重要的先决原则乃是考虑挣脱与否的首要条件一我们要做的是正确的么?我们要帮的是该帮的么?”
脸色灰白,双目黯涩,杜全嘴唇蠕了半晌,却没有回答一个字……展若尘又冷冷的道:“不久的将来,可能我们还会有幸相遇,那时,希望你已多少想通了一点,否则,你也无须顾虑到今天的这段情份,该怎么办悉随尊意,自然,我也会有我的打算!”
说着,他不再向杜全多看一眼;转回而去,大步离开。
他何尝不明白,扭转一项事实很难,扭转一个人的心向,就更难了……悄然回到“金家楼”,展若尘连自己的住处也未绕上一转,就这么“征衫未易”“仆仆风尘”的直往“大金楼’晋谒金申无痕。
轮值当差的两名“飞龙十卫”,恰巧是易永宽与严祥二人,他们甫见展若尘的一刹间,那种惊喜和兴奋的表情乃是无可掩饰的;由易永宽飞步奔上楼去禀报金申无痕,严祥则殷勤得略嫌过份的把展若尘让到一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小厅中落座。
亲手端来一杯香茗搁在展若尘面前的雕花小几上,严祥微躬着身,关切的问道:“展爷,这趟差事,办得还顺当吧?沿途上有没有遭遇什么麻烦?”
展若尘笑了笑,道:“几乎时时刻刻都有麻烦,好在托楼主洪福,总算把事情办妥了……”
严祥没有再深问下去,他转开话题,低声道:“这几日里,老夫人对展爷不止是巴望,更记挂得紧,一天总要问上好几遍,尤其照时间算,展爷你该在前天至迟昨天便返回的,过了期限,老夫人就益发焦虑了,怕展爷出了什么意外;多少年来,我们还没见过老夫人这般坐立不安法……”
心胸之间浮升起一股暖意,展若尘竟有一种动孺慕承亲慈的感受,好深挚、好贴切,又好温馨,他努力把制住情绪,平静的道:“辱承楼主关怀,感激不尽,累至楼主悬虑,却皆我之不是,只因沿途屡遭阻碍,方始有所耽搁,侥幸不负楼主嘱托,也算有以复命了。”
严祥笑道:“你客气,展爷,老夫人托办之事,打一开头,就对你抱有绝对信心,老夫人也知道你逾期未返,必遭波折,但老夫人认定展爷纵遇凶危,也可履险如夷。她老人家一面向我们称赞展爷的能耐,一面却又深恐展爷有个万一,就这么反复念道,疑而又安,直害得我们也一颗心吊在半空里,七上八下的定不下来,如今展爷安返,真是皆大欢喜,老夫人能以猕,我们也可松口气啦……”展若尘歉然道:“我也知道楼主及各位的悬念之情,来去途中丝毫未敢延误,只是有人不让我顺利遂愿,百般阻挠,屡施打击,因而才有一两天的迟误……”
端洋着展若尘,严祥道。
“这次外出,展爷只怕经历了不少阵仗吧?展爷发梢衣袍之上,焦痕处处,肩肿更见血迹,敢情还带了彩?”
点点头,展若尘道:“几轮刀山火海进出,好在闯过关来,肩头皮肉之伤,无什么要紧,倒是对方计谋之缜密,手段之狠毒,值得我们检讨防范!”
严祥恨声道:“不管他们是谁,老夫人都会设法对付,而他们施用种种毒计危害展爷,老夫人就更恕其不得了,展爷,我们等着看吧,看那干豺狼虎豹最终将落个什么下场!”
展若尘深沉的道:“各般不祥之兆已现端倪,阴霆凝布,风雨隐隐;料想楼主高瞻远瞩成竹在脸,进退因应之策,早有定谋……”
严祥稳重的道:“老夫人自来深谋远虑,见微知著,容有不妥,如何施为当在老夫人意念之中,我等奉命行事,不敢妄加揣测——”
展若尘正待再说什么,小厅的门帘轻掀,易永宽抢前几步闪身进来,往旁垂平肃立,边低声道:“老夫人到。”
展若尘赶忙站起、金申无痕业已从容步入。
抱拳躬身,展若尘道:“复命来迟,展若尘谨向楼主谢罪——”
微微一笑,金申无痕伸手虚扶道:“无须如此;来,我们坐下谈。”
待金申无痕坐在小几对面那张锦垫圈椅上之后,展若尘才轻轻落座,这时,严祥和易永宽都已经悄然退出厅门之外。
小厅中,有着片刻的寂静;金申无痕望着展若尘,蔼然笑着:“你的气色还不错,只是显得有些疲乏,我看你衣衫沾尘,眉发焦干,肩头上更沾着血迹,这趟差事,大概很遭了点波折吧?”
展若尘道:“来回共遇上五次阻碍,除了第一道不曾动手之外,其余四次全见了真章,幸而楼主交办之事尚不辱命,一切业已妥就……”
金申无痕似乎有些意外的道:“什么?你竟遭了五次截击?有这么多?”
展若尘颔首道:“去的时候,也只是刚刚离开此地,便有两个不速之客乘快马追上我提出警告,并加恫吓,等办完了事,归途上遭到两名杀手相谋;第三次对方在‘虎头沟’一座木桥之下敷设火药,欲图将我炸死,在我侥幸躲过以后,又逢上十数名大汉围攻,一番拼战下来,好歹保住全身,却几乎再度堕入陷阱,总算托楼主之福,有惊无险,一关关闯了过来……”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照这样说来,我托你外出办事的秘密,一开始就泄漏出去了?”
展若尘低声道:“我想是如此,楼主。”
金申无痕道:“可是,我自认为已经很小心,很仟细……”
舐舐唇,展若尘道:“恕我冒昧——楼主,显然还有比我们更小心,更仔细的人在暗中注意楼主的行动,也就是说,‘金家楼’里潜伏着内奸!”
金申无痕阴沉的道:“你是指帮着赵双福的那干人?”
展若尘突然一挺胸,严肃又昂烈的道:“楼主,我不得不把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以及所推测的情形直言相禀,楼主,‘那干人’已不止是赵双福的同路人,不止是帮着他,维护他而已,‘那干人’有更大的野心、更恋毒的阴谋,依我的判断,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推翻楼主的地位,篡夺‘金家楼’的基业!”
宽阔白哲的额门上渐渐浮起了青细的筋脉,眼皮下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金申无痕双目中血光隐现,煞气盈盈,形态里,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狠酷神色,慑人之极!
展若尘毫不畏缩的又接着道:“楼主,对方是一个组织严密,纪律苛酷的集团,他们有着第一流的人才,最精细的头脑,他们可以逼着他们的成员甘心赴死,迫着他们的爪牙宁亡不屈,甚至连他们收买的打手也有这种舍命求功的精神;楼主,我认为这个集团的核心份子便毒瘤似的寄生在‘金家楼’的腑脏里,借‘金家楼’的血、肉,来滋补他们,壮大他们,一旦他们到达可以破你‘金家楼’机能的地步,这个毒瘤便就会迸裂分散,使‘金家楼’倾覆颓倒!”金申无痕默然无语,神形之间,显得阴森可怖。
咬咬牙,展若尘道:“楼主,不要讳疾忌医,姑息养好,这样的情势,这样的危机,我不相信楼主毫无所觉!”
沉沉的,金申无痕开口道:“你竟看出来了?”
展若尘正色道:“如此说来,楼主也早知道这个阴谋的存在及形成?”
金申无痕叹了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也发现到种种不妥的征兆,但是,却未料及有你说的这般严重。‘金家楼’是先夫与我所共创,我们扎的根、奠的基,是我们打下来的江山,这就好像是一个我们所生产的孩子,眼看它出世、它成长、它强壮,它的组成份子宛若孩子的血肉肢体,它们怎么会叛离、会分散,甚至会反噬?我不愿去相信,我也认为他们不敢……‘金家楼’的人原该同心一德,手足相连才是啊……”
展若尘有力的道:“楼主,但这是事实,你必须面对——你这个‘孩子’的某些官能已有了变化,更开始一步步蔓延到你这‘孩子’的全身!”
金申无痕苦涩的道:“是的,我必须面对这个不幸的、可悲的、可诅咒的事实,我也知道,我这个‘孩子’的某些‘官能’确已产生变化了;那种邪恶又歹毒的变化……”
展若尘凛然道:“楼主,你务须有所决断,拿出毅力来,在这股毒素尚未波散太广之前予以遏止,并加拔除,否则,待到毒患深植,便疾入膏育、回天乏术了!”
金申无痕阴郁的道:“我已有了一点布置,只是经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我那点布置还嫌力量不够,仍须再为加强,调配上亦有重新安排的必要……”
展若尘道:“楼主,事不宜迟,所谓‘先下手为强’,我们不能等待对方坐大,要在他们尚未形成气候之前便一举歼灭,斩草除根!”
皱着那双挺秀的剑眉,金申无痕苦恼的道:“但是,那干谋反者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主要的领导人物又是哪几个?这一点你能够肯定吗?”
展若尘反问道:“楼主心目中的可疑者又是哪些人呢?”
金申无痕注视着展若尘,道:“我要先听听你的说法,看看你的见地是否中肯有理;展若尘,当你表达你的意思时,须有必不可缺的依据,因为这关系着某些人的生命,牵连着‘金家楼’的威信、团结,甚至存亡,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展若尘道:“楼主,请恕我直言不忌——迄至如今,我尚未曾与任何一个有谋反意图的‘金家楼’所属面面相对,但我业已屡次领教过他们迂回的阴毒手段,接触过不在他们核心圈中的外围爪牙,我可以推测得到他们根本的目的何在,最终的所求何在,我能够向楼主详陈各项事因的表里意义,从每一样大小征兆里提供疑点,我也敢大胆的指控若干受嫌者。然而,裁决之权,尚在楼主——”
金申无良威严的道:“这话怎么说?”
展若尘低喟一声,道:“我只是十个外人,一个承蒙楼主恩德的过客,贸然向楼主指陈贵组合中某些不妥,已是涉及隐密,超逾本份,但楼主看在我受恩图报之衷诚上当可曲谅,若再包揽担当,则未免有失立场,显得肆妄了……”
金申无痕神色一沉,道:“展若尘,姑不论我对你的好处及照应,我只问你,你认为我待你如何?”
展若尘微微欠身道:“楼主待我恩义如山,体恤有加……”
金申无痕又道:“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印象及观感?”
点点头,展若尘道:“楼主视我宛如小侄,亲同骨肉,垂顾我,提携我,器重我,倾之以慈情,怜之以爱心。”
“嗯”了一声,金申无痕稍微缓和的道:“这就是了,你既知我对你如此之厚、如此之善,将你看做我身边的人一样,你就不该妄自菲薄,执意疏淡,我的事便乃你的事,‘金家楼’的荣辱安危,你也要当做你自己的荣辱安危,从今以后,你更须端定立场,澄清观念,因为你在我的推许之下,已和‘金家楼’中的任何一个成员无异!”
展若尘觉得相当惶恐的道:“多谢楼主关爱,只怕我才鲜识浅,不能为楼主分劳减忧—
—”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不必谦虚了,展若尘,我这大半辈子来没有什么值得自傲之处,只有这阅人一项上还少见走眼,略堪为慰,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性,我多少也摸得着点,将来我有依偎你的时候,但愿你能多替我分点心思,尽些本份,就不在我高看你一场了。”
展若尘低缓的道:“楼主宽怀,我必将竭此心力,以报楼主知遇之恩——”
金申无痕颔首道:“好,我们继续方才问题谈下去。你把你发现的各般疑处,以及对其内涵的意义、行为的动机,详细告诉我,让我们上起来推论决断——”
展若尘平静的道:“事情的开始,便并非偶然,赵双福的贪没营私,侵占中饱,事前有人为他掩饰。事后有人为他遮拦,足见赵双福有他的支持者或是同谋人;楼主遣我前往‘九槐庄’惩杀赵某之际;又有人半途向我警告威胁,意图迫使我置身事外,这两个人在我离开‘金家楼’后不久,也就是受命于楼主之后不久便快骑追来,且又以头巾蒙面,依我判断,很可能都是‘金家楼’内部的人……”
金申无痕冷静的道:“可已注意到他们有什么特征?”
展若尘道:“两个不速之客,体形皆极魁梧,双目有神,举止沉稳老练,其中一个似较他的同伴来得暴躁些,至于他们的面貌,却因以头巾蒙住口鼻,看不真切。”
金申无痕道:“若再相遇,由他们的腔调里,你可否加以辨识?”
想了想,展若尘道:“可以试试,但没有绝对把握。”
金申无痕道:“再往下说。”
展若尘道:“那两个人除了向我滥施恫吓之外,另一个目的是想套问我楼主交办之事,甚至连楼主在‘白石精舍’相召的经过他们也都知道,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他们能够掌握这许多情况,足见这两人乃是‘金家楼’内奸无疑,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的想探悉我的任务,恁般关注我的行动?我推测除了涉及赵双福的事件外,定然还有其他牵扯之处.
金申无痕面无表情的道:“真是讽刺——在‘金家楼’内,居然也会有‘金家楼’的人干涉起我的措施来了!”
展若尘接着道:“在办妥楼主交待的任务之际,回程中,我险些遭到一老一小两个杀手的暗算,老的那个叫‘皱皮狼’卓晖,小的那个是位姑娘,名叫‘兰指穿心’徐小霞,当然他们的诡谋未能得逞,卓晖被我格杀当场,徐小霞也受了重伤。”
笑了笑,金申无痕道:“他们竟雇了杀手暗算你?你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他们这样做,岂非是班门弄斧,自寻晦气?”
展若尘道:“不然,他们也非常有计较,这两人的功夫虽不能算是登堂入室,但谋略之运用却相当别致。他们装扮成祖孙二人,而扮做孤女的徐小霞伪称病重,由卓晖背负于途,迎截在我马前,由卓晖向我招呼求助,昔苦相央,请我载送他二人一程,在我首肯之后,挽扶徐小霞上鞍之际,两人便突然发难,前后夹击,出手之狠毒,显见是要一举毙我性命——
”
哼了哼,金申无痕道:“真是卑鄙,可恶至极!”
展若尘道:“令我注意的是,在他们事败之后,两人都坚不吐露前来暗算我的原因及幕后主使人为谁,任我以死相协,他们也守口如瓶,更明知不敌,亦一心求战——到未了,我才知道,连主使人也不算那阴谋集团的核心份子,表面上甚且并无牵连!”
金申无痕诧异的问:“这是怎么说呢?”
展若尘道:“那人号称‘李老斧头’,名叫李玉文,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在‘北通道’与‘伏平岗’一带的黑道上闻说颇具潜势;楼主,线索到此为止又断了,以李玉文的身份来说,表面上是不是与‘金家楼’的谋反者并无干系?甚至连‘金家楼’的边也沾不上?”
金申无痕阴冷的道:“他们做得多小心啊……”
展若尘又道:“我重创了那徐小霞后,浚有取她性命,容她径行离去,但我深悉一个职业凶手在行动失败后可能的遭遇,因此,我暗中跟缀着徐小霞的踪迹。果其不然,有‘黑白双罩’钟贵才、孙使平二人埋伏在荒野中意图杀害徐小霞灭口,在徐小霞受危之前,我挺身而出解救了她,她在感恩之际,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内情和盘托出——但极为有限,对我们的帮助并不很多……”
金申无痕道:“那‘黑白双罩’可曾说了些什么?”
摇摇头,展若尘道:“除了叫嚣吠骂,便是拼战至死,事实上,他们也不可能吐露什么。”
金申无痕道:“后来的情形又如何?”
兔子先生
发表于 2017-3-24 00:04:11
第22章祸掩眉睫
展若尘道:“在我第二次救过徐小霞之后,一直赶到‘虎头沟’,途中全无意外发生,但他们却在‘虎头沟’那座木桥底下埋设了大量火药,在我策骑通过木桥时予以引爆;幸亏燃烧引线的焦味被我嗅及,方得适时避开,可是楼主赐借的那匹好马却未能幸免,随着那座木桥一齐炸了个粉碎……”金申无痕道:“这是小事,只要你能脱险,赔上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目光闪耀了一下,她又道:“埋设火药引炸物体,看似简单,却乃一项专门的经验,用药量,敷设的位置,引线的长短,时间的拿捏,都得具有准确的判断才能奏功,过与不及,便成反效果,尤其想炸的是活动目标,就益加火候老到才行,看样子,那些人当中,还真网罗了不少奇技异能之士……”
展若尘道:“木桥炸毁的顷刻,我便四处搜查,却连半条人影也未发现,可见他们把引信扯得极长极远,否则,即是他们隐藏得法……”
接着,他又把过桥后遭至的狙击及将至“金家楼”之前,遇上“皮肉刀子”杜全的事叙述了一遍;叹了口气,他道:“谈到对方所布下的各个陷阱,以杜全的这一个最称完美自然,若不是我在无意间于盆水的倒映中有所发现,恐怕还真会着了道……他们对于人的心理状况也有精细析解。他们明白当一个长期处在紧张戒备情势下的人,一旦抵达目的地时那种本能的精神松懈同意态疲乏,他们安排下这样一个平顺和祥的环境,这样一个友善儒雅的角色,便是要趁着我在身心各方面皆呈怠忽之际乘隙下手——”金申无痕赞许的道:“展若尘,你的确反应尖锐,行动机警,在经验见识上超人一等,以你所遭的种种危险来说,换了个人,怕就难以一一安全了……”
展若尘道:“楼主,对方的各项诡谋固然心裁独出,但他们参予狙杀行动的份子却也个个悍不畏死,真所谓是前仆后继,奋不顾身,他们能用什么法子驱使这些爪牙如此甘为效命,更是我们要特加注意研判的……”
金申无痕凝想了片刻,道:“我认为并不出奇,使得一群人甘心卖命,大至免不了下面的几个方法,或是许以重利,或是严刑酷罚,或是示以恩宠,或是笼络以情义,再不,便乃花言巧语创造出一番憧憬,迷惑某些头脑简单之辈盲目以赴……”
展若尘道:“楼主所见甚是,依我的看法、对方驱策党羽的手段,约莫以重刑及严罚的成份居多,其他的方式大概还谈不上。
顿了顿。他接着道,“在‘九槐庄”格杀赵双福的经过,我想也有向楼主详加禀告的必要。”
金申无痕道:“在你动手的辰光,赵双福可曾反抗?”
展若尘笑道:“何止‘反抗’?他乃全力相搏,豁死挣扎,似乎不甘认命的样子……”
冷冷一笑,金申无痕道:“这孽障!”
展若尘道:“当时在场的、果然未出我们的预料状况之外,并非赵双福一人,还另有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物,那人面色苍白,神态阴沉,生了一双蛇眼,而且,似乎对‘金家楼’的内情十分熟悉,我一露脸,他就猜到是楼主派去的执刑者!”
金申无痕的表情似是有些怔忡,她迟疑的道:“那个人使用的兵刃,可是一对‘穿心刺’?”
重重点头,展若尘道:“不错,正是一对‘穿心刺’!”
猛一咬牙,金申无痕形色狠厉的道:“畜牲!早该想到丘哲这畜牲才对!”
展若尘道:“丘哲?也是楼主属下的人么?”
深深吸了口气,金申无痕努力抑制住自己心情的愤激:“‘月字级’的二把头!”
展若尘歉然道:“我很遗憾,楼主,我已遵照楼主的谕令办了,现场之内,不留一人!”
金申无痕切齿如挫,声音迸自唇缝:“好,杀得好,这些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的东西,早该天诛地灭才对!”
展若尘又道:“赵双福及丘哲对楼主似是积恨颇深,言词态度之间,诋毁侮谩兼而有之,其中除了赵双福本身的事件有关外,显然更带着敌对的仇视意味……”
金申无痕忽然厉烈的笑了,展若尘还是第一次听到女人的笑声如此铿锵昂扬,如此暴辣狠酷,也是头一遭发觉这位金家楼主内蕴的豪壮之概了。笑声中,她的语调宛若透着凝形的血腥:“便由他们同我‘敌对’,展若尘,老天有眼可为见证,我将杀得他们神哭鬼号、寸草不留!”
展若尘忙道:“楼主务请息怒,此事关连非小,正如楼主之所说,乃干系着许多人的生死,‘金家楼’的荣辱,因此因应之策,尚以周密周全为要,切切不能用之意气……”
金申无痕手抚胸口,悻悻的道:“可恨啊!可恨,他们竟真敢反逆我,真敢行此大逆。”
展若尘静静的道:“从赵双福的事件开始,楼主,他为什么亏空了这么一大笔钱财?用到哪里去了?在楼主闻报之前有谁替他掩护,后来又是谁在为他遮拦?他又从何知悉楼主将采取的各项行动?我奉召于‘白石精舍’的经过是何人泄漏?他们为何又如此重视并径而拦路逼问?此外,我沿途遭到的一连串狙袭又是谁在主使,为了什么非欲置我死地不可?那丘哲明知赵双福是‘金家楼’行令捉拿的叛逆,他不但不遵命擒捕,反而与其坑洼一气,勾结为党,这又是什么道理?”舐舐嘴唇,他跟着道:“而杜全在我刀下留命之后,曾苦苦劝我尽早脱离‘金家楼’,口风中屡屡表露‘大势已成’‘他们决不肯放弃既定的目标与努力’,试问什么‘大势已成’?不肯放弃哪些‘既定’的目标,又”‘努力’了些什么?
‘他们’又是何指?追忆在我离开‘金家楼’之际,那两名不速之客也言及要我切莫趟这湾‘混水’,‘金家楼’一向平静无争,所指‘混水’又表示了什么?这种种般般,楼主,看去仿若千头万绪,各为点线,但只要将这些点线连接,则便形成一个轮廓,一个阴谋集团正在酝酿的叛反轮廓,这个集团的组成份子,也就呼之欲出了!”金申无痕沉重的道:“你再进一步说明!”
展若尘稳练的道:“楼主,首先,谁与赵双福的关系最密切,并且有力量徇私偏袒?谁能在“金家楼’内部安排下如此高效率的眼线?谁能在外发挥恁般巨大的潜势?谁可在楼主遭黜之后顺理成章接掌‘金家楼’?”
呼吸粗浊了,金申无痕艰辛的道:“动机呢?动机是什么?…展若尘凛然道:“野心,楼主,炽热的野心;有的人不会满足于现实,尽管现实已够丰美,他们总希望求取更大的权力,更大的财富,更大的声誉,有些人,天性是不甘居人下的;纵然只是一人之下!”
抽了口气,金申无痕一个字一个字似是从肺腑间挤迫出来:“你是指——我们老二?”
展若尘肃穆的道:“楼主明鉴!”
茫然的凝视着空中一点,金申无痕久久无语,两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唇角也在不停抽搐,她的面色苍灰,神情悲凉,宛如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虽内心里深觉歉疚不安的,但展若尘却不得不尽他的本份,他又低沉的道:“请楼主宽恕我的肆言无忌,或许我的推测是一项错误也未可定……”
金申无痕幽幽叹息,沙哑的道:“意识中的疑虑,只有在冥思的自我里方能毫无忌讳的付量……对老二的日常作为,以及他的忠贞问题,我业已私下注意了很久,并且不无隐忧,但我一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甚至我最亲近的人,因为利害之间,足以影响全盘大局,关系了整个‘金家楼’的荣辱盛衰。你知道,一桩深存于心底的疑虑,突然被人揭示出来,那种感觉是如何窒怵,又如何震悸……”
展若尘谨慎的道:“楼主体察入微,蛛丝马迹可能亦曾发现二当家有所不稳之处?”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老二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性子暴烈,主观重,朝好处说他是恃才傲物,朝坏处讲他是桀骛不驯,他眼界高,能力强,等闲人事全不屑一顾……跟着我夫妇二人定江山,也有许多年了,他任是如何孤做自许,对我夫妇倒还一直顺从信服,上下之礼也遵守不渝;我老是觉得老二为人做事喜欢用他的一套办法,也总感到他有先声夺人,擅作主张的毛病,但为了他这些年来的汗马功劳,为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为了‘金家楼’的团结,我全容忍着,有时候,甚且有还迁就他的意思……”
摇摇头,她又低声道:“赵双福的纰漏一出,我就觉得老二在其中无可避嫌,因为赵双福他应变之快,消息之灵通,决不是‘金家楼’一个泛泛之辈可以为力的,再说,赵双福躲藏在‘九槐庄’石家,以那石宗和与老二的交往情形说,他就脱不了干系、但我一切将前提先摆在大局的维持上,不愿以此事伤了和气,影响团结,这才忍讳迄今,不加深究,可是我这边在忍,在让,他却似乎并不领情,非但不领情。更好像一不作,二不休,更要同我逆着来了!”
展若尘道:“楼主,我们且假定二当家是那个阴谋集团的主脑——他在我离开‘金家楼,的当日未曾向我下手,可能是尚不明白我的目的何在,待到他闻报赵双福已死,这才清楚我此去何为,因而迁怒于我,务欲置我死地,除此之外,他会不会担心赵双福与丘哲受执之前露了什么口风,想要在我返回‘金家楼’途中便先将我灭口?”
金申无痕道:“似乎颇有可能。”
展若尘思考着道:“在经过他们多次的努力之后,仍然未能暗算到我,而我业已返回,换句话说,该带回来的消息,也都将详禀于楼主之前——”
金申无痕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形势,已把他们迫到不能不发的地步了?”
展若尘道:“如果楼主与我的判断没有错,恐怕情态业已迫近眉睫相当危急,他们随时都会冒险发难,以求制人而不被制于人民政府……!”
金申无痕沉着道:“这倒不一定,因为对方并不能确定你带回了什么消息,知道了多少内情、又有若干指控他们的证据,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未见得会贸然行动,再说,我们就算抢先动手,光凭眼前的各种迹象,尚嫌依据不足,难以使对方入罪,依我看来,一时之间,大概会在暗中僵持下去。”
展若尘慎重的道:“或许如此,楼主,但我们要先做万全的准备,无事则已,一旦有警,则可免制我于初起,制好于甫现,一举而歼之!”
低咽着,金申无痕道:“这算什么?‘金家楼’居然也会有闹内讧的一天,多少年前,这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竞有人向我的权威挑战,向我的传规叛抗,而意图与我作对的人,却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臂助……唉,这尚成什么世道?”
展若尘道:“人心叵测,人欲难填,楼主,这个人间世,原本便是弱肉强食,劫掠争夺的生存竞技场,只有保持实力,付以果决,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金申无痕凉凉的一笑:“然则,你就否决了人间世的正义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
展若尘道:“不,楼主,我的意思是,人间世的正义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仍须以实力来维护,用行动作表彰,软弱怯缩的人,就算是最好的人,若没有那些有形或无形的力量支撑,也一样不容易活下去……”
金申无痕闭了闭眼,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
微微一顿,她又以双手轻揉着两侧的面颊,以一种略显索落的声调道:“展若尘,‘金家楼’的规矩素严,上下尊卑之分尤其丝毫不苟,这乃是我夫妇以鲜血和铁腕所铸定,几十年来一层不变,在这样的纪律之下,犹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野心同奢望,实在令我觉得懊恼又诅丧……”
展若尘真挚的道:“楼主,纪律与规矩是为那些守份知份的人定的,却是压不住狼子野心者的幻想和自大,局限不了贪婪的扩张及天生的叛逆性,忠心耿耿的人虽无约束仍知忠,而那些本属不满现实又惯于侵掠的那一类,任是什么严律苛法,也仍然不能法除他先天性的叛抗!”
金申无痕徐徐透了口气,把雪白的衣袖卷掩了一下,轻轻的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面准备,一面等待,且看他们如何施为吧……”
展若尘道:“尚未向楼主请示——贵组合的二当家如今驻留何处?他掌握的实权又有若干?”
金申无痕坦率的道:“在‘曲城’的堂口决断了,他们负责整帮综合各项繁杂的工作,然后将结果每月定期呈报到我这里,除非特别重大的事情或我有另外的交待,寻常皆照此惯例施为,老二便坐镇在‘曲城’的堂口,司指挥调度之职……”
展若坐摇头道:“楼主,如此说来,二当家的权责乃是相当大了?‘金家楼’的巨细事务,他似乎可以先作上一半的主,或者,由他径行裁决即可?”
金申无痕道:“普通的事情是这样,他可以斟酌决定,但事后必须向我详报处理经过,还有些比较严重的问题,大多仍须我来判行。”
展若尘道:“但楼主,事情的大小轻重,可有一个明白的准则?”
金申无痕道:“这倒没有,照常情论事,是否自认能以担负责任,老二应该分辨得出来。”
展若尘道:“既然并无职权上的明白划分,楼主,说辞之间,便有很大的不同了,这正好是二当家在‘便宜行事’的名义下,培养本身势力的至佳环境,楼主,你授予他的权柄过于大了!”
金申无痕沉沉的道:“以前我怎知他会生有不轨之心?待我有所察悟,却已不便削减他的权力,况且,我并无直接或实际的证据,对他而言,任何反常的行动,重则激起剧变,轻则招至怨恨,为了‘金家楼’的团结与荣誉,我不能不慎做考量……”
展若尘又问:“那么,对人事上的调遣派用之权呢?”
金申无痕道:“人手的调遣运用,他可以衡情度势预为安排,但仍须事后向我禀报,间或也有与我意见相左而经我改易的情形,但一般来说,我总是在可能范围之内尽量尊重他的意思。”
展着尘缓缓的道:“楼主,请恕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二当家之所以会生异心,除了他本身的叛逆性外,楼主对他的放任与容让,无形中也是一种间接的鼓励……”
金申无痕咬咬嘴唇,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几次,她阴郁的道:“我已经说过,我对他内在的察悟嫌迟了些,我总不信他敢起二志……等我有了警惕,却业已铸定了形势,况且并无确切的凭让,我又能为奈之何?牵一发犹将动全局,更逞论老二在‘金家楼’的份量!江湖上的日子够凶险,够动荡的了,自己若再发生斗争,不但悲惨,也实在是一桩愚不可及的事……”
展若尘道:“楼主一心顾全大局,全力维持和谐,楼主可曾考虑到,那干起意谋反的好妄之徒,是否也有与楼主相同的体念与度量?”
金申无痕沙哑的道:“问题正在这里,展若尘,我对他们的宽容及仁厚,久而久之,竟被他们视为此乃我怯懦优柔的表现了……”
展若尘肯定的道:“可是楼主决不怯懦,更非优柔,楼主一向明断果敢,早年如是,今亦如是,他们如果将楼主的容让及宽厚做了错误的判认,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桩大大的不幸了!”
双眸中神采映现,金申无痕重重颔首:“展若尘,至少还有你知道我这老大婆不能轻辱!”
展若尘昂烈的道:“只要一息尚存,必将誓死回护楼主左右,进退与共!”
金申无痕感动的道:“好,好,展若尘,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小子;疾风知草劲,板荡识忠奸,有用得着你效命的时候!”
展若尘严肃的道:“楼主,为楼主尽此棉薄,效以全忠,原是我的份内之事,楼主大德,不敢言谢,但凭一腔鲜血,七尺肉身,充楼主马前之卒!”
长长吁了口气,金申无痕深为感慨的道:“展若尘,我怎不早上十年便认得你?”
心神忽而颤震,展若尘连忙道:“楼主,目前似乎也正是时候。”
金申无痕无声的一笑:“是的,目前似乎也正是时候……”
低喟一声,她又道:“老头子走得早,否则,见了你他一定喜欢,老头子在阅入这方面和我一样,就赏识有骨气,有节操,忠耿不二的好汉!”
展若尘审慎的道:“楼主,老爷子在世之际,‘金家楼’的大权,约莫也是楼主决断的多吧?”
金申无痕淡淡一晒,道:“老头子活着的辰光,‘金家楼’由他挂名,实则还是我主事,里里外外许多大小琐碎,都是我来裁决的,在你面前也不用避讳什么,老头子平生只有一怕,就是怕我!”
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展若尘干咳几声,道:“务请楼主贯彻往昔的英明,延续今后的毅力,果决处断,铁腕掌持,以维系‘金家楼’的名声基业至千秋万世!”
金申无痕深深的注视着展若尘,表情十分庄严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展若尘又道:“所以,楼主,我们不能仅仅只是‘等待’;我们目前固然未能掌握叛逆者的确切证据,但征兆已现,必须妥为防范!”
金申无痕道:“你放心,我会预作安排的。”
展若尘道:“尚有一层疑虑,楼主。”
双眉微挑,金申无痕道:“什么疑虑?”
展若尘轻声道:“在楼主的成群属下之中。楼主如何确知哪一个忠贞可靠,哪一个隐藏祸心?”
金申无痕沉默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怕是不易分辨了,而光是靠表面上的种种判断,又恐不尽确实,人心叵测,就要弄巧成拙了!”
展若尘道:“我担心的正是这种情况,楼主。”
叹息着,金申无痕道:“想来也真令人丧气,突然之间,那些跟随了多年,提携了多年的伙伴弟兄们,竟似全被一层迷雾遮掩了,那么蒙蒙胧胧的看不清切谁是谁,弄不明白他们的本来面目到底是副什么模样……以往的忠耿,如今的恭顺,居然都已不能做为贞奸正反的依据,哪一个的内在若何,全被肚皮上的一圈肉相隔,连辨忠逆都是恁般不易;共同出生入死,患难偕与的一千故旧搭档,只这须臾,皆已变得如此疏陌遥远,如此不可依恃,唉,这算什么江湖生涯?!”
展若尘道:“至少该有个法子确定是好是忠,才好预为布置,楼主,不能因为这个问题便使我们停顿在毫无俾益的自我烦恼里。”
金申无痕道:“当然,我且问你,你可有什么良策以对?这件事,势不能一一去问,间也不可能问出底蕴来,如果暗中查探,又怕时不我予之外更早激起异变!”
点点头,展若尘道卜“正是——有关‘金家楼’的每一个组成份子,其以往的来历,与楼主的渊源,行为上的表现以及个人的观念操守,我均甚不明白,因此在这上面无法为楼主建议参酌,可是,楼主自己是否有所体认?”
金申无痕揣摸着展若尘话中的意思,一面沉吟着道:“你是说,我对我手下的人应该有所知晓一对他们的心性及节操方面加以分辨,从而做忠好之选?”
展若尘道:“我是这个意思,楼主。”
金申无痕双手平抚于膝,目光微微低垂,声音轻细但却有力的道:“或许,你已经替我想到了某些人——在你认为坚贞可靠的某些人?”
展若尘咧咧嘴,道:“业已禀告楼主,我对各位贵属的了解并不深入,如此重大之事,实不敢肆言保举何人,万一有差池,这个责任便难以承当……”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不须你负任何责任,展若尘,但我愿意听听你的见解。”
展若尘为难的道:“还是请楼主自行斟酌判定,拙意浅薄,恐不足为凭,又怕所见不明,贻误全局,而以我如今的处境来指陈贵属各位的忠好之实,则不但逾份,更是近乎臆测附会了……”
金申无痕忽然神色微沉,音调也变得有些冷峭了:“展若尘,我一向认为你但直方正,风骨鳞峋,且敢说敢言,敢做敢当,却想不到你也如同一般凡子伧夫,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怕承担,避责任,你这样不肯与我肩扛,不能替我分忧,还怎说上誓死回护,进退与共?!”
脸上浮起一抹隐隐的青白,展若尘用力吸了口气,艰辛的道:“楼主言重了,我决不敢有意规避什么,委实是限于各般环境,未能深切体认楼主左右心性操守,便因识人尚欠细微,方难向楼主有所呈述——”
哼了哼,金申无痕道:“不用说这些,展若尘,你也是老江湖了,平素水里火里,龙潭虎穴,亦都闯过荡过,见的场面不少,阅人自有分寸,你经验足,世故深,加以观察力强,反应敏锐,来到‘金家楼,也有好一段日子,我就不信会毫无所见,更不信你点不出我手下那几块料的底蕴来!”
咽了口唾沫,展若尘苦笑道:“怕有谬误难免,楼主,贵属之中,有许多一绝大部分,我连见都未见过一遭,又如何能以厥词肆言妄加析解,并定忠奸?”
金申无痕不耐的道:“你说你见过的那些人吧,其他你有什么看法也不妨一一直述,不管你的见解正确与否,也不管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只要把你想到的告诉我,由我来裁决,对或是错,我俱担负全部责任,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展若尘无法再做推托,他十分勉强的道:“既是楼主如此吩咐,我就只好斗胆进言,一叙管见了,若有差误欠实,不尽不全之处,亦请楼主宽于包涵——”
金申无痕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展若尘小心的道:“依我看来,‘金家楼’中楼主的家族乃是一股可以信赖的力量,无论以他们与楼主的亲情血缘,抑或本身的利益来说,他们对楼主的忠贞与支持无须置疑的……”
金申无痕颔首道:“不错,金家族人一定会站在我这边,他们和我一样,都要仗着这块招牌活下去。”
展若尘接着道:“此外,楼主的近卫死士‘飞龙十卫’似乎也不会有问题,他们对楼主一向赤胆忠肝;崇敬有加,当不致生有异念——”
古怪的一笑,金申无痕道:“‘飞龙十卫’这十个兔崽子如果还有人出毛病的话,我老大婆这双眼可真该由自己剜出来了;展若尘,他们你大可放心,便是造他们老子的反,他们也不会对我稍有二志,在我的感受里‘飞龙十卫’甚至比金家的族人更要来得可靠可赖!”
似是考虑了一下,展若尘忽然便下定了决心,正视着金申无痕:“楼主,有件事,也是一桩疑问,不得不向楼主禀明,尚乞有以英裁!”
金申无痕敏感的道:“可是有关‘飞龙十卫’的事?”
展若尘静静的道:“是的,是有关‘飞龙十卫’的事。”
金申无痕的表情刹时显得沉重了,沉重中更透着阴寒,她徐徐的道:“说吧,完全照实说,他们可是有了什么不妥的征兆?”
展若尘谨慎的道:“楼主且请宽念,‘飞龙十卫’对楼主素来忠心不二,确乃死士,他们之间,并无丝毫异态呈现,只是有桩疑问,与十卫中的两个人可能略有牵连,或是巧合,或是意外,总须查明问实,以解疑端,更证清白!”
fanglei585
发表于 2017-3-24 00:04:29
第23章忠奸谁属
金申无痕以那种平板的音调道:“我正在听你说,展若尘。”清了清嗓子,展若尘道:“在先前甫见楼主之际,我已略微提过——前数日楼主相召于我,面授机宜,指令行事,这一切行动都做得异常隐密,然则却又如何泄漏出去的?甚至在我刚刚离开‘金家楼’的辰光,便有对方的飞骑赶来拦截恫吓?!”金申无痕双目炯亮的问:“你怀疑是谁泄的密?”
展若尘坦率的道:“还要请教楼主这桩事都有哪些人知晓?逐一筛剔,自可将那可疑之人查出!”
金申无痕重重的道:“知道我召你至‘白石精舍’的只有四个人,我,你,以及严祥同易永宽。”
展若尘道:“楼主自不会将此事泄知于人,我更不可能,剩下要追查的,便是楼主手下这‘飞龙十卫’所属——严祥与易永宽了!”
金申无痕断然道:“他们绝不会背叛我!”
展若尘沉稳的道:“我并没有说他们会背叛楼主,但事实的发生却是无庸置疑的,也是不可抹煞的;楼主召见我于‘白石精舍’的经过,已确然泄漏出去,而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楼主及我加上严、易二兄四位,楼主为立事者,既当保密便不会泄密,我乃受嘱行动者,不会拿着自己的生命及承诺做儿戏,除此之外,严祥及易永宽二位兄台是否也该表明一下他们的清白?”眼角向上抽紧了,金申无痕温怒道:“展若尘、你的指控毫无道理,你可知道,你这乃是拿着我的心腹在开刀?”
展若尘的神态又幽寂了,他低缓的道:“楼主,我们这是在研讨一桩关系着整个‘金家楼’安危存亡的问题,因此我们只可就事论事,立论见解、不宜涉及个人的情感及喜恶;我对楼主一片赤诚,满腔思义,绝无任何除了报效楼主以外的心念;‘金家楼’上下待我温厚深挚,优礼有加,我对‘金家楼’每一个人都有着莫名的感怀之情——只要他们仍然是尊奉楼主,信从楼主。我毫无开罪他们的动机或理由,我也非常不愿影响到楼主对他们的信赖与依重,尤其是楼主赏识的这些人,我甚至不认得他们,有的也仅是数面之缘,如果不是为了替楼主分忧解疑,不是为了巩固‘金家楼’的千秋基业,我这样做又是何苦?”金申无痕的形色柔和了,柔和中却又透露着不快:“你看你,展若尘,我就这么随便说你几句,你就不高兴了?你应该明白,我嘴里嘀咕是一口事,心头却比谁都明白好歹,莫不成连叫我发泄一下内在的烦郁你都不肯多少担待?”
展若尘道:“不敢,唯恐楼主误会我别具用心,那就真是倾黄河之水也难洗清此恶嫌了!”
金申无痕恼道:“胡说,越扯越不像话了,不准再在这个题目上推敲纠缠,惹我生气,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许多更重要的正经事须做决定。”
展若尘正容道:“是,楼主。”
金申无痕道:“有关严祥与易永宽的问题,待会我们再查询清楚,不过,我总认为他们不可能出卖我,这简直难以思议!”
展若尘道:“他们不见得存心泄密,楼主,我已说过,疏忽或巧合,大意及紧张,往往都会给有心人一个臆测的依据,蛛丝马迹,亦可凭而追本溯源!”
连连点头,金申无痕道:“很有道理,稍停我们就会问个明白!”
喃喃的,这位“金家楼”的主宰却又在咕哝了:“这两个兔崽子……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给我出的纰漏?”
展若尘此刻顺着方才的话题径自往下说:“楼主,我的看法除了金家族人乃是一支可靠可赖的力量外,‘飞龙十卫’亦乃楼主的死党,这两股人马,在对楼主的忠贞上,当不至于有所异变……”
金申无痕肯定的道:“不止是‘不至于’,展若尘,乃是绝对不会;在江湖上翻滚了这多年,守着这偌大一片基业,莫非我连几个卖命的伙计也抓不住?!”
展若尘微微一笑,接着道:“另外,贵属‘月’字级的三把头玄小香兄对楼主的忠心也无庸置疑。”
金申无痕道:“你是说‘蹦猴’玄小香?”
展若尘道:“正是他。”
忽然叹了口气,金申无痕道:“展若尘,‘金家楼’兵多将广,人才辈出,莫不成在恁多好手里,你就只能点出玄小香这么块料来充忠良?其余的便全靠不住么?”
急忙摇头,展若尘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楼主,因为玄小香与我接触较多,自然多少有些了解,观察他平时举止言谈调形态之间对楼主的崇敬爱戴之忧实乃出于五内,发自帅腑;人的真正意念所蕴,往往流露于无形之中,我体察得出他的心向着何;至于楼主其他下属,我甚少亲近,因而也就不敢妄下断论了……”
金申无痕道:“依你看,我们老三也会有问题么?”
展若尘想了想,道:“潘三当家照说是应该站在楼主这边的,但目前并无任何有关于三当家的态度迹象可寻,正反顺逆,实难做绝对的肯定,楼主知道,这可不是能以凭空猜测的事。”
金申无痕有些烦恼的道:“人心隔肚皮,看不见也摸不着,自从发生了这些疑端险征后,连人们以往的表现同一贯的操守也都得重新评估了,他们势须再要接受一下考验,麻烦的是,我们不能等到考验过去方始辨别忠好,我们得想个法子在事情爆出以前就能分清楚谁是这边的,谁是那边的,否则,预为防范的安排,就要大费周章了!”
展若尘道:“楼主,眼下只有就确实能以掌握的人手先做安排,力量或自不足,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们不可冒险,万一各项准备计划被对方的奸细渗人探悉,情况就会大大的不妙了……”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光凭楼主这两批班底,业已实力不弱,足够撑上一撑,对方纵然暗蓄叛势,私相勾结,到底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谅他们也强大不到哪里去,而‘金家楼’的各级弟兄,忠心向主也应该比附逆造反的比例更多才是。”
“嗯”了一声,金申无痕道:“不错,人心会变,总不能全变了!”
展若尘道:“可惜的是我们难以抢先动手。”
金申无痕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展若尘,贸然行动之下,将造成严重的不良后果——那种骚乱及震荡,会搞垮了‘金家楼’。不说自家窝里的人心惶悸吧,在外面,冷眼瞅着端等落井下石的朋友们更在不少……”
展若尘道:“我明白,楼主,所以我也只有同意楼主这消极的行动方式——等待了。”
金申无痕道:“但我不会傻到只是坐在这里看风色,我将如你所说,尽量预做应变准备。”
是一副欲待告辞的模样,展若尘道:“楼主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金申无痕似乎示意,低声道:“你且稍坐片刻,我这就叫严祥和易永宽进来。”
微觉迟疑,展若尘道:“楼主,若是楼主待要查询那件事情,以他们与楼主的关系来说,我在场是否会有所不便?处在这等形势下,只怕彼此皆将感到窘迫……”
金申无痕正色道:“不然,忠义所在,一心表诚,何来窘迫之有?”
展若尘搓了搓手,道:“楼主既如此说,我便只有从命了。”
于是,金申无痕击掌三响,当第三声掌音甫落,房门已被轻轻推开,“飞龙十卫”中的严祥垂手而入,恭谨的哈着腰肃立门边。
金申无痕头也不回的吩咐:“叫易永宽也一起进来。”
严祥应一了声,迅速退下,片刻后,已偕他的伙伴易永宽一同来到。
眼睑半合,连金申无痕的语声也是低沉而倦缓的:“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我叫你们去如展若尘至‘白石精舍’见面,曾经严嘱你们谨慎守密,不可泄漏此事,你们两个还记得么?”
严祥与易永宽双双躬身道:“记得。”
双目倏睁,金申无痕冷厉的道:“不幸的是,这件事却已泄漏出去了!”
这两位“飞龙十卫”中的弟兄,闻言之下俱不禁全身震晃,面色大变;踏前半步,严祥以一种颤惧的声音道:“回禀老夫人,小的自奉谕‘白石精舍’之外守卫迄至事毕,一直半步未敢擅离精舍左右,亦未曾见过任何闲杂人等,事后也绝未露一字,为何泄密,小的实不知情。”
脸色泛良的易永宽跟着也走前半步,惶恐不已的道:“小的受命前往请展爷赴者夫人之召,亦是直去直返,既未语及他人,途中也不曾与人朝面,竟尔泄露风声,小的深觉惶惑……”
冷冷一哼,金申无痕道:“严祥没有泄漏此事,你易永宽也不曾露过风声,那么是我自己宣扬出去的罗?抑或展若尘自嫌命长有意朝刀口上撞?”
汗水沁额的严祥呼吸都粗浊了,他挣扎着道:“老夫人明鉴,小的便是赔上性命,也不敢稍违老夫谕令……”
易永宽干咽着唾液,喉结在上下移动:“小的对老夫忠心效死,可表鬼神,任何情况之下,亦不会违反老夫人指示……”
金申无痕尖锐的道:“说得好听,事实却不容抹煞,你们都说没有秘密,但我约见展若尘的经过业已被好人得悉,我们一共只有四个人知晓此事:我、展若尘,再就是你两个,我不曾向外表露,展若尘也不会宣扬,你们又都坚持一直守口如瓶,那么,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莫非是对方卜算出来的?”
躬着腰,严祥委屈的道:“这。老夫人,小的也不明白……但小的绝未泄漏片言只字……”
易永宽也呐呐的道:“小的等追随老夫人多年,皆以命附,以身相寄,便是刀加颈,也断难灭此忠诚,乞求老夫人明察——”
这时,展若尘轻轻的开口道:“楼主,可容我与严、易二位兄台一谈?”
金申无痕阴沉的道:“你有话就说吧。”
低咳一声,展若尘道:“严兄、易兄,我此时向二位所提的问题,只是帮助二位回忆一下当夜的情况,从而由蛛丝马迹中寻找出可能的线索来,此外毫无他意,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兄台海涵——”
严祥与易永宽二人连忙回应道:“不敢,展爷。”
展若尘柔和的道:“严兄,请你仔细想想,当晚你除了在:白石精舍,守卫之外,有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过?亦或是接触过什么人?我是说在你受楼主谕令之后,迄至精舍守卫之前,以及事完后的那天晚上?”
苦苦追忆了一会,严祥道:“展爷,那天夜里,自老夫交待此事过后,我就先陪着老夫人到‘白石精舍’去等你了,老老进了屋,我便一直守候门外,你与老夫谈完了后,我又侍随老夫人回到‘大金楼’,当晚上没有和以外的伙计们见过面,只是与‘大金楼’的几个庸仆浅聊了片刻,当然我不会扯到这件事上去。”
蓦地一易永宽一拍前额,急切的脱口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
展若尘精神一振,忙道:“易兄,请示下。”
舐着嘴唇,易永宽迫促的道:“那天晚上,老夫人要我去请展爷至‘白石精舍’相见,我刚刚出了门,就遇到小帐房的执事谢宝善,老谢和我是酒友,交情不恶,他一遇上我就硬拉着去他那里喝两杯,我说有事,他又缠着不放,非陪他来上几盅不可,我急了,才告诉他我要去见展爷——”
金申无痕面若严霜,声调更是锐利如刃:“易永宽、你这不可重托的蠢才,你居然给我捅出这等纰漏,你可知你这一句话误了多少大事?引发多少危机?你简直糊涂透顶!”
两侧的颊肉抽搐着,易永宽的两手紧紧扭绞,他拼命咽着唾沫,艰辛又吃力的道:“但……但是……,老夫人……我……我并没有……”
猛一昂头,金申无痕的两眼中宛如迸溅着灼热的火花:“你还要强辩?还待推诿?你真是好一个忠义之士!”
“卜通”一声,易永宽跪到地上,颤着声道:“小的知罪了——”
一边,严祥壮起胆子,硬着头皮为他的伙伴缓颊:“启禀老夫人,永宽这也是无心之过,他只向谢宝善说了一声要去见展爷,既未透露为了什么事去见展爷,亦未表明受了何人差遣去见展爷,这只乃一句极普通的回答,似乎不该发生问题,再说,那谢宝善是否确有奸细嫌疑,眼下也尚不敢断言……”
金申无痕眼睛眨动了一下,语气竟是十分柔和:“是么?严祥,是像你所说的这样么?”
倒吸了一口凉气,严祥骤然之间哆嗦起来,他惊惧的,惶惊的道:“老夫人恕宥——”
金申无痕平板冷漠的道:“只要稍稍具备一点头脑,一点常识的人,都不可能有你这种幼稚愚蠢的想法;严祥,‘金家楼’上下谁是不知道易永宽是‘飞龙十卫’之属;他与展着坐远无渊源,近无私交,寅夜前去相见,不是奉我之谕又会受谁差遣?而我既在如此辰光着人前去召请展若尘,如非要事莫不成我闲腻了找他来聊天解闷?你毫无见地、思绪不清,却照以推测人家也如你一般糊涂?谢宝善目前虽未确定有奸妄之名,却已有奸妄之嫌,在他能以洗脱罪嫌之前,你敢为他担保他的清白么?”
严祥汗水涔涔,狼狈不堪的嗫嚅着:“小的……小的愚昧……小的……荒谬……”
金申无痕徐缓的道:“易永宽,你自己说吧,该当何罪?”
以额碰地,易永宽的腔调哽塞,但却悲壮:“小的誓以生命投报老夫人,不幸有此疏失,甘当自刎谢罪!”
一挥手,金申无痕酷烈的道:“很好,我会厚葬你!”
严祥全身一抖,双膝落地,窒迫的叫:“老夫人……”
“霍”声站起,展若尘重重的道:“慢着!”
匍匐地上的易永宽,一手撑地,头脸上扬,惨白的面孔交布着那种凄凉的果决与坦荡的殉道神采,可是,展若尘这一喝,却显然令他一时之间陷于困惑,无所适从了。
金申无痕表情倏沉,生硬的道:“你想做什么,展若尘?”
展若尘双目直视着这位女中霸主,夷然不惧的道:“只是想及时弥补楼主将要犯下的错误。”
金申无痕阴冷的道:“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你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说话?”
展若尘镇静的道:“我明白这一切,楼主,非常明白;站在我对楼主的赤诚报效立场上,如果楼主所行所为有了偏失而我仍隐讳不言,畏缩不出,则我对楼主的赤诚便乃敷衍,对楼主的敬仰只是虚伪,因此,我宁肯触怒楼主而获罪,却不愿做一个口是心非,依顺巴结的应声汉,我甘冒楼主之雷霆,亦不甘当个谄媚阿谀的奴才!”
双目圆睁,金申无痕的两边“太阳穴”在不停“突”“突”跳动,她恶狠狠的道:“展若尘,你胆子不小,竟敢如此顶撞我!”
展若尘低沉的道:“这不是‘顶撞’,楼主:这是‘忠谏’、而忠谏自古以来就是逆耳的!”
瞪着展若尘好一会,金申无痕方始木然道:“好吧,我倒要听听你这是什么‘忠谏’?”
展若尘语声稳定的道:“其一,易兄有此疏失的动机在于无意:有意无意之间的差别乃有千里之遥;其二,是否为了他这一句话方才走漏了消息尚在未定之数,易言之,那谢宝善的底细犹待查明;其三,就算是因为易兄这无意的疏忽而走漏了消息,就算那谢宝善果是奸逆,易兄追随楼主多年,誓以生从,誓以死报,如此忠贞义士,竟以这无心小过骤而遭至自绝之罪,对楼主来说,不仅是一种损失,更是楼主德威沦丧的开始。”
金申无痕古怪的道:“德威沦丧的开始?”
展若尘凛然道:“不错,服人以德,屈人以威,人心不能服德,以威屈人便难长久;楼主正当用才之际,‘飞龙十卫’皆乃忠义,楼主德威兼涵而杀之,岂不强似严刑峻法以屈之?”
沉默了好半晌,金申无痕嗓门有些低哑:“展若尘,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辈,居然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以这些老掉牙的陈腔滥调来教训我?这人间世,我翻滚了多少年?经验了多少年?什么堂皇正大的道理不清楚?什么邪魔鬼祟的事情没见过?如何做人,如何处世,我还会不明白?莫非尚要你来吩叨?”
展若尘微微一笑,道:“楼主圣明。”
金申无痕悻悻的道:“真正放肆!”
展若尘以眼观鼻,上身前躬:“还请楼主包涵。”
屑梢轻扬,金申无痕道:“罢了;易永宽,你起来。”
叩了个头,易永宽爬起身来,噎着声道:“楼主慈悲,小的永铭在心——”
金申无痕冷冷的道:“不用谢我,该谢的是这位有好胆气的‘屠手’展若尘!”
转向展若尘,易永宽的眼眶中有莹莹的晶芒在闪动:“展爷,我不知该如何向展爷致谢——”
展若尘恳切的道:“原本是我惹出来的祸端,却险些使易兄蒙受此难,我要向易兄道罪犹尚不及,又有何颜敢于接纳易兄重谢?尚请就此略过,也好令我稍觉安心——”
易永宽一再用力吸气,仍是那种感激零涕的声音:“展爷言重了……我又怎生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