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gyuqin2009
发表于 2017-3-24 00:04:40
第24章隐隐血雾
这时,金申无痕没好气的插嘴进来道:“得了得了,你们两个彼此倒是维护得紧,正题还搁在这儿,别净扯些闲篇啦!”展若尘肃容道:“楼主大度,我算见识了。”
金申无痕道:“少给我高帽子戴,这是给你台阶下,你都不懂?”
展若尘道:“辱承楼主厚待,我确然心领神会。”
严祥一旁忽然冒出句话来:“老夫人,是否该将那谢宝善擒起来拷问一番?”
横了严祥一眼,金申无痕道:“蠢才,你是要打草惊蛇不是?”
怔了怔,严祥愕然道:“打草惊蛇!小的不明白老夫人所指为何——”
深沉的一笑、金申无痕道:“不用急,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大约就在这段日子里,咱们‘金家楼’极可能有场大热闹好瞧——”多少有了点领悟,严祥却不敢多问,他呐呐的道:“小的们全凭老夫人指示便是。”
易永宽也若有所感的道:“这些日来,小的亦在隐约间觉得气氛不对,一时虽说不上来有何处不熨贴,却总感到不自在,就好像,呃,被人隔离或暗影里受到监视一样,做起事来,多少有点碍手碍脚的别扭劲——”金申无痕冷静的道:“你们两个别在这里瞎猜疑了;严祥,你现在前去召集十卫聚合,我有话要交待你们;易永宽,你到后面‘九昌阁’去通报三老爷一声,请他传知金家亲族们在阁里等候,我随时前往同他们有要事商讨!”于是,严祥与易永宽恭应着,匆匆离开办事去了;展若尘低沉道:“楼主,如果无事交待,我想先行告辞,回住处略微梳洗一下——”
似乎没有听到展若尘在说什么,金申无痕皱着双眉,慢吞吞的道:“我在想,你回到原先的住处是否安全?”
笑了笑,展若尘道:“这一层我已考虑到了,楼主,怕他们不会死心,仍将找机会对付我,明里暗里,对方总希望先把我摆平了,好歹也少个掣时的人。”
金申无痕道:“你好像并不在意?”
展若尘安详的道:“我就是从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楼主,危险与血腥,早已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并非打现在才开始。”
金申无痕喃喃的道:“你过得习惯么?看样子你似是相当习惯……”
摇摇头,展若尘的眸瞳中映漾起一抹自嘲又无奈的神色,他道:“人这一生,有许多事是永远无法习惯的,譬如杀伐、争斗、死亡等等,但是不习惯却成为逃避现实的借口,只要被逼到那样的环境里,要求生存就必须适应一定的生存法则,楼主,久而久之,也就麻痹了,冷漠了,这却仅能解释做自我的压制与强迫,若说习惯,未免就可悲了……”金中无痕道:“这些话居然会从你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实在多少令我觉得讶异,展若尘,你可知道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你做什么?”
展若尘笑得有点苦:“不管他们怎么称呼我,楼主,恶胚歹棍少有天生的,我双手染血,也不是性喜如此,许多时候除了这样的方法,就没有更佳解决事端的途径了……”
金申无痕道:“你是否还想回到原住处呢?”
展若尘道:“楼主宽念!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金申无痕叹了口气,道:“展若尘,在这风谲云诡,阴霞密布的时节里,我实在折损不起帮手,尤其似你这样重要可靠的帮手,设若你有了万一,不止是赔上你自己的命,也等于瘫了我一条手臂,影响之大,不堪想像——”
展若尘咬咬下唇,没有说话。
金申无痕极为敏感的道:“你是否认为我这样讲大自私了?好像处处都在替我自己打算?”
展若尘静静的一笑:“不,楼主说的全是实话,而楼主也不尽是只为个人打算,更为了‘金家楼’多少人的生命,‘金家楼’辛苦创立的基业打算。”
满意的颔首,金申无痕道:“你能想到这些,我就很安慰了,这偌大一片基业,金家多年来的名声,我决定要倾全力加以维护,不能叫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给窃据糟蹋了……”
展若尘肯定的道:“他们难以如愿,楼主,否则天道的逆顺,人伦的兴灭,岂不皆变做口词了?”
金申无痕道:“说得是,可恨这干畜牲竟想不透这一点!”
展若尘道:“楼主,他们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由于权势利欲的野心所驱,抹煞了,或是鄙弃了其余的顾忌;当人们被某一项愿望吸引到近乎疯狂的程度时,除了他的目的之外,任是什么道理法则也都形成等而下之的了……”
似是在想着什么,金申无痕沉吟俄顷,突然道;“我再三考虑,展若尘,你还是搬到我这里来暂且住下,也免得力量分散,为对方留下可乘之机,大家近便点,容易照应,发生事故的当口亦利于行动。”
展若尘不能再推辞了,他道:“也好,趁楼主传令‘十卫’及赴‘九昌阁’之暇,我回去住处略略收拾一下,今晚上就搬过来。”
金申无痕道:“就这么决定,稍停我会着人替你将住处安排妥当。”
谢了一声,展若尘长揖告辞,他也只是刚刚走到门口,金申无痕却又叫住了他。
回过身来,展若尘上体微微前倾,双目注视金申无痕,是一副等候聆听教示的神情。
金申无痕低声道:“我还要让你去办件事,展若尘。”
点点头,展若尘道:“但凭楼主吩咐。”
金申无痕形色中透着隐隐的冷酷,意韵连语调也都泛着寒气了:“去把他的底子给我揭出来!”
有些迷惘,展若尘问:“楼主是指?”
金申无痕阴沉的道:“那谢宝善。”
展若尘慎重的道:“楼主不是说怕会打草惊蛇么?”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不错,我先是这么顾虑着,方才我又一想,我们可不能老是像这么干耗着等挨打,好歹也得摸清点对方的底蕴,能做进一步的措施岂非更妙?眼下谢宝善就是一条路子,循着路子摸,不怕没有头绪,把这小子像祖师爷似的稳稳当当供在那里未免太便宜了他!”
展若尘略略迟疑了顷刻,方道:“我不认识这姓谢的,又不知他的居处,楼主,请易兄或严兄其中某一位去办此事,相信亦可胜任,岂不是比我更要便当得多?”
金申无痕道:“不派他们去,就是怕他们误了事,展若尘,前往掏那谢宝善的底,得有个先决的原则——既要达成目的,又不可走了风声,我估量过,只有你去办我才放心;‘飞龙十卫’那几块料,明枪硬仗足堪一拼,稍稍机伶点的把戏他们可就透着拙了,又怎能比得上你?”
展若尘道:“楼主既是信得过我,我自当遵谕而行。”
金申无痕道:“小帐房离这里不远,从大门出去,向左走,沿着那条青石板路一直下去,过道小桥,红砖砌造成的那幢楼房就是了。”
展若尘道:“谢宝善便也住在其中?”
金申无痕道:“小帐房一共有三名执事,谢宝善便是一个;那幢红砖小楼的楼下是理帐出纳的所在,楼上有存放银钱的柜库,他们三个也都住在上头。”
展若尘道:“有其他的守卫人员么?”
笑了笑,金申无痕道:“当然有,好像是两名看守轮值巡班吧,但以这两个看守者的能耐来说,对你丝毫起不了阻碍作用,你将如入无人之境。”
展若尘微觉尴尬的道:“幸好是承楼主谕令行事,否则银钱重地,我寅夜出入,怕就难洗恶嫌了。”
金申无痕莞尔道:“你也大小觑了自家,展若尘,就凭你,那小帐房中的区区之数,够得上你耗功夫跑一趟的吗?便真个被搜净了,谁也不会相信你的胃口小到这步田地!”
润润嘴唇,展若尘道:“谢宝善,楼主,是副什么样的生像?”
金申无痕道。
“瘦瘦小小的身材,面皮透着于黄,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吧,细鼻窄额,包你一眼就能认得。”
展若尘道:“还请楼主交待,该要如何迫他招供?事后又以何种方式处置为宜?”
金申无痕笑得相当寡绝,那是一种丁点情感也不带的,只能算是形式化的肌肉牵扯,她那一双凤眼中流闪的不是波光,竟透着凝固的杀机:“你是行家,可不是?用不着问我,就照你认为最妥贴的法子去办,你自己看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只有、端,可别泄了风声。”
展若尘道:“如果万一……楼主?”
金申无痕挑起眉问:“什么万一?”
展若尘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万一那谢宝善是无辜的,总不能一概皂白不分。”
金申无痕道:“当然,他著果是无辜,自不该受罚;展若尘,对于忠好真伪的分判,我想你一定极具心得,明察秋毫,很少人能诓得了你,嗯?”
展若尘似笑非笑道:“怕的是忠好辨明之后,不论好歹,这人都得脱下层皮了,果是叛逆,活该罪有应得,设这人乃是蒙冤受屈,一顿生活吃下来岂不透着晦气?”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他牵扯到这桩麻烦里来?不把性命赔掉,已算他祖上积德,侥了高香,受点累,吃点苦,何足道哉?”
语调平淡又漠然,可是金申无痕说的却是事实,却是通俗的道破了一干小人物的低微与悲哀,在一个巨大的,冷酷的人欲漩涡里,在一场错综复杂的阴谋风暴中,计多角儿只是一滴水珠,或则一颗靠边站着的棋子,混着转、推着动;没有多大的好处;但又非得趋附听从不可,成败之间,往往也就变为主子们的牺牲品及替罪羔羊了;好譬战功彪炳的大将,他的名成利就,却是多少他麾下的军士们用白骨叠架的?由零碎组合为一个主体是不错,光彩的是露脸伸头的人,那些铸成整体的个别单元,便乃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展若尘世故极深,他是过来人,经得多,也见得多了,金申无痕的话他毫不觉得讶异,人间世上,原本就是如此炎凉浇薄,定了型的是人性,而金申光痕位高权重,手掌数干人的生死运数,她犹能分得清赏罚公允,忠好明判,业已算是位慈主了,换了别个更不知会凭添多少冤鬼屈魂金申无痕了解的点着头道:“你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展若尘,可贵的是你也能透析那些不合正规常情的事理,现在,我更加明白我为什么会越来越喜欢你了。”
展若尘笑了笑,道:“楼主抬爱。“金申无痕道:“时光已经不早,你就快去快回吧,在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已从谢宝善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一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展若尘回应着,施礼退出,他一边朝“大金楼”外走,一边在寻思,到底,他能从谢宝善那个小角色身上获得什么?教训不止一次了,对方防范严密,步步为营,不透分毫间隙,这条路,约莫又是一条死巷子!
吁了口气,他撒开大步急走,他想,死巷子也好,总得试着掏掏看能否豁然贯通。
过了小桥,那幢两层高的红砖小楼便在眼前,青石板路弯弯曲曲的通到小楼门口,小楼四周还植得有两环自杨,风拂枝摇,打眼一瞧,倒挺有那么几分雅味。
不错,是有两名黑中黑衣的大汉在小楼附近绕着圈子巡守,两位仁兄肩扛“双刃斧”,百无聊赖的拖着脚步兜转,每次碰头,偶而交谈几句,却俱是一付吊儿啷当的松垮动,哪还有一丝半点警觉性?隐在桥头边阴影中的展若尘见状之下,不禁大摇其头,“金家楼”的威名渲赫、实力雄厚,自来少有外道的同源敢于招惹,因此“金家楼”上下的太平粮也就吃长了;安逸无为的日子足以消志懈勤,磨损锐气,“金家楼”的许多人,可不正在逐渐腐蚀于懒散里?展若尘心中在叹喟,却又有着一股自嘲的感觉——在“金家楼”的地面之内,更奉有金家楼主的亲谕办事,却必须从暗里进行,以他身为“金家楼”客卿的身份,竟得避讳于两名小角色,这算是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实复杂矛盾得不能用几句话说清了。
忖量妥了形势,也选择妥了角度,展若尘略略屏息,正待前往掩掠,来路上,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走得很急,鞋底擦在青石板上,宛若一步追着一步的响至近前。
展若尘凝目望向桥的那端,他确定来人必是“金家楼”内部所属无疑,否则寅夜行动,断不会如此无所顾忌,而这人行路的方向又似是小楼这边,很可能亦是小帐房中的执事,或许正乃——微微笑了,展若尘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道,一点不错,夜色掩映里来至桥对面的人,瘦瘦小小的身架子,黄干干的一张面孔,细鼻窄额,正乃那位谢宝善谢执事。
果如金申无痕所言,展若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更巧的是相遇在此,可给他省了不少手脚,看样子,出师得利,像是个好兆头哩。
谢宝善的举止似乎颇为匆忙,神态间也透着阴郁怔忡之色,他急急的踏上小桥桥面,还不停用衣袖擦拭脑门上沁出的汗水……于是,展若尘身形闪跃,贴着桥栏一沾翻起,刚好站到谢宝善的背后三步之处。
正满怀心思,频频拭汗的谢宝善,骤觉眼角黑影一闪,猛的吓了他一大跳,站定再瞧,却是一片沉暗,四周寂寂,啥的异像也没有。
怔怔的呆了须臾,这位执事老爷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真个活见鬼了,心惶神乱,莫不成这双眼也有了毛病;方才那阵子虽说昏昏花花的,却明明有道黑影一晃,怎的却又四野清平,一片静荡!”
说着,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兆头可透着邪,但求皇天保佑,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在他后面,展若尘十分安详的接口道:“皇天保佑的是忠良义士,可不保佑心怀叵测或图谋不轨的奸妄之徒,好朋友,你若自认无愧于心,便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全身肌肉倏然收缩,谢宝善直党的感到后颈窝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他连连打了几个寒噤,惊骇又吃力的缓缓转过身来,对面,展若尘正在向他徽微颔首示意。退了一步谢宝善瞪着展若尘,张口结舌的道:“你……你是人……是鬼?”
展若尘静静的道:“如你胸怀坦荡,可表天地,则人亦好,鬼亦罢,又何所惊惧?”
两只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直定定的盯视着展若尘,好半晌,谢宝善方才神魂甫定,他指着对方,颤巍巍的打着抖音道:“好呀……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人……活生生的大活人,大胆东西,你是真正嫌命长了,居然敢在深宵僻静之处,唬弄你家谢二爷……”
展若尘古井不波的道:“我认识你,谢宝善。”
一挺胸——谢宝善在察觉对方乃是个活人之后,胆气倏壮,他恶狠狠的道:“装神扮鬼的宵小鼠辈,你这番算是自投罗网,劫数难逃,你可知这是何处?我谢二爷又是何人?只要我一声叱喝,便叫你插翅难飞,五花加绑——”
“绑”字随着谢宝善的唾沫星子正往外喷,那么一抹青寒冷凛的光华便仿佛电闪幻映,一刹间透骨的冰凉贴着他的喉核骤沾又消,这位谢二爷,倏然一个哆嗦,牙齿业已咬破了舌尖。
是的,他当然明白刚才那瞬息里的冰凉感应乃是什么——虽则他并没有看见,而越是如此,便越令他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了……展若尘仍然像先前一样古井不波的道:“这只是告诉你,你将来不及做任何呼救的举止,谢宝善,人的头颅连接在颈项上并不牢靠,尤其对我的利刃及快速而言,要令头颅与颈项分家乃是非常容易的事,方才,你业已体验过我的警告了。”
干黄的面孔不由泛了灰青,谢宝善冷汗如浆,抖个不停的道:“你……你是谁?你……
你想要……要什么?”
展若尘闲闲的道:“跟我走,姓谢的,我想问你几句话。”
嘴巴翕张了几下,谢宝善无助的,却又期盼的回头朝着桥那边望了几眼;展若尘背向着他,却似脑后生了眼睛般冷森的道:“不必期望那两个守卫者对你有任何帮助,谢宝善,在他们到来之前,你早就魂断命丧了——如果你想试试,这便是我预先提醒你的下场。”
谢宝善全身透冷,他呐呐的道:“你别误会……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展若尘生硬的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全是白搭,只要你叫嚷一声,你便活不成,那两位也一样活不成,我可以打包票,叫你们在黄泉道上一路走!”
干涩的咽着唾沫,谢宝善恐惧的道:“这位……呃,老兄,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展若尘一边挪步,一边头也不回的道:“跟我走。”
谢宝善明白他毫无选择余地,咬咬牙,只好跟着展若尘朝前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不徐不缓的走着,却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黝暗,不久之后,已来在一道土堤之侧,上堤外面,便是荒野冥寂了。
不安的向四周环顾着,谢宝善心惊胆颤的道:“业已到了效野啦,老兄,有什么话,何妨在这里就说?前头怪荒寒的不比这里还利便点——”
站住脚步,展若尘“嗯”了一声,道:“不错,这里是比较利便点。”
双手紧张的搓揉着,谢宝善惶恐的道:“敢问老兄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展若尘微微一笑,道:“你不认得我?”
端详了展若尘半天,谢宝善愁眉苦脸的道:“老兄见谅,却是面生得紧……”
展若尘背负着手,意态安适的道:“我提一个人,你一定熟悉,而且颇有交情。”
谢宝善惴惴的问:“不知老兄指的是哪一位?”
展若尘悠然道:“易永宽,‘飞龙十卫’中的易永宽。”
面孔立时痉挛了一下,谢宝善随即掩饰性的干笑起来:“老兄是指永宽呀?熟,熟,我与他当然熟,不止是熟,还是老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凑合,就是前些日子,犹一道喝了半宿老酒哩……”
fuyecang
发表于 2017-3-24 00:05:09
第25章欲擒故纵
展若尘面无表情的道:“你当真把易永宽看作者朋友么?”谢宝善忙道:“我说——这位老兄,我和永宽的交情可厚得紧,不信你去问他,人与人交的是个彼此称心,岂还假得了?”展若尘阴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摆道’坑他,害他差点送了性命?”
满脸的惊讶迷惘之色,谢宝善大瞪着两眼道:“你,呃,你到底在讲些什么?我几时坑过易永宽啦?这话是从何说起?”
向前凑近了些,展若尘定定的注视着对方道:“至少,我发觉,你有一桩本事——装扮得似模似样,看来就和真的没有分别:姓谢的,这门功夫练到炉火纯青可也不大容易。”谢宝善急惶的道:“老兄,老兄,你就帮帮忙,行行好,别再逼我了,直到如今,我连你的真正来意都还搞不清楚,尚能扮弄些什么花巧把戏?”展若尘神色凛然的道:“谢宝善,我也无须再与你绕圈子转着逗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前几日的那个晚上,你在遇过易永宽之后,把他回答你的那句话传给谁了?”谢宝善是一副苦苦思索之状:“前几天的晚上……我可是遇见过永宽么?我们经常把晤,照面的辰光更是不少;要叫我记,却是从哪里开始想起?”
展若尘道:“我可以帮你回忆——那天晚上,易永宽从‘大金楼’匆匆行出,恰巧和你碰头,你硬要拉着他去喝酒,易永宽却因有事不克奉陪,你追问他什么事,他告诉你要到前面去约晤那展若尘——”一拍脑门,谢宝善连连点头:“是了,是了,经老兄这一提,我总算想了起来,不错,有这么回事……”
露齿一笑,展若尘道:“你记得起来就好,现在告诉我,你把易永宽回答你的这句话去向谁透露啦?”
又是一面孔的茫然,谢宝善似是不明所以的道:“我,我去透露给谁啦?老天爷,这又不是什么军团大计,至高机密,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内容——他要去约见那姓展的而已,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那天晚上我独个去喝了一顿闷酒,回房便蒙头大睡,任是谁也没多讲上半句话……”展若尘摇头道:“不然。”
呆了呆,谢宝善道:“什么不然?”
展若尘道:“易永宽无意问告诉你的这句话,若是无心之人,自则听过便抛诸脑后,但如传到一个蓄谋不轨的人耳里——譬喻这人早与某一班叛逆勾通,甘作爪牙,狼狈为奸,—
—情况便大大的不同了。”
谢宝善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卷着舌头道:“我……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展若尘侃侃而谈:“如果是一个有心刺探消息的奸细之属,在他闻及易永宽这么一说之后,他所得的内容便决不似这句话浮面般的简单了,至少,他将会分析归纳成下面几项——
其一,易永宽及楼主的心腹死士,寅夜匆匆前往约见展若尘,十之八九为受命而去,受谁之命?必是楼主无疑;其二,展若尘虽非‘金家楼’嫡系,却与楼主别有渊谅,承恩蒙惠之外,楼主对他甚为赏识,中宵召晤,必有不为人道的机密相商;其三;‘金家楼’近来迭生事故,暗潮隐隐,由于时、地的不比寻常,再加上楼主约晤的对象大违正理,这皆是某些不轨者所急欲探悉的内情——”额头上又见了汗,谢宝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你说了这么多,不管对不对……但,但却与我有何相干?”
展若尘道:“当然与你有着牵连,楼主召见展若尘的事,异常机密,只有楼主本人及她的两名心腹严祥、易永宽知道,可是到未了却走漏风声;楼主不会泄密,严祥和易永宽也不会,除了易永宽在无意中对你说溜了嘴外,更无他人知晓!”
谢宝善赶忙道:“那展若尘,老兄,那展若尘却不一定靠得住啊!”
微微一笑,展若尘道:“那展若尘一定靠得住,所谓‘一定’,并非只是指他信守忠义之道,深怀报恩之念,更重要的是,楼主交付他的任务乃是由他独力玩命的事,他还不想冤死。是而他便不会泄密!”
搔着脑袋,谢宝善惶惶的道:“这个不会,那个不是,却是谁走漏的消息?”
展若尘道:“很遗憾,算来算去,抽丝剥茧的结果却不幸指向阁下你的头上,所以,我才不揣冒昧,亲来求教,这个问题,还得请你给我解答。”
猛退一步,谢宝善大惊失色:“你……你开什么玩笑?我又如何能给你什么解答?叫人背黑锅也不是这种背法,这分明是栽诬,是坑害,是欲加之罪……”
展若尘叹了口气,道:“谢朋友,事理的脉络,着重在推论及研判上,蛛丝马迹,俱乃揭露真相之钥,有了线索,循而追析,好歹总能理个头绪出来,这是极为公正的,没有人要栽诬你,症结只在于你能否替你自色做一个辩白——当然是合情合理的辩白。”
谢宝善气急败坏,口沫四溅的嚷嚷:“我要做什么辩白?根本与我无干的事,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泄密,你又叫我说什么?你们办事不慎,出了纰漏。却妄图随便找个人替你们顶罪,简直无法无天,心狠手辣到了极点,你们别以为我好吃,逼急了我,我通通给你们揭出来,看看是谁玩儿完——”
笑笑,展若尘道:“你倒真能撑,谢朋友!”
谢宝善双眼泛红,咬牙切齿的道:“不管你怎么说,想冤我顶罪却决办不到,横竖都是剐,我和你们豁上了!”
展若尘安闲的道:“那么,你是不承认这泄密通逆的指控了?”
谢宝善扭曲着那张千黄面孔,显得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在‘金家楼’干了近十年的司帐,对主子始终是尽心尽力,忠诚不二,你无凭无据,只以莫须有三个字便栽我一个‘泄密通逆’的罪名,假使我不能抗辩,被你诬陷至死,是非也必有个公论,我倒要反问你,我向谁泄了密,又私通了哪些叛逆?你说出来,指出来。但能摆明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家便抹脖子给你看!”
展若尘目光炯亮的盯着谢宝善看,这位司帐先生昂头挺胸,双手后背,大有一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凛然架势,于是,展若尘搓了搓手,模样透出几分犹豫的道:“看情形似乎不会是你,莫非我们搞错了?”
谢宝善气咻咻的道:“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休说我对楼主一片忠耿,断无二志,而我只是一个人微职卑的小小司帐,无智无勇,便真有什么人想谋反,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我更也承担不起!”
展若尘不觉颔首道:“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谢朋友,这泄密者若非是你,又会是什么人呢?”
谢宝善提高了嗓门道:“你问我,我去问谁?这是你们的事,我哪里能够凭空瞎猜?”
又迟疑了一下,展若尘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你的罪证不足,我也不能仅以推论便坐实你的行为,待我回去向楼主禀报之后再请裁示;不过,谢朋友,眼下未曾逮捕你,并不是说你的嫌疑已经洗清,在找出那真正的泄密者之前,你仍然被列为审讯的对象,因此你的行动即将受到限制,在通知你事件完全查明之前,你不准擅离小帐房左近,随时听候传召,否则,只要有一次找不到你,便以畏罪潜逃论处!”
谢宝善极难察党的透了口气,眼梢唇角的皱招也微微舒展了,他却仍然摆出那种愤愤不平的冤屈状,悻悻的道:“你放心,我胸怀坦荡,仰不愧天,俯不作地,自问行正立稳,无牵无涉,我什么好怕的?我会留在住处随时听传,就算你们不找我,我犹要主动找你们还我清白!”
展若尘道:“这就最好不过;谢朋友,今晚上的事,切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免得再为你惹上麻烦!”
谢宝善硬梆梆的道:“遭到这种冤枉事,业己够晦气的了,我还会向谁去嘟哝?不必你说,我自省得!”
拱拱手,展若尘道:“多有打扰了,谢朋友,得罪之处,尚请看在我们职责在身,不容苟且的份上,曲予包涵。”
哼了哼,谢宝善不领情的道:“犯不着这么‘前踞后恭’,净在嘴皮子上卖弄些浮词,你们‘刑堂’的这一套我比谁都明白,只是因为你们拿不出真凭实据,又栽不了我,方才施布几句好听的,但有丁点把柄落在你们手里,恐怕我这身老骨头早就叫你们给拆散了!”
展若尘嘻嘻一笑,道:“言重,言重,谢朋友,你却怎的看得出我乃属于‘刑堂’?”
谢宝善恨声道:“举凡‘刑堂’所属,就全似你这个调儿,像是出自一个模子所铸!”
展若尘耸耸肩,道:“上命所在,为了整个组合的安危着想,有时候便难免不为自己人所谅解,可是当了这门差,又有什么法子!谢朋友你就多担待吧。”
说着,他不再磨蹭,转身消失于沉沉的黝暗之中。
谢宝善独自站在原处愣了半晌,又猛一跺脚,喃喃的咕呛出两个字来:“糟了——”
这位司帐先生,急匆匆的拉开步子便奔,但是,他奔跑的方向却不是他居住的小楼,乃是与小楼形成斜角的另一处所在。
那是一处仓房,一处地靠斜坡风林之侧的仓房。
仓房是石砌的,灰白的大麻石,四四方方的形式显得越见高大宽广,前门是两扇坚厚的桧木包铁角巨扉,在这个辰光业已闭拢,但仓房的左边却留着一扇小门,门中犹有微弱的灯火透映出来。
谢宝善一路闪闪缩缩,鬼鬼祟祟的奔入仓房小门之内,临窜入以前,犹还探头探脑向身后四周频频查视,直待他确定无碍了,方才抢步而进。
果真是“无碍”了么?当然不是,展若尘此刻便隐匿在隔仓房只有丈许远近的一株树干后面,他是一路跟随谢宝善淌下来的,更确切的说,他从未离开过谢宝善左近,只是谢宝善看不见他罢了——以他所具有的轻功提纵之术,来缀吊像谢宝善这样身手稀松的角色,便和狸猫逗王八没什么两样了。
展若尘在同谢宝善朝面之后,便已判定这位仁兄脱不了干系,但他并不认为使用刑求会比他现在所用的方法更为有效,根下的策谋,可令他进一层挖出对方的同路人来,这总较粗暴手段下断了后步要高明些,至少,他已开始尝试柔和的方式了。
问题在于谢宝善——他过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展若尘,他居然相信凭他的表演业已唬过了展若尘,他却不知道只因他目光的一瞬,神色的变换,甚至口词的轻重缓急,已经告诉了展若尘大多的真相,何况,事实的推理又绝非否认所能抹消的呢!
小门中,晕沉的灯火仍在宁静的映溢。
展若尘很快便找着一处可供他潜入仓房的所在一平顶屋面上那扇斜斜砌起的气窗。
气窗外嵌有拇指粗细的铁栅栏、自然这些铁栅栏对展若尘起不了什么阻截作用,他十分容易的便拗开了铁栅的间隙,缩身而入。
攀附在气窗下的横缘边,展若尘弓曲着身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整个仓房的情形;这是一幢堆存粮食的仓房,米面杂粮标得明明白白,同式的麻包整齐层叠于木牌标示的位置,宛若一座座方平的小山。
全幢仓房只亮起两盏高吊的琉璃灯,灯蕊又捻得极小,以至仓房的景象便浸沉在那一片晕黄里,不过,这晕黄的光度,对于展若尘的视力而言,已经足够了。
靠着仓房大门两边,是用木板隔墙的四个单问,就顶上是空着的,这四个单问里,如今只有左边第二间亮着灯光,其余三间全都黑着,然而展若尘却知道有人在里面睡觉。
谢宝善正在亮着灯火的那个单间里;但是,谢宝善没有说话,房中另一个光头胖汉也没有说话,只见谢宝善用手式比了几比,那胖汉点点头,接着,两个人一起悄悄推门,蹑足走了出来,直到仓房中间。
展若尘正在判断对方待做什么,只见胖汉搬了一具木梯,搭到一堆米袋旁边,与谢宝善两人攀梯而上,坐到这堆米袋的面层,然后,又将木梯抽起。
不禁芜尔了,展若尘心想,这倒是个谈话不虑人听的好地方。
那胖汉和谢宝善刚刚坐定,不等谢宝善开口,胖汉先就沉下脸来,虽是压着嗓门,却仍透着些许严厉:“谢老二,你是不要命了?半夜三更这般急毛窜火的跑了来,也不怕启人疑窦?平常告诉过你,不是必要,千万别在辰光不宜的时候碰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你这付沉不住气的熊样!”
微喘着,谢宝善低促的道:“唉,唉,鲁胖子,你先别龇牙瞪眼的数落我,你也不想想,如不是有紧急大事,突发状况,我岂会在现下这个节骨眼来找你?我又不是根愣鸟,莫非连个轻重也分不清?”
那鲁胖子急问道:“你倒是快说呀,出了什么纰漏?今晚上你从我这里回去的时候,不是还挺好的么?却又是哪里透着不妥啦?”
谢宝善阴晦的道:“就是刚自你这里离开,才走到我住处前面的小桥上,就被刑堂的人截下了!”
鲁子吃惊不小的道:“有这回事?他们是巡逻的时候碰上你的,还是存心在那里堵你?”
谢宝善道:“存心在那里堵我。”
显然也紧张起来,鲁胖子忙道:“他们问了你些什么?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你的言行举止露了破绽?谢老二,这可半点开不得玩笑,搞出毛病来,你我都要掉脑袋的呀!”
谢宝善顿生不悦的道:“我岂不知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要活命,难道我就嫌命长啦?
至于他们问了我些什么,我又回答了些什么,你更可放心,刑堂的那干人有多精刁?若是我答得不妥,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聒噪?”
鲁胖子担忧的道:“奇怪,他们怎么忽然找到你头上来?其中一定有什么原由——”
谢宝善道:“还不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我来向你传报楼主召见展若尘的消息,结果爆了底,楼主追查下来,三转两兜,就套到我头上了!”
鲁胖子道:“你是如何申辩的呢?”
谢宝善冷笑道:“何须申辩?越辩毛病越多,我压根就来个抵赖不认!”
沉吟着,鲁胖子道:“他们抽丝剥茧,一层层滤下来,总会找着个嫌疑最重的人,即使你不承认,也不是个最好的法子……”
谢宝善立时有了火气,他愤然道:“然则你叫我如何应付?莫不成要我俯首认罪?”
鲁胖子摆摆手,道:“你且莫冲动,谢老二,这不是冲动的事,我们必须善谋对策,妥为因应才好。”
谢宝善焦躁的道:“这就看上头怎么办了,我只知道同你联络,别的人找不上,目前我有了麻烦,他们好歹得给我留条路走,否则,迟早刑堂的人会再传我,今晚我运气,未曾吃上生活,下一遭可就难说了,你知道,那干伙计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敲了敲自家脑门,鲁胖子道:“刑堂自大司律之下,共有两名左右护法,十六名执刑手,今晚上来堵截你的是哪几个?或许我们可以在刑堂内部想想办法……”
谢宝善道:“来找我问话的只有一个人,看样了是个执刑手的身份,可是却面生得紧,从未见过,许是刚进来不久的新手。”
一瞪眼,鲁胖子道:“刚进来不久的新手?你是在活见鬼了,谢老二,刑堂的成员一向都是那干人,极少调换,据我所知,自五年以前有两名执刑手因苟且询情而被逐罚之后,方才有所添补外,直到今天还是些原班人马,既无增加,亦未删减,却从哪里又来的‘新手’?”
也有点愣了,谢宝善呐呐的道:“但,但是,他自己承认他是刑堂的人呀……”
鲁胖子发火道:“他自己承认?娘的,若他说他是阎罗殿的勾魂使,你也相信?谢老二呀谢老二,平日看你倒蛮机伶精乖,怎的这遭却恁般糊涂法?你是吃了诓了唬了呀!”
谢宝善是又急又惊,不由得恼羞成怒:“鲁胖子,你用不着老是指责我,你的职司是管理粮仓,朝外接触的面广,堂口里人来人往,你自然比我热检得多,我呢?我他娘只是一员小帐房的司帐,仅乃负责金氏家族的内部银钱支配,平常局限一隅,根本不和外间打交道,近十年相熟的人面也就是内圈的那些人,刑堂那边我更从未牵扯过,除了大司律以外,连左右护法我都不认得,又如何知道刑堂内的人手是哪些牛鬼蛇神?”
重重以拳击掌,鲁胖子烦心的道:“怪了,要不是刑堂的人,会是哪一边的鸡零狗碎插手进来瞎搅和?其目的与动机又在何处?”
谢宝善忽道:“会不会是老太婆直接派下来的?那人曾表示过要将查讯过的结果回去向老太婆禀报,却似乎没有提起回复刑堂的话——”
鲁胖子若有所思,紧跟着问:“谢老二,你是小帐房的司帐之一,也就是里头的人,老太婆左右有些什么使唤角色,你总不该像对外圈那般陌生,那人如是老婆子直接派来,定是她身边的心腹,你又怎会不认识?”
怔忡着,谢宝善呢喃道:“说得是……那人我却从未见过……”
鲁胖子道:“要说是刑堂的新进人手,绝不可能,如是老婆子身边的心腹,你却不认得,娘的,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宝善搔着脑袋道:“我看,也可能是刑堂的人,直接由老太婆派用亦未敢言,总之我断定他不是老太婆身边的角色,老大婆身边有些什么人我没有不认识的:但刑堂那干杀胚我就生疏得很了!”
鲁胖子不耐的道:“一会说是刑堂派下来的,一会又说是老婆子直接指使的,这么个颠三倒四法,你冲着我信口雌黄不关紧,我对我的上头又怎么交待?”
谢宝善也大为不快的道:“我们是就事论事,以各种可能的情况去推敲,谁也没学过神算卜卦,哪能一掐指头就里外通明,前知三代,后晓六朝?”
弓攀在气窗横缘上的展若尘,听着下面这两位仁兄的争辩臆测,觉得十分可笑,他决定继续听下去,他希望还能再从这两个人的言谈中多得悉点什么。
这时,鲁胖子双手撑腰,略微活动了几下,又似猛的想起了某件事:“谢老二,我两个也真叫迷糊,瞎摸胡猜了一气,竟连一条最简单的查证法子也忘了,你快说说看,那小子是副什么生像?若是刑堂的人,你不认识我却全知,照影索样,包管把那人给认出来!”
谢宝善却不大起劲的道:“怕的是我说出来,你也对照不上——”
鲁胖子急切的道:“先别管对照得上对照不上,你且把那家伙的模样形容给我听听!”
咽了口唾沫,谢宝善无精打采的道:“那人,呃,三十来岁,或者更大一点抑更小一点,白苍苍的一张瘦脸,鼻准挺削,双眼深陷,生了双刀耳,薄唇,整个形态就透着那种冷森森的味道,叫人一看就打心窝里起寒懔,如果要找出个杀人不眨眼的模子,他就正好合宜……”
顿了顿,这位司帐先生又接下去道:“他穿了一袭青袍,混身上下全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像懒洋洋的——不,有点落拓萧索的意味,好像把什么事都看得平淡无奇的样子……”
鲁胖子思索了好一会,方才茫然道:“真他娘的玄了,这家伙会是谁?我想遍刑堂中的每一个人,就没有一个是这副熊样的。而他显然也不是老婆子身边的角儿,否则你亦不会不认识……这厮到底是从哪个窑洞里蹦出来的邪祟?”
谢宝善道:一我早就说了,可能是刑堂新进的人手——”
鲁胖子“呸”了一口:“你老犯这个毛病——愣咬根驴鸟当萧吹,刑堂内外那几个人手,我摸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司职情形,人手分配,我差不多全晓得,哪来你说的这个小子?”
憋着一口鸟气,谢宝善悻悻的道:“那就没有法子了,我们都不认得此人,又到何处去追查他的底蕴?”
鲁胖子道:“你再想想看,他还说过什么话?另外尚有什么特征?”
翻动着两只眼珠子,谢宝善迟疑的道:“似乎有一头乱发,只随便用一根青布带绾束着……另外……对了,他身上好像还带得有伤,不过不重,衣衫的肩领各处有裂痕,隐沾血迹,毛发似也微有烧焦的痕印,模样透着几分倦乏,仿若刚赶了一段长路似的……””
鲁胖子细细咀嚼着谢宝善后面这段话,骤然间;他那油光光的胖脸泛了灰青,满脸的于思横肉也一下子僵硬,倒吸一口凉气,他竟控制不住嗓调的颤音:”不好了………谢老二……你可遇上瘟神了……是他……我的老天,一定是他!”
迷惆不解的谢宝善瞪着一双眼问:“你指的是哪一个?”
呼吸粗浊又急促,鲁胖子全身的肥肉都似在抽搐,他挣扎般的道:“展若尘……我看一定就是展若尘……”
猛的打了个哆嗦,谢宝善张口结舌:“别扯淡……鲁胖子……你,你怎知那人就是展若尘?你可曾见过姓展的?”
鲁胖子惶然四顾,边紧张的道:“我没见过,但听他们描述过姓展的模样,大概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你先前提起,因为我的注意力全摆在刑堂那些人的身上了,一时没朝别处想,直到方才你说那人似是带伤,又好像风尘仆仆才赶了长路回来,我始猛的警觉是那姓展的……他可不是今晚上才赶回来的?而且上头亦曾隐约表示过曾经沿途拦截过他,他身上带伤,就更贴合了,再加上他的形状、特征、气质,各般一印证,不是姓展的又会是谁?!”
谢宝善惊惧的道:“难怪我们都不认识他,难怪他既非老太婆的左右,也不是刑堂的所属,却有这等行事的权力,这小子乃是老太婆的新宠啊……”
鲁胖子也沉不住气了,他迫切的道:“事情不妙,这姓展的老辣机敏,精刁无比,今晚上他才赶回来,就直趋‘大金楼’,关着门和老婆子密谈了很久,我们刚把这消息传报上去、还不知上头怎么处理,他居然已经又展开行动,摸到你头上来了!”
谢宝善惶恐的道:“这家伙可真难缠得紧,只怕我们应付不了他,鲁胖子,你要马上和上头联络,看看有什么法子替我们遮拦遮拦,他若再找到我,我就撑不住啦……”
鲁胖子瞪着谢宝善,音调里充满疑虑的道:“那人如果确是展若尘,他既对你生了疑心,从而找到你,就有他的依据和打算。你要摆脱他便不大可能,但他却如此轻易的放过了你,谢老二,这其中必然有诈!”
谢宝善颇为不服的道:“有什么诈责姓展的固然刁滑,我谢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灯,他对我只是起疑而已,随他怎么盘询查问,我只来个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认,他又奈我之何!
鲁胖子,你不用自己吓唬自己,若是姓展的真有你所说那么个精法,他岂会放过我?早抓了我去把我生剥了!”
连连摇头,鲁胖子道:“越是这样,越透着不妥,谢老二,你安知这不是他的狡计诡谋,来一个欲擒故纵!”
嘿嘿冷笑,谢宝善道:“欲擒故纵?他如若有凭有据,大可下手拿人,又何须耗费恁般功夫多此一举?他这么做,事实上又有什么收获?”
鲁胖子一边伸头四处查视,一边气急败坏的道:“在姓展的看来,你只不过是条小鱼,他擒了你并不算有什么收获,反而打草惊蛇,当然他就明着放你一马,再由你的行迹牵引出更多的人来,谢老二,你别不服气,就是眼前,我们就已处在极端的危险中了!”
谢宝善怒道:“鲁胖子,你别把那姓展的看成了再世神佛,这么个法力无边法,他也只是个毛人而已,你说我们眼下已处在极端的危险中,我倒要请问,这危在哪里,险又在何处?简直庸人自扰,可笑之至!”
霍然起身,鲁胖子神色凝重的道:“我不同你抬杠,谢老二,我们个人的安危并不足虑,却要以整个大局为重,为今之计,你已不宜再行现身,就在我这里暂且隐匿一时,待我向上头请示过后,再做定夺!”
谢宝善也觉得事情严重了,他怵然道:“我说,呃,鲁胖子,可会真有你讲的这么个麻烦法?咱们再琢磨琢磨——”
一挥手,鲁胖子厉色道:“不必琢磨了,我判断的不会有错,你就在这里给我呆着,我立时前去向上头请示机宜,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可妄动!”
打了个寒噤,谢宝善急忙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鲁胖子,你可得快点,早去早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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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4 00:05:31
第26章请君入瓮
于是,鲁胖子先自粮袋堆顶上伸出头来张望了一下,才又将木梯搭下去,移动着他肥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沿着梯子落地。站稳了,鲁胖子又朝上面轻嘘了一声,谢宝善赶紧把梯子抽回去,这时,鲁胖子方始急匆匆的溜出门外。
直等鲁胖子离开了一会,展若尘才轻悄得像一片羽絮般由气窗的横缘上飘落。他的动作是那么柔静,那么细微,甚至不搅起一丝风,不扬起半粒尘,刻他站在谢宝善的背后了,这位司帐先生犹自惜然不察的坐在那里犯心思呢。像是生怕惊着了对方,展若尘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凑近过来,在谢宝善的后颈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愁眉苦脸的谢宝善,约莫是叫忧虑把感应也磨钝了,他并未体会到这口热气来得有些怪异与突兀,缩缩脑袋,他仅是漫不经意的用手轻轻挥拂一似是在赶走一只苍蝇。
摇摇头,展若尘又极为尔雅的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他尽量扮出一张和善的笑脸,准备面对这个可能受不起惊吓的朋友。
谢宝善骤而扭头回视,蒙胧的灯光下,当他看清了背后赫然有一个——而且看清了那人是展若尘的时候,他的一张干黄面孔便立时歪扯到不像他的了;展若尘一面微笑着,一面不禁暗自诧异,他想不出是什么理由,会令一个人的五官容貌在瞬息间发生这等巨大的变化。
喉头响起粗浊的“呼嗜”声,似是一口浓痰上下不得的卡在谢宝善气管里,灯光晕暗,分不出他的脸色是青白呢抑或灰黄,但是,从他那几欲凸出眼眶的两只眼珠子来看,则必不会是原来的神形乃可断言了。
展若尘面对着谢宝善,十分和悦又轻柔的道:“放轻松点,谢朋友,莫要紧张,你这副神态令我相当不安。”
干瘪的皮肉与皮肉上的纹褶全绞合成一团了,谢宝善这时的尊范叫人看了便不免兴起一种怪诞离奇的感觉,仿佛整张脸全变得模糊,重叠或是挤压般的模糊……展若尘悄声道:“我们才见过,还记得么?我的样子虽不好看,但愿不至于使你吃惊到把持不住的程度……”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谢宝善颤巍巍的用手指着展若尘,嘴唇和舌头全在哆嗦:“你……
你……你……你是……怎么……来……来的?”
展若尘道。
“实不相瞒,是跟着你来的,也就是说,你领着我来的。”
猛掴了自己一记耳光,谢宝善悔恨得混身发抖:一我该死……我该死……我真该死……”
展若尘忙道:“别打得这么重,谢朋友,表达对本身行为有所怨悔的方式很多,你这样做,是比较浮浅无聊的一种行为。”
咬着牙,谢宝善呼吸迫促。,胸部起伏急剧,他的声音迸出齿逢:“你,你果是那展若尘?”
展若尘谦虚的道:“正是在下!”
闭闭眼,谢宝善似是竭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又瞪着展若尘,阴阴的道。
“你已跟来多久了?”
展若尘道:“没有一会。”
眼中闪过一片光彩——那是一种冀求侥幸的光彩,谢宝善正待开口,展若尘已笑吟吟的接着道:“但是,已足够听到你和你那位伴当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于是,谢宝善双眸中那抹光彩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满眼的绝望,盈瞳的沮丧!
展若尘以右手拇指朝顶上气窗的方向一点,安详的道:“我就在那里,居高临下,刚好可以听到二位的交谈;二位约莫太过专注,心无旁骛,是以没有发觉我也在参与盛会。”
喉咙里像掖进一把沙砾,谢宝善讲话的嗓调都变得粗哑了:“姓展的……你好刁奸……
但你别把算盘敲得太如意,我,我会推诿干净,任什么也不承认!”
展若尘淡淡一笑道:“这无关重要,谢朋友,我们会有法了叫你从实召来,尤其是我在逼人吐实的这门学问上,更具心得,和我的手段比较,‘金家楼’的刑堂诸君,只能算是业余。”
干干的吞咽着口水,谢宝善艰辛的道:“你,你没有证据,他们不会听信你一面之词……”
轻捏着鼻梁,展若尘道:“谢朋友,你很天真,但我仍希望你有机会印证一下……看看我这‘一面之词’所能发生的效果。”
顿了顿,他又深沉的道:“不妨明着告诉你,谢朋友,我之所见所闻,便与楼主——就是你们口中那个‘老太婆’,‘老婆子’——她亲临其境的情况是一样!”
谢宝善眼珠子乱转,他忽又戒惧的道:“我间你,你为什么只待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才现身?”
展若尘笑道:“蠢问题,我不止要拿你一人,更不止连那鲁胖子一起拿下,我要等鲁胖子引来他的联络者,然后,顺着线往上吊,把你们连根挖尽!”
双手握拳,谢宝善挫得满口牙都在“咯崩”响:“好歹毒啊……姓展的,你那狠辣犹胜过豺狼虎豹!”
展若尘平静的道:“对于数典忘祖,大逆不道的谋叛者而言,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还想不出此外有什么更恰当的应付方法!”
谢宝善怨恨至极的道:“你莫要得意过早……他们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展若尘冷冷的道:“谢朋友,不要对那些人期盼过高,你只是他们所利用的工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们便有行动,也全是为了本身体系的安全,并非为了你,如果他们认为你的存在对他们已经构成了危害,那些人将会毫不考虑的牺牲你!”
谢宝善愤怒的道:“一派胡言,纯系挑拨离问,他们在知道我的困境之后,一定会协助我,搭救我!他们一定会尽力维护我的安全——”
展若尘似笑非笑的道:“可要试试?”
谢宝善恶狠狠的道:“你少在这里掉花抢,出些歪点子,骚主意,我不上你这个邪当!”
展若尘低声道:“谢朋友,由于我们彼此间的立场敌对,你又对你那些个同路人存有幻想,我任是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你可以验证验证我们两人谁的看法正确——”
谢宝善狐疑的道。
“验证验证?”
点点头,展若尘道:“不错,而无论结果如何,你所持的态度是否改变,其中皆没有条件的交换,也没有任何默契,我的目的只是要你知道你走的这条路乃是条鬼域之道,你勾结的这帮人也仅是些心黑手辣的妖祟之物!”
谢宝善越来越不安了,他怔忡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展若尘道:“你会明白的,在鲁胖子他们回来之后,你只要先不点明我在这里,你就会知道他们将要如何对付你了一我敢说,那是颇为令人失望的一种方法,尤其他们竟施用在似你这一片‘愚忠’的附合者身上。”
当然,展若尘这样做,乃有他的想法及打算,他很可以表明当谢宝善惜然觉悟之后将对谢宝善的宽大与包容,但他不愿这么说,因为他知道谢宝善不可能晓得大多,而谢宝善所知悉的一切他都会有法子榨问出来。此外,他也无权替金申无痕做慈悲的允诺,是而他才有暗示对方“没有交换条件”“没有任何默契”的话,然则有一点他能以肯定——当他的判断应验之后,便不须施以惠庇,谢宝善也必将激于愤恨,大唱一出“窝里反”了。在二人相对的片刻沉寂里,仓房外有了动静,那是人们在急速行动时所发出的声响。
谢宝善精神倏振,兴奋的低语:“他们来了!”
展若尘形色悲悯的瞧着对方,轻轻的道:“他们是来了,但恐怕他们的来意不值得你如此高兴。”
谢宝善双手握拳,重重的道:“等着瞧吧,姓展的!”
展若尘道:“只要你暂不点明我的出现,谢朋友,你很快就会瞧到一些出你意外却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本来,展若尘想提醒谢宝善:照他们这个阴谋集团的习惯,乃是纵的连衡,即由下而上,一个人单一的只与一个人接触,殊少可能和越级的第三者朝面,如今回转的不只鲁胖子一个,显然另一位鲁胖子的联络者也来了,这是表示什么意义呢?展若尘懒得多说,他打算还是叫谢宝善自己去体会这意义比较切乎实际。
像一缕飘忽的轻烟、展若尘微微闪晃,已经又回到他原来隐伏的地方一气窗上的横缘边,在这里,他占有控制整个地形的优势!
他也只是方才隐匿好,鲁胖子已偕同另一个瘦长人物悄然来到,鲁胖子在前,那人紧随于后,晕膝的灯光映照下,那瘦长人物的蛇目勾鼻便更形意味阴毒了,尤其这人的一双浓黑倒八眉,益发显出那种令人感到不快的哭丧劲道……这一位随同鲁胖子到来的朋友,展若尘并不认识。
来到粮堆之前,鲁胖子轻轻击掌两次,同时压着嗓门低呼:“谢老二,谢老二,你还在上头么?”
自粮堆顶上露出半张面孔来,谢宝善哑着声道:“不在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
黄沉沉的光晕下,鲁胖子那张油脸上掠过一抹狠厉又寡绝的神色,他回过头,向身后的瘦长人物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面无表情,一双细长幽冷的蛇删然透出两股漓漓血彩!
上头,谢宝善犹在说话:“鲁胖子,你和谁一起来啦?我这就把梯子放下来。”
不等鲁胖子有所回应,那人已冷森的升了口:“用不着梯子了,谢老二!”
“二”字犹尚冷冰冰的飘漾在周遭沉寂的空气中,那人已鬼魅也似升空浮起,毫无声息的落在谢宝善身边。
谢宝善不由吓了一跳,等人定下神来,仔细向来人脸上一瞧,立时嘿嘿笑了:“我道是谁,原来竟是三当家的心腹近卫郝成锦郝兄,想不到想不到,连三当家这么贴身的人,居然也是我们这边的同伙,郝兄,约莫你就是直接调遣鲁胖于的那位了?”
这郝成锦一张马脸僵硬得像是石塑木雕,他双目平视,平板的不泛一丝人味道:“不错,我是郝成锦,谢老二,如今你算是知道我们是同伙了,也知道鲁胖子乃是直接受我调遣了的!”
连连点头,谢宝善犹在那里拉近乎,亲亲热热的道:“我又不是白痴,我说郝兄,此情此景此地,这一照上了面,你还会是别人么?郝兄,记得只在上月,你才替三当家到我那里支领了二百两银子外帐;尚是我亲自点交给你的呢……”
郝成锦阴沉的道:“不错,是你亲手点给我的。”
搓搓手,谢宝善又道:“你大约不会忘记,当时我还留你坐一会,并且替你沏了碗茶,那可是老夫人,呃,老大婆自用的极品香片哩……”
郝成锦木然道:“我不会忘记。”
谢宝善眉开眼笑的道:“郝兄,那时的情景宛在目前,也不知怎的,就觉得你看起来顺心投脾胃,呵呵,现在才知道,咱们乃是一条路上的伴当哪,早就该亲近亲近了……”
郝成锦生硬的道:“你说完了么?”
谢宝善忙道:“我们是老弟兄,老伙计,更是同甘共苦,齐力奋斗的党朋,便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和衷之声呀,不过眼下不是时候,且待将来成了大功我们再好好聚晤一番,郝兄,但有一件事我得先向你点明,也是示警——”
郝成锦眉目不动的道:“不必再废话了,谢老二,有你这种料在,我们非但成不了大功,只怕上下一窝子都得砸在你的手里!”
呆了呆,谢宝善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郝成锦森冷的道:“一棵树,若是有了虫蛀的征兆,就聊早把虫蛀的部分砍除,人身上开始生长疥疮,最好的方法也是将疮生的腐肉剜掉,这样做,才能避免危害到更重要的根本,谢老二,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谢宝善倏然之间变傻了,他额头冒汗,眼皮子不听控制的跳得又急又快,翕张着嘴唇,他极为吃力的喃喃道:“郝兄……呃……你是说……你是说……要……要……”
郝成锦僵木的道:“是的,要杀你灭口!”
脚步踩在粮包与粮包的间隙上,微有起伏的边口,使谢宝善的身子有些摇晃不稳,他口干舌燥,尤其压不下的是心口那股子悔恨与惊怒,瞪着眼,他咬牙道:“我并没有犯错,姓郝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卖命卖力的听你们使唤,受你们差遣,你们岂能如此绝情绝义,只因对方怀疑到我身上便待干掉我?!”
郝成锦阴鸯的道:“谁叫你不小心,露了破绽而让对方有了线索可寻?我们要切断对方的线索,便只有运用这个最干净快当的,也是唯一绝对有效的方法!”
谢宝善激动的道:“这还算是些人心么?你们的天良何在?我之所以露了破绽,也是为了执行你们交付于我的任务,为了听从你们的指使行事,一旦遭至对方疑窦,你们就该维护我,设法救助我才是,又怎能以这种卑劣恶毒的手段来糟蹋我?!”
郝成锦酷厉的道:“大局为重,整体为先,谢老二,这是牵扯到多少条性命的事,在我们的目的达成之前,你露了底,便只有一死以谢罪了!”
瞑目切齿,谢宝善愤极低吼:“我谢什么罪?我替你们挡风受险,跑断双腿;半点好处没沾着,如今你们却要取我的命,娘的个皮,你们都是哪门子人熊?你们想造反;要谋叛,当初拖了我下水,眼前又把我当成累赘,一脚就待踢我向鬼门关?别做得好梦,我谢二爷可不是省油的灯,好歹也得和你们这干狼心狗肺的东西耗上一耗!”
郝成锦凄凄的一笑:“想不到你这老小子平时看着温吞吞要死不活的,却也有几份拗性,谢老二,你不妨试试看,你用什么法子来和我们‘耗’?”
突然惨厉的笑了起来,谢宝善扭曲着一张干黄面孔道:“我用的法子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郝成锦,我是玉石俱焚,大家全砸,我他娘豁上这一身剐,也得拉着你们替我垫背!”
郝成锦不屑的扬扬眉,道:“就凭你么?”
谢宝善猛一挺胸,情态悲壮:“就凭我!”
堆积的粮包下面,鲁胖子是又急又不耐,他仰着粗短的脖颈,低促的向上头招呼着:“我说郝老哥,得快点啦,仓房里睡着的那几个虽是我的人,但却得提防外边哪一个闯进来,事情人了眼去,可是麻烦无穷哩……”
冷冷的,郝成锦道:“我晓得,这就到时辰了。”
谢宝善往后倒退,又愤恨不已的朝下喊:“鲁胖子,我操你的血亲,你这个昧良心的歹种,你竟不帮我圜转几句话,更且唆使他们来害我,你要遭天打雷劈啊你!”
鲁胖子在下面重重的道:“郝老哥,下手吧——”
郝成锦的动作好快,眼看着谢宝善已退出四五步远去,他只身形轻挥,人已到了谢宝善的侧面,他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双手急合,已叉上了谢宝善那细若鸡颈般的可怜脖子!
不错,他是要生生扼死这位司帐先生。
在郝成锦那巨大粗长的强劲双掌将要合拢的瞬息间,谢宝善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音:“救……我!”
于是,房顶的气窗上,黑影暴闪、几乎在那条影子闪晃的同一时间里,郝成锦已摹的挫腰腾开,他的面孔半转,在低微灯火的一刹映照下,浮漾着痛苦又惊恐的表情,但他的反击也极为快捷,掌挥如电,脚起翻蹦,可是,黑影刚拔出自郝成锦左腰肌肉的一只血污右手,已赶在对方的任何动作之前,“吭”的一声戮中郝成锦的“晕穴”!
当郝成锦双眼上翻,全身委顿的顷刻,那黑影已顺势扶住郝成锦的身体,十分轻悄的将这位仁兄摆平卞来。
当然,这抹闪击矫健的黑影,就是早匕蓄势待发的展若尘——他等待这个麝,已经很久了。
谢宝善也半瘫了似的跪在包上:一边用双手抚揉着自家的脖颈,一边尚在不停的直喘粗气;方才郝成锦那一握,虽然甫始发力便被消卸开去,却也差点扭断了谢宝善这根软弱的脖子!
展若尘冲着惊魂未定的谢宝善微微一笑,这一笑,却险些令谢宝善悔死愧死!
光度阴暗的粮包下面、鲁胖子尚不知道上头业已发生了巨大的,完全与他预料相反的变化,犹在抑制着嗓门不停的催促:“妥了不成?郝老哥,你就爽脆些,给他个痛快吧,别再磨着逗乐子啦,辰光不早,办完了事还得找个隐密地方掩埋哩……”
于是,展若尘从粮包上的另一个方向掠了下去,一转身,已来在鲁胖子背后。
跺着脚,鲁胖子又在焦急的哺咕着:“娘的,老郝做事真叫黏缠,还不加把劲料理清楚,尚在卖弄他的哪门子三脚猫本领?”
展若尘一伸手,捏住了鲁胖子那双肥厚多肉的右耳,同时轻轻的道:“姓鲁的,你们这出戏唱完了,现在应该由我轮上啦。”
鲁胖子大大一愣之下,脑筋尚未拐过弯来,他本能的扭头抬手推挡,边凶猛的低喝:“是哪一个王八蛋开这种无聊玩笑?还不放手?看我捶扁了你!——”
展若尘当然不放手,不但不放手,反而两指加劲狠狠扯带,耳朵是肉做的,鲁胖子不由痛彻心脾,“哎”“哎”连声的顺着扯带的方向侧歪过去!
展若尘低沉的,但却歹毒的道:“你给我老实点,姓鲁的,你以为我是在和你闹着玩?
我会先撕下你这只耳朵,再活活扭断你的脖子!”
惶惧迷恫中的鲁胖子,歪着上身,偏着脑袋,只好努力移动眼珠的角度斜斜注视拧着他耳朵的展若尘,口里却在慌张的道:“喂,喂,你到底是谁,大家有话好说,这个样子该多难看,帮帮忙,你先松松贵手,我的耳朵快要被你撕掉啦。”
展若尘冷清的道:“耳朵掉了事小,脑袋掉了才叫麻烦,鲁胖子,你认命不认命?”
满脸渗浮着油汗,鲁胖子毗牙咧嘴的道:“这位——呃,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便叫我认命,总也该叫我明白为了哪挡子因由啊……”
展若尘缓缓的捏着鲁胖子的右耳,把对方转到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当鲁胖子堪堪站直了腰身,就猛不防一脚飞踢展若尘的小腹!
“好胖子!”
展若尘低吼一声,却半步不移,也没有任何格举的动作,仅是把捏着对方右耳的左手猝往旁带,鲁胖子已杀猪似的惨号着仆翻就地——那只耳朵血淋淋的脱离了它原来的生长部位,拈于展若尘的双指之间!
七脚的弹蹴看上去只是一次极快的伸缩,展若尘陡然将鲁胖子肥大的身体踢得在地下连连翻滚,血水迸扬中,可怜鲁胖子就似是一团死肉,连挣扎呼叫的力气也被这一抡踢就给踢净了!
仓房那边的隔问里,这时已响起了惊疑的喝问声,跟着是木板的响动声及金铁的碰击声,更有燃亮的灯火映现——显然,他们的打斗噪音已把守仓的其余那些人惊醒了!
展若尘一把抓起业已晕迷不醒的鲁胖子,腾身跃上粮堆之顶,又使另一条手臂挟住了瘫在那里的郝成锦,然后,他冲着那张惶失措的谢宝善叱道:“从后面搂住我的颈子,搂紧些,快!”
谢宝善颤巍巍的爬起身来,抖着两条手臂围住展若尘项颈,边惊凛的道:“这……这是做什么!”
展若尘冷硬的道:“叫你尝试一下腾云驾雾的滋味!”
一个人担负着三个人的重量,不论展若尘的劲力是多么沉浑,气脉是如何悠长,那种形态总是怪异可笑的,但他奋起潜势,暴掠向前,有若一阵旋风般卷过仓房的中间,夺门远扬而去!
当守仓的几个汉子踉跄启门查探,一双双惺松睡眼中,也只是骇然又模糊的留下一大团黑忽忽的影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