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wjx 发表于 2017-3-24 15:59:21

第09章
    周洛这一突然跃起身形,确是大出意外,饶是妙化夫人亦不相信他能运气冲穴,略一错愕之下,周洛的话她巳听得明白,不及辨真假,巳飞身追出,冷笑声中,只见她左袖一拂,桑青已被她扔出数丈,登时无影无踪,原来她听信周洛所言,只道真个是桑青放了她,是以出手甚重,桑青落地,即巳深深陷入雪中。
    妙化夫人端的了得,她身形飞起,右手将桑青扔出,速度却不减分毫,只两个起落,巳追及周洛,且脚未着地,右袖又巳飞出!
    周洛听得身后风生,那敢回头,奋力往前一冲。
    那知他被困了好些时候,又曾被桑青点了穴道,再加遍体鳞伤,脚下自是不免飘浮,偏那雪地松软,又不着力,他奋力一冲,脚下反而向下陷,是以身形虽然冲出,脚上却被积雪一带,登时成了头前脚后,扔下了雪坡。
    不料这么一来,倒因祸得福,原来妙化夫人见他往前冲出,即刻一点雪地,往前飞掠而出,周洛不过扔出一丈多远,她却一掠三丈有余,若然这番被她赶上,以她袖长又有一丈,且那袖上功夫何等神妙,那时周洛绝逃不出手去,哪知这一来她反抢到了前头,却与周洛倒相隔得远了,便飞袖也攻他不到。
    周洛暗叫了声惭愧,一滚跃起,往回便跑。
    本来妙比夫人身后,那十几个白衣女子已仗剑追来的,但周洛这叫巳无他路可逃,迫得迎上前去,那知他才一转身,那十多个女子竟是一齐惊呼,各各掩面,四下奔逃,倒替他让出了路来。
    周洛大是奇怪,但他那敢怠慢,更因这一阵奔跃,脉络巳活,轻身功夫亦巳复原,将须弥遁形展开,但闻耳畔风声贯耳,眨眨眼,巳将那些奔逃的白衣女子丢在身后老远,更不回头,向山下狂奔而去!
    初时他还听到妙化夫人厉声怒斥,渐渐也不听闻了,不到两盏茶功夫,巳越过了两个山头,也不再闻妙化夫人的声音,这才脚下略停,回头一看,果然竟无人追来。
    周洛心下大奇,不由也站住了,想不透是何原故?忽觉寒风砭肤,待他低头一看,登时满面通红,连叫了两声惭愧。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先是赤身露体,想那雪山派全是黄花闺女,怎敢见他这般形状。
    他略一回想,立即明白,他先前围身的,只得半幅衣衫,而且是匆匆围上,那能系得牢,当他冲落雪坡之时,曾经几个翻滚,那又怎能不脱落?那时又是他性急选命之顷,故尔丝毫无觉。
    他现下虽是绝处逢生,但却甚是尴尬,也不敢再停留,因知雪山门下那些女弟子虽然怕羞,妙化夫人可不会怕的,适才必是趁她陡然间一怔之顷,侥幸逃走,再者须弥遁形神妙,若她追来,那可人事不好。
    他在略一停顿之下,便忙又向山下奔去,一面打量方向,想想适才是反方向奔逃,此刻必在西北,便绕向东北。
    多九公与陶氏兄妹乃是从来路而去的,他倒不急于追赶他们,去与他们会合,而是急着要找辛梅。
    他上山已有一天多了,辛梅不见他回去,不知怎生着急了,而且更令他担心的是,现下已知他等入山,没一个曾瞒过雪山派的人,生怕辛梅亦巳被她们发现,她现今武功一失,若被发现,别说不是敌手,只怕逃也逃不了。
    幸好他一路绕道往东,妙化夫人并未追来,那雪山到处是皑皑白雪,山势都大同小异,周洛这一不从原路而面,一时哪能寻得着辛梅所在,他好几次以为到了昨日上山之处,哪知在附近寻了好久,始终未发观他所搭盖的那问茅屋,而且雪地上连脚印也未发现一个。
    他渐渐焦急起来,可又不能出声呼唤,忽然记起他搭盖的屋子,是在山阴一面,而且有疏落的树木,心想:
    “雪地上的足迹就算被雪填平了,发觉不出,我搭盖屋子,可是折了不少树木,那目标可显著得很。”当即在有树木之处寻找。
    他在雪山脚下找遍了三四个山阴,忽听有人声传来,登时心中一喜。
    那声音小得很,像从地下传来一般,听不清楚,周洛即刻循声寻去,约莫走出了十多丈,忽然发现有几根折断的树木,而且折痕甚新,他马上认出是他折来建屋的,终于给他寻到地头了,喜得几乎要高声唤辛梅,纵身便往那屋子之处扑去。
    那知他在搭成房屋的晚间,大雪巳将房屋隐密了,这又隔了几近两日,那房屋更是一点也看不出了,只能记得方位。
    正当他赶了过去,忽听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甚低,但听出绝不是辛梅的。
    周洛一怔,忙不迭止步,皆因听出那声音,正是从屋子的方向传来,而且是在雪堆下面,跟着那声音又入耳,这次周洛听清了,却骇了一大跳,原来竟是华山二无常的声音!
    只听黑无常的声音说道:
    “怎么这点耐心都没有,白老大,我算计的准没有错,一半日那小子准会回来,嘻嘻,要是我啊,我也是舍不得这个标致的妞儿。”
    便听白无常说道:
    “若他们能全身而退,那小子自会回到此处来,只怕……”
    黑无常忽地冷笑哈哈,说道:
    “白老大,今天别瞧我两个灰头土脸,但若凭武功高低,嘿嘿,不是夸口,那婆娘绝非我俩敌手,乃是一上去就轻敌,再者,白老大,不怪我怨你,若然你不因吃了那婆娘的亏,气上来就沉不住气,怎会着那婆娘的道儿。”
    周洛听得是二无常,两人既在屋中,那辛梅必是被两人擒住了,别说是二无常,就是雪山派任何—个门下弟子,也能将她擒获,这还用怀疑么?
    他心下大急,恨不得即刻冲进屋去,但想到自己实非二无常敌手,若然自己亦被擒获,那可完了。
    迟疑间,只听白无常道:“黑鬼,你别怨我,要说妙化夫人的武功不及我两个,我瞧你才有些轻敌,不是我长那婆娘志气,黑鬼,我倒要问你一句,武功最高的境界是甚么!”
    黑无常道:“嘿嘿,难道这个我也不明白,那是以意克敌。”
    白无常道:“着哇,那你想想,就凭着我两个的能耐,那婆娘的网儿再是神妙,岂能轻易网得着我两人,若沦内力之浑厚,那婆娘也许不及我们,但运气行功,却巳达到了以意克敌的地步,是以那网儿才能在几近十丈之遥,亦能收发由心。”
    周洛听得明白,也才恍然大悟,其实他在白无常说时,也在暗中作了个比较!他在二无常中,虽然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还能逃出手去,但在妙化夫人面前,他却连两招也未走到,虽说一者是她网儿厉害,袖上有古怪,但那不过是以偏补正,这妙化夫人的武功,实在二无常之上。
    却听黑无常道:“白老人,你说的怕没有道理,就算那婆娘厉害,但我们的玄冥掌又岂弱于她,若不是尚未出手即巳着了道儿,今天怎会闹得个灰头土脸!”
    一言未了,忽听有人嘻嘻一声笑,说道:“饶你两个无常奸似鬼,今儿可上当啦!”
    周洛听得那嘻笑之声入耳,几乎喜得要奔上前去,那声音他便再隔数十年也听得出,正是辛梅的声音,她既然嘻嘻笑,可见是好好儿的,是以大大放了心。
    便听黑无常道:“你这妞儿说甚么?怎的上了当?”
    辛梅说:“你们这叫当局者迷,当时若不是一出手就抓住那网口边儿,被那网上的倒钩刺中,妙化夫人再了得,又岂是你们两个的敌手,黑无常,亏你还怨人家,你没想想,那时你要不心慌意乱,拼着手掌受点伤,岂不就脱出网来了么!就算你两个不是她的敌手,至少也不会吃那苦头儿,差点儿被人家擒住了。”
    周洛听得一怔,辛梅所说,倒象她亲眼所见一般。
    但心念才动,却几乎失笑起来,心想她武功全失,那能上得去,而且就算上去了,那雪山之上遍地是皑皑白雪,寸草不生,一望便可望出老远,她岂能隐秘得了身形,想来是从二无常谈话中,想见到当时的情景。
    哪知二无常竟也会奇诧,只听那黑无常说道:
    “怪事怪事,你这妞儿怎会知道?”
    辛悔却喀喀一声笑,像笑得甚是开心,说道:
    “我啊,你两个无常鬼信不信,我长着千里眼,呸!以往我只道你两个无常鬼只是心肠狠毒,现下更知你俩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黑无常竟然不恼,说道:
    “哈哈,小姐儿,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论,狠毒和忘恩负义,可还有何区别?”
    辛梅道:
    “好,你听着,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大丈夫意志坚强,行事之时难免心狠手辣,倒也情有可原,但却也得光明磊落。”
    周洛听得不由皱起眉头,此话他听得甚不入耳,更不愿听到自辛梅口中说出,其实他忘了辛梅虽是女孩子,但行事却正是这般,常常心狠之极,只是对周洛一人特别。
    随听那辛梅继续说道:
    “只要光明磊落,心狠一点,倒也不失为人丈夫,呸!象你两个无常鬼今儿一般,我周大哥好心好意,第一次救你出了冰窟,再舍身受那网刺的活罪,你们一出了困,即刻逃走,呸!说你们是忘恩负义的小人,那还是抬举了你们,依我说啊,你两个简直不是人。”
    黑无常阴恻恻笑道:
    “我两个人称二无常,自然是鬼了,还用你说。”却是那白无常冷厉的声音喝道:
    “你这小妞儿找死。”
    周洛大惊,生怕白无常下毒手,那知辛梅竟会一点不怕,说道:
    “你凶怎的,别以为我怕了你。”
    跟着黑无常嘿嘿一声,道:
    “好,你这个小姐儿,倒是装得真像!”
    周洛一愣,辛梅若非亲眼所见,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黑无常必是说她假装失去了武功,心想:“她骗得我好。”但他却是喜极。
    忽听那辛梅嚷道:“呸呸呸!不要脸,两个打—个!”
    却听黑无常冷笑道:“小妞儿,你今天乖乖受缚,还能少吃点苦头,嘿嘿!”
    说话之声断断续续,显然二无常巳在动手擒她。
    周洛那敢怠慢,正要扑过去,却听辛梅说道:
    “有本事,你们擒着我再说,呸!以前我故意让着你们,你两个无常倒得意了。”
    白无常的喝声陡传,显然二无常当真擒她不住,恼怒起来,周洛却倒停下步来,忖想:
    “怎么她以往让着二无常,难道那日在华山,她被白无常擒获,也是假的?”
    他几乎不能相信,就在这瞬间,忽听—声响亮,那雪堆塌了下去,同时飞起三条人影,当先一人微微一怔,巳向周洛扑过来,叫道:“周大哥救我!”
    飞出的三人身法都快得出奇,周洛才认出是辛梅当先,她巳绕到周洛身后,说:“嗳呀,你怎么?”
    二无常陡见周洛在面前,也是一怔,陡即一分,—个在左,—个在右,分明是要截住二人。
    周洛赤身露体,那辛梅虽巳转到了身后,但也窘得他满脸通红,只是强敌当前,不得不沉着气,说道:“两位前辈,别来无恙。”
    忽觉一阵衣衫自身后披来,辛梅叫道:
    “周大哥,快将衣衫穿上,好打发这两个无常鬼。”
    黑无常嘿嘿一声笑,说道:
    “白老大,我说如何,这小子准能脱身,这不是回来啦。”
    周洛两眼盯着二无常,左手穿袖,右手戒备,右手穿袖,左手戒备,掩好衣襟,才道:
    “在下救了两位前辈,不远走高飞,不知在此等侯在下怎的?”
    黑无常哈哈一笑,说道:
    “小子,你这是明知故问,今日好好将上天梯献出,我二无常使不难为你这俩娃娃,要不然,嘿嘿!”
    周洛身后转出辛梅,说道:
    “呸!不识羞,你们两个也奈何不得我,还敢大言不愧。”
    周洛心道:
    “真要动起手来,现下我手中无剑,只怕谁是二无常敌手。”忙道:“两位明知我等空劳往返,并未取得上天梯,上那冰窟之时,两位又是亲目所睹,难道还不相信。”
    白无常冷哼一声,说道:
    “小娃娃,你两个—上来就挤眉弄眼,休想瞒得过我。”黑无常道:
    “嘿!小子,我两个人称无常鬼,你想奸过我两人去,真是做梦。”
    周洛闻言一楞,当他自冰窟中上来时,怕陶丹凤失言,是以在说话之时,曾不断向陶丹凤递眼色,不料竟会被二无常瞧了去。
    他本来巳不惯说假话,这一被黑无常说破,一时竟哑口无言。
    辛梅忽地扑哧一声笑,说道:“周大哥,我这个计儿妙是不妙?”
    周洛奇道:“甚么计几?”
    辛梅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却嘻嘻笑道:“你这个老实头,我要不教你上去之时挤眉弄眼,怎能骗得了这个无常鬼。”
    周洛虽已明白辛梅在替他圆谎,但他心下太以惊奇,心想:“只怕她真会也下冰窟了。”忍不住说道:“你真在……”
    辛梅不待他说出,忽地向山上一指,说道:“不好,妙化夫人追来啦!”
    骗得二无常才一回头,辛梅拉着周洛就跑,那雪地松软,风又大,两人施展开须弥遁形的轻功,半点声响也没有,待得二无常见山上没人,知道上了当,两人巳奔出十多丈多远去了。
    辛梅当真淘气得很,叫道:“无常鬼有胆量只管追来,给你见见更厉害的人物。”
    二无常那会放过两人,他二人听辛梅说也在冰窟之中,可就以为那上天梯是在辛梅手中,白无常身形一晃,如飞追去,黑无常气得哇哇怪叫道:
    “白老大,再擒住这女妞,先给她吃点苦头!”
    两人身法施展开来,像是一黑一白两缕淡淡的轻烟,才追出一个小小的山头,巳然相距只得五六丈了。
    原来那须弥遁形的轻功,只有方圆数丈之内移位换形,才神妙得不可思议,若论长途奔跑,却非所长,那辛梅见无常巳然追近,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低声道:
    “周大哥,你只管打前头走,别管我。”
    说着,啊哟—声,身躯往前一扑,周洛知她鬼计多端,这次倒听话,一掠三丈,扭头一看,只见二无常飞扑向她抓去,那知辛梅霍地向前一窜,嘻嘻笑道:
    “瞧暗器!”身才窜起,两手扬处,两团白影巳向二无常打到!
    这时她与二无常相距不过丈余,二无常分明见她跌倒,那会防她有这一招,但二无常又岂是等闲之辈,二人一翻掌,向那两团白影劈去!
    却听辛梅嘻嘻笑道:“无常鬼,这可是粉头粉脸啦!”
    周洛闻声回头,那二无常当真成了粉头粉脸啦!”
    原来辛梅假装跌倒,早抓了两把雪在手中,觑定二无常追近,即抖手打出,她胆大包天,那二无常身巳扑到,又是伸手向她抓来,是以二无常非撤掌扫劈不可,这一来辛梅不但趁机又前窜了数丈,二无常掌劈雪团,立将那雪团震软,而两人前冲之势未减,故尔满头满面雪!
    二无常气得哇哇怪叫,更是奋力穷追,那知辛梅身法快得出奇,二无常未追上她,她倒追上了周洛。
    周洛这一阵功夫,虽是脚下未停,但却一直暗暗在留心,那辛梅的武功那像是废过了的,只见她奔跑起来,那份快捷俐落,和她以前相比,实是半丝没减,要知辛梅若是在这一两日间回复了武功,也不能一下子复原,回复到以前一般无二。心想:“好你个丫头,这些日来骗得我好苦。”
    说时迟,辛梅巳到了身后,周洛的轻身功夫自比辛梅要逊一筹,她追及周洛,不得不将身法慢下来,二无常眨眨眼便巳赶到,说:“我先宰了你这个丫头!”两人左右一分,白无常左掌劈出去,右掌却是留劲不吐,黑无常快得像一缕黑烟,斜刺里抢到她右侧,同时右掌闪电般劈去,用掌风拦截她身前!
    这一着实是厉害之极,辛梅眼看万难躲过,那知她精灵得很,见二无常一错身,巳然科敌机先,霍地向周洛背后一推,周洛身形正好窜起,得她这一推之力,纵身竟有五丈远近,那那辛梅却也借这一推之力,向后退纵三丈,两人登时脱出险来!
    辛梅早高声叫道:“周大哥,你去你的,别管我。”
    两人虽然脱险,但却分了开来,只听黑无常叫道:
    “白老大,你去收拾那丫头,这小子交给我。”
    他才要向周洛追去,却听辛梅一声打,竟是不理向她扑来的白无常,扬手打出两个雪球!黑无常听得脑后风声,知是雪球,打在身上,也是无碍,是以理也不理,只是上身微晃,仍向周洛追了过去。
    那时蓦见眼前白影一晃,一声炸响过处,两个雪球陡地在他眼前一撞,飞洒开来,黑无常去势何等之急,登时迎个正着,不但口鼻之内立即塞满了雪花,两眼更是睁不开来,就在这刹那向,只听一声打,黑无常的左脸和前胸,早被周洛狠狠打中。
    原来周洛一见与辛梅分开,他那会独自一人逃走,是以反而退回身来,偏是辛梅诡计多端,知那雪球便打中黑无常,也伤他不得,故尔将两个雪球打在他身前,周洛恰也反迎了回来,左手臂一弯,施展出无名老人的奇诡功夫,狠狠打了他左脸一巴掌,右掌却使出了十二成劲力,一掌击中了他的前胸!
    这原来是刹那间事,黑无常不但左脸登时肿起老高,鼻血流了满面,胸前那一掌更伤了内脏,接连两个踉跄。
    那一边,辛梅两个雪球打出的瞬间,白无常也扑到,他恨极了这个丫头,玄冥掌起,阴风起处,随着身形移动,连环劈出三掌!
    那玄冥掌比起一般掌上功夫,大是不同,掌劲不见威猛,但暗劲激荡,方圆两丈之内,立觉寒气砭肤!
    幸是辛梅轻身功夫神奇绝伦,连连晃动,始终贴在白无常身后,但躲过三掌,白无常那还会便宜她,右掌猛可里回扫,身形却是不动,算计辛梅必会转到身前,才见人影一晃,左掌早迎拍而出。
    那白无常的武功,比黑无常又高了一筹,掌出有如电闪。
    那身形实是辛梅,但须弥遁形施展开来,进退之间,能瞬息移转八个方位,进有四变,退有四幻,辛梅一见白无常玄冥掌凌厉,脚未着地,只一扭腰肢,巳自西南飘到东南,划弧形往后退回。
    但白无常这一掌虽是拍出,却是留劲半吐,立即掌缘一侧,捉影捕风,将那留下一半劲道向她拍出,捉影捕风,变化极快!这一来辛梅便再转换方位,亦脱不出他掌风范围。
    周洛恰在这时一掌将黑无常击退,见辛梅遭险,立即大喝一声,赶了过来!要知白无常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那黑无常被周洛打中,他如何不会瞧见,心下也是微微一惊,想道:
    “这小子不过月余未见,难道武功又神速精进了?”
    一者怕周洛再向黑无常进逼,二者他也不敢轻敌,立即舍了辛梅,撤掌回扑。
    周洛空着双手,怎敢与白无常对敌,他这番抢来,不过为了相助辛梅,现下见白无常舍了辛梅,早身形疾旋,一下子便到了辛梅身侧。
    白无常关心黑无常,不理周洛,径奔黑无常身边,道:“黑鬼,伤得可重。”
    黑无常一跺脚,道:“今天阴沟里翻了船,罢了,白老大,你还不快追。”
    白无常回头一看,周洛和辛梅早已逃得远了,却听黑无常这么两句话,倒换了三口气,知他伤得委实不轻,即阴恻恻说道:
    “其实这两个小娃娃狡狯得很,便是捉住两人,想来也问不出上天梯的下落,倒不如欲擒故纵,你我暗地探查,只要知道上天梯的下落,嘿嘿,那时岂不手到取来。”
    黑无常道:“不错,这法儿最妙,那小子骨头硬得很,小妞儿的轻功又太神奇,你我要擒她,实是不易。”
    白无常道:“虽说如此,我们也得远远跟住了,黑鬼,你走得动么?”
    黑无常道:“呸!那小子于能有多大点劲道,走!”他呼吸调匀,胸上隐痛即逝,二无常立即跟踪追去。
    却说周洛和辛梅一口气奔了十数里,见二无常仍未追来,这才放了心,周洛道:“小梅,我们歇歇再走。”
    小梅嫣然一笑,说:“周大哥,孰知你是惦念那陶姑娘,是不是?”她虽是笑得嫣然,但嘴儿却撅了起来。
    周洛道:“正是,还有多九公和六如先生,他们不知我巳脱困,今晚必要深入雪山派重地去救我,是以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找着他们。”
    辛梅道:“你怕那陶姑娘失陷倒真,别担心啦,我早巳知会他们了。”
    周洛一怔,但立即明白过来,他脱困下山,绕行了老远的路,辛梅若果然也上山去了,她便在我脱困之后下山,自也会赶到我前头,想多九公等必不会舍我去得太远,那时必也在远远等着,辛梅寻找他们,以我脱困相告,自也可信。
    当下便说:“这么说,小梅,这些日来,你当真骗了我。”不由将脸一沉。
    辛梅嘻嘻笑,说:“周大哥,你别生气,我要不假装失去了武功,你会到雪山来取得上天梯么?”
    说着,早像扭鼓儿糖一般,挨近周洛身上,抱着他胳臂,真似个玩皮的小女孩儿。
    周洛拿她没法几,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我来,明说罢了,何苦要骗我,我们这一路行来,登山涉水,吃了多少苦头。”
    辛梅道:“还说呢,你以为假装是好玩儿的么,虽说我们未曾取得上天梯,但我这番心思却没白费,吃点苦,也值得。”
    周洛一怔,说:“此话怎讲!”
    辛梅登时脸儿通红,一头钻到周洛怀里,不敢把头抬起,说道:“其实那上天梯有甚了不起,取不到,我也不希罕,但这一来却试出了你的心。”
    周洛心下奇道:“上天梯虽未取得,但已有了下落,怎么她倒不知?”继而一想:“是,她必是未曾进冰窟。”
    他心中在想,却顺口问道:“你说甚么,试出了我甚么心啊?”
    辛梅跺跺脚道:“你啊,真是个老实头。”周洛见她神采飞扬,却又笑里含羞,登时便明白了,才知辛梅是为了要试他是否真心对她好。
    那辛梅本巳美极,现下更是不胜娇羞,那美态更又添了几分,何况她依偎胸前,周洛心中怎不怦怦而跳,不自由搂住她的芳肩,说道:“那你试出来了么?”
    辛梅瞅着他笑得更嫣然,脸儿更红,她平时本无些许女儿态,此刻却大是不同,正是又喜又羞,无言更胜有言。
    周洛这几句话本是多此一问,但心下好生感动要知他自华山一路行来,虽说吃了不少辛苦,但辛梅假装失了武功,数千里行来,餐风宿露,受的罪更是数倍于他,由此可见辛梅的痴情。
    因是他心下感动,便想:“她要是得知上天梯已有下落,不知会多高兴。”巳脱口说道:“小梅,那你当真没下冰窟。”
    辛梅说:“你啊,就是粗心大意,我远远跟在你后面,一发现雪山派的人,在必经的路上,都设了暗卡,那还敢下去,要不在上接应,你上不来怎办?周大哥,难怪黑无常说你们上来挤眉弄眼,那么是真的了。”
    周洛点头道:“这就是了,那上天梯并未被冰雪埋没。”
    辛梅大喜,道:“那么你巳取得了?”
    周洛道:“这却没有,原来当年那上天梯被多九公掷入冰窟之时,巳被下面的一位老前辈得了去。”
    辛梅奇道:“那是谁?”才说出口,忽地叫道:“噤声!”身形跟着飞起,眨眼在身后十丈之内,飞绕了一匝。
    周洛—怔之下,亦跟踵扑出,那知并未见有半个人影。
    辛梅咦了一声,说:“怪事!怪事!”
    再又仔仔细细地查看,那辛梅每见雪地上有凸凹不平之处,都端详得极是仔细,周洛突然明白了,说道:
    “小梅,难怪我在山上没见你,我说呢,那雪地之上无法隐秘身形,原来你是藏在雪下。”
    辛梅未寻出人来,只得罢了,闻言笑道:
    “正为了你们以为雪地可以一览无遗,才全然无防,却不知你们在上山之时,雪山派的人潜伏在你们的脚边也不知,我啊,也是向她们学了这一手儿。”
    其实说来并无奇妙之处,先前在山上之时,妙化夫人将桑青掷出,不是立即没入雪中去了么,要知那雪地松软,尤其是山上高处,只要脚上用劲稍大,立即会陷入,而那雪花有似流沙,一旦陷入,四外的雪花立刻将人灭顶,是以那雪地之上,除了微微下陷之外,便是留下脚印,亦会消灭于无形,而那雪花既然松软,要弄出个小孔来呼吸眺望,自是容易之事,而且那雪花极是干燥,一时也不会被体温溶化。
    当下两人搜查了一遍,每见有下陷之处,都用脚跺了跺,并未见有人隐藏。辛梅这才问道:“周大哥,那上天梯现在何人手中?”
    周洛道:“便在雪山派掌门人手中。”
    辛梅一怔,说:“周大哥,你骗我。”
    周洛道:“小梅,我几时骗过你。”
    当下即将在冰窟之下,得见那白衣女了的经过说出,辛梅喜道:“她即命你去找我爹爹,想来她和我爹爹可识,周大哥,我们这就回天山。”
    她高兴得抓住周洛的手说道:“周大哥,我爹爹要见了你,他准是高兴得很。”
    周洛道:“去自是要去的,但我们也得先寻到九公他们。”
    辛梅嘴儿撅了起来,说道:“你还舍不得那位陶姑娘,是不是?”
    周洛暗里寻思:“她始终心里记恨陶丹凤,这来怎好?”
    要知以往周洛对辛梅虽然喜欢,但因陶丹凤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至深,而陶丹凤那份温柔娴静,辛梅那能及得,何况陶丹凤对他尚有护卫疗伤之恩,已往他把陶丹凤在心坎上当作天人供奉,不敢存半点遐想,现今连连得到旷世奇缘,武功一日千里。
    一旦驾凌她之上,那自卑之心一祛除,爱念自是炽烈,何况有冰窟中那般肌肤之亲,而且干脆说,他要不娶陶丹凤也不行,陶丹凤也非嫁他不可了,而今见辛梅对她恁地痴情,嘴里时时都提起丹凤,可见她嫉妒之深,心想:“她刁钻狠辣,来日方长,这来怎好?”
    他叹了口气,说道:“小梅你别多心,那位老前辈嘱托找我之时,说她要想复原,非你爹爹相助不可,但又说那火龙珠即能吸取她两腿上的寒毒,就我猜想,必是她复原之后,要想出困,定有一番恶斗,我两人前往天山之前,怎能不知会多九公和陶氏兄妹,且得约定时日地头,好在我们返来之时相会。”
    辛梅撇撇嘴,说道:
    “你不过想把上天梯送给她就真,别瞒我。”
    周洛道:
    “小梅,你说得不错,陶姑娘此番亦冒万险,且她若不以火龙珠相借,那位老前辈岂会以上天梯相赐,她原该有份。”
    辛梅忽然冷笑,这可是周洛和她相处以来,首次见她如此冷冷而笑,只听她说道:
    “周大哥你忘了身负血海深仇啦!”
    周洛只道她是说得到了上天梯,那时武功即可天下无敌,报仇便易如反掌。他不但身负血海深仇,而且师傅的惨死,迄今凶手是谁,尚且不知,岂会忘得了的,而且每当深夜之时,想到血仇奇冤,莫不心如刀割。当下凄然一叹,道:
    “小梅,我岂会一时或忘,但无信无义,还能做人么?若不是这事故迟延,我早巳返回南去了,只待此番对那位老前辈的承诺办到了,我再不会留连片刻,那时便得到了上天梯,我也无暇练那宝典中的武功了。”
    他所说的并无半句虚假,近些日来,他时常想到,以他现下的武功,虽说尚不能胜得当今这般一等一的高手,但若是声江湖武林之中,那会不出人头地?他虽尚不知家父之仇,弑师之凶是何人?但想来仇人的武功绝不会强过去,那么,练那上天梯的武功,岂不是浪费时日。
    却见辛梅又撇嘴一声冷哼,说道:
    “你没忘记就好,那你找你的陶姑娘啦。”
    周洛暗暗纳罕,心想:
    “辛梅往日可不是这般言态,怎么她变了个人似的?”忙道:
    “小梅,瞧你又生气啦,待找着他们,我们即刻就上路,你,那去啊?”
    原来辛梅话声出口,巳掉头走了。
    周洛忙追了上去,说道:“小梅,你去何处?”
    辛梅说:“我自有去处,别管我,而且天山我是不回去的。”
    她话声未落,脚下已然加快,竟是施出她那绝世轻功,饶是周洛在身后喊得声嘶力竭,她也象充耳不闻,才转过一个山头,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周洛停下步来,一声浩叹,知她脾气古怪得很,倒不知她怎会突然生起气来,要说是为了陶丹凤,而今日可又不是首次提到她?知是追她不上的了,心想:
    “她说不回天山,倒也不假,她原是偷下天山来的,怎敢回去见她爹爹,好在她知我会返来此间,待她气平,那时自会前来寻我,现下倒别耽误了寻找陶姑娘。”
    原来他见辛梅是向东南奔去,只怕越追越远,那时倒无法再寻多九公等三人了,而且还想到只怕这也是辛梅的计谋,故意将他引得远远的,那时便要再寻三人,可就不易了。
    想到这里,便不再追,等了一会,见辛梅仍来回转,只好回身寻去,心想:
    “多九公等得知我巳脱困,必然放心走了,他们知我要往天山,必然也在北去的道上等我。”
    当下往北走去,那知他一路皆在高处行走,雪山之下虽然雪已渐少,但也能望得甚远,且多九公三人必也会留心的,若然三人是在他所行道上附近,也没有发现不了他的,不料赶到天黑,仍未发现三人。估量自雪山北行,巳走了百十里了,这才绝了望。若然再返回去,能不能寻到三人,尚且难说,这一来一往,倒又耽延了时日,只得独自一人继续赶路。
    这时地势巳低,但到处仍是高山峻岭,他这一路北来,就未曾见有人烟,只得仍然野居猎食。
    这般行了几日,才渐有人烟,一问,知巳到了青海境界。
    那青海乃是高原地带,气候甚是寒冷,周洛只得辛梅脱下的一件外衫遮体,时日长久,如何支持得住,且一路在从无人烟之地行走,穿荆拂棘,那衣衫那能完好,早巳是破烂不堪,更有甚的,他两腿渐觉软弱无力。原来这些日来,虽然日日猎食,但却缺少食盐。
    周洛心想:
    “我得先找套衣衫才行,不然在人烟较多之处,我怎么行走?”但他身无分文,衣衫从何处得来,待得腹中饥饿之时,更无次食,倒不如在荒山野岭中无忧无虑。还好这时虽有人烟,但到处仍是峻岭丛山,饿了便猎些小兽充饥。
    这样又走了五天,到了个城池,周洛心下踌躇,有心要入城,怎奈衣衫十分褴褛,走到水边一照,更见蓬头垢面,简直连个乞儿也不如。不由想起数月前逃下括苍之时,在钱塘江边,亦是这般情景,只是那日尚有那黄衣少女慧眼识英雄,今日却流落西域。想到这里,不由也一声浩叹,遥望着江边的城池,发了好一阵楞。
    一会,有个老人路过,周洛见是个汉人,忙上前施礼,请问这是何处。
    那老人亦是衣衫褴褛,对周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说道:
    “哥儿,瞧你象是新来此地的,唉!你年纪轻轻,怎么也流落到西羌来?”
    原来今之青海,乃是古之西羌,自汉而后,时有征战,汉人落籍在此不少,从青海往北,出五门关,大漠之北,便是天山,故唐诗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句,其时,青海已是汉羌杂处。周洛一见老人,从他服式之上,一眼便知是汉人,是以上前相问。
    那老人向周洛反问,周洛怎能说出真相,便是直言相告,老人亦不解武林之事,便道:
    “老人家,小子是路过此间,乃是要往天山寻人。”
    那老人愕然,摇头道:
    “哥儿,此间我们汉人称为贵德,羌人称曲喀沙甲,此河名玛楚河,乃是黄河上流,此去天山,要走西宁,出祁连山,经张掖,过玉门关,迢迢数千里,你如何去得!”
    说着,那老人叹了口气,说道:
    “哥儿,你不说,我也明白,必是尊大人也和老汉一般,当年也在军旅之中,流落西羌,你来寻找,是也不是?”
    周洛含糊以应,老人道:
    “难得你一番孝心,老汉指你一条明路,你瞧,那边不是有个道观么,观中有个老道,每日倒有大半天卧地不醒,但却时有神迹,你去求他,也许他见你孝心虔诚,会助你一臂。
    想是当年流落西羌的汉人,只有—个缘故,那就是征战之故,而万里寻父的佳话,又时有所闻,故尔老人硬说周洛也是寻父的。周洛并不在意,却听说道观有如此这般一个老道,不由心中一动,登时连想到是黄梁道人,何况此间又是黄河上流。
    忙道:“老人家,这位道爷不知如何称呼?”
    老人道:“大伙儿都叫他睡道人,老汉适才从观前路过,尚见他高卧未起,你赶快去吧。”
    说罢,即转身去了。周洛好生失望,若是黄梁道人,他岂能错过这一机会,虽说如此,却不自觉地向城门走去。
    他走不多远,忽听身后蹄声得得,来得甚疾,早到身后。
    周洛忙向道旁一闪身,一骑马巳擦身而过,连马上人的面貌也未看清,待那骑马巳然过去,才看出是个女子,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儿,身穿黄缎袄儿,脚上是半长靴子。
    周洛只看出是个年轻的姑娘,羌人姑娘打扮,那西羌之人,不论男女,都会骑马,是以毫不觉得奇异。
    那姑娘瞬巳去远了,到了城门口,恰有十数匹马奔来,错眼间,便巳不见。
    那十数骑马眨眼便到了跟前,只见马上人全是羌人装束,当先一个忽地兜转马头,后面的人也全都将马勒住,登时圈成一团。
    周洛暗喝彩,这些人骑术之精,关内实是少见。
    忽听那当先儿转马头的那人说道:“今儿巧得很,又碰上妞儿了。”这人衣服鲜明,一看便知是个头儿。他一开口,周洛便知是汉人。
    随见他旁边一个矮小的汉子将马一带,近前说道:
    “庄主要是喜欢,何不把她擒回庄去。”
    这汉子三角眼,朝天鼻,一看就知是个猥琐的小人,那言态令人甚是恶心。他此言一出,余外的汉子个个随和。却听那个甚么庄主道:
    “枉你们也是在江湖闯荡了这些年,怎看不出这妞儿有一身武功,单是她那马上功夫,就不在你我之下。”
    却听那矮小的汉子一声诌笑,遭:
    “这黄河上游,提起庄主你飞天玉狐的名头,谁敢说半个不字,庄主你跺跺脚,西羌也会乱颤,谅这妞儿便有武功,能有多大点道行。”
    周洛心想:“这庄主名叫飞天玉狐,从这名号听来,就知不是好东西。是了,这班人必是西北一带黑道上的人物,多半是在中原存身不得,被人赶了出来,在此间安窑立寨。”
    再一看那十多个汉子,果然都是高一头,低一臂,个个粗眉横眼。
    这些人自是不把周洛看在眼里,大概全当他是个乞儿,是以毫不避讳。那飞天玉狐敞声大笑,道:
    “自从来到西羌,这些年就没见到个顺眼些的妞儿,我倒不是怕这妞儿,怕只怕擒了小的,会引出老的来,这妞儿既有一身功夫,老的必然了得,要知你我这份基业,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实是大意不得。
    却听一个黑汉嚷道:“庄主忒长他人志气,嘿嘿,这些年来我等苦练武功,所为何来,早晚返回中原,大秤分金银,不强似此间。”
    那矮小的汉子道:“黑面虎说的不错,不管老的少的,难道还强得过庄主去。”
    那飞天玉狐略一沉吟,便道:“你们既如此说,好,我们回去。”
    登时尘头大起,向城中奔去。
    周洛心道:“我既遇上了,岂容你们横行。”
    当下跟踪而去,到了城门口,那十数骑马巳不见了影子,要知马可奔跑,这近城之地,人来人往,他可不能施展轻身功夫。
    他正要入城,忽见左面便是那老人所说的道观,不由向里望了一眼,原来是个破庙,只得一个小殿,殿门口地上躺着个老道,发如银丝,身上一件破烂的道袍,肮脏之极。
    那老道鼾声微闻,睡得正香。周洛不由失笑,心想那老人家少见多怪,这么个穷老道,会有甚么神迹。
    心下在想,忽然一眼瞥见殿旁拴着一匹马,一看便认出是那个姑娘所骑的。心道:
    “原来那姑娘在这里,飞天玉狐等人必是不曾料到,故尔向城中找去了。”
    他正担心,怕飞天玉狐等人多势大,欺负那姑娘,这一来可放了心,那姑娘既在此间,正可以逸待劳。
    当即步入庙去,那知这庙除了个小殿之外,就是园墙围着个小院落,殿门大开,殿内可一览无遗,通没见有那姑娘的影子。
    周洛心道:“不好,她必是将马匹寄存在此,人却进城去了。”忙不迭返身出庙,向城内追去。
    那贵德乃是西羌的一个小小城池,街道两旁不过是些土屋,连两层的楼房也少见,不过只得几条街道,周洛才转过了一个街角,便见那十数骑马往回奔了来,但行得不快,马上人都在向两边搜索。显然并来找到那姑娘。
    周洛也不由一怔,心想:“这姑娘那去了,若然她有投奔之处,不会将马留在庙中。”原来羌人习惯骑马,街道上的店铺门口,多有马匹拴着。
    他在微微一怔之顷,那十数骑早又打他面前奔过去了。周洛因是站在街中,几乎被一个汉子劈了一鞭。
    但周洛何等身手,不过他此刻不愿显露出来,故意象是骇得一踉跄,便已躲过。
    那十数骑马从他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径奔门口。周洛忙回身赶去,只听一声马嘶,那伙人巳在城门口将马圈住了。
    周洛一看正是庙门口,就知那般人都发现了那姑娘的坐骑,但知那姑娘不在,倒放了心。一会走近,只听一个说道:“马既在此,还怕她不回来。”
    一个说:“对,我们下马等她。”
    周洛到了跟前,那伙人巳纷纷下了马,将马拴在路旁树上,城门口有三株比碗口大些的树木,每根树上都拴了四五匹。
    周洛那把这些人看在跟里,径朝庙中走去,只见老道仍然睡得很甜,那姑娘的马匹仍在,便去到殿廊角上坐地。
    那伙人只当他是个乞儿,瞧也不瞧他一眼,跟着那飞天玉狐走了进来,大刺刺挥着手中马鞭,那个猥琐的汉子跟在身后,一会黑面虎也进来了。
    飞天玉狐走到马跟前,仔细打量了一阵,说道:“我说如何,这妞儿要没点来头,那会有这般好的马。”
    那猥琐的汉子便道:“恭喜庄主,这番可是人马两得了。”
    黑面虎走到马屁股后,一巴掌拍下,力道竟是不小,只听那马一声嘶,但却纹风不动。
    黑面虎道:“端的是匹好马,若走个两头见日,怕不能走个五七百里。
    那猥琐的汉子便道:“庄主这番返中原,正可用得着。”
    三人言语之间,直把那马视作已物,周洛心中恼怒,更料定这班人必是中原大盗无疑,心想:“他等便没劫人之事,我也绝不放过。”
    正想间,忽见那马一个盘旋,嘶鸣声中,后蹄霍地蹋去!
    已听那猥琐汉子啊哟一声,往后跳开,弯下了腰去。黑面虎犷声大笑,道:
    “瞧你这份德性,这叫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那知一言未罢,那马又一声长嘶,霍地打了横,后蹄早向黑面虎踢出。
    黑面虎那会防到,腿上早又被踢个正着,一个虎跳,跳了开去。
    飞天玉狐咦了一声,连退了两步,说:“这马有些邪门!”
    要知这三人个个都有一身武功,那猥琐的汉子正是当年中原一个大盗,人称白日鼠,在黑道上,轻功称得起一绝,试想再是骏马岂能踢他得中。
    那周洛在白日鼠被马踢了一脚之时,也是一怔,便留了意,忽然想起先前那老人说,这终日酣睡的老道有神迹,不料他才一回头,黑面虎巳又被马踢中,但巳看得明白,竟是那老头向马吹了一口气。
    周洛目光何等锐利,心下雪亮,马没邪门,老道也不是邪门,而是一种高绝的气功,他这一口气,必是比大力打出石子还要厉害,那马负痛,是以踢出后蹄,只是难解的,是那马怎会踢得那么准?
    那飞天玉狐才一跳开,忽听庙外有人嚷道:“这不是来啦!”
    白日鼠一瘸一拐,抢到门口,飞天玉狐也似精神一振,掉头向外看,周洛却放心了,心知这老道是非常人,有他在,那姑娘还怕甚么?但见那老道仍然酣睡如故,鼾声不绝于耳。
    不大功夫,果见那姑娘向庙内走来,才在门口中一现身周洛几乎啊了一声,原来这头上梳着两条小辫子,身穿黄缎袄儿,脚着半长皮靴的姑娘,不是别人,竟是姹女金燕之女,是那黄衣少女。
    周洛心下好不痛快,心想这伙入今天必要大大吃她的苦头。同时也知道这酣睡的老道,必是黄梁道人了。
    那黄衣少女像没发现周洛,在门口略略一停,环扫了这伙人一眼,哼了一声,便向睡在地上的老道走去!她手上提着个大葫芦,黄澄澄,光闪闪。
    白日鼠忽地斜身一跨步,横在她身前,咧嘴一笑,说:“姑娘大喜。”
    黄衣少女霍地止步,一怔之下,说道:“你说甚么?”
    白日鼠一拐到了她跟前,嘻嘻笑道:“我替姑娘你作个媒,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这第二句还未住口,那姑娘眉儿早挑,娇叱声中,人影一闪,白日鼠说:“慢来慢来。”当真他轻功不弱,黄衣少女一掌向他左脸打去,他竟闪身让过。
    原来白日鼠早有提防,那黄衣少女却怎会把他放在眼里,她左手中又提着个大葫芦,是以这一掌打空了。
    白日鼠退开七八尺远,说:“这是甚么话,你怎么打起媒人来啦,姑娘,瞧你也有一身功夫,那你自也知道五槐树、塔儿庄,庄主飞天玉狐,哈哈,那庄主要不是个风流人物,怎配称玉孤,那个姐儿不爱俊俏风流,啊哟!”
    黄衣少女早气得倒竖柳眉,圆睁杏眼,身形倏地欺近!那知她纤掌这才翻出,白日鼠却早躲了开去,周洛看处明白,他身形往后一倒,却是斜刺里滚了开去,就知道白日鼠地趟功不弱。
    嘴里兀自不停,说道:“再说武功,嘿嘿,别跺跺脚说他,西羌就得乱颤,便是大河南北,提起飞天玉狐,那个也得翘起大拇指儿,说句不怕骇坏你的话,当今的皇帝老宫儿,也是剑底游魂,嘿……”
    黄衣少女两番未曾打中他,见他嘴里兀自不干不净,越说倒越得意,更是有气,左手将葫芦放下,呛琅一声响,拔出剑来,那剑长才两尺,先前隐在黄缎袄儿里面,是以都没瞧出,那剑才一出鞘,便见剑气如虹!
    她剑术何等了得,周洛心道:“不好,要出人命,这白日鼠有几个脑袋!”
    那知白日鼠倒说得兴起,嘿了一声,道:“你要不信,便去打听打听,当年他那九门提督……”
    周洛听得心头一震,却听得那黑面虎犷声粗气大笑道:“好剑!”
    飞天王狐却早喝道:“还不闭嘴!”
    说时迟,黄衣少女身剑合一,斜斜一剑向白日鼠左方刺去!
    这一剑是刺向白日鼠与飞天玉狐之间,正是离门剑的起手招式,周洛心下一急,心道:
    “这白日鼠提到我爹爹,莫非他知我家的仇人是谁,离门剑何等神妙,他要是死在她的剑下……”
    说时迟,那飞天玉狐早巳大喝道:“决退!”右手一扬,便见白日鼠身形飞出!原来飞天玉狐见她出手不凡,就知厉害,一劈空掌将他迫退!
    白日鼠就地一滚之顷,已拔出了两柄弯刀,飞天玉狐却呵呵笑道:
    “小妞儿,你出手这一剑当真不错,是谁门下,快跟大爷说了。”
    那黄衣少女哼了一声,说:
    “你连我这剑法也认不出,还有脸问,喂!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周洛看出她手虽是离门剑,但显然是初学乍练,不然那白日鼠早没命了,心下盘算道:“我怎生擒住他,问个明白?我正踏破铁鞋无觅处,别被她杀了。”
    那白日鼠却不知厉害,嘻嘻笑道:
    “美人儿,怎你倒还听不明白,你要是嫁给了我们大爷,你这—生便享福不尽!”
    那黄衣少女杏眼圆睁,白日鼠话声未落,身形一晃,尚未扑到,已是剑气如虹,眨眼已将白日鼠圈住!
    白日鼠往旁边一倒,立即滚动起来,两柄弯刀盘旋飞舞,封得风雨不透,周洛瞧得一怔,离门剑虽然了得,但厉害的乃是指东打西,攻前刺后,变化万千,这白日鼠施展地趟刀,背脊贴地,身后和左右不受攻击,离门剑无形中减少了—半威力,她初学乍练,必然一时胜他不得。
    果见黄衣少女虽然剑似梨花朵朵,花雨缤纷,却剑剑皆被白日鼠挡开,而且肘腿盘屈滚进,还能向她攻击,厉害的是他刀刀攻下盘,迫得她不时回剑对守,但虽说如此,白日鼠却不能近得她身去,五七招后,立即有些手忙腿乱。
    那黑面虎一见不好,便要上前,却见飞天玉狐一摆手,说道:
    “且慢,多瞧她几手,咦,她这剑法怪得很,竟看不出是何门派?”
    哪知飞天玉狐这一阻止黑面虎相助,一时间托大,那黄衣少女早看出白日鼠的弱点,一剑向脚头疾刺!
    白日鼠弯刀盘旋,右手刀架开剑,左手刀斜砍脚踝,却怕伤了这美人儿,刀巳砍出,倏地—翻腕,变砍为勾,只道黄衣少女这一下非倒地被擒不可。
    那知他这一刀砍出,即便不变招,也伤不得她。
    变招慢得一慢,只听黄衣少女一声娇叱,剑尖之上陡然吐出五朵剑花,声声龙吟,那五朵剑花像陡然炸开来一般。一又化五,立时将白日鼠全身罩住。
    说时迟,周洛一见她将离门剑的威力发挥出来,就知不好,正要抢出相救,却早听白日鼠一声惨呼,左脚齐筋巳断,飞天玉狐和黑面虎巳自左右抢到,黑面虎一拳捣出,虎虎风生!飞天玉狐左手一引,右手擒拿,便夺宝剑!两人竟是空手入白刃,显然武功都在白日鼠之上!
    黄衣少女一缩身,短剑颤动,退而复进,分取两人,只见一遭银虹自她头上由左而右快如电闪,左挑飞天玉狐,右刺黑面虎!
    两人也端的了得,左脚点地,齐一滑步挫腰,便已让过,但都吃了一惊!眨眨眼间,三人巳走了两个照面。
    周洛见白日鼠仅是断腿,留得性命,这才放心,若在平时,他岂有不助黄衣少女的,但现下知要寻仇人,便在这几人身上,自不愿露出形藏,且知黄衣少女以前武功巳极是了得,何况现又得黄粱道人传授,这些人绝非她的敌手,是以便不动弹!
    这三人一动手,那黄粱道人却仍酣睡不醒,庙外的十多个汉子巳奔了进来,把白日鼠抬过一边。
    忽听黑面虎大吼—声,拳出如风,遥遥一拳捣出,相隔黄衣少女有七八尺,那知拳风竟是凌厉之极,黄衣少女身形一晃,她短剑正刺向飞天玉狐,一时便失却准头,飞天玉狐呵呵大笑,道:“撒手,小妞儿,大爷我不伤你!”倏地欺身,右手五指箕张,向她右腕拿到!
    周洛惊得霍地站了起来,但他却末上前,只见黄衣少女一声冷哼,右腕缩得快,吐得更快,剑尖上早吐出五朵剑花,立将飞天玉狐的一条右臂圈住,眼看他这条右臂登时便要废了,却听黑面虎早又虎吼一声,左手拳巳连环捣出,势如狂飙!
    那黄衣少女巳知他拳风威不可当,迫得撒剑跃退,三人身形一错,便巳各在一方,那飞天玉狐却早惊出一身冷汗!
    但周洛却惊得发呆!原来他知黄衣少女绝不会落败,惊的是他看出黑面虎使的竟是他师门的十二神拳!
    要知那十二神拳,乃是他师门的护法神拳,唯有掌门人始能得传,这黑面虎从何得到传授,这不是怪事么?
    他正惊讶间,忽然短墙上飞落一人,也便是院中三人错身分开的刹那,那人长衫飘飘,儒服儒巾,周洛早看出是蓝田所见的那书生,亦即是黄梁道人的传人。
    那书生飞身而下,似向周洛微微—笑,正想他这一来,飞天玉狐等人那是敌手,不料他却向飞天玉狐等人一拱手,朗朗笑道:
    “原来是胡庄主,在下这侄女不知,多有得罪。”
    那飞天玉狐虽然不认识这书生,但见他飘身而下的轻身功夫了得,又听他称黄衣少女是师侄,可见武功更高,那十多个汉子都惊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飞天玉狐不愧是个头儿,面上丝毫不露惊慌之色,也一曲拳,道:
    “好说,尊驾贵姓,怎识得在下?”
    黄衣少女气得跺脚,道:
    “师叔,这般人欺负我,嘴里不干不净。”
    书生朗朗一笑,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说不干不净,去罢,师叔我自会替你做主。”
    黄衣少女气得脸也红了,说:
    “师叔,你……”忽地一跺脚,转身在墙边解下马匹,立即跃马冲出庙去!
    书生朗朗大笑,道:
    “女孩儿家总是腼腆,各位见笑了。”
    庙中各人都惊奇万分,周洛更是惊愕:显然那白日鼠的话他己听得,怎么他非但不恼,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飞天玉狐本来心中正七上八下,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却见那书生笑盈盈,向飞天玉狐说道:
    “西羌之地,提起你胡庄主,便三尺孩童也认得,在下如何不识,只可惜无缘识荆,今日幸会,在下黄奇有礼了。”说着,又一拱手。
    飞天玉狐一抱拳,道:“原来是黄兄,过奖了。”
    周洛这时,方知书生的姓名,心想:“他明知这飞天玉狐不是好人,怎倒以礼相待?”
    正奇怪间,却听书生道:
    “胡庄主,不瞒你说,适才这位兄台之言,在下已听得明白,我这位侄女自幼丧父,在下又是飘泊江湖,带在身边,大是个累赘,胡庄主英雄了得,又是一表人材,既本嫌我这侄女丑陋,愿结秦晋之好,在下求之不得。”
    他此言—出,周洛不由气往上撞,心想他师兄临终以这黄衣少女相托,若怕累赘,不管她也罢了,怎么将她嫁给匪人,岂不误她终身?
    周洛心下大是不平,暗道:
    “那老前辈也曾托我照顾,放着我在,岂容你这般断送她终身。”
    那飞天玉狐早是大喜过望,又听书生赞他,更是得意忘了形,惊疑之心去得干干净净,大笑呵呵,道:“既承黄兄不弃,今后你我多多亲近。”
    那黄奇竟像迫不及待,又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晚成亲如何?”
    周洛气破了胆,暗里哼了一声,却听那飞天玉狐道:“黄兄吩咐,敢不遵命。”
    那黄奇笑盈盈,道:“如此,今晚在下便送我那侄女前来,事不宜迟,便请庄主返庄准备一切,不过么……”
    那飞天玉狐已是喜得口也合不拢来,像是怕那书生变卦,忙上前道:
    “黄兄但有吩咐,我无有不遵。”
    书生点点头,道:
    “一者敝师兄临终之时,托孤于我,他只有这点骨血,若不风光风光,难慰敝师兄在天之灵,二来庄主是个响当当,有头有脸的人物,若然草率了,你我面上都不好看。”
    飞天玉狐呵呵笑道:
    “应该应该,我这就回去安排,专等黄兄送亲前来。”
    书生一拱手,道:
    “庄主请,这半日时光,可紧迫得很,你我是一言为定。”
    飞天玉孤身后那十多个汉子,早上前一阵恭喜,那知飞天玉狐却喝道:
    “你等还在此做甚,还不赶快办事。”
    随分派各人,除命两人赶紧回庄准备酒筵,拾掇洞房之外,余外诸人立即快马加鞭,分头遍请数十里内有头有脸的人前来,然后才向黄奇告别,喜滋滋上马而去。
    那黄奇待这些人出庙去了,忽地朗朗长笑,转过身来,向周洛道:
    “周老弟,今天你可来得巧啦。”
    周洛一怔,原来他早认出了,他心里气愤之极,哼了一声,道:
    “不错,是我,当真是巧得很。”
    那黄奇大笑道:
    “怎么着,周老弟,你不高兴?今天是我那师侄女于归之期,大喜之日,想我那师兄也曾托你三事,是以不但我了了心愿,便周老弟你,不也一朝都了了么?”
    这黄奇不提老人所托三事还则罢了,他一提起,周洛心中怒火又升,哼了一声,道:
    “在下虽是武林末学,年纪又轻,但老人家所托三事,却也不敢忘记一件。”
    那黄奇朗朗大笑,道:
    “周老弟一诺千金,可敬得很,可见我那死去的师兄,眼光倒是不错。”
    周洛道:“在下倒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书生道:“好得很,周老弟,且同我到舍下一行。”说着就来携周洛的手。
    周洛本待不去,忽然想道:“我岂能眼看那黄衣少女下嫁匪人,既要设法阻止,自该与那黄衣少女一见。”
    想到那黄衣少女巳知飞天玉狐等人皆是匪类,这才更是气极而去,今要设法阻止,唯有从她身上着手,教她远走高飞,要知这书生的武功已是他亲目所见,要想反对,明着休想能够。他心中想罢,便道:“好,在下正要向她道贺。”
    黄奇看着他,大笑道:“这就是了,周老弟,这就跟我走。”
    周洛忽然想到地上酣睡的老道,看时,仍然鼾声不绝,心想,这黄奇可恶,但这老道若当真是黄梁道人,我怎可失之交臂。”
    便道:“不敢请问,这位道爷可是令师黄梁老前辈么?”
    黄奇微笑点头,道:“不错,正是他老人家,周老弟,你放心,今晚便由他老人家主持婚礼,还怕见不到么?”
    周洛闻言又是一怔,这黄粱道人分明一直酣睡未醒,怎说由他主婚,难道是他老糊涂了。
    任事都由他这徒弟做主。又想:“哼,便是黄梁道人做主,今天说什么也要阻止,绝不能断送了那黄衣姑娘。”
    周洛更不言语,随在黄奇身后,出得庙来,那知黄奇向城内走去,而先前那黄衣少女跃马去时,却分明是向城外去的?
    心下疑惑,心想:“且看他带我去何处?”一直走过了两条街,巳到贵德城热闹的处所,商家店铺鳞次栉比,黄奇直向一家估衣店走去,周洛暗想:“莫非他在这里落脚。”
    只见店主迎了出来,说:“客人请进,小店羌汉衣装,无所不备。”
    黄奇道:“正要买套汉装衣衫。”回头向周洛招手道:“周老弟快来。”
    原来周洛因是衣不蔽体,又破烂又肮脏,简直连个乞儿也不如,是以远远便站定了,且听两人谈话,知此间不是黄奇所居,便不愿走近,待听黄奇出声呼唤,只得上前。
    黄奇指着周洛,向那店主说道:
    “便是我这位兄弟穿用,店家,只管取最好的来,颜色且要鲜明些。”
    店家道:“莫非是要吉服么?”
    黄奇道:“正是吉服。”
    周洛心下正不齿其为人,怎肯接受他买的衣衫,忙道:
    “且慢,在下无功不受禄,萍水相逢,怎敢便领重赐。”
    黄奇呵呵笑道:
    “周老弟武林俊杰,怎倒这般不爽快。”周洛始终沉着脸,道:
    “哼,我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重的是仁义,可不重衣衫。”
    黄奇被他出言讥讽,竟无半点恼意,反而哈哈大笑道:
    “周老弟说得虽是,但今晚可是吉日良辰,人有不同,再说么,周老弟,你这般衣衫褴褛,又怎能入庄。”
    一言将周洛提醒,心想:
    “不错,我虽可助那黄衣少女事前远走高飞,但白日鼠等人分明与我血海深仇有关,我仍要入庄一探,当真这般模样,实不便前往,现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端倪,我岂能放过,倒不必为小节而坏了大事。”
    想罢,便道:“既如此,在下多谢,只是粗布衣裳便罢。
    黄奇道:“这却不可,粗布衣裳,对我那侄女面上,却不好。”
    周洛不愿再说,这时店主早捧了一套衣物,大概他巳看清,周洛赤着一双泥脚,是以连鞋袜具全。黄奇算了银两,取过那一包衣物,这才带周洛出城。
    行了两里多地,来到一条小河边,周洛老远便瞧见河边有数间茅屋,黄衣少女所骑的那匹马,正拴在屋边树上。便知到了地头。一会到了门前,周洛正盘算向那黄衣少女如何言语,那黄奇已在叫道:
    “庄蓉侄女,你瞧这是谁来啦,贵客临门,还不快出迎接。”
    那知连叫了数声,也未闻黄衣少女应声,周洛这时才知那黄衣少女名叫庄蓉,心道:
    “你这般误她终身,她还会睬你么?”
    黄奇已含笑转身,道:
    “周老弟请稍待,我这侄女多半是害臊,待我命她前来迎接。”
    说着,巳推门进室去了。
    约过了一盏热茶功夫,黄奇才再出来,果然身后跟定庄蓉,她目光与周洛一接触,立即垂下头去,而且脸蛋儿红了,当真像是不胜羞涩。
    黄奇哈哈大笑,道: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况你爹爹有命,而今是千里有缘。”
    那庄蓉兀自不抬头,半晌才叫了声:“周大哥,请进。”
    周洛察声观色,大是诧异!怎么她只是羞,没半点恼,难道这黄奇入内一会功夫,竟已将她说服了?
    当下也不言语,昂然而入。只见那几间茅屋虽甚简陋,但甚整洁,那黄奇一指桌上衣包,向庄蓉说道:
    “他的衣物全在这里了,你非世俗女儿,这里又无庸仆,说不得,只得由你侍候他沐浴更衣。”随转向周洛道:
    “周老弟,今晚便是良辰吉期,要办的事多得很,我要失陪了。”
    周洛巴不得他走,忙冷冷地道:“请便”。
    黄奇微微含笑,即刻作别而去,屋中只剩下周洛和庄蓉两人,她兀自低着头抓弄着衣角,远远站在屋角。
    周洛听了听,确知那黄奇已去远了,心想:“现下事不宜迟,我不要说,怎对得起她死去的爹爹对我的一番恩德。”
    但她固是羞赧不胜,周洛却也不好意思启齿,两人沉默了半响,周洛忍不住了,才鼓起勇气说道:“庄姑娘,你当真答应了婚事。”
    那庄蓉像是不自觉地望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她脸儿早又飞红,转身向里,说道:
    “师叔之命,我敢不遵?”
    周洛心中怒火陡升,道:
    “那飞天玉狐等人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乃是匪类,分明是在中原立脚不住,才投到西羌,你师叔虽然有命,但他只为了一已之私,又负了令尊重托,此事关系庄姑娘你的终身,怎可唯命是听?”
    那庄蓉忽地转身过来,睁大了眼晴,望着他,道:
    “你说什么?飞天玉狐?啊!原来尔还不知……”
    周洛在怒火头上,见她提到飞天玉狐,竟也无半点恼意,更是怒上加怒,心道:
    “原来竟是她心甘情愿,她既然自甘堕落,我不事多是吗?当下冷冷笑道:
    “在下虽然年轻,阅人不多,嘿嘿,但也知道贤愚,罢了,姑娘既然是心甘情愿,就当我适才的话没说也罢。”
    那庄蓉咦了一声,兀自瞪眼望着他,周洛却已抓起桌上衣包,道:
    “你师叔说得不错,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我要不沐浴更衣,岂不丢了你们的脸。”
    庄蓉满面疑惑之色,欲言又止,显然她有话说,但又不好意思启齿,见他提着衣包走来,忙道:“周大哥要沐浴,请随我来。”
    随带他到后屋后,庄蓉要提桶替他打水,周洛早一把夺过桶来,道:
    “不敢劳动姑娘,在下自有手脚。”
    他从来对人都是谦谦有礼,不知怎地今朝变了个人似的,他看也不看庄蓉一眼,提桶自往河里打水去了。
    周洛到得河边,心想:
    “我何必再费事提水返去沐浴,不如我在河边隐蔽之处沐浴更衣。”
    心念及此,即弃桶沿上流走去,走出了约有半里之遥,三把两把扯去破衣,跃入河中。他前些时所受之伤,只伤及皮肉,这些日来早巳不医自愈,待他洗去尘垢血污,身上竟连一个疤痕都找不到了。上岸穿好衣衫,顿见容光焕发,又是个翩翩佳公子。
    周洛心想,此时时光尚早,返去没的找气,不如在此睡他一觉,好在晚间行事。
    原来他在洗澡这阵功夫,巳打定主意,想庄蓉的爹爹传他离门剑之时,便曾言道:他只有这点骨肉,重托周洛好生看顾。现在他在离门剑上才到火候,老人之言,言尚在耳,今日虽说是她心甘情愿,自甘堕落,但怎能负了死者。
    是以,周洛前思后想,便想到釜底抽薪之法,心想在婚礼之前,先手刃了飞天玉狐,那岂不干脆。
    他打定了主意,本想早早赶去的,只可惜不知飞天玉狐的庄子在何处?只好按捺下性子,待晚间与他们一道前往。
    周洛在草地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候。
    他一跃而起,心说:“糟,要是他们巳走了,岂不误了大事。”急忙奔回茅屋。那江边全是一丛丛比人还高的荆棘,隐藏在内,实难彼人发现,那黄奇与庄蓉便想寻他,亦是不易,是以心下甚急。
    眨眨眼间,他已见到那茅屋,忽听黄奇的声音朗朗笑道:
    “你急什么,这不是来啦,周老弟快来,我们该走啦。”
    周洛已到了屋前,只见庄蓉站在门前,见他奔来,立即露出欣喜之状,身上巳换过了汉装,遍身罗绮,真是明艳照人。
    周洛心下恶感又生,心道:“先前还只怪黄奇自私背信,不料她也这般无耻。”原来那庄蓉欣喜露于颜色,周洛更增反感。
    那黄奇上上下下打量周洛,道:“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裳,好个俊俏郎君。”
    忒是作怪,庄蓉瞟了他一眼,登时脸上红透,唇边笑意更浓。
    黄奇接着说道:“我们也该动身啦。”
    庄蓉不抬头,道:“师叔,师祖呢?”
    黄奇道:“难道你还不知他老人家的性情,哈哈,我知道啦,你是怕他老人家误了时刻,是也不是,你放心,他老人家说什么也替你主婚的。”
    庄蓉啐了一口,跺了跺脚儿,腰枝儿一扭,巳转过身去,说:“师叔,你……”
    黄奇哈哈大笑,道:“师叔我为老不尊,是么?走啦,我们倒是别误了时刻是真,人家早替我们准备酒筵了。周老弟,请。”
    他嘴里虽说请,却当先走了出去,奔的是正南。
    周洛没好气,也不理庄蓉,跟着追了上去,似听庄蓉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定他身后。三人展开飞行功夫,自是快得很,那黄奇暗暗留心周洛脚下,见他远非以往所见时的轻功夫,暗自点头赞叹,更想一试,道:
    “周老弟,你瞧,时候可真不早了,来来来,你我赶他一程。”
    周洛倒巴不得早点到达,好伺机下手。他心中不快,只说了个请字,只见黄奇一撩衣衫,身形快如离弦疾拏。那西羌之地,甚是荒凉,天色虽未黑尽,路上却早无人影,周洛也将须弥遁形的轻身功夫施展开来,恰似脚不沾尘。
    黄奇一口气奔出了五七里地,回头一看,见周洛行的潇洒,连衣角也未撩起,只在身后相距不过三五步,倒把庄蓉丢得远远地,忽地脚下一停,朗朗笑道:
    “久仰须弥遁形轻功无俦,今日我可开眼了。”
    周洛闻言一怔,心道:“辛梅传我这神妙的轻功,他怎知道?”继而一想:“是了,他知辛梅的出身来历,自然也识得这神妙的轻功。”便道:
    “过奖了,先生不是说要赶路么?怎又停步不前。”
    黄奇向左前面一指,道:
    “那灯光之处,便是飞天玉狐所在,只在眼前便是,周老弟,现下我有一言请教。”
    周洛道:“请讲。”
    “黄奇微微一笑,道:
    “周老弟,看来今日你对找大是不满,是不是?”
    周洛哼了一声道:
    “先生与庄姑娘的令尊,有师兄弟之亲,今由先生做主,在下怎敢不满?”
    黄奇呵呵一笑,道:
    “你叫我先生,只怕心里却正骂我自私背信,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是真。”
    周洛侧目而视,他今日实是忍无可忍,被他说出心思,那还能再掩饰,不由哼了一声。
    黄奇兀自笑道:“好,可见周老弟是个信人,受人之托,便无反悔。”
    周洛道:“在下虽人微言轻,却还不敢失信。”
    黄奇再又朗朗而笑,道:
    “好,我那师兄果然眼光不错,但不知周老弟可还能记得他所托的三件事。”
    周洛道:“休说才三五月,便是十年八载,在下也记得清楚。”
    黄奇道:“妙极妙极,那一二两件,周老弟可说都巳办到了,只是那第三件?”
    周洛道:“老前辈只有这点骨血,便他老人家不嘱托我,在下也应照顾庄姑娘,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也不能眼见误她终生。”
    黄奇呵呵一笑,道:“周老弟,你错啦,我那师兄将庄姑娘托付与你,乃是托她终身,他非仅是要你照顾她终生。”
    周洛一怔,道:“你说怎的?”
    只见庄蓉喘吁吁奔近了来,黄奇笑呵呵,道:
    “便是我这侄女,今日终身有托了,走啦。”
    说着,掉头又奔了下去,周洛听他话中有因,却又似解非解,见他眨眼己走出十数丈远去了,忙与庄蓉随后赶去。
    夜幕渐垂,那灯光之处更近了,也更明亮,一会到了个庄园,只见大门口张灯结彩,内里灯火更是明如白昼,但奇怪的是不见一人。
    黄奇当先入内,了无半点惊讶,周洛跟进一看,不料门内亦不见一人,院子那面,厅门大开,内里两排彩灯,更见璀灿,亦是阒无人迹。
    周洛正奇诧间,抬头蓦见厅中供着神位,香烟缭绕,红烛高烧,上面写着:“周氏堂上历代高曾祖考之神位”,红纸仍新。
    他心下奇道:“若非那飞天玉狐也是姓周?”但继而想记起今日在庙中之时,分明听黄奇称他姓胡,这却不是怪事么?
    忽听黄奇向厅中说道:“师傅,娇客来啦,你老人家该醒了。”
    一言甫落,便听厅中有人大大打了个哈欠,说道:“睡觉乾坤大,梦中日月长,好睡,好睡。”
    随见那神台上的绣帘一掀,钻出一人,正是今日周洛在庙中所见的老道。
    周洛知道是黄粱道人,此刻他虽对这三人都不快,但黄梁道人乃当今武林尊长,世外奇人,他岂敢失礼,忙躬身施礼道:“小子拜见仙长。”
    他口中虽然拜见,但只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
    那黄梁粱人坐在地上,将头摇了两摇,立将披面的白发抛到脑后,现出一张红喷喷的脸来,说:“怎么,良辰到了,好好好,好一个娇客,倒也配得上我这蓉儿。”
    周洛先在黄奇说娇客之时,尚未留心,这时听黄粱道人又再口称娇客,而且目光炯炯地盯在他面上,便怔住了,不由回头一看,只道是身后有人,那知身后除了庄蓉在门外害羞低头之外,并无他人。
    陡听黄奇朗朗笑道:“周老弟,你便是娇客,还望怎的?”
    此言一出,周洛大吃一惊说:“我!”
    黄奇道:“除了周老弟你,谁还能配我这侄女儿,当真你以为会把她嫁给飞天玉狐这贼子么?”
    周洛睁大了眼,一时目瞪口呆,望望黄奇,目光才落到庄蓉身上,只见庄蓉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面有惶急之色,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一般,待一与周洛目光接触,便又低下头去。
    周洛心道:“难道这是真的?我没听错么?”刹那间,今日自黄奇在庙中现身时起的情景,都上了心头,果觉有甚多令人怀疑之处,尤其是适才在途中的一番言语,分明话中有因,但他今日又为何要允婚于飞天玉狐呢?”
    却听黄奇呵呵一笑,道:
    “周老弟,我要不说,你也不会明白,这婚姻大事,实是草率不得的,但是我师父世外之人,我亦四海为家,更是身无长物,但要不风光风光,又怎能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师兄,岂不委屈了我这侄女儿,是以今引飞天玉狐贼性不改,我便将计就计。”
    周洛此时才明白过来,胸中脑怒顿消,但惶恐又生,忙道:
    “先生既知婚姻人事草率不得,晚辈事前毫不知晓,此事万不可行。”
    这瞬间,他心头早浮现了两个倩影,想到辛梅对他何等痴情,往日凡与自己相识的女子,她都视如仇敌,别说这一两月的相处,他两人巳生情愫,而她人虽古怪刁辣,却也有可爱之处,何况两人共了那多患难,若然今日与庄蓉婚配了,她不知要怎么悲伤失意,最怕是她恼怒起来,这庄蓉早晚必要命丧在她手中。
    这也罢了,偏生他这番下冰窟与那陶丹凤相遇,两人裸身相处了一日,人家是个清白女儿身,若不娶她,她岂不羞忿,就算她从此不嫁人,只怕也无颜再活在世上,那时岂不是我杀了她,更何况以她之德,以她之容,以及性情的温柔娴静,无人能及。
    周洛立即想到二人,但如何能说得出口。那黄梁道人坐在地上,兀自未站起身来,忽地一瞪眼,喝道:“好小子,你竟不知好歹,我这蓉儿难道配不上你。”
    周洛忙道:“老前辈息怒,庄姑娘天人,只有小子配不上的,但小子有不得已的苦衷。”
    黄奇道:“师傅息怒,让我来问他。”
    黄梁道人说:“你问他,你问他,若然有半个不字,先教训他一顿。”
    黄奇说:“是,你若人家且饮酒,周老弟必会听话,你请放心。”
    黄梁道人忽又打了个哈欠,道:
    “是,我忙了半天,竟连酒也忘了喝啦,蓉儿拿酒来。”
    庄蓉低着头,凄凄楚楚地说道:
    “祖师爷,酒早给你老人家准备好啦,那厅角不是?”
    黄梁道人打了个呵呵,说:
    “还是蓉儿最有孝心。”回头又向周洛喝道:
    “小子,我蓉儿嫁了你,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便宜了你,你敢还不知好歹。”
    庄蓉正缓步走向屋角,屋角摆着一张八仙桌子,七盘八碗,热气腾腾,像是摆好没多一会,上座之傍,放着个酒葫芦,正是今日周洛见庄蓉所携的。
    周洛虽在惶急之时,心下也不由忖道:
    “忒是作怪,这倒像黄奇与庄蓉早来布置的一般,黄梁道人又说忙了半日,他忙些什么,莫非与那飞天玉狐等一个不见有关?”
    他心下在想,不由又向厅外瞧了瞧,天巳黑尽了,灯火也更明亮,那院中仍是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黄梁道人巳然入座,庄蓉在旁替他斟酒,黄奇这才说道:
    “好,周老弟,你有什么苦衷,且说来听听。”
    周洛欲言又止者再,只是陶丹凤与辛梅两人和他的关系,实无法启齿,而且他与两人又无婚约,便是说出,也难说服他们。当下一声浩叹,道:
    “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尚在幼年之时,即家遭惨变,父母兄弟,全被杀死,后蒙恩师将我救回括苍,传与一身武功,但迄今仇人是谁尚且不知,常言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有大仇未报,即婚配之理。”
    黄奇点头道:“周老弟,就只这一件事么?”
    周洛凄然道:“再有,我恩师将我救回括苍,不但传与一身武功,且为了助我能报这血海深仇,竟以掌门传我,授我护法十二神拳,不料在传位之日,恩师竟被人暗杀而亡,在下更蒙不白之冤,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在下蒙冤不足惜,但这杀师之仇,在下若不报得,何能生于天地之间。”
    黄奇再又点头,道:“可见老弟忠义,心性仁厚,令人好生佩服。”
    周洛多时未曾提到师仇家恨,是以越说越是悲愤,早是热泪盈眶,道:“先生请想,弟之师仇未报,家恨未雪,弟若婚配,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为武林所不容么?”
    黄奇微微叹了口气,更有一声叹息,倍常凄惋,原来是庄容听得也垂下泪来,只黄梁道人不住价喝酒,似是充耳不闻。
    那黄奇一声叹之后,说道:
    “老弟原来有这般苦衷,这可是怪你不得。”
    周洛虽是悲愤填膺,但听黄奇恁地言语,不由也心里一宽,想道:
    “你等也是侠义道中人,难道还会道我做不孝不义之事么?”
    却听黄奇接着说道:“老弟,现下我问你一句,要是你报了仇,雪了冤……”
    周洛不待他说下去,忙道:“那时我禀过师伯,必有以报。”
    黄奇忽地哈哈大笑,道:
    “你这是说雪冤报仇之后,老弟你父母虽巳作古,不能承命,师父又巳去世,有你师伯在,故尔禀命而后,方能完婚?”
    周洛道:
    “正是,在下生也不辰,现今的尊长,唯有师伯一人。自该禀明。”
    他心中却想:“我家仇人是谁,尚且不得而知,恩师冤情,又岂能一时即白,就算两件血仇都了,师伯他老人家侠踪无定,何处寻去,现下当着庄姑娘的面前,我若拒婚,未免给她太难堪了,且黄梁道长和这黄奇,也不会答应。”
    三件皆是难题,要都办到,不知要待何年何月。他想到此处,更是放宽了心。
    那知黄奇又微微一笑,道:“老弟,令师伯可便是白头翁么?”
    周洛道:“正是敝师伯。”
    黄奇忽地一拍掌,道:“那可巧极啦,令师伯恰好待会便到。”
    周洛一怔,不由退了一步,道:“先生怎讲,敝师伯也在西羌。”
    黄奇掀眉长笑,道:
    “老弟,这可是再巧也没有啦。你说的这三件事,竟能一个时辰之内,尽皆办到!”
    周洛听得心头一震,急道:“你说什么?”
    黄奇道:
    “不瞒你说:老弟,你家的仇人便在此处,更巧的是,令师伯追踪杀你恩师之人,也快到了,那时你雪了冤,报了仇,又有了令师伯前来做主,这不是巧得很么?”
    周洛简直不信自己的耳朵,但见黄奇说得慎重,绝非戏言,登时血脉贲张,道:
    “先生所说果真!”
    黄奇忽地左手一摆,右袖霍地拂出,厅中四盏大彩灯,立时都灭。随听他压低声音说道:“老弟噤声,你瞧这是谁来了。”
    一言甫落,只见一团白影越墙而入,快得出奇,却又是轻飘飘落在院中。
    来人浑身皆白,白发白髯,连面皮也是雪白,身穿一件齐膝的白衣,下面白袜齐膝,白色万字靴,他飞身而入,恰似一团飞絮一般。
    来的正是白头翁,那周洛的师伯。
    周洛哪敢出声,要知他虽已从陶丹凤处,得知师伯亦怀疑他有冤情,但现下真象莫白,且在数月之前,他逃难括苍的时,他师伯不也会将他擒回么?这时白头翁若知他在此,哪还能有自由之身,是以他一见师伯前来,哪敢出声。
    黄奇巳在他耳边说道:
    “老弟,你在厅中等侯,待会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白头翁飞落院中,大概见灯火通明,却阒无一人,心下有些惊疑,随高声说道:
    “黄兄何在,白头翁已遵命前来。”
    周洛才知师伯是黄奇约来的,好生狐疑,心中忐忑,忖道:
    “他这是捣什么鬼,莫非他早有安排?”
    黄奇大笑而出,道:“你这老儿嚷什么,我巳等侯多时了。”
    白头翁一见黄奇,便将手一拱,道:
    “黄兄仗义相助,我白头翁铭感不已,不知孽徒何在?”
    周洛大吃一惊,原来白头翁这“孽徒”两字出口,目光顿射精芒,可见他心头之恨,心想:“这不是指我?还能有谁?”不自觉回头去望,他是想瞧清楚厅后门窗何在,若然师伯真个是为他而来,好赶快逃走。
    却听黄奇呵呵笑道:“别急别急,人便在此。”
    说着,向身后一指,正是指定厅中,周洛登时一身冷汗,心道:“这……这黄奇端的是打甚主意,莫非这些皆是在作弄我?”
    他眼角不由扫过厅角,昏暗中,只见黄梁道人兀自喝个不停,庄蓉也仍站在他身边,只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早听白头翁怒道:“让我先宰了这孽徒,再向黄兄致谢。”
    周洛听得心下更惊,忙看时,只见他师伯白头翁巳向厅中抢来!周洛那敢怠慢,慌忙纵身后退,那知他身后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背上立被托住,竟是退不得半步,随听有人说道:“小子,你不做亏心事,惊怎地,乖乖地看个明白。”
    这刹那间,只见院中的黄奇,已伸手一拦,道:
    “白头翁,且慢,我们可得先说个明白,那笔交易,事后你可不能反悔。”
    白头翁忙道:
    “黄兄说那里话,别说令师黄梁道长有命,我敢不遵从,何况这是他天大的造化,我白头翁只有惑激不尽的,何劳再三叮咛。”
    黄奇却道:“好,其实我倒不是担心你变卦,而是怕那女娃娃出头,听说你那师弟在日,已有婚约,是不是?”
    周洛心下大奇,想道:“他们这是说什么?”
    只见白头翁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黄兄还提她则甚,我门户不幸,出了这个孽徒,她已失身与他,还提甚么。”
    黄奇道:“白翁既如此说,今后我们是亲家啦,可要多亲多近。”
    白头翁道:“黄兄,我数千里追踪至此,便为清理门户,还请即将孽徒交与我。”
    黄奇点头道:“好。”随回头叫道:“蓉儿何在?”
    一条人影自周洛身前飞出,正是庄蓉,趋前向白头翁行下礼去。
    白头翁道:“姑娘请起。”他左手一拂髯,右手一摆,以长辈自居,受了她一礼。
    黄奇道:“蓉儿,时候不早了,快去将他带来,你师伯也等得不耐了。”
    庄蓉道:“是。”躬身退了一步,即返身入厅。
    周洛心中惴惴,适才他想逃走,明白是黄粱道人阻止了他,这位道长已是神仙中人,若他不让自己出厅,要想逃走,可比登天还难,且听他师伯与黄奇的言语,又有些不像是指他,是以见庄蓉奔进厅来,便硬着头皮不动。
    说时迟,庄蓉在屋檐下一点,飞身而入,几乎和他撞个满怀,原来院内灯光通明,由里看外面,明如白昼,由外看里,却只是漆黑一片。
    周洛闪身斜退半步。心想:“你若真个是来拿我,便由你拿吧。”是以退了半步,便不再退,反而将胸一挺。
    哪知那庄蓉竟是睨着他一笑,一笑低头,迈步径往厅后走去。
    周洛才知果然不是指他,心下大定,回头目送她转入厅后,他心下又迷惑,又惊疑,心想:
    “师伯口口声声叫孽徒,但除了他之外,只有大师兄樊荣,莫非是他!”
    才想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蓦地记起今日在庙中之时,分明见黑面虎使的是师门的护法神拳,现下天下,除他而外,只有大师兄樊荣会这神拳,不是他传给黑面虎,还能有谁?
    周洛登时打了个冷颤,想到适才师伯之言,莫非杀师的便是……
    忽听房瓦一声轻响,庄蓉的声音在上喝道:“下去!”
    陡见—条人影飞坠,人落地便是一个踉跄,正是周洛的大师兄樊荣,只见他双手反缠在背后,且不像是跃下,而是被人掷下来的。
    就在这刹那间,庄蓉又在上面叫道:“你也下去啦,好教你明白明白。”
    跟着是两个人影飞落,而且是手携着手,周洛一见几乎惊呼出声,原来庄蓉携着的是个女子,竟然是他的师妹丁蕙兰。
    周洛还来不及思想,只听白头翁已怒喝道:
    “你这孽徒还能逃么,我师弟辛辛苦苦,十年传艺,不料你竟人面兽心!”
    白头翁怒得浑身打颤,忽地踏上一步,呼地一事向他劈去!
    黄奇霍地左掌一扬,袖管直飘出去,楞将白头翁那一掌的劲道卸去,说道:
    “白翁,且慢,你这一掌下去,他哪还有命在?”
    白头翁切齿道:
    “这孽徒万死尚有余幸,岂容他再活世上?”
    黄奇道:
    “白翁,你怎忘了,这时便取他性命,令师弟岂不是仍然死不明不白。”
    周洛脑里轰地一声响,这不是说他大师兄杀师怎的!
    那白翁怒道:
    “这还用问么?这孽徒贪慕我这师侄女之色,见我师弟将她许配周洛,心中不忿,又见我师弟将掌门之位传给洛儿,立起毒念,暗下毒手,这孽徒万死尚有余辜,岂容他多活一刻!”
    那丁蕙兰落下院中之时,本是低着头,此时早是梨花带雨,颤声说道:
    “师伯,原来杀我爹爹的是他!他他……”忽地反手一掌,只听一声脆响,樊荣右边脸立即肿起老高,嘴角也淌出血来,但他竟仰面狞笑,道:
    “不错,那老鬼便是我杀的,今天我已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樊大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那边,庄蓉早将丁蕙兰拉过一边,白头翁气得眼都红了了,只叫:
    “你这孽徒,你这孽徒!”
    黄奇却道:
    “白翁何不忍一时之怒,虽是巳知令师弟早他所杀,但有甚多小节,不早还不清楚么?譬如你师弟致命的那双银梭何来,而银梭又是令师弟仅传与周老弟一人,若不问个明白,周老弟的冤嫌,仍不能尽释。”
    那白头翁尚未答言,樊荣已又狞笑道:
    “不用你们问,大爷我说了就是,嘿嘿,怪只怪我那老鬼师傅老得糊涂,试想我这个花朵儿一般的师妹,从小就与我耳鬓厮磨,大爷我怎不动心,偏那老鬼竟在半中腰收了那姓周的小子作徒,并要我这个花朵儿般的师妹许配予他,这也.罢了,从来掌门人立长,大爷我第一人,老鬼竟将掌门之位传与姓周的小子,嘿嘿,大爷我忍无可忍,才将他杀了,至于那银梭么,不瞒你们说,大爷老早就计谋好了,事先骗那姓周的小子,将打银梭之法传了我,那日那小子喜气洋洋,那会对我提防,盗他—双银梭,那还不是轻而易举,我干脆都说了罢,大爷我恨这小子,远在老鬼之上,本来杀他可是易如反掌,但那一来岂不便宜了他,心想让他去担当杀师的罪名,那时他便能逃走,亦为武林所不容,这一生一世的活罪有他受的,若被拿住,怕不将他凌迟处死,那才能出我心中这口乌气,现下没得说了,我既巳被你们拿住了,要杀就快动手,嘿,白头老儿,就只怕你没这胆!”
    他这里一言甫落,只听庄蓉叫道,
    “丁姑娘,丁姑娘,你……”
    原来在数月之前,那日周洛逃走以舌,樊荣陪伴丁蕙兰回山,不久即被樊荣奸污,丁蕙兰见情郎变心,爹爹又巳惨死,伶仃一人,生米又成熟饭,哭闹了几日,也就跟了樊荣,却不料白头翁早巳疑心是樊荣杀师,只为来获证据,故尔迟不下手,他那日之所以将周洛擒回,而命丁蕙兰不准伤他,就是为了好安樊荣之心,以便暗中侦查,待他与甘棠老英雄会晤,本巳明白了多半,回山之后,暗中一探,见他己对丁蕙兰先奸后婚,更明白一切了,那料那樊荣狡狯得很,时时提防,那白头翁在探寻他的杀师证据之时,已为他所觉察,即刻带着丁蕙兰远走高飞。
    白头翁立即追赶,樊荣东逃西躲,对丁蕙兰则骗说是追踪周洛,丁蕙兰自是相信,数月之后,才逃来西羌。原来樊荣与黑面虎交厚,故尔逃来此间相依。
    是以,丁蕙兰一听樊荣亲口说出他杀死她爹爹的经过,更兼又失身于他,怎不气得发昏,登时晕了过去。
    黄奇道:“蓉儿,她一时气晕,一会便没事的,白翁,现下你是一切都明白了。”
    白头翁道:“黄兄,有劳借剑一用,我要瞧瞧他是何心肝。”他气得浑身颤抖,黄奇却道:“白翁,还要请你忍耐一时,再见一人。”随返身一招手,说道:
    “周老弟,出来啦,快见过你师伯。”
    周洛在厅中早巳忍耐不住,闻声立即扑出,向白头翁跪倒行礼,泪流满面,哭道:
    “徒儿拜见师伯。”
    白头翁一见周洛,止不住也流下两行热泪,一把将他拉起来,道:
    “委屈你了,师伯早知不是你所为,你且站过一边,让我收拾这孽徒。”
    那樊荣自知必死,唯求死得痛快,却也没料到周洛也在此地,一怔之后,狂笑道:
    “原来这小子也在此地,我悔不该先下手杀了他。”
    周洛陡然记起那日在苎萝山中,樊荣将他劈落那百丈悬崖,原来竟是有意要他的命,但他现在想起来,却没恨,只是伤心。
    白头翁怒上加怒,道:
    “黄兄,若容这孽徒多活一刻,实无天理。”
    黄奇道:“好,白翁,我把他交给你了,只是,这里怕不方便。”
    白头翁道:“黄兄放心,我自省得。”身形一错,巳抓住樊荣。那樊荣半点也没挣扎,不但他束了两手,而且似乎武功巳失,眨眼巳越墙而出。
    丁蕙兰恰在这时醒来,见白头翁抓走樊荣,立即一跃而起,周洛在她身边不远,她似视如不见,叫道:
    “师伯,等等我。”发狂一般冲出大门。
    周洛亦要跟出,黄奇道:“周老弟,令师伯自有裁处,你不用去了,这是一件,现今你不白之冤已雪,该是报你家仇的时候啦。”
    周洛心头一震,这黄奇实是莫测高深,经过适才一事,他那还敢不信,心想:
    “难道他已知我家仇人是谁?”
    只见黄奇已向庄蓉吩咐道:
    “快去将那几个贼子带来。”
    庄蓉应了声是,再又奔进厅去,—会功夫,便听铁索当啷,庄蓉在前,牵出两个人来。
    两个人都低着头,但周洛老远便已认出,为首一个即是飞天玉狐,后面跟着黑面虎,周洛登时血液沸腾,道:“便是他!”忽见庄蓉一掌劈向飞天玉狐后心,喝道:“下去!”飞天玉狐立即从台阶之上滚下院来,那黑面虎同他是一根铁练拴着的,飞天玉狐一倒下,黑面虎也跟着滚落。
    却见庄蓉巳返身入厅,随见一团黑影飞出,落地一声叭哒,跟着是一声嗳唷,原来竟是一个人。
    周洛看得明白,这被掷出的,乃是白日鼠,他今日被庄蓉断了两腿,是以行走不得。
    白日鼠才落地,庄蓉巳飞身而出,一脚将白日鼠踢到周洛身边。说道:
    “你问他啦。”
    周洛今日听白日鼠之言,已有些疑心,现下更不怀疑,但他激动过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黄奇道:
    “周老弟,我先说给你听,今晚之事,实是早有安排,而且不瞒你说,我这侄女在奉她娘姹女金燕之命,暗入桃花坞时,己知你蒙不白之冤,身负血海深仇了。而且她听到你师伯那晚与多九公之言,从他言谈中,巳怀疑是你大师兄杀师,那日我等在蓝田分手之后,说来也巧得很,恰与樊荣相遇,身边带着你师妹,我见二人掩掩藏藏,心下生疑,便想摸清他的底细,当晚落在同一个店中,也是这般人恶有恶报,该当老弟你雪冤报仇,那晚我暗中一探,却不料黑面虎自西羌赴中原,两人在那里遇个正着,见樊荣闪入黑面虎房中,听时,才知两人不但早巳相识,而且曾狼狈为奸,相见之下互说这些年来的经过,才知道黑面虎正是你家的杀父仇人之一,那樊荣也说出杀师西逃,两人一般罪大恶极,我即想收拾二人,却不料被我侄女阻止。”
    说着,向庄蓉一指,道:
    “老弟,我这侄女心思不但细密得多,而且处处都为你着想,原来她阻止我,是要留给你手刃亲仇,若然那晚即取了樊荣的性命,老弟你的冤情,岂不是永难昭雪。”
    那庄蓉含羞低头,周洛心下好生感激。
    黄奇继道:
    “原来我暗探二人之时,我这侄女也暗中随定了我,当时听得那黑面虎说道:‘这可是巧得很,你不是没处投奔么,我这就回西羌,你那师伯绝不会寻去,而且便他找了去,说句不怕你不高兴的话,有飞天玉狐和我等在,也不怕他难为你’。”
    黄奇说到这里,自是什么都明白了,周洛恨得目皆欲裂,道:
    “那黑面虎便早我家的仇人么?”
    黄奇道:“他么,只是帮凶,罪魁祸首,却是飞天玉狐。”周洛不持他说罢,巳一步步向飞天玉狐走近,今晚这几人被庄蓉带出,竟是个个都俯首贴耳,没半点反抗,显然巳被黄奇制得服服贴。
    庄蓉忽然说道贴:“你……等等。”
    黄奇说:“不错,我竟忘了,老弟,你瞧我这侄女替你想得多周到。蓉儿,就在屋里最好,别拿出来了。”
    那庄蓉已奔入一间耳房,应了声“是”,陡见火光一闪,像是亮了灯。

白眼狼 发表于 2017-3-24 15:59:55

第10章
    黄奇随命周洛提起白日鼠,由他拉着铁练向那耳房走去,入内一看,原来那耳房中早设着他父母的灵位,周洛即知是庄蓉替他准备的,灵前高烧红烛,香烟缭绕,他心中对庄蓉的感激,又增了两分。
    黄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
    “周老弟,这样的媳妇,可是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的。”
    周洛却早脆在灵前,哭拜起身,庄蓉已拔剑出鞘,递了过去。
    周洛接剑在手,眼中喷火,切齿道:“贼子们还有何可说?”
    那白日鼠躺在地上,面如白纸,飞天玉狐与黑面虎自知难逃一死,竟是不惧,飞天玉狐狂笑道:“不错,你全家数十口,便是被我等刀刀斩绝,只可惜当年漏网了你这娃娃,斩草未得除根。”
    周洛目中流出了血泪,切齿道:
    “我爹爹与你们有何冤仇?你……你要下这般毒手!”黑面虎忽地怒吼一声,道:
    “我等已落在你手中,还有何可说的,要杀便杀,休得罗嗦!”
    周洛那还忍耐得住,剑尖一颤,扑哧—声,已刺入黑面虎心窝,未撤剑先斜身,他一步迈出,剑亦撤出,横剑一抹,飞天玉狐人头巳落地,左脚飞起踢倒他身躯的刹那,这次更快如电闪,回剑一扫,白日鼠也巳了帐!
    这三人命丧剑下,都未挣扎,除了白日鼠已成残废了之外。显然那飞天玉狐同黑面虎两人,都和樊荣一般,已失了抗力,不知黄奇用了甚么手法。
    周洛杀了三人,将剑一放,扑倒灵前,说道:
    “爹爹妈妈,孩儿今日替你报了大仇了。”随即放声大哭,觉得身边亦跪着一人,泪眼看时,竟是庄蓉。
    周洛一抹眼泪,转身向庄蓉一拜,说道:
    “多谢姑娘成令,我周洛有生之日,不忘大德。”
    只听黄奇呵呵笑道:
    “白翁你瞧,他两个未拜天地,倒先交拜起来了。”
    周洛闻言,起身看时,才发现他师伯白头翁,不知何时巳返来。正站在黄奇身侧,忙上前先向黄奇拜谢,再又见过师伯。
    白头翁一声浩叹,说道:“黄兄对我等这番大恩大德,真个是存殁均感。”
    黄奇道:“好说了,你我亲家,白翁你的事,还不同我的一般,稍效微劳,何足挂齿,我这侄女儿已是周家媳妇,替公婆报仇,理所应该。”
    白头翁道:“正是,现下时已不早,你我也该替他们完婚了。”
    黄奇道:“白翁果是信人,家师现在厅中,已等侯多时了。”
    白头翁一怔,道:“便早黄粱仙长,黄兄为何不早说,老朽理当早早拜见。”
    黄奇道:“家师视世事如黄粱,从不重世俗礼仪,他自饮酒睡觉,若非今晚是我侄女于归之期,他还不来呢,蓉儿,别躲在旁边害羞了,我们的娇客也请啊!”
    那庄蓉在向周洛回拜之后,已退到屋角,周洛心下早又着急起来,现下才知黄奇早有安排,他先前只道以这三件事来难倒黄奇,推脱婚姻,那知竟会这么凑巧,一切都早落入他的计算之中。
    现下又有师伯出头,他那还敢说半个不字,而且庄蓉替他报了这血海深仇,此恩此德,何止天高地厚,他又岂能说出半个不字,当即随着白头翁身后,步入大厅。
    黄奇已抢先入内,点燃了灯火,只见那黄梁道人已倒在桌前,又已鼾声知雷。
    白头翁上前一步,向黄梁道人躬身一揖,道:“白头翁参见仙长。”
    黄梁道人鼾声立止,忽地一跃而起,道:“罢了。”
    原来他竟是在假寐,白头翁道:“久仰仙长大名,何期今日得能拜见。”
    黄梁道人说:“你别罗嗦,老儿,现下便是吉日良辰,快替他两个完了婚,我自做我的黄梁梦,你也该去重振你的门威。”
    那知他一言未了,忽听长笑之声入耳,那笑声入耳之时,似在老远,但笑声未落人已到了门口,出现一个身高八尺的人来,身穿一件宽大的黄袍,其声如洪钟,说道:
    “你要想作黄梁梦,怕没那么容易呢?”
    这人一现身,别说后辈周洛同庄蓉不识,便是黄奇和白头翁,亦是不知是何人?都是愕然!
    黄梁道人却呵呵笑道:
    “我自作我的黄梁梦,不问是与非,你要想教我淌那浑水,休想得够。”
    那人笑道:
    “你要想不管也不行,可知此事关系你这位娇婿么?你要不管,那我更可置身事外了。”
    黄粱道人吹了一口胡子,那白髯登时飘起老高,颓然坐下,道:
    “罢了,这都是我那孽徒惹来的麻烦。”
    那人大踏步走进,黄奇虽不认这黄袍客,但见他和师傅笑谈,心中一动,巳猜料了几分,上前躬身施礼,道:“前辈光临,请坐。”
    黄袍客迳往席上坐下,黄粱道人说道:“小子们,还不过来见礼。”
    黄奇道:“师傅,这位前辈贵姓啊?”
    黄粱道人呸了一声,说道:“连天帝辛璜,你们也不识,还有脸问!”
    黄奇忙不送行下礼去,白头翁心道:“当真见面胜似闻名。”也上前躬身施礼。
    周洛万万料不到此人便是天帝辛璜。其喜可知,即趋前跪倒行礼,庄蓉恰自那边转过来,向他敛衽下拜,两人竟是不先不后。
    天帝辛璜老气横秋,说道:
    “小子们,给我起来啦,怎么未拜天地,率先向我跪拜起来,我这‘天帝’可不是那‘天帝人’别搅错了。”
    黄梁道人笑道:“辛璜,人家可是新婚夫妇,这个头不能白受的。”
    天帝辛璜呵呵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这老道只会做梦,无嗔无争,原来胳膊也会向里弯,好教你得知,你这位娇客,我早有赏赐了。”
    他此言一出,各各都好生奇怪。
    黄粱道人呵呵笑道:“你舍不得也罢了,这小子从未见过你,何来赏赐。”
    那天帝辛璜道:“老道,你要不信,只管问这小子。”
    周洛也是茫然。两跟望着他,瞬也不瞬,黄梁道人呸了一声,说道:“这还用问么?我说怎么着。”
    那天帝呵呵笑道:“我且问你,大概我有些什么看家本领,也瞒你不过。”
    黄梁道人说:“别的么,我老道瞧着也不过如此,唯有你那须弥遁形,实是奇妙得紧。”
    要知黄梁道人的黄梁功,实是气功之造极,内家功夫。当世无能出其右。
    天帝辛璜道:“着哇,你问问这小子,他所练的须弥遁形何来?”
    周洛才知他是指的这神奇轻功,忙躬身说道:
    “晚辈月前力敌华山二无常之时,多承令媛在临敌之际,授我须弥遁形,方能脱险,晚辈感恩不尽。”
    他虽然这么说,心下却想:“这不是怪事么?他怎知道?”
    黄梁道人正拿眼来望他,也才明白,那天帝辛璜已接口说道:
    “老道,我可没骗你罢,这喜酒可不是白喝你的。”
    却听黄粱道人呸了一声,说:
    “原来是这么着,亏你还好意思说,那日他若不是救你那女儿,怎会力敌华山二无常。说什么传他须弥遁形,其实是救你的女儿是真,我老道才不领你的情呢!”
    周洛闻言又是一怔,那日之事,不知道黄梁仙长怎会知晓?却听那天帝辛璜大笑呵呵道:“这要还不算数,杂毛,那你要怎么赏他呢?难道要我将女儿赏他?”
    黄梁道人说:
    “那又有何不可,今晚我且不逼你,他日再说啦。”随向黄奇道:
    “小子,你还等甚么,白头翁男家主婚,我就算女家啦,来来来,辛璜,你便是客人,现今万事俱备。正是宜室宜家,娃娃们,拜堂啦!”
    老道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堂前已烧红烛,那黄奇司仪,即为周洛庄蓉两人完婚。
    周洛这时那不能说半个不字,不但有他师伯出头主婚,而且今晚得报大仇,可说全是庄蓉之助,此恩此德,山高水深,虽说那陶丹凤与辛梅两人,今后不知如何才能安排,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般武林中人,那会重那世俗礼教,两人拜天地祖先,拜过长辈,夫妻交拜,就送入洞房。
    那飞天玉狐真个大事铺张,不但洞房拾掇得花团锦簇,酒筵更是丰美,洞房之中,自是说不尽旖旎风光,厅上四位武林奇人,亦是饭饱酒醉。
    却说第二天早晨,两人起身,那黄梁道人同天帝辛璜都巳踪迹不见,便连白头翁和黄奇,亦不知去向。
    周洛心中大急,道:“误了大事,这来怎好?”
    庄蓉新婚,难免有些羞答答,说道:“误了甚事啊?”
    周洛这才将他此来之故说出,道:
    “我乃是为了要去天山,才路经此地,偏巧天帝辛璜来了,不但免了长途跋涉,而且救人如救火,正可早早赶到,不料他老人家却走了,这一来岂不糟透,以前天山虽远,还有地方可寻,现在不知他老人家去了何处?”
    庄蓉扑哧一笑,说:
    “瞧你,急成这个样儿,我还道什么人事呢?你瞧。”
    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他。周洛接过一看,原来是黄奇所留,说四人天没亮,已前往雪山去了。
    周洛才要看那后面数句,庄蓉忽起伸手来夺,说:“别看啦,师叔老没正经。”
    周洛一扬手,将纸高举过头,差点儿没被她夺去。她这一抢夺,周洛倒更要看个明白。
    庄蓉脸蛋徒然绯红,脚儿一跺,转过身去,周洛看时,原来那后面几句写道:
    “舂宵苦短,一刻千金,若然唤醒你们,岂不是一桩风流罪过,盼即随后前来。”
    周洛也不禁面上一红,心道:“黄师叔真个风雅侠士,毫不拘小节。”同时心下大喜,他们前往雪山,还有何说,自是和那武学圣典有关了。
    但忽心中一动,说:
    “咦,倒像近两月来,我的一举一动,他们两位老人家知道得清清楚楚?”
    庄蓉嫣然一笑,说道:
    “不但清楚,黄师叔而且同时和你离开雪山,还陪你走了好几天呢!只是你丝毫不觉罢了。”
    周洛啊了一声,大是惭愧,庄蓉忙接着说道:
    “现下没功夫,待会到路上慢慢告诉你。”
    周洛道:“好,那我们赶快上路。”
    庄蓉携着他的手,说:“此间还有未了之事呢?你随我来。”
    随带他到了后院,只见每间房内地上,都七横八顺躺得有人,各各衣履鲜明,周洛奇道:“这是些什么儿怎么睡在地上?”
    庄蓉抿嘴一笑,说:
    这些都是西羌之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昨儿来作宾客。师叔和我都给他们点了睡穴。”
    周洛心道:
    “不错,黄师叔昨天吩咐飞天玉狐,原命他要风光,那飞天玉狐确是当即命那十来个人快马加鞭请人,我说昵,怎么昨晚—个人也没见。原来都着了道儿?”随道:“这般人何罪,打发他们回去罢了,何必如此,虽说点的是睡穴,时候久了,也会受伤的。”
    庄蓉唷了一声,说:
    “瞧不出你还是菩萨心肠,你也不想想,飞天玉狐结识的人,那会有好人,非寇即霸,这还是师叔有好生之德,不愿伤他们,只是将他们的武功散了,教他们从此不能为恶。
    说着,逐个为他们拍开了穴道,周洛也帮助动手,待那些人醒转,庄蓉又申斥了几句,这才和周洛上路。走出不远,忽且一条个溪上边,躺着一具死尸,老远便认出是樊荣。
    周洛黯然,一声浩叹,道:
    “他虽罪有应得,但算是我的师兄,怎忍心让他露尸荒野,你等等,我将她埋了再走。”
    庄蓉见夫婿仁厚,心中甚喜,那有不允许,待到尸首之前,却见不远处有一堆新土,土堆前插着一把宝剑。
    周洛心中一动,昨晚他师伯白头翁将樊荣带走之时,他师妹丁蕙兰即随后追出,后来白头翁返来,丁蕙兰却不知去向,那时他不便询问,现下一见这堆黄土,即想到他师妹头上,纵身面前,伸手拔起剑来一看,果然是他师妹丁蕙兰平日所用之剑,乃是缅铁精英所铸,虽非切金断玉的宝刀,但也非凡器。
    周洛确知这黄土堆中,便是师妹芳魂,想到三年来他和丁蕙兰耳鬓厮磨,从两小无猜,到情心互许,数不清多少个花前月下,不由心中一酸,流下泪来。
    那白头翁既然将她葬于此间,自也不会是他所杀,且她又有何罪,显然是她失身于杀父仇人,再又一见周洛,必是羞愤自尽的。他再回身一看,那樊荣乃是被利剑所杀,他师伯白头翁从来不用兵刃的,可见杀这樊荣,亦是丁蕙兰所为。
    周洛在丁蕙兰坟前再拜,然后掘土掩埋了樊荣的尸体,这才和庄蓉上路,奔雪山而去。
    路上,那庄蓉才说出自与他在蓝田分手后之事。
    原来周洛和辛梅在华山被困之时,那黄奇一直隐身在侧,其实周洛在潼关酒楼上和他相遇之后,黄奇并未曾离开他,不过周洛未发觉罢了。
    那黄奇早瞧出辛梅是假装废了武功,是以周洛力敌二无常之时,并不出手相助。
    这些事庄蓉还不过只听黄奇说过两句,尚不十分清楚,那晚他带此庄蓉,即刻上路,奔西羌而来,将庄蓉交给了黄粱道人,即刻赶往雪山。那黄奇身在暗处,当日周洛下冰窟,以及出冰窟后的情形,他都瞧得明明白白,只是后面的情形,他却一点不知,但周洛和辛梅在雪地上的谈话,他却听得真切,那时李梅也曾似没有人,不过来曾寻他来罢了,是以周洛北来,黄奇陪他走了几日,见他所走的方向不差,这才赶到前头,将所见所闻,禀知黄粱道人,暗里做了安排。
    那日黄奇返回西羌之时,恰巧无名叟来访黄粱道人,那无名叟便道:“既然如此,这事可慢不得,我便走一趟天山,将辛璜找来。”立即象一股风般去了。
    庄蓉说到此处,才嫣然一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们等了你好些日子,才等到你前来,其实说明白了,一点不稀奇。”
    周洛道:“这也罢了,只有一事不明,黄师叔轻功再好,也比我快不到那里去,怎么他却早到那么些日?”
    庄蓉小声地一笑,睨着他一撇嘴,道:“傻蛋,黄师叔乃是熟路,沿途之上,并无耽搁,再加日夜兼程,自比你快上好几倍。”
    说着,忽他脸蛋一红,道:“前日我觉得心焦,忍不住问他,黄师叔道:你一路之上要猎食,未晚先要找宿处,再加时时把路走岔,那里快得了。”
    周洛道:“不错,若然晚间行走,我是不会差了方向,有几次是阴天,那风又下定,当真我走差了好几次,直到晚间见到天上的星辰,才知错了,真的走了好多日冤枉路。”
    庄蓉笑道:“有这几日,黄师叔那还不赶到前头,将一切布置得妥当。”
    周洛忽然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那天山相隔何止数千里,天帝怎会在数日间即赶了来,而且又知辛梅传了我的须弥遁形。”
    庄蓉道:“此则我不知了,想来必是那无名叟在半途遇到了天帝,不然也不会来的这么快的,你没瞧昨夜我们都没猜出是他么?”
    说着,似有些醒悟,道:“至于辛梅传你的须弥遁形,我倒知晓一些,你们入华山之时,听黄师叔说,无名叟那时也在潼关左近,想来那日他也入了华山,不过你们未发现罢了。”
    周洛暗想:“也只有这般解释,也希望如此才好。”
    皆因周洛最担心的,最怕辛梅暗中跟随在他身后,将一切禀明了她的爹爹。那辛梅一直是神出鬼没,古怪刁钻,自昨夜起,他便一直悬心,若然辛梅知他已婚了庄蓉,不知会有何后果?
    庄蓉那知他的心事,一路之上,只觉周洛心神恍忽,越近雪山,陡然间有些风吹草动,亦令他心惊。
    那庄蓉还以为他怕了雪山派的人,心想:“他往常不是这般胆小的啊?”想来想去,忽地对周洛生出万缕柔情,忖道:
    “他必是关心我,现下距雪山巳近,怕我被人暗算,这些日来他都神不守舍,我还道他不喜欢我,原来他是恁般多情的夫婿。”当即嫣然一笑,道:
    “你以为我这般不济么,当日在天目山中,我还能力敌桑家那两个丫头,今日我又练成了离门剑,岂会怕了他们,你放心吧!”
    周洛生怕她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虽说如此,我们还以小心为是,而且你不知雪山派那网儿有多厉害古怪,非是一般武功剑术能破的。”
    庄蓉一撇嘴,说道:“我才不信呢,再说,我师叔和天帝辛磺都打前面回来了,难道妙化夫人还强得过他们去?”
    周洛道:“你说的虽是,但仍以小心为是,咦,你瞧,那不是雪山么?不觉间,我们巳到了。”
    庄蓉抬头一看,只见远处雪岭绵延,皑皑雪峰,高耸入云。
    此时已是申时光景,估计还有数十里路之遥,便道:
    “那我们快赶一程,天黑前赶到才好,不然怕找不着几位老人家了。”
    周洛心想:
    “雪山派那位老前辈,显然与天帝辛璜大有渊源,不然他也不会火急赶来,若然巳早到达,只怕早入山去了,那还会还在山下等我们。”
    当下与庄蓉脚下加劲,数十里地,何消半个时辰,早巳到了山下,虽是天色巳暗了下来,但四处皆是皑皑白雪,景物仍可见,周洛带着她向他与辛梅所搭茅屋之处寻去,那日辛梅从茅屋中逃出,那茅屋本巳倒塌,想来早被冰雪掩埋,半点痕迹也没有了,他之寻来,乃是不自觉的,当其他是怕见辛梅么,还是时时刻刻不能忘怀,想念她。
    若然他当真怕见她,怎又寻来?啊,这雪坡熟悉得很,这不是疏落落的林子么?咦!这树桩断痕犹新,他记得,是他折断了这树,用来搭盖那茅屋的,一根,两根……
    他抚摸着刀口些犹新的树桩,眼前浮观出了当日的情景……辛梅坐在雪地上,她假装武功散了,那时他可不知道,被那小妞儿闹得紧腾腾的,是以看来辛梅那么安详。那时,他心里想,当真是这般想的,现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要是永远恁地安详,那多好呀,我保护着她,陪伴她,她安详地坐在一边,看我替她做活儿。”
    那时,曾有一个念头从心中掠过:她失了武功,才更加温柔可爱,那又何必定要回复武功,何必去取那上天梯。
    他手摸着树桩,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目光移动起来。移向雪坡,那日,辛梅就是坐在那坡之上的,那皑皑的白雪,衬托出她莹肌生晕,冻得红红的脸儿,更加艳丽如花……
    他目光在雪坡上移动,忽地一怔:只见那雪坡之上,正有个女子在缓缓移动脚步!
    莫非是他花了眼么,是他想念辛梅之故,眼前出现了幻像么?
    但那不是幻像,而且真真实实是个女子,那女子而且向他一招手!
    周洛揉了揉眼睛,再凝视一看,心下惭愧陡生,那女子哪是辛梅,原来是庄蓉,不知何时已转到那雪坡之上,他竟也不觉。
    只见庄蓉向他招手之后,又向山阴之处一指!那山阴之处,正是他前些时搭茅屋所在。
    周洛就知那山阴之处有人,心中一动,纵身到了山坡之上,看时,他登时惊得呆了!原来他先前所搭茅屋之处,茅屋依然存在,而且有灯光漏出,显然是谁将倒塌的茅屋,又撑架起来,在内居住,莫非……莫非当真是辛梅?
    周洛向上一指,低声在庄蓉耳边说道:“你去山顶眺望,我去探来。”
    庄蓉点头道:“小心!”即奔上山去。他看庄蓉去得远了,这才向那茅屋走去,将脚步放轻,不让雪地上发生丝毫音响。同时留心看那茅屋,只见房顶和四周,都被雪厚厚地掩盖了,显然不是在三五日中搭成的,若非有微弱的灯光露出,几乎难于发现。
    周洛走近茅屋,忽听屋中有话声传来,但那声音不大,夜风劲疾,未曾听清,只是却听出是个女子的声音,但巳令他心神一震,本来他巳疑心是辛梅回来重建了茅屋,而里面又是个女子的声音,这不是她还有谁?
    那知他再走近两步,屋中又有话声传出,只听有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多谢你,妹妹,不用了。”
    这声音微弱得很,似乎像是病重一样,他虽巳近在咫尺,也听不出是谁来,这么说,屋中至少有两人了?
    随又听一人叹道:
    “你养伤要紧,别担心你哥哥和九公,他两个现下虽然被困,但不会送命,待你伤好了,我们才能救他们。”
    周洛浑身一震,先前说话那人,自是陶丹风了,她她……受伤了,但另—个是谁?
    这虽是雪山之下,但地势仍然甚高,雪夜风劲,那话听来断断续续,是以听来仍不真切。
    他实在想知另—个女子是谁,但得知陶丹凤受了伤,陶六如与多九公又巳被困,心下如何不急,正要转过面前,忽听陶丹凤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怕不行了,妹妹,多谢你这些日来照顾我,今生我是不能报答你了,唉!你不是说他就快返来么,怎么到今天还未见回转?”
    他!这是指谁,是指我么,周洛不由停下步来.便听另—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唉,此去天山,万里迢迢,一时是返不回来的,至少还得—个月左右才行。”
    陶丹凤又幽幽一声长叹,道:“那么,我是见不到他了,我……”
    忽听另一个女子连呼了两声“姊姊!”这次声音大得多,是辛梅,竟是辛梅!
    周洛那还能再忍耐,纵身到了茅屋门口,他才要发掌推门,显然屋中巳听出风声有异,那茅屋的门巳霍她打开了,随着,灯火瀑射而出,寒光一闪,一只长剑巳当胸向他刺到!
    周洛疾退半步,早看清是辛梅,急叫道:“小梅,是我!”
    “是你!”开门的果是辛梅,手中剑垂了下来,一愕之下,又惊又喜!
    周洛急道:“小梅,陶姑娘怎么了?”
    却见她眼圈一红,道:“你还不去看她。”
    周洛心中虽急,却大感诧异!这辛梅往日与陶丹凤如向水火,又是个泼辣辣的姑娘,怎生变了个人似的?
    他心中虽是疑惑,但这疑问只是闪电般从他心头掠过,忙奔进屋去,只见陶丹凤躺在地上,那地上仍厚厚地铺着兽皮,地身上亦厚厚地盖着兽皮,只头露在外面。
    这会是陶丹凤么,陶丹凤莹肌似雪,脸泛桃花,而躺在兽皮中之人,却面色惨绿,面颊瘦消,目光涣散,周洛到了面前,不由一怔!
    她待要撑起身来,那知只是两臂微微动了一下,即张着嘴喘气,辛梅早奔过来按住她说:“姊姊,你别动啊!”
    周洛待她叫了声周大哥,才知果是陶丹凤,急道:“陶姑娘,你……”
    陶丹凤嘴边有一丝苦笑,但显然找到了周洛,甚是欢喜,只是,适才她那一声周大哥,像已是尽了极大的力才叫出,这时又太激动了,是以说不出话来。
    辛梅眼圈仍是红红的,说道:
    “你别问她了,我告诉你啦,姊姊为了我,中了冰蚕寒毒,你快瞧瞧,还有救么?”
    周洛一听,才明白辛梅为何象变了个人似的。对陶丹凤姊姊叫不住口,她性情虽然刁辣些儿,岂有不知好歹的。同时,他也松了口气,忙道:“你们别急,那上天梯的内功,正能躯除寒毒。”
    辛梅跳了起来,喜道:“当真么?”
    周洛道:“如何不真,那日我正桃花坞,即中了桑氏姊妹的冷蚕,陶姑娘便是亲眼所见,不消半个时辰,我即能化解了那奇寒之毒。”
    辛梅喜道:“那你快动手,姊姊,他说的果真么?”
    陶丹凤在周洛来到的这瞬间,精神也振作了许多,微微点了点头,说:
    “妹妹,我不是说,他只要返来,就没事了么,如何不真。”
    周洛却大是踌躇,心想:
    “我这要替她驱除体内寒毒,自是又要亲及肌肤,这这……”
    那日在冰窟之中,他虽与陶丹凤裸体相对,相处了一日,但现下他已是有妇之夫,怎不踌躇。
    辛梅跺脚道:“你还等什么?”
    周洛叹了一口气,道:“你把灯火熄了,去至外面眺望。”
    他自西羌回来,一路之上,一直担心,不知今后如何对待陶丹凤和辛梅才好,他怕遇到两人,那知才到雪山之下,不但一齐遇到了,而且陶丹凤偏又中了冰蚕,现下非替她驱除那寒毒不可,这不是造化弄人么?但现今救人要紧,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却听辛梅说道:“你是怕妙化夫人那贼婆么,放心,她要能下雪山半步,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住到现在了。”
    当真这事奇怪得很,辛梅那是妙化夫人的敌手,何况陶丹凤身中冰蚕,她俩不远走高飞倒在此结庐而居。
    但现下顾不得询问,道:“你照我吩咐去做就是,别问。”
    他反手一掌,将灯火熄灭,辛梅呆得一呆,巳明白过来,低头走出茅屋,忽听风声飒然,一人如飞奔至!
    辛梅神不守舍,对来人竟是视如无睹,却见那人巳奔至面前,忽地退了一步,咦了一声,说:“原来是你!”
    辛梅也已看清了来人,怔得一怔,说道:“你怎么也来啦?”
    原来来的是庄蓉,她不见了周洛,又见茅屋中灯火突然熄灭,怕他一人遇险,忙奔了来,却与辛梅撞个正着。
    庄蓉道:“你见到他么,他在何处?”
    辛梅道:“他是谁?谁是他?”同时上上下下打量庄蓉,只见她穿红着绿,甚是艳丽,象个新嫁娘一般,心中一动,马上连想到周洛亦是衣履鲜明,大非她同他分手时可比,巳猜出了几分,心头嫉妒陡生。
    庄蓉本来心中焦急,现下一见辛梅,可就不急了,辛梅这般安详,她夫婿自然不会遇敌。当下得意地一笑,说道:“我说是他啊,他他……”她一阵羞涩,到底仍来说出。
    辛梅道:“我替你说了罢,他姓周名洛,只是我要问你,周洛是你的甚么人?”
    庄蓉忽地嫣然一笑,说道:“他是我夫君!你可见他了么?”
    辛梅本已猜出几分,但听她亲口说出,脑里轰地一声,浑身登时冰冷,道:“原来你便是新娘子,我倒失敬了。”
    庄蓉心想:这必是他己先向她说了,当下低头一笑。
    辛梅却也一笑,但是冷得怕人,她眼珠转了两转,说道:“你来迟一步了。”
    庄蓉一怔,说:“他分明在此,怎么说来迟一步!”
    辛梅道:“咦!怎么你没瞧见,他一听说多九公和陶氏兄妹失陷在雪山之中,片刻没停,巳去了好一会了。”
    庄蓉一怔,摇了摇头,说道:“当真?”她凝视着辛梅瞬也不瞬,说:“我在高处盼望,他奔雪中,我没有瞧不见的。”
    辛梅淡淡地一笑,说道:“枉你聪明一世,你们是恩爱夫妻啊,是不是?”
    庄蓉低下头,又居得意,又是害羞,辛梅巳又说道:
    “那雪山可不是个好去处,大慨你听说过,那妙化夫人如何好生了得,多半是他不愿你跟去涉险,是以绕道上山去了。”
    她两人在此一问一答,立处相距茅屋甚近,那周洛如何听不到,只是现在他正以内功为陶丹凤驱除寒毒,出声不得,一时也未明白辛梅为何要骗她?
    只听庄蓉道:“我不信,我在高处,四面八方都瞧得清清楚楚,无论他绕道何处,我没有看不见的?”
    辛梅嗤地一声笑,笑得甚是轻蔑,说道:
    “大概你也知道须弥遁形,轻功盖世无双,我可不是小看你,月前我施展这神奇轻功时,你娘也奈何我不得,想来你还不会忘记,他已习了须弥遁形,顾名思义,以须弥山之大,尚能遁于无形,何况是人。”
    原来须弥山乃是佛家指喜马拉雅山而言,佛言须弥纳芥子,即是说佛法无边,须弥遁形,亦不过以此形容轻功之快。
    那庄蓉虽然不是个老实姑娘,但她关心周洛太甚,正是关心则乱,竟信以为真,急道:“嗳唷,那我赶紧追去。”
    辛梅道:
    “是啊,你们是恩爱夫妻,难道忍心瞧他前去涉险么?”
    庄蓉不言语,转身就走,飞一般向雪山上奔去,只急坏了周洛,这时才明白是辛梅得知他巳与庄蓉结成夫妇,由妒生恨,周洛此时不能出声,又不能在行功之际半途中止,故尔大声说话,这可不由那庄蓉不信了,若说她所言有假,周洛是在茅屋之中,他会不出声么?
    辛梅见庄蓉去了,在雪地上站了好半晌,又气又恨,又是伤心,转身回到茅屋,依在门边不言不吾。
    周洛心下好生焦急,心想:“庄蓉这一上山,她必会身入雪山派的重地,她哪是妙化夫人的敌手,被获遭擒,那还是好的,若然有个不测……”
    但继而又想:“她师祖师叔都已来了,想来早巳到了,何况还有天帝辛璜同行,以他们三人的轻身功夫,那会不比他两人快得多,只怕巳与那妙化夫人恶斗起来了,是则庄蓉此去,又有何担心的?”
    却因他这么一想,他心下倒又生出怀疑来,皆因这三位前辈高人,脚程比他两人快得多,那么自会早到一两日,若然雪山,已有事故,这辛梅没有不知的,她未提起,那雪山上自是安静如常,也可见三人并未前来?
    周洛想到这里,心里急得不得了,但陶丹凤所中冰蚕寒毒,已有十来日,浑身青色亦巳变成黑色,可见寒毒之深,那比得那日他在桃花坞身中冰蚕之时,不但他立即行功驱毒且有多九公在旁相助,才能好得那快,此刻陶丹凤肤黑如墨,着手冰冷,浑身巳然僵硬,别说一两日好不了,便是十天半月,能否复原尚且难说。他这一阵用纯阳真火,为她驱除她体内的阴寒之毒,他功力虽是在数月中巳精进了不少,但陶丹凤却仍无半点温暖,不由暗暗吃惊。
    他继而一想:“是了,我虽然在行功,但适才一阵听辛梅和庄蓉淡话,难免分心,功力自是小了甚多,而且我时时惊心,纯阳真火自也闪烁断续。”
    想到这里,忙不迭摈除思想,只当那辛梅不在身边一般,一会,便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他盘膝坐在陶丹凤身边,陶丹凤上衣已除,不过身上盖着几块兽皮,周洛是伸手在兽皮之内,用掌心贴着她的前心,瞑目而坐。夜更深。北风在茅屋之外呼啸,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人说道:“怪事,怪事,这地方不错,怎么没见茅屋,也不见人了?”
    周洛行功恰是一百个周天,要知他虽在浑然忘我的境界,但身外有些风吹草动,倒比平常人的耳目更加聪敏。
    他闻人声,心下一动,忙睁眼一看,才知这时已有白蒙蒙的光亮,原来此刻天已大明,只因茅屋中天光不能射入。只透过雪层,透入了点微光。
    周洛看时,那辛梅已不在屋中,茅屋的门也关得紧紧的,心下大是诧异,倒非因辛梅不在之故,而是那茅屋之门,不过是树枝编成,怎会透不入光亮,这也罢了,这才听得外面人声,怎又说连茅屋也不见了?
    他心下在想,同时瞧了瞧陶丹凤,只见她象熟睡一般,双目紧闭,但面上那黑色虽未减退,却甚安详。就知他以纯阳真火为她驱除寒毒,巳然见效,略放宽心。
    这不过是他瞬眼间事,早听外面又有人说道:
    “此事忒怪,昨日天黑之前,我们还见到那妞儿向这里走来,怎么不见了?”
    周洛听这两人谈话的声音甚远,至少在二十丈外,就知道两人口中所说的妞儿,必是指辛梅无疑,心下甚奇,若然说话的女子,倒不奇怪,心想:“这边除了雪山派的人外,那还有男子在此,而且那话声虽低,但绝不是多九公和陶六如,也不是黄梁道人和天帝辛璜,不但口气不象,而且他们说话,不会放低声音?”
    他即刻伸出手来,那陶丹凤睡得好熟,他也要歇一口气。当下站了起来,向门边走去,生怕这两人是怀敌意而来的。
    他尚未走到门边,即已听得先前说话那人,又在说道:“是了是了。”另一个说:“你见到甚么?”
    便听那人说道:“这雪山一带,到处是雪坡,每一个雪坡看来都相同,本来巳不易分辨得出,昨晚后半夜和今晨,又下了一场大雪,怕不增厚了一两尺,那茅屋本来巳快被雪掩埋尽了,这一来那还能有痕迹可寻。”
    另一个便道:“不错,若果然如此,除非我们将这一带山坡都挖尽了,不然难以寻找。”
    周洛巳走到了门边,向外看时,果见门口巳被雪花阻塞了,想来是茅屋顶和雪坡上的雪,滑落下来之故,不然也堆不了这么高。这茅屋建筑之时,周洛本来先挖成了个雪坑,是以等于巳埋了一半在雪中,现今被积雪掩盖了,自然不奇。
    他本想向外瞧瞧说话的是甚么人的,现下巳不能够了,却听那两人似乎走近了一些,一个且边走边说,道:“何必费那么大的劲,怕那妞儿不出来么,我们只在远处等侯就是了,而且要是被她发现了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么?”
    周洛忽地听清话声,心下大惊,原来说话的这两人,竟是华山二无常。
    二无常渐行渐近,他们说到远处去等,那知却来得近了,周洛心下着急,生怕他们走近前来,要知他一人本不惧,但现下陶丹风身中剧毒,二无常又心狠手辣,若然被他们发现了,他绝护不了陶丹凤,再者,这茅屋虽然被雷掩盖了,但顶上是茅草搭成,不过是几根粗如儿臂的树枝,若然二无常走到上面,塌了下来了,陶丹凤比非受伤不可!
    随听二无常的脚步声走近了,真真象是向茅屋顶走过来了,他心里大急,便想奔到陶丹凤的跟前,若然茅屋塌了下来,他好赶紧护救,但继而一想:“我怎么这样笨,何不冲出屋去,将二无常引走。”
    他心念才动,正要冲出屋去,忽听两人脚步停了下来,是白无常声音说道:“都是你的主意,说别动这小妞儿,那小子必会回来的,那知一等就等了这些日,总没见那小子回来。”
    周洛听两人并不再向这面走近,便也不再出屋去,也明白两人口中所说的小子,便是指他。
    恍然大悟,才知为何辛梅与陶丹凤在此居住,那妙化夫人和二无常竟视若无睹,原来他们都是守株待兔。
    周洛心道:“好险,昨晚幸喜未撞见他们,不然陶姑娘可就险极了。”
    他明白了二无常的心意,哪还敢再冲出星去,幸喜二无常并未再走近来。黑无常却又嘿嘿一声笑,说道:
    “你急甚么,那小子早晚必来的,你没瞧见他和那个受伤的妞儿,亲热的象小两口一般,他会舍得不回来么,而且你我要小心些,别让那小子被那婆娘截去了。”
    周洛知他所说的婆娘,便是指妙化夫人,愈相信自己想得不差。
    随又听白无常道:“好,就依你啦,且再等两日,现今,姹女金燕也来了,她和妙化女人连起手来,你我又多了劲敌,别落在她们后面才好。”
    两人说着,巳走远去,听脚步声,知是打茅屋下方,向对面走去的。周洛听得姹女金燕也来了,不由皱起了眉头,要知那姹女金燕乃是庄蓉之母,便也是他的岳母,想那黄梁道人如何会将她饶过,偏是她又与妙化夫人勾结起来,这一来是敌对的了,到时教他怎来处,而且若然黄梁道人不放过她,庄蓉岂不伤心?
    他越想越是为难,不由叹了口气,转身走近陶丹凤身边,见她仍然睡得沉沉的,只是茅屋中太黑,看不出她的面容,但她既然睡得很熟,可见替他驱除寒毒,巳然见效,想起这才黑无常之言,心中又惭愧起来,心想:“她要得知我与庄蓉巳行之婚礼,不知她会有多伤心。”
    现下更令他伤心的是:庄蓉昨晚被辛梅骗走,辛梅又随即失了踪,想来她也跟随上山去了,又不知两位老前辈与黄奇到了没有,多九公与陶六如不知安危如何,昨晚忙着替陶丹凤驱除寒毒,又未曾问得。
    他真恨不得即刻上山,但陶丹凤又非要连续行功不可,岂能离开,不然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还有危险,是以,他虽心乱得很,但也尽量忍耐,坐到她身边,摈除了杂念,为她驱毒哪知他才伸手进入兽皮之下,手心不过才触到陶丹凤的肌肤,她身躯忽地一颤,向里一缩,惊呼道:“你是谁?”
    周洛一惊,昨晚见她分明中毒巳深,不信会好得这么快,陶丹凤却已翻身爬起,象是立即觉出上半身没穿衣衫,早又是一声尖叫,忙不迭抓起兽皮来遮在身前。
    周洛喜道:“陶姑娘,别怕,是我。”
    哪知陶丹凤听出是周洛的声音,松了口气,忽地向后倒去!
    周洛忙不迭伸手抓住她的胳臂,扶她躺下,才知适才是她受了惊,并非是大好了,但也可见她体内之毒必巳除去,只是身体太虚弱了,忙道:“我再以内功助你,好得必快,快躺下了。”
    那茅屋之中,虽然昏暗得很,但他内功精湛,现下和陶丹凤面对着面,自然也看得甚清,只见她泪光莹莹,说道:“周大哥,我几乎见不着你了。”
    周洛道:“你别难过,现在不是快好了么?”一时间他大费踌躇,昨晚在事急之时,适才在她熟睡之下,掌贴她的前心,还没什么,现下她人巳清醒,可就作难起来了,而且现下他是有妇之夫,对陶丹凤已是愧对,怎能再作肌肤之亲?更怕的是,因此一来,两人间又将增了情愫。
    他心下迟疑,陶丹凤似巳明白,说道:
    “周大哥,我们之间,难道还要顾甚嫌疑么,何祝我早晚是你的人了。”
    周洛心头一震,以往还只是心照不宣,不料她竟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丹凤巳又说道:
    “多九公和我哥哥被困了好些日,虽听辛妹妹说,那妙化夫人并未伤他两人的性命,但也该赶快去救,周大哥,趁这日间,你快些助我复原。”
    周洛道:“那得罪了,陶姑娘,你躺下来。”
    陶丹凤嫣然一笑,说道:
    “周大哥,你怎这么客气啊?”她躺下之际,向屋中扫丁一眼,忽地又笑起来,说道:
    “咦!辛妹妹怎不见啊?”
    周洛道:“我也奇怪得很,昨晚我替你行功驱毒,入于忘我境界,她何时离去,竟也不知。”
    陶丹凤想了想,忽然点了点头,说道:
    “是了,辛妹妹这些日来,时以救出九公和我哥哥为念,必是她见有你陪着我,故尔放心去了,但这时天巳大明,也该回来了。”
    周洛道:
    “陶姑娘,我正要问你,小梅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昨晚虽然知个大概,但你们都语焉不详,到底你是怎生着了冰蚕,九公和令兄又怎生失陷的?”
    陶丹凤道:“说来话长得很。”她躺了这么些天,体内寒毒又未尽除,是以坐了一阵,巳感不支,话说得也有气无力。
    周洛忙道:“陶姑娘,你躺下,我一面用内功助你复原,一面听你说。”
    陶丹凤躺下,这才说出他离开此门后,发生的一切事故。
    原来那日辛梅独自走了,却并未走远,见周洛巳奔天山而去,便于当天晚上,偷偷进入雪山,她想:“那上天梯既已经知道所在,又何必徒劳往返,却往天山去请我爹爹。”
    她也和周洛一般忖思,心想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辈必与我爹爹大有渊源,不然她不能请得动我爹爹下山,我去见她,她必会将上天梯给我。
    她在听周洛述说下冰窟的经过之时,巳打定了主意,却不言语,怕的是周洛会阻止她,再者若待她爹爹前来,上天梯到了她爹爹手中,那时她别想再练那上天梯的武功,试想她爹爹连他本门的武功,尚且不传她,怕她惹是生非,何况这上天梯中的武功更加厉害。她爹爹更不会准她练的。
    她想得甚好,心想周洛此去天山,往来至少也得一两月,有这么久的时间,她足可将上天梯中的武功记熟了,是以待天色才黑,即刻奔雪山而去。
    那日她随在周洛身后上山,已知路径,而且仗恃她轻功神妙,虽知不是妙化夫人的敌手,但是暗入暗出,不信会被她们发现,那知妙化夫人岂是等闲之辈,那雪山入口处,设有暗卡,辛梅一入山,即巳被发现了,而且不单是雪山派的人发现了她,无巧不巧,多九公等三人在白天逃出后,以为周洛巳被获遭擒,三人知周洛虽然被擒,妙化夫人绝不会伤害他,是以也待天色一晚,即刻也向山上走来,想去将周洛救出,恰好撞见了辛梅。
    那陶丹凤只道她也是去救周洛的,心中甚喜,即要赶上前去打招呼,那知忽见雪地里冒出一个人来,多九公忙不迭向陶丹凤一打手式,三人一伏身,只见那人是个白衣女子,待辛梅去远,即抖刺里向山上奔去。
    多九公道:“糟了,她这一被雪山派的人发觉,山上必然巳作戒备,我等今晚要想救人,只怕不能了。”
    但陶丹凤怎肯甘休,想了想,说道:“九公,只怕对我们更加有利呢,试想她这一去,岂不是成了诱敌么,以她轻功的神妙,妙化夫人想来也奈何她不得,我们却可趁机救人,这不是该当周大哥有救么?”
    陶六如道:“妹子说得是。”
    多九公却—声浩叹,道:“你们既然都如此说,我就拼了这几根老骨头,只是大家要多加小心。”
    要知多九公虽也佩服辛梅的须弥遁形端的神妙,但这神妙只是在方位变化之上,幻化万端,若在妙化夫人的网下,可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试想那网撒开,方圆广被十丈,便是飞鸟也不能逸脱。
    当下三人尾随辛梅之后,远远跟着,还未上到半山,巳有两个暗卡现出身来。
    多九公亦是心惊,暗叫了声惭愧,这时辛梅走在前头,否则他们也早巳被发现了,而那些女子皆是身穿白衣,又是隐身在雪里,凭你武功如何了得,也休想不被发觉的,而且你休想能发现她,黑夜里,只要相隔七八丈远,若是她站着不动,简直分不出是人还是雪地。
    待得辛梅转过山腰,雪地上已先后冒出六个女子来,除了当先那个已去得无影无迹,余下的五个白衣女子,却扇形跟定她身后,辛悔走得快,五个女子也快,相距仍有七八丈远。
    那雪山乃是她们生长之地,日日住雪地上行走,正是熟能生巧,带不出半点声音,是以辛梅在前,竟然毫无所觉。
    转过那山腰,下面便是雪山派的重地,忽见那五个女子互相一打手式,多九公道:
    “不好,这女娃娃要被获遭擒。”话声才出,巳飞纵赶上。
    说时迟,那五个女子早巳一扬右手,同时掠出,虽是无所见,但想来必是撒出了五张网,在黑夜雪地之上,身穿白衣,尚且不易发现,何况是那白如银丝的网儿。
    多九公尚未赶到,见五个白衣女子巳然出手,立即喝道:“还不向前窜!”
    辛梅闻声知警,点地疾窜,一掠几近四丈,且脚下不停,再又连续纵出,才回头一望,她白天已曾亲见那网的神妙,听得多九公喝声之时,已知是那话儿了。回见五张大有数丈的网,自三面向她罩来,堪堪落在她身后,亦是惊心!
    哪知她这一回,忽听一声娇叱,已有三四面网向她罩下!恰似地罗天网,而身后那五个女子已经在刹那间,将网收了回去,而且飞快发出!
    辛梅这瞬间只有身后可以逃走,但五个女子的网儿又巳发出,登时逃无可逃,饶是她平日鬼讨多端,绝顶聪明,一时也慌了手脚,这也是她在白天亲见华山二无常尚且被围住,那二无常是何等人物,尚且英雄无用武之地,何况是她!
    就在这危机如发之顷,那多九公恰好赶到,呼地一掌劈出,五个白衣女当中的一个,立即被震出—丈有余,惨哼一声,内脏已被老花子的掌力震裂,那网也自然半途落下,辛梅那敢怠慢,飞身急掠,从那白衣女死尸之上脱出困来。
    却见这面余下的四个白衣女将手一抖,娇叱声中,那网竟然不待收回,突自上空闪电般向多九公和辛梅当头罩下!而最近的两个白衣女,亦相隔在数丈之外,多九公要想发掌防人,那能得够,还幸也因相隔得远,这几个白衣女子手中之网也不大,是以多九公与辛梅能够撤出来身。
    不料这瞬间,从山那边截来的几个白衣女子已然自左右抢近前来,几乎是身在空中,网已撒出!
    这面陶六如与陶丹凤却也奔到了,只听扑哧一声响,陶丹凤红绸飞出,将多九公这面的一张网托了起来。陶六如折扇巳失,山野之中,想拢一件兵刃也不能,幸好他上山之时,就地折了根木杖在手,也为的是这些网太神奇太厉害,作了准备,此时恰好派了用场,抢上向落下的网边一点,叫道:“姑娘快退!”
    辛梅身形一晃,须弥遁形的是神妙,晃眼已身在数丈之外。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一声清啸,有人喝道:“老花子,你还要来送死!”
    多九公听出是妙化夫人的声音,叫道:“快退。”
    他却以进为退,趁陶氏兄妹将近身的两面网托起瞬间,两掌疾速翻出,左右两个白衣女子身才落下,恰当其锋,早又身形飞起,被震出一丈有余,跌在雪地之上,动也不动,显然是没命了!
    原来多九公一听是妙化夫人来了,白天的余悸犹存,生怕对敌之顷,再被这些白衣女子团团围住,是以杀一个少一个,若论多九公平日为人,对这些后生小辈,岂会抢近身去,待她以网远攻,那时实非敌手,下毒手,这早形势所迫。
    这两个白衣女子才被震出,妙化夫人已然赶到,一见地下躺了三个女弟子,那还不大怒,多九公却早打定了主意,心知若不抢先出手,势必有失,是以未待妙化夫人落下,纵身扑出,眨眼间已连发三掌!
    这三掌实是快捷威猛无伦,妙化夫人身形飘移幻化,但见冰魂寒光流转,在瞬间连避了三掌!
    陶氏兄妹早在未上山之时,已得多九公指点,雪山派的网太以厉害,目前远未想出破它之法,现今唯有对敌之时,制敌机先,抢近身去,不容她们将网发出。二人记起多九公之言,见多九公未待妙化夫人出手,则以近身抢攻,亦不怠慢,此时本是同一刹间,二人将那两面网托高,早纵身疾掠,抢近那两个女子身前,近身发招!
    一时间,六个人斗成了三对,余外的四个白衣女子手中虽然有网,却也不敢发出来了,那两个白衣女子迫得拔出剑来,与二人对敌,这两人怎是陶氏兄妹敌手,走不到三五招,立即相形见绌!
    辛梅一见,心中大喜,一想:“这不是天赐的大好机缘么,他们将妙化夫人绊住,我岂不轻易进入。”当下身形晃动,即要绕过山腰,向山下落去。
    就在这瞬间,忽听陶丹凤喝道:“滚回去!”原来她手中绸,已经将那白衣女子两腿卷仃,随一兜一抖,立即将那白衣女子远远抛出!
    那知陶丹凤若不将那女子抛出,倒可无事,这一来可将全身都暴露出来了,只听两声娇叱,早见流星数十点,巳向她四面八方射来,原来那四个在边的白衣少女,见手中网不能施展,巳将网交入左手,右手扣了一把冰蚕,一见同伴被陶丹凤抛出,四人立即打出冰蚕!
    陶丹凤此刻飞绸尚未收回,如何破得这漫天花雨!饶是她以身就网,一面猛收,以身纵入矢矫飞舞红绸之中,巳来不及了,腿臂之上,早中了三五颗,几股寒气立即攻心,身子一颤,立即跌落下来!
    陶丹凤这里中了冰蚕,陶六如和多九公都巳看见,心中大惊,忙不迭撤身抢来,多九公怒啸连天,两掌翻飞,立即又震出了三个白衣女子,那知陶六如尚未抢到陶丹凤身边,一条人影已贴着雪地飞掠到了,一下子将陶丹凤抱起,如飞而去,待陶六如看清是辛梅,她身法太快了,眨眼巳在十丈之外。
    原来辛梅见陶丹凤中了暗器,要知她虽刁蛮泼辣,又岂是忘思负义之人,适才不过是三人才占了上风,才想趁机进入雪山派的重地。现在见陶丹凤已然受伤,人家可是为了救她,才着了暗算,她怎能不管,是以抢回,后发而先至,将陶丹凤抱起就跑。
    她知冰蚕寒毒甚是厉害,若不即刻施救,待寒毒—攻心,那就完了。幸喜陶丹凤内功也深厚,也知冰蚕的厉害,在中了暗算的刹那,已运气护住丹田,且知觉未失,那辛梅虽然头也不敢回,陶丹凤却看得明白,就在她们奔出十数丈时,多九公与陶六如,巳被妙化夫人的巨网双双兜住了,陶丹凤心中一急,那口真气便护不住丹田,立被寒气侵入,登时失了知觉。
    且说陶丹凤将以往之事一说,道:
    “周大哥,那冰蚕寒毒何等了得,不知辛妹妹怎么能将我救活回来?”
    周洛想了想,说道:
    “是了,数月前她在华山被白无常的玄冥掌击中,我只道她废了武功,是以曾将上天梯中的内功传她,若不是这缘故,雪山派的冰蚕寒毒何等了得,你那能支持到现在?”
    陶丹凤道:
    “这么说,我这条命是辛妹妹救回来的了,其实她是个好人,只是刁钻一些罢了。”
    她随又将之后的事说出,辛梅将她救回之后,曾入雪山数次,她有了几次经验,倒是进入了雪山派的重地,探知多九公与陶六如都已失手被擒,只是无法救出。
    周洛一面听她述说往事,一面替她运功疗毒,不到中午时候,陶丹凤竟巳好了大半,巳可起身行走。这时,他恨不得天快点黑下来,又想起那辛梅却始终来见回转,庄蓉也无信息,急得他象热锅蚂蚁一样,本来他可不用等到天晚的,但想到华山二无常现在近处守候,他若出去,必被他们阻截,但虽不怕二无常,但陶丹凤大是可虑。
    周洛就在这般焦急的情形下,一直守到天黑,幸好茅屋中吃食之物不少,但天已黑了,那庄蓉与辛梅一个也未见回转,周洛就知雪山中必有事故了,哪还能再忍耐,当即向陶丹凤说道:“陶姑娘,你在此不可出外,我去一探便回。”
    他不敢将二无常在外之事相告,陶丹凤道:“周大哥别管我,此去若能将多九公和家兄救出,感激不尽。”
    周洛道:“陶姑娘放心,我必尽力而为。”
    他不敢开门,即在门旁挖一地道。那雪地松软,并不费力,何消顿饭功夫,即已挖通一丈多长的一条雪道,回转向陶丹凤说道:
    “陶姑娘,我走之后,若然有警,你即躲入这雪道中来,但千万不可出去。”
    然后他才钻进雪地,他先出头来,看清没人,正要出去,忽听风声飒然,他辨风知道是有人来了,忙不迭一缩头,向外偷瞧,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数丈之外,面向坡下,说道:“小女子奉命,特请白老前辈入山。”
    那白衣女子说着,巳躬身裣衽。
    周格一怔,皆因那白衣女子身前,并没有人,同时觉得这女子声音好熟。忽听她身前一人冷冷地说道:
    “嘿嘿,难道我怕你那师傅,小妖女,无常爷这两天有事,说华山二无常日内准到。”
    周洛闻言,凝神一看,才发现那女子身前不远处,站着白无常,因为他一身白衣,是以周洛蓦然间来曾发现,心道:“好险,若不是这白衣女子前来,我出去岂不撞个正着!”
    却见那白衣女子又躬身说道:
    “相请老前辈的,是敝师伯,并非家师,且尚有天山天帝辛璜、黄梁仙长,无名叟老前辈也巳到了,此外尚有多九公,小女子奉命相请,乃是善意,请两位老前辈入山一行。”
    她此言一出,不但白无常大出意外,周洛亦是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心中大喜,这么说,洞中的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辈,必是已出来了,必是天帝辛璜同黄梁道长早到的这些日中,巳助她复了原。
    他先前着急,是担心辛梅和庄蓉两人有失,现下他不担心,倒是更着急了,这白衣女子既说是奉她师伯之命,可见妙化夫人已被制服了。
    他即想折回去告诉陶丹凤,多九公既然无恙,那陶六如当然也没事了,却听那白无常愕然道:“你说什么?”
    白衣女子始终很恭敬,说道:“家师妙化夫人巳退让掌门之位,现今由师伯主持,大宴各位前辈,并将上天梯公诸武林同好。”
    白无常更是愕然,道:“你你你……你说怎的,上天梯在你师伯手中?”
    那白衣女子道:“是,敝师伯已保存数十年了,不敢据为已有,特地公诸各位武林前辈。”
    白无常引吭—呼,便见一缕黑烟由远而近,眨眨眼,黑无常巳到身前,说道:“我巳听明白了,这女娃说的多半不假,我们即去走一遭。”
    白无常道:
    “嘿嘿,便有甚鬼计,我二无常也不是怕人的,走!”
    二无常即刻向山上奔去。那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难怪声音熟得很,竟是桑虹。
    周洛即时从雪里跃出,唤了声桑姑娘,深深一揖,道:
    “那日多承姑娘相助,在下未曾谢得,至今仍耿耿在怀。”
    那桑虹一见周洛,忽然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
    “你原来在此,那太好了,想来我适才的话你也听得明白了,此来亦是奉命相请。”
    周洛忙道:
    “桑姑娘请先行一步,我这就去拜谒令师伯。”
    桑虹望了他一眼,默默无言,转身向山上去了。
    周洛即刻回身进屋,却见陶丹凤已站在门旁,面有喜色,说道:
    “不料一场大劫,竟会逢凶化吉,这么说,那位老前辈巳又出掌门户了,周大哥,你还不快去。”
    周洛道:“先前怕得是你武功未复,二无常又在近处,现下不用担心了,陶姑娘,我陪你上山。”
    陶丹凤得知她哥哥与九公无恙,心下如何不喜,当下周洛推开门,拨开积雪,却见陶丹凤走了一步,身躯一斜,几乎跌倒。
    周洛忙将她扶住,一时踌躇起来,他急于想知道雪山中的情形,但现下陶丹凤行走不得,这来怎好?
    陶丹凤看出他的为难来,吸了口气,说道:“周大哥,你一人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周洛道:“那如何行,现下情势巳然变易了,我两人同受那位前辈之托,现今既然大事都了,我两人也该前去复命。”
    陶丹凤道:“只是我走不得啊!”
    周洛沉吟了一会,道:“现今山下无人,不如我背你一段。”
    陶丹凤巳当他是未来的夫婿,是以无半点忸怩,周洛背上她,即向雪山奔去。一路无阻,翻过两座山头,只见山下有灯火闪烁,他未去过,但知那灯火之处,便是雪山派的重地,才落得半山,便见雪已稀少,而树木已渐多,越是往下,树木越更浓密,且有阵阵花香,雪也绝迹了,而且也不再觉得寒冷。
    那陶丹凤亦是未曾下来过,奇道:“怎么雪山中,会有这等所在?”周洛也是不解,再往下,更觉阵阵幽香扑鼻,树木渐少,莳花遍地,气候也温暖如春。
    两人都觉奇怪,陶丹凤突然心中一动,道:
    “我想起来了,周大哥,你到我们那桃花坞时,不是在春寒料峭之夜么,但我们那桃花坞何尝又不是温暖有如初夏。”
    周洛道:“这当真奇怪得很,那时我无暇问,又不便问,一直存疑迄今。”
    陶丹凤道:“此间必也和我们桃花坞一般,乃是地脉所在。”
    周洛也不知何以地脉所在便会温暖如春,此时已快下到山脚,大片房屋里在面前不远,便将陶丹凤放下,道:“这就到了,陶姑娘,我扶你走这一箭之路。”他是怕被人撞见,大是不雅。
    这时已快到山脚,路也平坦多了,尤其是这下面温暖如春,陶丹凤立觉混身舒服多了,四肢也灵活起来,更兼幽香阵阵,精神也振奋起来,不用周洛搀扶,亦能行走。
    那前面房屋相距只有十数丈远了,到处花木疏扶,那房屋之处,灯火虽有,却奇怪不见人影,山下简直静得怕人。
    两人又走了数丈,陶丹凤忽地脚下一停,拉着周洛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出声。
    周洛回头望她,陶丹凤摇了摇头,向他耳语道:“周大哥,只怕屋里有蹊跷。”
    周洛被她一言提醒,心中也怀疑起来,当真这里静得怕人,就算这里已化干戈为玉帛,里面既然有那么多人,岂有不闻声息的?
    两人都停下步来,静静地,只见前面房屋何止百十间,右面山脚之处,便是那高高的阁楼,只是不见有灯光,且除了这大片房屋当中的数间之外,亦无灯光。
    周洛越瞧越觉有异,忙向陶丹凤耳语道:
    “陶姑娘,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探他一探,若无事故,即回来接你。”
    陶丹凤点了点头,周洛欲行又止,仰面四顾,见右后面有一侏大树,高有数丈,上面枝叶甚是浓密,即向上一指,然后抱着她,飞身而上,找了个树桠之处,将她放下,道:
    “你在这里等我,我也放心些。”
    陶丹凤对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其实她此刻武功虽然未完全复原,经过这一阵行动,再加山下温暖,早巳复了多半了,她不言语,是教周洛对她多温柔体贴些。
    周洛又再静静查看了一会,确知没被人发现,这才溜下树来,借那扶疏的花木隐秘身形,向房屋之处奔去。
    他知此间若无事故便罢,若有,那也必然十分凶险,不过他始终不信,那天帝辛璜,黄梁道人。是何等人物,且听无名叟也到了,就凭这三位任何一人,也不会不是妙化夫人的敌手,而且那桑虹在众目睽睽之下,尚且暗助自己,她也说她师伯巳然复掌门,命他前去,怎会还有危险。
    只是,这里静得实在怕人?
    他已翻过了几重房屋,那须弥遁形的轻身功夫,当真奇妙得很,尤其在这有房屋之处,隐秘之处甚多,他绕行斜掠,便是近处有人,也难以发现他。
    但他也越来越奇,他巳翻过了几重房屋,但不未见下面屋中有灯光,而且始终未发现有人影,现下相距那有灯光之处更近了,也未闻人声。
    周洛心下一横,想道:“我在屋面之上,下面便有蹊跷,也不易发觉,何不落下地去。”心念一动,即刻从房角溜下屋来,果然未闪过两间房屋,即发现前面屋角之处,有人影闪动,只是一闪而逝。
    周洛不相信是他眼花,再留神向四处一看,果然左右前后,都潜伏有人,而且都是身穿白衣。
    周洛至此,心中不由大骇,立知桑虬所言有假,这必是妙化夫人安排的什么毒计。随即。心头—震,心想:“若非那几位老前辈都着了道儿不成?”
    周洛愣在屋角,几乎移动不得,混身凉透了,要是这几位老前辈都着了道儿,他能有多大本领,此来还不是送死。
    但他毫无退意,再说也只是这般想罢了,不一定就真个如此,当下沉着气,继续前行,这一来,自然更加小心,将须弥遁形的轻功尽量施展开来,当到了屋角之处,即从檐下荡了过去,幸喜到了那有灯光之处,并未被人发觉,但越过那有灯光之处,似觉暗处潜伏的人也更多了。
    他心情甚是紧张,恨不得立刻瞧个究竟,转了一个大圈子,才找到一个空隙,荡到对面檐下,那处灯光甚暗,何况他轻功了得。
    他心定下来,待见未被发觉,才向下溜,双脚挂在檐上,头下脚上,哪料他从窗隙小向内—看,登时打了个冷颤!
    原来那屋是个大厅,厅上设有三桌筵席,地上躺着十来人,当中,一桌旁躺着天帝辛璜、无名叟,黄粱道人,而且桌椅皆已翻倒,这面却是多九公、黄奇,和陶六如,再那面才是庄蓉和辛梅,却没见有二无常,果然被妙化夫人一网打尽了!
    周洛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一缩身,将身子隐在檐下,他一看情形便已明白,妙化夫人必是在酒菜之中下了毒,不然那席上三位老前辈,任谁一位她也不是敌手。
    现下他更要加倍小心了,如今要救这些人,可全在他一人身上,只是奇怪得很,这房中亮着灯,怎么却不见那妙化夫人,听说姹女金燕也在此地,与妙化夫人勾结起来,怎么也不见人呢?还有就是华山二无常,已在他两人之前来此,以两人脚下功夫,早该到了,怎么也不见呢?
    他现下自然管不了二无常了,唯有赶快探出妙化夫人在酒菜中下了什么毒物,要下的是毒性剧烈,迟了无法救活诸人!
    他这时虽知得赶快想法,但巳心慌意乱,要知他武功本巳不及妙化夫人。何况还有姹女金燕在,四处又有那么多人潜伏,别的不说,那些女人每人手中必有一张网,他只要身形一败露,立即就得被获遭擒,如今厅中这多人的性命,都系于他一身,那敢大意,是以虽知事在紧急,却好半晌乃躲在檐下,不敢动弹,忧心如焚。
    就在这功夫,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有四五个人,一会到了门口,只见妙化夫人当先走入,紧跟着是姹女金燕,随后两人却是桑氏姊妹。
    周洛忽然心中一动,心想:“庄蓉乃是姹女金燕之女,她再毒狠,也不会眼看她女儿毒死,只怕从她身上,能救活这些人。”
    心念一动,心里稍安了一些,随听妙化夫人哼了一声,显然她扫了地上躺着的各人一眼,转身向姹女金燕道:“这次若不是你前来相助,我真要一败涂地了。”
    姹女金燕道:“你不用谢我,这里面我的仇人就不少,难得的是华山二无常也一网打尽,恭喜夫人,这下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洛忍不住又慢慢滑下了一些,仍是脚上头下,向窗隙中看去,那知金燕竟对她躺在地上的女儿,连瞧也不瞧一眼。
    随见妙比夫人在厅上转了一匝,逐个查看了一会,想来她还不放心,怕其中有人中毒不深,然后说道:
    “此事幸好发觉得早,也是活该你我成功。那日我若不是追踪那小子,从他口中得知上天梯早巳被那贱人得去,待这些人前来,我那时哪是敌手,那贱人竟也厉害得很,将这武林宝典藏了这多年,我竟半点不知。”
    周洛闻言,心下好生后悔,原来那日他在雪地之上,只是四外无人,将见过雪山老前辈之事说出,不料被她听了去,只奇怪那雪地之上,并无可隐身之处,除非雪里,但她怎会事先埋伏在雪里?
    他虽然猜不透,但那日他若不是大意,这些人怎会着她的道儿,当真,就凭这三位老前辈,多九公亦非弱者,怎会轻易地着了她的道儿?
    只见姹女金燕道:
    “这也罢了,那日幸好你听我的话,不然,若是即刻就迫她交出,早晚这般人会来,那时仍然不得安稳。”
    姹女金燕言下,大有丑表功之意,甚是得意。
    妙化夫人道:
    “现今我们得想个法儿,而且还得赶快。”说着扫了地上诸人一眼。
    只见姹女金燕,冷冷一哼,说道:
    “你也太小心了,怕毒性太剧,被他们发觉出来,不然何必多费手脚。”
    妙化夫人道:
    “要知那剧毒之物,难免有色有素,这几个岂同他人可比,是以不敢使用剧毒之物。”
    周洛松了一口气,只要毒性不烈,这些人未曾丧命,总可想法相救。
    那姹女金燕目光陡然射出冷电,说道:
    “其实也简单得很,命你的徒儿们拖出去,一刀—个不也就完毕?”
    周洛暗暗欢喜,她们若然只命几个女弟子下手,他已是易于对付。
    只听妙化夫人向桑氏姊妹说道:“现今都一网打尽了,还戒备什么?命她们都给我出来,先把网儿收库,再唤八个人来。”
    那妙化夫人说是一网打尽了,显然不知周洛已然返回雪山,不由拿眼来望桑虹,心下好生感激,这分明是她入山之后,发观这些人已然中毒倒地,便没说出他来,再听妙化夫人命桑氏姊妹收网入库,胆气也更壮了,他怕的就是那些网儿,便是妙化夫人手中无网,他也不惧。
    桑氏姊妹应了声是,那桑虹头也不抬,两人退出厅去。
    周洛心想:“我得想法弄一双剑在手才行,只要手中一剑!哼!”
    忽见白森森寒光一闪,刹那间照得明如白昼,周洛忙不迭一缩身,愕然间,那白光瞬已熄灭,走出不少白衣女子来,而且都向前面一个广场走去,才知那白光乃是一个信号,幸喜那白光太强,在那陡然一亮之顷,那些白衣女子必然也会跟前一黑,一时睁眼不得,不然,怕不败露了行藏。
    耳听脚步之声虽杳,听来似乎有百十人自四面八方,向厅前那个广场走去。
    厅中,那妙化夫人又在说道:“请坐请坐,忙了这半日,当真简慢得很。”
    姹女金燕说道:“怎么你同我客气起来,你我是同仇敌忾。”
    妙化夫人道:“虽然如此,但你来者是客,请坐请坐。”
    便听有桌椅移动的声音,随闻妙化夫人唤道:“取酒来。”似乎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这席上虽然有酒,却是饮不得的。”
    随听姹女金燕说道:“酒免了罢,这些人还没料理呢?”
    那妙化夫人笑道:“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将当今这么多高手一网打尽,自今而后,天下武林,便为我两人独尊了,自该庆祝庆祝,我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们一个个拖出去,岂不是一大乐事。”
    姹女金燕道:“如此,多谢了。”
    周洛又悬下半截身子,看时,只见两人巳然坐在右面一张桌上,那妙化夫人在客位相陪,正从一个才进来的白衣女子手中,接过一把酒壶,随给姹女金燕的门杯满满斟上,道:
    “请满饮此杯,一者庆贺,二来聊表谢意。”
    随也将她自己的门杯斟满了,举杯道:“请!”当先一饮而尽。
    本来那姹女金燕还有些迟疑,现下自是毫不怀疑了,随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知杯才离口,姹女金燕巳变了颜色,右手一颤,酒杯巳落地粉碎,只说得一声:
    “你好……”已直挺挺倒地,口鼻中巳流出血来,显然那酒中下了奇剧无比之毒!
    妙化夫人推桌而起,嘿嘿一声冷笑,说道:“上天梯是武林至宝,岂容你来分享,看在你助我一场,留给你一个全尸。”随叫道:“来人了!”
    十数个白衣女子随声奔入,不待她吩咐,当先把姹女金燕的尸首抬了出来,余外亦是两个服侍一个,动手抬那倒在地上的八人。
    这妙化夫人当真狠毒之极,周洛心里寒透了,要知那姹女金燕虽然也狡狯,但也不及她这般毒狠,而且姹女金燕乃是庄蓉之母,现今是他的岳母,感觉又自不同,当下两脚一松,落下地来,那姹女金燕已是死了,生怕厅中八人又遭毒手。
    适才进入厅中的那十几个白衣女子,手中网皆巳不见了,显然已被桑氏姊妹收去存库,胆也就壮了许多,而且事已到了危机关头,那八个人的性命皆悬于顷刻,便是再怕,也非要一拼不可。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身后风声微动,一旋身,不料来的竟是陶丹凤,这才放了心,见落地之顷,身法甚是俐便灵活,显然武功已回复了多半,心道:“你来得好,可以帮手。”忙不迭一打手式,命她随在身后。
    忽听厅中一个白衣女子说道:“师傅,怎么……”这人一言未了,跟着又有几人在唤师傅。
    那妙化夫人的声音喝道:“你们恁地不中用,怎连这几根老骨头也抬不动。”
    周洛心中一动,忙伏在窗户上,向里一看,恰见黄梁道人身旁的一个白衣女子跳了起来!
    忒心也作怪,那黄粱道人竟会一龇牙!待得妙化夫人走到跟前,却又回复了昏迷之状。同时得见天帝辛璜,无名叟,两人身旁,都站着两个白衣女子,似有无可如何之状,那面抬起庄蓉与辛梅的四个白衣女子,见这面发生了事,都停下步来,这面屋角,多九公,黄奇,陶六如身边,几个白衣女也垂手而立。
    妙化夫人走到黄粱道人跟前,她是瞧不出异状,向那跳开的白衣少女斥道:
    “怎么这般没用,他巳中毒昏迷,还怕他作甚?”
    那白衣女子呐呐地叫了声师傅,妙化夫人巳横目向诸白衣女子一扫,喝道:
    “还不快拖出结果了。”
    那些白衣女子不敢迟延,两个服侍—个,那知竟抬不起三人来,只那面抬着庄蓉和辛梅的四个人,在往外走。
    周洛赶紧一打手势,要和陶丹凤两人转过前面,忽听妙化夫人喝声:“滚开!”
    周洛忙又伏在窗缝上看时,只见天帝辛璜身边的一个白衣少女,巳被妙化夫人扔了出去,摔在地下,哼也不敢哼一声。
    妙化夫人一弯腰,伸臂抓住天帝辛璜的左臂,往起一提,像是她用力过猛似的,那天帝辛璜真挺挺向她怀里倒了过去,妙化夫人虽疾一闪身,不知怎的竟未躲开!
    忽听屋角有人说道:“我不欲见之矣!”随听一声“无量佛,善哉善哉,辛璜,你调戏妇人女子,该当何罪?”
    是那黄梁道人陡然大大打了个呵欠,直是大梦初觉,笑了起来!
    同一刹那,无名叟呵呵开眼大笑,道:“人家艳福不浅,你这杂毛吃醋啦!”从地上直挺挺蹦了起来,那天帝辛璜向妙化夫人怀中扑去的瞬间,她巳然察觉,忙不迭掌心吐劲,向后跃退,厅中登时大乱,那些白衣少女齐声啊呀,乱窜暴退!
    只见厅角已转出两人来,一般儿潇潇洒洒,前面一个乃黄奇,后面跟着陶六如,暗角里一人斜掠而出,多九公虬须戟张,两手扬处,庄蓉与辛梅身旁的四个白衣少女,巳被扫倒在地,同时一手一个将两个姑娘放落地上,两人却是昏迷如故。
    这本是在同一刹那间事,妙化夫人大惊之下,倒也能沉住了气冷冷一笑,说道:
    “别以为我怕了你们。”她眼珠却在乱转。
    那天帝辛璜呵呵笑道:“好妖妇,你这点萤火之光,也敢暗算人。”
    妙化夫人厉声喝道:“我不过省些手脚,哼!你们装死也逃不过一死!”
    陡地右手一扬,但见冰魄寒光闪动,竟是满天洒金钱的手法,打出一把冰蚕,只听连连惨呼声中,一人朗朗大笑道:“此路不通,滚回去!”
    那面多九公的声音喝道:“那里逃,看掌!”疾劲的狂飙疾荡,冰魄寒光骤敛,真令窗外的周洛和陶丹凤惊心动魄,要知妙化夫人何等身手,她打出的冰蚕自是威力奇大,而且那厅中能有多大,何况那几声惊呼,令人身心为之一悸!
    那知那寒光一敛,巳看得明白,这面的几人几乎是站在原位,并未移动,厅壁四周,那十数个白衣少女却都倒在地上,一大半已不动弹,少数兀自在娇啼惨呼,满地滚动!便明白适才妙化夫人打出的冰蚕,不但未能伤敌,却把她门下的徒儿,全都伤在那冰蚕之下了!
    原来妙化夫人虽然嘴硬,怎不知凭她一人,绝非厅中六人的敌手,是以暗中扣了一把冰蚕在手,蓦可里打出!同时她早打定了主意,她知陶六如在几人中武功最弱,更见黄奇年轻,想来武功也高不到那里去!是以手中冰蚕打出,立即向两人这面扑来!
    那知黄奇的黄粱功巳成,便是拳掌之力,也伤他不得,何况是冰蚕,但他怕陶六如受伤,忙移步挡在他身前,恰好妙化夫人向他这面冲来,便喝了声:
    “此路不通,滚回去!”一掌迎面劈出!
    妙化夫人立被震退,就势一斜身,改向多九公这面冲来,但多九公又岂是等闲之辈,更恨透了她,发掌更加威猛无俦!
    若在平时,妙化夫人岂有接不下他一掌的,只因适才她是向黄奇猛冲过去,遇阻而仓促之间变换方向,其势巳缓得多,应变也慢了,她才将右掌翻出要想接下多九公这掌来,却早被多九公强劲的掌力震退了回去。
    那天帝辛璜呵呵大笑,道:“你这想作困兽之斗,当真你要自找苦吃。”
    黄梁道人说:“无量佛,妙化夫人,我也不为难你,你这些弟子何罪,还不赶快救治。”
    那厅壁下四周地上,中了冰蚕寒毒的白衣女子,躺在满地乱滚,呻吟之声,惨不忍闻。
    那妙化夫人眼看四面被围,自知不是这般人的敌手,而今狡计又不售,那还有心思管她徒儿死活,但闻言心中却是一动,面上不露半点怯意,道:“好,待我解救了她们,再同你们见过高下。”
    无名叟道:“妖妇,你别想打主意逃走,便让你先逃出一里地方去,你也逃不过我老人家的掌心,我说,大伙儿怎么啦,别站着啊,请啊!请啊!”
    那当中一张桌子巳然翻倒,厅中尚余两席却完整,边说,巳走去坐定,斟酒就饮。
    黄粱道人说:“不错,不错,有酒不饮,有肴不吃,那是暴殄天物。”
    辛璜哈哈大笑,道:“有酒先生饮,妙得狠,老花子,你还望着则甚?”
    三人竟是不再感召妙化夫人—眼,多九公呸了一声,说道:“我老花子也没你们嘴馋,虽然,酒肉我所欲也。”
    当下四人各坐一方,饮起酒来,黄奇也向陶六如说道:“陶兄请。”
    陶六如朗朗一笑,道:“黄兄请。”两人也在另一张桌边坐下。
    他们不瞧那妙化夫人,她的眼却始终扫着六人,心中又喜又气,当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她用什么法儿,一摸一拍之间,那白衣女的痛苦便爽若逝,看看挨到了周洛和陶六如这面窗前,陡地见她倏忽一挺身,右掌霍地向窗上拍出,身形也跟着纵起。
    那木隔窗自是应手而折,不料却是向厅内粉飞,妙化夫人纵起的身形,巳陡然落下大惊后退,只见那窗上白影晃动,眨跟间,妙化夫人面前巳站定—个白衣女子,身旁侍立着两人,一个是周洛,一个是陶丹凤。
    来的乃是妙化夫人的师姐,当年雪山派的掌门人,原来周洛在见厅中诸人其实并未着那妙化夫人的道儿,便放了心,而且准知她逃不了,忙一拉陶丹凤,在她耳边说道:“随我来。”
    皆因他想到这厅中八人虽未着她道儿,但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辈却大是可虑,想来又已被妙化夫人拘囚到洞中去了,即刻带着陶丹凤向后寻去。
    那高楼目标显著得很,自是容易找到,到了洞中一看,果然那位老前辈仍坐在那堆大石之上,笑道:“我算计你们该来了。”说着,站了起来。
    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见她之时,分明两腿已废,怎么相别不过一月,却巳复了原?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们走近前来,我有话说。”
    两人拜见之后,侍立两旁,忽见她手中红霞闪动,托着陶丹凤那颗火龙珠,说道:
    “姑娘,老身多亏这宝珠之助,在十日之内即巳拔除了寒毒,日前又得辛璜之助,现巳复原,如今该物归原主,姑娘收好了。”
    陶丹凤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女子巳回身推开大石,从石下取出一个锦囊来,向周洛说道:
    “这部上天梯我保存了这些年,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只待此间事了,你五人便可觅地修练,行见你五人为武林放一异彩,光大我国武术,也不枉我保存了这些年。”
    周洛一怔之下,心中大喜,她口中所说五人,自是兼指辛梅和陶丹凤而言,虽然这些位老前辈已是早有安排,却不知另一个是谁?同时拜道:
    “老前辈,这上天梯并非晚辈之物,怎说是物归原主,且晚辈武学浅薄,无法承受。”
    那女子点点头,说道:
    “难得你心无贪念,可见心性空灵,我几人果然老眼不花,要知我们都老朽了,便是练成上天梯中武功,又有何用。难道将它带进坟墓里去么,我们去日巳无多,新旧交替,天道循环,理所当然,这部武林宝典,正是你等之物,而且我们尚有一个宏愿,江花白藕,本来武术同源,却因后来大家标新立异,分门立派,门户一分,成见随也加深,互争雄长,斗狠争强,致今天下武林攘扰,血腥满地,远的不用说了,是我几人中,天帝辛璜威惊大漠,我雪山派领袖西南,黄粱道人游戏中原,多九公游侠直鲁,江浙成了你括苍派的天下,我等虽然与事无争,但任何门派之中有良有莠,我师妹妙化夫人若不妄图领袖天下武林,何致生出这多事故,华山二无常若不阴谋崛起,何致今日命丧与此。”
    说着一声浩叹,道:
    “那姹女金燕本是武林难得的人材,却因贪念一生,害人害己,想来这时已命丧我那师妹手中了,难得我等感慨相同,发下宏愿,从你们身上,合万流归源,也是天道循环,分久必合,武林该由乱而治,这一部上天梯此时出世,岂是偶然巧合,故而这两日来,我已然商议停当,天帝辛璜的女儿辛梅、黄粱道人的从孙庄蓉,我们中的桑虹,姑娘你……”
    说着向陶丹凤点头微笑,继道:“虽然未曾拜师,其实已传了多九公的衣钵,你四人今后共事一夫,同研究上天梯的上乘妙谛。”
    她向周洛说道:“你的福像不浅,这四个女孩儿一个个是出类拔萃,万不得一的,你却一朝得四人为妻,盼你以后好自为之,善待她们。”
    周洛又惊又喜,那陶丹凤羞的低了头,只听她又说道:
    “这件事虽是便宜了你,但我等也有深意在,我一并说给你们吧,乃是你五人结为夫妇后,不但同习上天梯,而且因成了恩爱夫妇之后,自今而后,自然不会再分门立派,再加上你们融会贯通,汝等五人或是家学,或是师门之长,那时能令我国武术,更加光大发扬。”周洛喜滋滋,躬身接过武林宝典。那位雪山派的老前辈又说道:
    “我们该出去了,他等于假手我那师妹,除去姹女金燕和华山二无常,不愿血腥沾手,几位又喜游戏三昧,要小惩我那师妹,这才假装中毒昏迷,她虽有不是处,但总是我的师妹,太令她难堪了,我也过意不去,你们随我来吧!”
    三人到得恰是时侯,那妙化夫人陡见她师姐现身,而且阻住了去路,大吃一惊,但身居几人的武功,无一不在她师姐之上,是以不但惊慌,而且魂飞魄散,说道:
    “你怎么能脱身?”
    她师姐叹了口,说道:
    “师妹,你到这般时侯,还执迷不悟么?你那毒药既不能令他们上当,我岂又真个昏迷,师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你能知悔改,我必求他们恕你的罪过。”
    妙化夫人一声长叹,道:
    “师姐,我知错了,不料你竟不记怨,令我惭愧无地。”
    要知妙化夫人亦有一份人心,她害了她师蛆,在洞中椿坐了二十余年,对她不但不记恨,而且还愿救她,那能不感动,不由自主向她双膝跪下。
    却见她师姐泪光莹莹,说道:
    “师傅她老人家仙去之时,你太年轻,未曾多聆教诲,是我无德无能,未能负起长姐之责,致令你几乎走入歧途,是我也有不是。”
    说着陡向天帝辛璜等长一辈的四人道:
    “今日我向四位讨一个请,饶她一命,不知四位能看我薄面么?”
    黄梁道人呵呵笑道:
    "洗心革面,如镜磨垢,万缘甚寂,还我本来,恭喜恭喜。”
    妙化夫人早起身,转向四人行下礼去,道:
    “我本罪孽深重,再蒙四位恕宥,革面洗心。”
    无帝辛璜也呵呵大笑,道:“起来起来,其实你非但无罪,还功德无量呢?”
    无名叟点点头道:“正是,若非妙化夫人生此事端,我等何能有今日雪山之会,不但从此武林万流归源,单是这息纷争,开太平,夫人之功亦是不小。”
    那多九公更是高兴,这数十年来,他念念不忘上天梯,乃是悲天悯心,怕这武林宝典落入不肖之徒手中,造成武林浩劫,现今不但遂了心愿,更且而今而后,武林一统,其喜可知了,忙道:“夫人快起来,无名叟之言是了,夫人不但无过,且功在武林。”
    妙化夫人尚不知几人商量之事,虽然不解,但巳大放宽心。
    她这里才站了起来,忽见桑虹奔入,向妙化夫人跪下,道:
    “徒儿今日有违师令,特向师傅请罪。”
    妙化夫人一怔,说道:“何罪之有,违了甚命?”
    天帝辛璜呵呵笑道:“怎么你还不明白,我等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你这酒中要是真个下了毒药,我等竟能无事。就算毒非剧毒,我四人这几根骨头挺得住,这四个年轻人岂会也无事么?”
    妙化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今日命桑虹在酒中下毒献酒,不料桑虹非但未曾下毒,而且暗中禀明了师伯。
    桑虹叩头道:“便请师傅责罚。”
    妙化夫人一把拖了起来,而且紧紧搂着她,激动之极,说道:
    “难得你深明大义,为师今日能弃邪归正,皆出于你之劝了,师傅我好惭愧。”
    那周洛自返厅中之后,见庄蓉与辛梅两人兀自躺在地上,仍未醒转,心下好生着急,却不敢言语,待听酒中并未下毒,虽不担心了,却奇怪起来!为何她两人仍未醒转?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他这里心中奇怪,妙化夫人亦已发现了她两人,道:
    “既是如此,这两位姑娘为何还昏迷不起呢?”
    多九公笑道:
    “夫人不用担心,我等既然无事,她两人自然也没事,这是天帝辛璜给两人服了大还丹,替她俩个伐毛洗髓,哪是昏迷。”
    天帝辛璜笑道:
    “孙女性情颈劣,自幼我不敢授她武功,现今我可放心了,而且她着根基不固,又怎能练那上天梯中武功,是以趁此机会,给他服了丹丸。”
    无名叟呸了一声,说道:
    “你别说得好听,甚么是趁此机会,你不过怕两人在假装中毒之后,沉不住气罢了。”
    黄梁道人说道:
    “辛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才说万流归源,从此武林为公,哪知你就先起了私心。”
    天帝辛璜大笑呵呵,说道:
    “你这杂毛好没道理,别人这么说也还罢了,你这徒孙亦曾服得我的大还丹,我又何私之有。”
    黄粱道人说:
    “这不过是顺带公文一角,她两人在一起,你怎好意思不给,她虽得了便宜,我老道却不领你的情,今天要不给这三个娃娃每人一颗,我可不依你。”
    却不料天帝辛璜敞声大笑,道:
    “这大还丹虽然费了我数十年功夫,才能采齐药料,炼丹亦费了不少功夫,得来不易,但我既不能用它返老还童,留来何用,你这杂毛看来。”
    说着,将怀中一小小瓷瓶儿取出,将药丸倒在手掌中,恰是三颗,道:
    “不瞒你说,我早巳准备下了。”
    随抬手唤周洛、陶丹凤,桑虹三人近前,陶丹凤与周洛巳知几位老人家的安排,还有何客气的,即遵命上前,桑虹却是愕然,那妙化夫人躬身道:
    “我罪孽深重,承蒙不究,已是感激不巳,小徒怎敢承受厚赐?”
    无名叟笑道:
    “呸!又不是给你的,要你推辞作甚,告诉你,你这徒儿早人家的人了。”
    黄粱道人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尚不知,听你师姊说啦!”
    妙化夫人疑惑地望着她师姊,桑虹见各人笑得有异,象有预感一般,脸儿早红了。
    她师姊这才微微一笑,将几个人商量之事告之,妙化夫人也才明白过来,正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愧,喜的爱徒福缘不浅,愧的是这些人皆大公无私,没一个将那上天梯掳为已有,忙命桑虹上前叩谢。
    那桑虹真羞得抬不起头来,却又是一半见羞也,一半见喜,脸儿红红,上前叩谢。
    天帝辛璜当即每人给了他一颗大还丹,说道:
    “现下你们不用即刻服下,先将她两人送去内室,你们再闭户服用,要知一服了我这大还丹,三日之内不能醒转。”
    桑虹忙应了声是,妙化夫人道,
    “虹儿,我那寝室宽大,足够你五人共处。”
    她一直在惭愧而又不安,恨不得献出她所有的一切,并道:
    “你们抱起她两个,随我来。”
    陶丹凤与桑虹忙抱起二人,随定妙化夫人,入室去。
    到了她的寝室,妙化夫人眼看三人都服下了大还丹,这才为五人闭户而去,果然那大还丹非同等闲,才吞肚内,立觉浑身大热,渐次昏昏迷迷。
    三日之后,周洛第一个先醒转过来,睁眼一看,身旁躺着陶丹凤与桑虹,兀自未醒,辛悔和庄蓉却巳踪迹不见。
    他翻身坐了起来,不料浑身骨骼一阵连珠轻响,他微一动弹,真力巳充沛全身,他内功巳极精湛,自然明白这是服了大还丹之故,别说是他了,便是一个从来未习武之人,服了此丹,亦有神效。
    他心中大喜,也明白因他功力较深,陶丹凤与桑虹都厚之故,是以醒来较早。
    但辛梅和庄蓉哪里去了呢?他也急于想知道外间的情形,更该去向天帝辛璜拜谢,就在他在开门出来之顷,忽听有脚步声行来,房门陡在他面前打开,门外站定两人,正是辛梅和庄蓉。
    庄蓉说:“你醒啦,两位姊姊呢?”
    那辛梅竟然在周洛面前害起羞来,低头不语,其实眼角儿直向他瞧。
    周洛道:“她们想来也快醒了,见到几位老前辈么?”
    庄容道:“我两人也是才醒不久,真奇怪,怎么我们五人睡在一间房里,适才我两个出去,转了转,别说那几位老前辈了,这里现下除了我们五个之外,再无他人了。”
    周洛心中大奇,那几位前辈走了还有可说,怎么雪山派的人也去得一个不剩了!
    辛梅忽地噗嗤一声笑,道:
    “这有甚奇怪的,几位老人家既然决心消除门户之见,而那门户之见最深的,就是这雪山派,自要以身作则,这必是已遣散了徒众,至于这几位老人家么,别人我不敢说,对我爹爹却清楚得很,他老人家—直以我为累赘,现今见有归宿,自是遨游天下名山去了。”
    说道归宿两字,辛梅竟已若不胜情,周洛却是喜得心头痒痒,只望着她傻笑,那辛梅被他望得来七分儿羞也,三分儿恼,狠狠地啐了一口,说:
    “便宜你啦,你还笑,别得意在前头。”
    庄蓉咯咯咯笑弯了腰,说:“他望望你就害羞,明儿更有教你羞的哩!”
    辛梅跺脚道:“你敢欺负我,瞧我饶你才怪。”扑上前去,便要撕她的嘴。
    庄蓉一闪身,巳躲在周洛身后,说:“洛哥哥,快帮我。”
    那辛梅往日善妒刁怪,此时竟巳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想到未来画眉之乐,四美融融,喜得周洛心里开了花,忙伸手一拦,说道:
    “辛妹妹,饶她这一遭儿。”
    那辛梅扑去之势甚急,蓦可里被周洛一拦,便撞在他的臂弯里,象是收势不住,娇躯半斜,巳滚入他的怀里了,周洛左臂一圈,早将她搂个正着。
    辛梅跺着脚,说:“好啊,你也欺负我。”
    忽听一笑道:“辛妹妹,谁欺负你了,跟我说,姊姊不依他。”
    原来陶丹凤巳然醒了,而且坐在床上,望着辛梅笑,显然她巳早醒了过来。
    辛梅嚷道:“你笑我,原来你也不是好人。”挣扎出了周洛的怀抱,就要向陶丹凤扑过去。
    陶丹凤忙道:“小心,虹妹妹还没醒呢。”
    辛梅竟会突然一缩身,吐了吐舌头,却见桑虹眼儿霎了两霎,忽地露出两排编贝,翻身坐了起来,她在几人中,最年幼,也最温婉,是以只笑不言。
    辛梅说:“好啊!你们都欺负我。”
    几人嘻笑了一阵,这才商量正经事,周洛道:
    “此间巳无人了,这雪山荒辟苦寒,乃是练武功绝佳之所,我们何不就在此共研上天梯中的绝学。”
    四个姑娘自无异议,自此便在雪山住了下来,三年而后,五人都已尽得上天梯中的武学秘奥,这才共结鸾倚,而且不敢负尊长厚望,即刻连决返中原,闯扬正统,光大武学。
    正是,昔日苦中苦,今朝人上人。
    ──伴霞楼主《天帝龙珠》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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