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鹰《死亡鸟》 - 黄鹰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章 首断肢离,香消玉殒第二章 查凶遇怪,险死还生第三章 孤军入伏,幸逃毒手第四章 揭奸摘佞,独立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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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首断肢离,香消玉殒
作者:黄鹰


      秋夜。
  月明露浓时候。
  城西近城门一带,一片静寂。
  扬州城虽然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在夜间,却并非每一个角落都像日间那么热闹。
  由于城西近城门一带差不多全都是住宅,平日入夜之后就开始寂静起来了。
  静寂的长街上,现在就只有崔老六、金小三两个人。
  他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日间都是在花近楼工作。
  ──都是花近楼的刽子手!
  杀的都不是人,是鸡,是鸭……只要是可以用于酒席上的飞禽走兽,他们都杀的。
  花近楼是一间酒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
  曾经作客花近楼的人大都知道,花近楼的名字是取意这句杜诗,他们却很少会伤心。因为花近楼非独一切陈设赏心悦目,酒菜更是扬州第一。
  花近楼的老板取这个名字,亦不过在表示他懂得诗。
  酒菜既然是扬州第一,花近楼的生意不用说一向都非常好。
  所以崔老六、金小三无日不是一身血腥,忙得要命。
  几年下来,他们手中的刀越来越快,胆子也越来越大。
  他们杀的虽则不是人,只是鸡鸭猪羊之类的飞禽走兽,胆子如不大,一样杀得不快的。
  酒量方面,他们当然亦是比以前更加大。
  一个人终日宰鸡杀鸭,一身鸡毛鸭血,眼睛固然不好受,鼻子同样不好受,如此一来,难免会影响到胃口。
  喝点酒就好得多了。
  他们喜欢喝酒,正是这个原因。
  工多艺熟,酒量也是。
  不过他们的酒量虽然不错,现在如果再喝三四杯,只怕亦要醉倒街头。
  崔老六已经有八分酒意,金小三虽然比较好,但也有七分的了。
  他们很少这样喝酒,除非喝的酒根本就不用他们化钱,正如今日他们所喝的一样。
  今日是花近楼老板的生日。
  花近楼的老板每年都有两三日大破悭囊,让下属狂欢一番,生日只是其中的一日。
  崔老六、金小三从来都不会轻易放过这种喝酒的好机会。
  喝不完他们就带走。
  现在他们的手中就各自握着一瓶还未喝完的酒,空着的,一只手则搭着对方的肩膀。他们却仍然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双双摔倒地上。
  转过了街口,是一条短很多的窄街。
  横街上也没有其他人。
  崔老六左右瞄了一眼,打了一个酒呃,道:“今夜街上怎么除了你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金小三道:“你忘了我们平日回去是什么时候,这下又是什么时候?”
  崔老六勉强抬起头一望天色,道:“果然很晚了。”
  金小三道:“你家里那条母老虎一定已等得光火了。”
  崔老六傻笑道:“彼此。”
  金小三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他们既然知道今日是老板的生日,也应该知道我们一定会喝一个不醉无归,就算凶,相信也不会凶到哪里去。”
  崔老六道:“噜嗦几句在所不免的了,这种经验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如此担心。”
  金小三叹息道:“我只担心手中这瓶酒,不给她看见倒还罢了,否则准给她倒进沟渠去。”
  崔老六道:“听你这样说,我也担心起来了。”
  他亦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老婆跟你那个老婆的脾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金小三道:“如此好酒,倒进沟渠,实在糟塌。”
  崔老六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补救?”
  金小三道:“最好的办法我认为就是赶快将酒倒进肚子里。”
  崔老六苦着脸道:“我现在已经醉得七七八八了,再将手中这瓶酒装进肚子的话,只怕走不了几步,便要醉倒在街上。”说着他又打了一个酒呃。
  金小三道:“你以为我不是?”
  他张目四顾接道:“不过如果有些下酒东西吃着来喝,在踏入家门之前,我相信还可以将酒喝完。”
  崔老六点头接到道:“而且大概还可以勉强支持得住。”
  金小三道:“进门之后却是倒得越快越好,乐得耳根清净。”
  两人相顾大笑,崔老六的笑声突然一顿,道:“可是这时候,这附近哪里可以找下酒的东西呢?”
  金小三道:“我正在为这事伤透脑筋。”语声甫落,他的眼睛倏地一亮,盯着那边巷口。
  一个手挽着竹篮的老苍头正从巷内走出来。
  街道上并不黑暗。
  左右的人家虽则都是紧闭门户,不少仍然有灯光从窗户漏出来。
  何况今夜的月亮,又是这样圆,这样亮?
  所以那个老苍头一出巷子,金小三就看见了。
  他眼睛却因为七分酒意影响,看起东西来已不大清楚了,只是知道从巷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手挽篮子,穿着一套黑得很的衣服,并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大年纪?又是怎样一副容貌。
  “什么人在这个时候仍然挽着篮子在街道上行走。”
  金小三一想就笑开了嘴巴,接到道:“不过你我也总算走运。”
  崔老六一怔,道:“哦?”
  原来他还未发觉那个老苍头的出现。
  金小三将头向前一伸,道:“卖东西的人不是来了。”
  崔老六忙抬头望去,一望之下亦笑了出来,道:“不知他卖的是什么东西?”
  金小三道:“也许是花生,也许是糖炒栗子、五香蚕豆,管他那许多,只要是可以送酒的就成了。”
  说话间,那个老苍头好像也已发现了他们,向这边走来。
  走得却很慢。
  崔老六与金小三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他们很快走到那个老苍头面前。
  老苍头与此同时将脚步停下。
  他的确穿着一套黑布衣裳,脸色却好像抹上了一层白粉也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双手也是一样,就连他的眼珠也是乳白色,仿佛笼上了一层白雾。
  他一面皱纹,须发俱白,年纪显然已不少。
  这么大年纪,深夜仍然在街道上卖东西,无疑很可怜,但是看清楚这个老苍头之后,崔老六、金小三却一些可怜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这个老苍头的表情实在显得太快乐了。
  他嘴巴在笑,眼睛也在笑,脸庞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好像充满了快乐,两条眉毛也好像因为快乐不住上下飞舞。
  这种快乐已简直到了极端。
  给人的也已不只是快乐的感觉,已感觉诡异。
  金小三感觉到这种快乐中的诡异,但并不强烈。
  崔老六却只有快乐的感觉,大概就因为他比金小三醉多了那一分。
  他笑望着那个老苍头,遂问道:“老头儿,你可是在卖东西?”
  老苍头笑应道:“正是。”
  崔老六又问道:“糖炒栗子?”
  老苍头摇头。
  崔老六的目光转落在老苍头手中的竹篮上。
  金小三早已盯着那个竹篮了。
  他们都看不见竹篮内载着什么东西。
  竹篮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崔老六目光一落又抬起,再问道:“是五香蚕豆?”
  老苍头又摇头。
  崔老六第三次问道:“那么一定是花生了?”
  老苍头还是摇头。
  金小三忍不住插口问道:“你到底卖什么?”
  老苍头龇牙笑道:“人头!”
  “人头?”金小三大吃一惊,倒退一步。
  崔老六却笑了起来道:“你这个老头儿实在懂得开玩笑,只可惜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老苍头只是笑。
  崔老六接到道:“我猜你那个篮子里载的头是头了,可是芋头。”
  老苍头立即更正道:“是人头。”
  崔老六一挺胸膛,笑道:“你吓不倒我们的,我们的胆子,早就已大得可以包天了。”
  听到崔老六这样说,金小三不由得亦挺起了胸膛。
  老苍头笑望着这两人,道:“是么?”
  崔老六挺着胸膛道:“你若是不相信,只管卖给我们。”
  老苍头道:“你们真的要买?”
  崔老六道:“当然。”
  老苍头道:“买来干什么?”
  崔老六道:“下酒。”
  老苍头道:“拿人头下酒,你们的胆子的确不小了。”
  崔老六、金小三的胸膛更挺了。
  老苍头接道:“好像你们这么大胆的人,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
  崔老六、金小三相顾一笑。
  金小三目光再落,道:“可惜芋头是怎样价钱我们虽然熟悉得很,人头的价钱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你莫要漫天撒价才好。”
  老苍头道:“难得遇上你们这么大胆的人,我实在佩服得很,索性就送给你们享用好了。”
  崔老六只怕他出口反悔,赶紧道:“一言为定。”
  老苍头一笑,双手将那个竹篮奉上。
  崔老六、金小三一齐松开互搭着肩膀的手,一齐伸手将竹篮接下。
  等到老苍头将手放开,崔老六就大笑道:“老头儿,你必是看见我们喝醉了酒,所以这样说话来吓唬我们。”
  金小三接道:“可知道我们的酒量一直很大,现在仍然清醒得很。”
  崔老六又道:“好像你这样的一个老头儿,叫你杀鸡也未必杀得了,何况杀人?不杀人又何来人头?”
  金小三又说道:“就算你真的有胆杀了人,逃命尚且还来不及,岂敢将人头割下随街叫卖,这个道理,我们早就已想通了。”
  崔老六道:“不过就因为这样吃光你篮子里的东西,我们也过意不去,事实我们今夜亦早已吃得太多,再也吃不下。”
  金小三道:“所以你不必担心血本无归,我们抓一把够下酒就算了。”
  老苍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一声也不发,只是笑。
  笑得更快乐,更诡异。
  无论怎样看,他也不象是在开玩笑。
  莫非他的脑袋大有问题,本来就是一个白痴?抑或──
  那个竹篮里真的是载着一个人头。
  崔老六没有理会那个老苍头的表情,笑顾金小三,继续道:“我们先看他篮子里载着什么东西。”
  话还未完,金小三已经将篮子上盖着的那块白布抓下来。
  目光及处,两人齐都一怔,脸色刹那间大变!
  竹篮里果然载着一个人头!
  一个女人的头!    ×      ×      ×      那个女人头上挽了一个坠马髻,脸上既不浓也不淡的抹着脂粉。
  所以她的脸色到现在仍然桃一样。
  她长得十分美丽,嘴唇小小,鼻子高高,眉儿弯弯,还有一双凤眼。
  凤眼圆睁,眼瞳中充满了恐惧。
  这恐惧在死亡的刹那间,与眼珠凝结。
  她已经死亡。
  一个人给割下了头颅,当然不能够生存。    ×      ×      ×      竹篮底亦铺着一块白布,人头就放在那块白布之上。
  是齐头割下,断口非常齐整,下手的时候一定非常小心,所用的也一定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兵刃,断口流出来的鲜血几乎将那块白布完全染红。
  血渍显然尚未干透,名副其实的是鲜血。
  这颗人头无疑就才割下不久。
  像这样的一个美人,是谁忍心将她的人头割下来?
  卖人头的是这个老苍头,将人头割下来的是否也是他?    ×      ×      ×      崔老六、金小三脸色齐变,不约而同亦一齐脱口一声,惊呼道:“人头!”
  老苍头大笑道:“如假包换!”
  崔老六、金小三的目光应声回到老苍头的面上。
  给人头这一吓,金小三的七分酒意已只剩三分,崔老六的八分酒意也最多剩下四分了。他们的眼睛鸽蛋一样的睁大,终于看清了老苍头的脸庞。
  死白的脸庞,死白的眼珠。
  老苍头虽然一副人相,却连半分人气也没有。
  他的笑声也变得恐怖起来了。
  “妖怪!”金小三突然怪叫一声,掷下抓在左手的那块白布,右手的那瓶酒,双手抱头,转身狂奔。
  跑不了几步,已摔倒地上。
  他就地滚身,连滚带爬地继续逃命。
  走得虽然狼狈,总算还走得动。
  崔老六的两条腿都软了。
  “小三,等……等我!”他回头叫了几声,心是想跟金小三逃命去,可是两条腿不听话,一动也不动。
  他忽然想起什么,不觉又低头望一眼。
  那个人头仍然圆睁着一双凤眼,这刹那间竟然好像在笑。
  崔老六“妈呀”的一声,竹篮脱手,篮中人头滚地,那瓶酒亦脱手碎裂在地面上!
  瓶中酒打湿了老大的一片地面。
  崔老六的裤子也湿了,却不是酒湿。
  他整个人偏偏已完全虚脱,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苍头实时蹲下半身,手一摸崔老六的脸颊,道:“你不是准备拿人头来下酒,怎么连酒都倒了?”
  他的手冰冷如雪,声音也变得非常寒冷。
  崔老六一连打了几个寒噤,两句话才听完,就双目翻白,晕过去了。
  这一阵声响,已惊动了左右的人家。
  已有人打开窗户来看了。
  第一扇窗户才打开,老苍头已经不在街上了。
  他就象是化成了烟雾,消失在街道上的夜雾中。
  这个人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他没有带走那个竹篮,也没有带走那个人头。
  凄冷的月色下,那颗人头瞪着诡异的一双眼,枕在惨白的石板上。
  是谁的人头?    ×      ×      ×      夜更深。
  月更圆,雾更浓。
  城东大街仍然光如白昼,一片热闹气氛,这条街乃是扬州城的花街,尤其尽头左右,差不多全都是妓院。
  在夜间,这样的一条街,不热闹才奇怪。
  这条街的后巷现在却已过了热闹的时候。
  入夜时分,后巷也是妓女嫖客聚集的地方,那种热闹有时候更甚于前街。
  在后巷拉客的妓女大都是年老色衰,再不就是天生一副丑怪的模样。
  她们的价钱当然便宜得多。
  扬州虽然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富人毕竟仍然是数目有限。
  所以在后巷拉客的妓女,生意一向不错。
  一入夜,她们就走出来,挨在巷左右等待,大都是主动去拉客,价钱谈妥了,就拉进屋内成其好事。
  通常二更一敲过,即使还没有找到客人,她们也会回屋去,第二天再作打算。
  除非她们穷得要命,又已经好几天没有生意,那么就算等到天亮,也得等下去了。
  如此倒霉的妓女并不多,这附近一带才不过三个。
  小娇是这三个中的一个。
  她比其他的两个还要倒霉。
  那两个今夜先后都已拉到了客人,只有她,到现在仍然在巷子里徘徊。
  整条巷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徘徊。
  二更已敲过,这个时候难道还有客?
  小娇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只有叹气。    ×      ×      ×      小娇其实已非独不小,而且大得很了。
  今年她已是三十九岁。
  一个三十九岁的妓女比一个同年纪的普通女人,看起来最少还要大十年。
  所以她虽然一直没有隐瞒自己的年纪,很多人还是认为她在说谎,其实并不止三十九岁。
  年轻的小伙子当然不会花钱找一个看起来大得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妓女。
  年老的人也一样不甘心将钱花在一个看起来像老太婆的女人的身上。
  小娇的倒霉,并不难想象。
  像她这种年纪,其实也不适宜再做妓女了。
  这一点,小娇不是不知道,问题在,除了做妓女出卖肉体之外,她就再没有第二种谋生的本领。
  说到找一个归宿,就更加难比登天。
  所以她只好继续做下去。
  这到底可怜还是可耻,必须先清楚她以前的一切遭遇才能够下判断。
  她以前的一切遭遇都没有搞清楚的必要,此后的一切遭遇也是一样。
  唯一必须清楚的只是她今夜的遭遇。
  这是最低限度,扬州城的总捕头查四就是这个意思。    ×      ×      ×      巷子里每隔丈许,墙壁上便挂着一盏红灯笼。
  整条巷子仿佛就浴在血中,但亦像洞房花烛之下。
  这种环境,可以说恐怖,亦可以说旖旎。
  小娇徘徊在这条巷子里,却无论怎样,也只像血狱中的一个幽灵,完全不像一个新娘子。
  红灯笼之下,她的脸色仍显得苍白,只不过远看起来已没有那么老。
  两餐都已成问题,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买胭脂水粉。
  她叹气未已,巷口人影一闪,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
  小娇一眼瞥见,一颗心立时怦怦地跳起来。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男人走到这个地方,她实在有些喜出望外。
  可是她并没有迎上去。
  因为整条巷子她知道,就只剩下这一个妓女,她根本不用担心别人还来跟她抢生意。
  她反而退后两步。
  离得灯光远一些,她看来就没有那么老的了。    ×      ×      ×      进来的那个男人似乎亦发现巷子里只有小娇一个人,笔直向她走过去。
  灯光下看得很清楚,他一身黑缎衣裳,还用一条黑头布半蒙着脸庞,只露出眼睛鼻子。
  小娇一些也不奇怪。
  进这条巷子的男人本来大都是遮遮掩掩,生怕给熟人看见。
  她等到那个黑衣人来到面前,才伸手牵着他的左手的衣袖,先“哟”的一声,道:“你这个冤家怎么现在才走来?”
  黑衣人一怔,道:“哦?”
  小娇腻声道:“我叫小娇,你大概已忘记了。”
  黑衣人道:“今夜还是第一次进来这巷子。”
  声音很苍老。
  ──原来是一个老头儿。
  小娇由心里笑了出来。
  ──这一宗生意难道还会落空?
  她笑着应道:“是第一次吗?那么我非要加倍招呼你不可了。”
  黑衣人道:“只怕我吃不消。”
  小娇道:“我尽量迁就你就成了,来,我带你进去。”
  黑衣人道:“时间尚早,我周围走一趟再来找你。”
  他举步欲走。
  小娇哪里肯放过他,抓紧了他的左手衣袖,道:“不早了,来。”
  她的另一只手遂抓住了黑衣人的那只左手,实行“拉客”。
  触手冰冷。
  黑衣人的手简直就象是冰封过一样。
  小娇奇怪道:“你的这只手,怎么这样冷?”
  黑衣人道:“这只手不冷才奇怪。”
  小娇不由得一怔。
  ──老年人血气衰弱,手脚难免是这样的了。
  小娇总算想通了这个道理,道:“不要紧,一会就会暖起来的了。”
  她抓着衣袖的那只手说着松开,也抓上黑衣人的左手,双手一起用力拉。
  黑衣人叫起来道:“别这样大力,当心拉断我的手。”
  小娇咯咯地笑道:“拉断了今夜我就抱着你的手臂睡觉好了。”
  黑衣人道:“那么你就用力拉吧。”
  小娇应声用力再一拉。
  这一拉,黑衣人那只左手竟真的给她齐肩拉断了。
  整只手臂给她从黑衣人左手衣袖里拉了出来。
  她冷不提防,收势不住,一连倒冲出两步,几乎摔倒在地上。
  她当场一怔,目光自然落在抓在手里的那条断臂之上!
  一望之下,她本来苍白的脸庞更加苍白,一声哀呼,昏了过去。
  “咕咚”的一声,她整个身子横摔在地上,双手仍然抓着那条断臂。
  那条断臂纤细而光洁,绝不像男人所有。
  毫无疑问,是一条女人的手臂。
  断口非常齐整,如同刀切,肌肉已变成死白色,仍然有血丝外渗。
  从一个男人的身上拉下一条这样的女人手臂,难怪小娇给吓得当场昏倒。
  黑衣人没有取回那条断臂,小娇倒地的同时,他的脚步已举起。
  黑衣人已鬼魅一样,消失在红色的灯光之中。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      ×      ×      长夜已尽。
  拂晓。
  晓色凄迷,晓露凄迷。
  月亮仍然在天际,月光却淡薄如梦。
  这个时候,城东郊的山道上竟然已经有行人。
  两个人。
  侠客沈胜衣,扬州城的总捕头查四。
  两天前,他们因为一件案子联袂到城外的欧家集,现在才回来。
  案子当然已经解决了。
  眼看扬州城已经在望,查四不禁叹了一口气,侧顾沈胜衣,道:“我职责所在,不得不夤夜赶路,可是沈兄你,并没有跟我吃这个苦的必要啊。”
  沈胜衣笑道:“这哪里称得上苦。”
  查四道:“你不是打算要回去相思小筑一见步烟飞?”
  沈胜衣道:“我是这样打算的。”
  查四道:“你大可以由欧家集那里去的。”
  沈胜衣道:“那里去必须绕一个大弯,倒不如经由扬州城再西行。”
  查四道:“入扬州城,只怕你又要耽搁几天。”
  沈胜衣道:“未必。”
  查四道:“最好就未必。”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留在扬州已经有十多天,对于这个地方你难道还不清楚。”
  沈胜衣道:“这个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罪案比较多。”
  查四道:“简直就多得要命。”
  沈胜衣道:“一个地方太多有钱人,罪案难免亦会增加,钱本来就是大多数罪恶的根源。”
  查四道:“这样说,我如果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先得请部分有钱人搬出去的了。”
  沈胜衣道:“相信只有这个办法。”
  查四道:“可惜我目前并没有这种权力。”
  沈胜衣道:“幸好你却有一颗聪明的脑袋,所以仍然可以应付得来。”
  查四摇头道:“就算真的有一颗聪明脑袋,也未必应付得来,何况我这颗脑袋并不聪明。”
  沈胜衣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查四道:“哪里是谦虚?”
  他一顿接道:“正如近日那‘银狼’一案,若不是你从旁协助,我未必就对付得了那个凶手。”
  沈胜衣笑笑道:“只是未必,不是一定。”
  查四笑接到道:“但无可否认,你留在扬州的十多天,实在帮了我不少的忙。”
  沈胜衣道:“这十多天的罪案,好像少了一些。”
  查四道:“不见得。”
  沈胜衣道:“是么?”
  查四颔首道:“所以我叫你最好不要进城,要知道,我们离城这两天之内,城中说不定又已出了案子。”
  沈胜衣笑道:“我可以不管。”
  查四道:“普通案子当然引不起你的兴趣,最怕是奇奇怪怪的,到时候我就算不叫你留下来,你也会留下来查一个水落石出。”
  沈胜衣道:“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实在太大。”
  查四道:“最低限度比我还要大。”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条小路的路口,查四无意中望了那条小路一眼,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胜衣立刻发觉,道:“什么事?”
  查四目注小路道:“想不到这个时候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人行走。”
  沈胜衣循着查四的目光望去,道:“很巧,也是两个人。”
  他的语声非常奇怪。
  查四一怔道:“两个人?”
  他瞇起眼睛再望,神色忽变得诧异起来,点头道:“嗯,真的是。”    ×      ×      ×      小路上显然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披黑袍,头扎黑头巾,缓步向前行,还有一个人,却是抱在黑袍人手中!
  黑袍人背向着沈胜衣、查四,所以,他们只能够看见黑袍人抱着的那个人的两条腿。
  那个人的两条腿都是从黑袍人右手的臂弯垂下来。
  两条腿都是一丝不挂。
  腿修长而光洁,分明就是两条女人的腿。
  查四再一看清楚,神色更诧异,道:“这个黑袍人有些古怪,我们追上去看看吧。”
  不等他将话说完,沈胜衣已放步追上去。
  查四又岂敢怠慢?    ×      ×      ×      黑袍人离开沈胜衣、查四不过五丈。
  他们很快就追近。
  黑袍人直若未觉,踏着原来的步伐继续前行。
  那种步伐异常的缓慢。
  沈胜衣、查四也放慢了脚步,跟在黑袍人身后六尺。
  他们看得清楚,那的确是两条女人的腿。
  这个时候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在深夜漫步,无论谁看见,都难免起疑。
  查四忍不住追前一步,厉喝道:“站住!”
  黑袍人停下脚步,一声不发,也没有转过身子。
  查四再喝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黑袍人仍不作声,忽然蹲下了身子,将抱着的那个女人放在地上。
  那个女人下半身一丝不挂,上半身却是用一块白布随随便便地裹着。
  沈胜衣、查四的目光,不由落向那个女人。
  刹那间他们都觉得那个女人的身上好像缺少了什么,看来总是不顺眼。
  白布上血渍斑斑。
  看见血,查四一张脸就拉起来,喝问道:“那个女人怎样了?”
  黑袍人还是不作声,缓缓站起了身子来。
  查四冷笑一声,道:“你难道是一个哑巴?”
  这句话出口,那个黑袍人突然“呱”的叫了一声。
  沈胜衣、查四不由一愕。
  那简直不象是人类的叫声,倒有点象是鸟叫。
  什么鸟?
  沈胜衣一声轻叱,道:“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查四跟着喝道:“回过头来!”
  黑袍人又是“呱”的一声,徐徐地转过身子。
  沈胜衣、查四一见,当场怔住!
  黑袍人竟不是一个人!    ×      ×      ×      黑头布扎着的赫然是一个鸟头。
  鸟头上一顶鲨鳍也似的高冠,鸟眼圆大,鸟嘴尖长,差不多有一尺。
  整个鸟头都是青黑色,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芒。
  鸟身也是一样,羽毛根根可数,两翼异常阔大。
  方才他显然就是用这双翅将那个女人抱起来。
  牠一面转身,一面展翼掠下那块黑头巾。
  头巾落地的同时,披在牠身上的黑袍亦从牠身上滑落。
  牠所有的动作完全跟人一样。
  查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鸟。
  沈胜衣也没有见过。
  那只怪鸟转过身,人立在那里,不再移动,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沈胜衣、查四两人。
  那两颗眼珠竟然是乳白色。
  查四给这双鸟眼一望,不由心中寒了起来。
  沈胜衣也给鸟眼望得浑身不舒服,他移开目光,由头至尾打量了那只怪鸟一遍,目光最后留在那只怪鸟的双脚之上。
  那只怪鸟的双脚,人一样粗大,闪动着一圈圈的寒芒,趾爪长逾五寸,锐利如钩!
  “呱”,那只怪鸟,突然又怪叫了一声。
  沈胜衣、查四虽则胆大包天,看清楚怪鸟的样子之后,再听到这一声怪叫,仍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寒噤。
  如果是一般人,只怕就算不吓得瘫软在地上,也吓得连滚带爬,赶快逃命去了。
  那只怪鸟看见吓不倒他们,亦好像非常诧异,歪着头,斜盯着他们。
  查四实时道:“这好像是乌鸦叫。”
  沈胜衣目光上移,道:“但无论如何,牠怎么也不象是一只乌鸦。”
  查四道:“你看牠像什么鸟?”
  沈胜衣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种鸟好像牠这样。”
  查四上下打量了那只怪鸟一遍,忽然说道:“我都有些怀疑,牠并不是一只真鸟。”
  沈胜衣道:“我也是这样怀疑。”
  查四道:“不是一只真鸟只怕就是人扮的了。”
  沈胜衣道:“是真是假,抓起来一看便清楚。”
  查四一声道:“不错。”一步窜前。
  那只怪鸟好像听得懂他们的说话,实时回转身子,向前行去。
  是行不是跃。
  人一样移动脚步。
  查四更肯定,一声道:“哪里走!”纵身扑前去。
  沈胜衣忙喝道:“小心!”
  喝声方出口,那只怪鸟突然拔起身子,双翼“飕飕”暴展,身子同时暴转。
  暴展的双翼一齐向查四迎头拍去。
  查四的身形这刹那间正凌空落下,他也算反应灵敏的了,半空中勉强一拧腰,身形左侧泻开。
  那只怪鸟的双翼一展开,十尺方圆的地方全都在牠双翼笼罩之下。
  查四并未能够退出怪鸟双翼笼罩的范围之外,他眼快手急双掌一翻,迎向当头拍下的鸟翼!
  “叭叭”两声,查四只觉得双掌如同击在铁石之上,一阵痠痛。
  鸟翼并未被他震开,他却被鸟翼拍跌在地上。
  那只怪鸟的气力实在不小。
  查四预料那只怪鸟未必肯就此罢休,也许会继续扑击自己,跌地忙滚身,疾向外滚了出去。
  不出他之所料,那只怪鸟果然再向他袭击,却不是再举翼拍下,而是,展翼横扫。
  查四的动作已够迅速的了,仍然被那只怪鸟的翼尖扫在右大腿上。
  裂帛一声,一股鲜血从查四的大腿射出来。
  那只怪鸟的翼尖竟然锋利如刀,在查四的大腿上削出了一道深及两寸,长达一尺的伤口。
  查四闷哼一声,再次倒地。
  他忍痛贴地一滚,拔刀出鞘!
  那怪鸟并没有再向他攻击。
  牠展翼横扫之际,沈胜衣已经扑上来了。    ×      ×      ×      沈胜衣眼见查四情形危急,双掌就拍向横扫查四的那一只鸟翼,却都被那只怪鸟的另一只鸟翼斜来挡住!
  他双掌都拍在斜来那一只鸟翼之上。
  掌落处如击金铁!
  那只怪鸟硬生生被他震开了一尺,也就因此横扫向查四的那一只鸟翼才只是削开了一道血口,没有将查四的右腿斩下来!
  沈胜衣那两掌已经用上了六七成内力,可是只能够将那只怪鸟震开一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方自惊讶,怪鸟的双翼一收一展,已一起向他扫来。
  飕飕的破空声响,简直就象是两把利斧!
  沈胜衣一退半丈闪开。
  查四一旁喝道:“用剑!”
  话声方出口,沈胜衣剑已出鞘,人已欺回!
  匹练也似的剑光飞射向那只怪鸟的眼睛。
  怪鸟竟然也知道厉害,左翼折返,护住了头部!
  “铮铮铮铮”的一连串金属交击声在刹那间暴响!
  沈胜衣那一剑之中,赫然有十三个变化。
  十三剑都刺在鸟翼之上!
  鸟翼一些损伤也没有。
  沈胜衣看在眼内,惊讶之极,剑一回,大喝一声,再刺出。
  这一剑何止凌厉十倍!
  剑与人齐飞,斩向怪鸟的左翼。
  怪鸟好像已发觉危险,剑方回,牠双脚已蹴地,剑方出,牠已凌空飞起来。
  “呼”地飞上了路边不远的一株大树上!
  沈胜衣眼中分明,腰一挺,人剑就变了方向,紧追在怪鸟之后。
  怪鸟只是在树上一停,双翼又开展,“呼”地飞起来。
  牠顺风从树上飞下,一飞五丈,落在五丈外的地上。
  那种速度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牠方从树上飞下,沈胜衣人剑已然飞至。
  周围的枝叶,立时被剑气摧落,碎裂纷飞,就象是平空突然下了一场叶雨。
  沈胜衣也就在怪鸟方才立足的那条横枝上稳住了身形。
  他没有追下去,返顾查四。
  查四侧身卧在地上,大腿上血如泉涌。
  他正仰望着沈胜衣那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被方才的情景惊呆。
  一见沈胜衣向自己望来,他立即振吭道:“我的伤并不要紧,你快追下去,将牠抓起来。”
  沈胜衣应道:“你身上有没有带刀伤药?”
  查四这才留意到大腿上的伤口,这才知道痛,龇牙咧嘴道:“有,我自己会打点的,快追!”
  沈胜衣一声“好”,身形箭一样从树上射落。
  这一射,竟然有三丈之远。
  那会子怪鸟已经又跃上第二棵树再飞去。
  这二次飞得更远,竟然在六丈开外之处。
  沈胜衣看在眼里,身形着地又跃起,却没有上树,只是平地上掠前。
  他是人,不是鸟,一上树,一下树,反而更费力,更耗时。
  饶是如此,他仍然追不上那只怪鸟。
  那只怪鸟到底在飞。
  沈胜衣实在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种怪鸟,也从来没有见过飞成这样的鸟。
  莫非那只怪鸟太笨重,所以不得不如此一跃一飞?
  这到底是什么鸟?    ×      ×      ×      沈胜衣虽然是以剑术扬名江湖,轻功其实也不是寻常可比。
  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的身形一展尽的时候,简直就象是用强弓射出去的箭一样。
  再加上他充沛的体力,就是以轻功独步江湖的步烟飞到最后也因体力不支给他追上。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现在他追的毕竟是一只飞鸟。
  他只能够跳跃,那只怪鸟除了跳跃之外还能够飞翔。
  一飞就是五六丈。
  所以他虽然全力追赶,十几个起落之后,距离那只怪鸟仍然有七八丈之远。
  十几个起落之后,前面已没有树,山石嶙峋,山路亦曲折了起来。
  没有树,怪鸟就不能够那样飞翔。
  沈胜衣精神大振。
  谁知道在这情况下,那只怪鸟突然离开了山路,跃向路旁的断崖。
  在断崖边沿一站,那只怪鸟双翼霍霍地尽展,扇动着突然飞了下去。
  沈胜衣两个起落追到,往崖下一望,只见那只怪鸟双翼不停地拍动,一凝一沉地徐徐飞下。
  沈胜衣不由得怔在当场。    ×      ×      ×      断崖下烟雾迷离,那只怪鸟没多久就消失在迷离烟雾之中。
  怪鸟的巢穴是否就在下面?
  山风吹处,烟雾乱飞。
  烟雾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树木。
  这个断崖显然并不怎样深。
  沈胜衣决定追下去。
  他手剑并用攀崖而下。
  幸好这个断崖陡峭虽然是陡峭,并不是笔直如削,所以沈胜衣也不觉得怎样困难。
  可是查四如果在上面看见,相信也得捏一把冷汗。    ×      ×      ×      不过一炷香时候,沈胜衣已到了崖底下。
  这个断崖果然并不怎样深。
  断崖下是一个树林,那些树木大都非常粗壮,地上积满腐烂的树叶,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走在腐叶之上就象是走在毯绒之上。
  感觉当然是走在毯绒之上的感觉好。
  好得多。
  毯绒之上,也不会突然跃出一条毒蛇来。
  沈胜衣才走了几步,飕的一条毒蛇就从腐叶中标出,标向他的小腿。
  那条毒蛇的颜色与腐叶几乎一样,一颗三角形的蛇头却是紫红夺目。
  幸好沈胜衣手急眼快。
  那条毒蛇还未标到,已经被沈胜衣的剑斩成了六截!
  沈胜衣的剑旋即急挑。
  剑光过处,一颗碧绿色的蛇头就从一旁树上落下。
  蛇身仍搭在树干之上,头一断,反而又将树干缠紧了。
  这条蛇,方才已准备从树上标向沈胜衣。
  若不是沈胜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这条蛇现在已缠在他的身上。
  沈胜衣不由得打了两个寒噤。
  他虽然不知道这树林中到底藏着多少条毒蛇,却知道绝不止那两条。
  在一个这样的树林中一个人找寻一只那么凶猛的怪鸟,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沈胜衣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树林里一片幽暗,但前面不远,却一片光亮。
  沈胜衣举步向那一片光亮走去。
  他走得很小心。
  到他走到那一片光亮,树林中他走过的地方又多了两条毒蛇的死尸。    ×      ×      ×      走到那片光亮处,也竟就是走出了树林。
  树林原来并不深。
  那一片光亮是一片草地。
  草地的周围种满了花草。
  花开锦绣。
  沈胜衣仔细一看,不由又奇怪起来。
  那些花草竟然大都是合药用,五毒辟易的花草。
  还有令他更奇怪的东西。
  草地的正中,赫然有一幢庄院。    ×      ×      ×      断崖下其实是一个山谷。
  山谷靠崖的一侧,是一个毒蛇群集,满布危险的树林,但其他地方,显然已经过人工修饰,变得安全而美丽!
  花香之外,还有鸟语。
  沈胜衣方出树林,就已经听到雀鸟叫声。
  种种雀鸟的叫声,有些悦耳,有些难听,有些却是古怪之极的。
  可是放目整个山谷,沈胜衣连一只雀鸟也见不到。
  雀鸟声是从庄院那边传来的。
  沈胜衣举步向庄院那边走去。    ×      ×      ×      山谷的另一面也是一面断崖。
  一道小小的瀑布从断崖上泻落,在崖下聚成了一个水池。
  水池已满溢。
  多余的水经由一条石砌成的水道穿过庄院的后墙,再从庄院前门左侧的围墙流出来,流向谷口那边。
  也就在庄院前门左侧,停着一辆非常华丽的双马大车。
  马系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
  车座上并没有人,附近也没有。
  沈胜衣走过去,在车厢的门户上敲了几下。
  没有反应。
  他以剑将门推开一看。
  车厢之内一样没有人。
  沈胜衣将门关上,走向庄院的大门。
  越接近,雀鸟的叫声就越响亮。
  响亮而嘈杂。
  这幢庄院之内难道养满了雀鸟?    ×      ×      ×      在庄院之内有一幢这样的庄院已经出人意料,更令人奇怪的竟是这种庄院的结构。
  庄院四面高墙,高墙之上全张着铁网,那些铁网全都一直伸展到庄院中的屋脊上。
  整幢庄院,一如笼罩在一个大铁网之下。
  加上雀鸟的叫声,整幢庄院简直就象是一个大鸟笼。
  一起了这个念头,沈胜衣不由又想起了那只怪鸟。
  庄院之内到底住着些什么人?
  那只怪鸟现在是否也就在这幢庄院之内?    ×      ×      ×      大门紧闭。
  沈胜衣手握门环,在大门之上重重地敲了五六下,才停下。
  然后他倾耳细听。
  门内只有雀鸟的叫声。
  很久都没有人应门。
  沈胜衣第二次举起门环敲了。
  这一次不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轻微的脚步声,一直向门这边走来。
  沈胜衣放开手握的门环。
  未几“依呀”的一声,门在内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
  是一个老人,须发俱白,脸色也很白,白得就像白纸一样,一丝血色也没有。
  就连他的眼瞳也是乳白色,仿佛笼上了一重白雾。
  他一面笑容,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充满快乐。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显得这样快乐的人。
  那种快乐的表情,可以说已到了一个人所能够显示的极限。
  这个老人何以这样快乐?
  沈胜衣有些奇怪。
  老人穿着一袭白绫寝衣,头发濡湿,似乎起来未久,梳洗未已。
  他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眼,笑问道:“什么事?”
  沈胜衣沉吟一下,道:“我是追着一只鸟,追到来这个山谷……”
  老人急问道:“一只什么鸟?”
  沈胜衣道:“我也不知道。”
  老人道:“哦?”
  沈胜衣道:“那只鸟很奇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老人追问道:“如何奇怪?”
  沈胜衣道:“牠与人同样高矮,羽利似刀,爪锐如钩,浑身青黑色,闪动着一种令人看见心悸的寒芒。”
  老人的笑容忽然一敛,道:“牠走动的时候是否一跃一飞?”
  沈胜衣点头道:“老人家莫非见过那只怪鸟?”
  老人道:“不久前见过一次,当时我曾经想将牠抓起来,可是一走近,就给牠一翼扫得打了一个筋斗,幸亏就在我这幢庄院门前,我又已知道厉害,赶紧溜入去,否则只怕已给牠当场撕开,变成了牠的点心。”
  沈胜衣道:“之后怎样?”
  老人道:“那只怪鸟呱呱的怪叫几声,飞走了。”
  沈胜衣道:“没有再见?”
  老人道:“一直都没有。”
  沈胜衣道:“那么老人家可知道那只怪鸟事实是什么鸟?”
  老人笑脸再展,笑道:“幸好你是问我,如果你走去问人,就算不说你眼花,也未必能够给你一个答案。”
  沈胜衣道:“敢请指教。”
  老人道:“那种鸟乃是鸟中之王,原产于天竺深山大泽之中,最好喜欢就是吃人的肉,所以,当地的土人,都叫牠做死亡鸟。”
  沈胜衣一惊道:“死亡鸟?”
  老人道:“牠带给人们的无疑只有死亡。”
  沈胜衣奇怪道:“原产天竺深山大泽中的鸟怎会飞到来这里?”
  老人道:“也许是有人从天竺带回来,不慎给牠走脱,到处乱飞,但亦不无可能,是牠自己离开天竺,飞到中土。”
  沈胜衣想想道:“老人家这样清楚,对于雀鸟显然是甚有研究。”
  老人呵呵大笑道:“我自小喜欢雀鸟,一生都是在研究雀鸟,如何不清楚。”
  沈胜衣一怔,道:“尚未请教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人道:“你就叫我‘极乐先生’好了。”
  沈胜衣道:“极乐?”
  老人道:“‘极乐’也是一种鸟名,你说我这名字是否改得很有意思?”
  沈胜衣唯有点头。
  极乐先生笑着接道:“我这幢庄院也就叫做极乐庄。”
  沈胜衣“哦”了一声道:“庄内似乎养着不少的雀鸟。”
  极乐先生道:“确实数目我早已不清楚了,估计五六千只总有的。”
  沈胜衣大吃一惊。
  极乐先生将门再拉开少许,偏侧半身道:“你只须探头望一眼,就知道我并没有说谎。”
  沈胜衣走前一步,探头望了一眼。
  门外一条石径,直通厅堂。
  石径两旁都张着铁网,下端嵌在地上,上端却是与罩在庄院上的铁网相连。
  网内种着花草树木,还有一排排的竹架。
  雀鸟叫声也就是在网内传出来。
  无数的雀鸟栖息在花草树木竹架之上,到处飞舞的为数也不少。
  有些美丽,有些丑怪,骤眼看来,竟好像有好几百种。
  沈胜衣从来没有见过数目这样多,种类也这样多的雀鸟。
  那些雀鸟之中他有些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有些似曾相识,但大部分都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由怔在那里。
  极乐先生看在眼内,笑道:“你是否很奇怪?”
  沈胜衣道:“奇怪极了。”
  极乐先生道:“这个极乐庄之内,除了厅堂以及我睡觉的地方之外,差不多全都养着雀鸟。”
  沈胜衣忍不住问道:“这么多雀鸟你养来干什么?”
  极乐先生道:“养来欣赏。”
  他双手互搓,得意地笑道:“我走遍天下花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才找到这么多的雀鸟。”
  沈胜衣诧声道:“差不多二十年?”
  极乐先生道:“你一定认为我的脑袋有毛病。”
  沈胜衣淡笑作答。
  极乐先生道:“我的脑袋可是一些毛病也没有,这二十年花得实在值得。”
  沈胜衣诧异的盯着极乐先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极乐先生接道:“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天下的雀鸟,我相信搜集得八八九九,在这个庄院走一趟,几乎就可以见尽天下雀鸟,对喜欢研究雀鸟的人来说,又是何等伟大的一样贡献。”
  沈胜衣没有作声。
  极乐先生又说道:“当然,在那些完会不喜欢雀鸟的人看来,这种工作非独没有意义,而且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他忽然叹息一声道:“不喜欢雀鸟的人,却是多得很。如果我将这样的一幢庄院建在闹市之中的话,就算不被人当做妖怪,也必会被人视作疯子。”
  沈胜衣道:“所以你宁可将庄院建在这个山谷之中?”
  极乐先生道:“不错。”
  沈胜衣道:“要照料这么多雀鸟,相信并不容易?”
  极乐先生道:“当然不容易,单就是牠们每一天的食物,就够你头痛的了。”
  沈胜衣道:“你好像并没有僱人帮忙吧。”
  极乐先生道:“本来是有的,后来我发觉他们都只是为了生活而工作,本性一些也不喜欢雀鸟的,很多时乘我不在,老是拿那些鸟来出气,索性辞掉他们,宁可自己辛苦一点。”
  沈胜衣道:“对于这种心情,不难理解。”
  极乐先生问道:“你莫非也很喜欢鸟?”
  沈胜衣道:“不是每一种都喜欢。”
  极乐先生道:“每一种雀鸟其实都有牠们可爱之处。”
  沈胜衣倏地道:“是了,极乐先生,可否让我进去欣赏一下那些雀鸟。”
  极乐先生道:“欢迎之至,可是──”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今天不成,改天好不好?”
  沈胜衣正想问问原因,极乐先生已对他解释道:“因为今天我有客人,抽身不暇。”
  沈胜衣不禁起起停在一旁那辆马车。
  极乐先生接道:“没有我在指点,相信你也不会完全清楚所有雀鸟的名称,与及牠们的特性,看也是白看……”
  话口未完,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里头传出来道:“极乐!”
  声音非常悦耳。
  极乐先生听得呼唤,慌忙转头,道:“在这里。”
  应一声,他又回向沈胜衣。
  那个女人的声音跟着问道:“你去这么久,到底干什么?”
  极乐先生道:“庄外来了一位喜欢雀鸟的公子。”
  女人的声音道:“叫他改天再来。”
  极乐先生道:“已叫了他了。”
  女人的声音道:“那么还不进来。”
  极乐先生道:“就来了。”
  那个女人沉默了下去。
  极乐先生转对沈胜衣道:“对不起,我可要关门了。”
  沈胜衣口里说道:“不要紧。”一双眼睛仍然不住往庄内看。
  极乐先生好像看出他的心思,道:“你是否怀疑那只死亡鸟是我养的?”
  沈胜衣并没有否认,说道:“有些怀疑。”
  极乐先生道:“那种鸟我就算抓住了,也只会锁起来,绝不会让牠到处飞。”
  沈胜衣道:“是么?”
  极乐先生道:“你既然已见过那只死亡鸟,是必已知道牠的厉害,如果我让牠自由走动,庄内的铁网早已被牠拆掉,我二十年的心血早就完了。”
  铁网一拆掉,里头的雀鸟怎会不飞出来。
  极乐先生怎会冒这个险?
  沈胜衣道:“方才我追得牠那么紧,一急之下,牠说不定会溜进庄内。”
  极乐先生失笑道:“庄院上面的铁网全部都完整无缺,门户又一直紧闭,那么大的鸟,如何能够溜进来?”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极乐先生的说话有道理。
  对于这个老人他虽然觉得很可疑,在目前,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充分的理由闯进去,彻底来一个搜索。
  他到底不是官府中人。
  这个老人又是一脸笑容,客客气气,他就算要凶,也凶不出来。
  所以他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在附近找找看。”
  极乐先生道:“你千万小心。”
  沈胜衣道:“我会小心的。”
  他一步退后,忽然道:“有一件事情,我几乎忘了请教。”
  极乐先生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只管问好了。”
  沈胜衣道:“这个山谷有没有道路通出去?”
  极乐先生道:“当然有,否则我如何进出。”他遂一怔,道:“怎么,公子你不是从那条道路进来的?”
  沈胜衣道:“我是由那边断崖攀下,穿过树林来到这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极乐先生面上。
  既然已看见那辆马车,他岂会不知道这个山谷必定有道路通往外面。
  那样问,那样说,显然就是试探极乐先生。
  极乐先生却是表现得非常诧异。
  听得沈胜衣竟是从断崖攀下,穿过树林到来,极乐先生更不止诧异,而且是惊讶,道:“那个树林内毒蛇群集,你竟然能够走过?”
  说着目光就落在沈胜衣左手的剑上,好像到现在才发现那柄剑,旋即道:“公子原来是一个剑客,那么就怪不得了。”
  沈胜衣道:“以我看,老先生似乎也懂得武功。”
  极乐先生没有否认,笑道:“没有几下子,如何能够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他立刻转回话题,道:“能够走过那个毒蛇群集的树林,公子的武功相信亦非寻常可比。”
  沈胜衣道:“哪里。”
  极乐先生伸手忽一拍后脑,说道:“真是老糊涂,到现在尚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沈胜衣道:“姓沈,沈胜衣。”
  极乐先生一惊,道:“你就是沈胜衣么?”
  沈胜衣道:“老先生认识我?”
  极乐先生笑道:“只是闻名。”
  沈胜衣“哦”了一声,
  极乐先生接道:“闻名久矣,不意遇于今朝。”
  他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眼,又说道:“呵,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沈胜衣听得一怔。
  极乐先生倏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今天实在无暇来招呼你。”
  沈胜衣道:“先生言重了。”
  极乐先生道:“过了今天,什么时候你有空,不妨请来坐一坐。”
  沈胜衣道:“一定。”
  那个女人的声音实时又响了起来道:“极乐──”
  语声已显得有些不耐,却仍然悦耳。
  极乐先生慌忙应声道:“来了!”
  回对沈胜衣道:“抱歉抱歉。”
  沈胜衣道:“客气客气。”
  他说着又向内瞟了一眼,忽然道:“声音那么悦耳,老先生的朋友一定是个大美人。”
  极乐先生压低了嗓子道:“大是大,美可不见得。”
  他一笑又道:“女人的语声就象是雀鸟的叫声,年轻那样子,年老往往亦是那样子,你若是听声音娶老婆,包管你有机会娶着一个老太婆。”
  沈胜衣莞尔。
  极乐先生笑着,手指谷口那边,说道:“你一直向那边走,出了谷口,就是大道。”
  沈胜衣道:“多谢指点。”
  极乐先生连声抱歉。
  抱歉声中,他退后一步,关上大门。
  沈胜衣只好离开。
  满腔疑惑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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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查凶遇怪,险死还生
作者:黄鹰


      出了谷口,果然就是大道。
  沈胜衣、查四先刻就是走在这条大道之上,所以沈胜衣顺着大道前行,并不难找到那条小路。
  找到那条小路就找到查四了。
  查四显然已经用身上带着的刀伤药封住了伤口,不让血再流出来,又撕下长衫将伤口裹好,可是伤得实在太重,失血又多,暂时还不能够移动。
  他看见沈胜衣从他们原来的方向回来,诧异之极,脱口问道:“你不是那边追去?”
  沈胜衣一笑,将追击那只怪鸟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查四只听得怔在当场。
  一直到沈胜衣说完了,他才如梦初觉地道:“有这种事情?”
  沈胜衣不禁失笑。
  他知道查四并不是怀疑他的话,只不过事情令他太过意外。
  查四遂道:“那个极乐先生以我看大有问题。”
  沈胜衣道:“明天我再去走一趟。”
  查四道:“也好,藉此机会仔细观察一下那个极乐庄。”
  沈胜衣道:“查兄,可曾听说过那地方?”
  查四道:“不曾,极乐先生这个人也是首次听说。”
  他一顿接道:“回衙之后,我非要召集手下,打听一下那个人不可。”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那只死亡鸟到底将那个女人怎样了?”
  查四叹息一声道:“你自己揭开白布一看。”
  沈胜衣看见查四那种表情,已知道事态严重。
  那个女人就在查四身旁,白布仍裹在她的身上,裹得已没有方才那么紧,不消说,查四已解开来看过了。
  沈胜衣俯下半身,抓住白布的一角,还未将白布揭开,已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一揭开白布,他几乎没有呕出来。
  白布下,是一具赤裸的女尸!
  无头的女尸!
  一条左臂亦齐肩给斩了下来!
  尸体上半截的肌肉已起皱,死鱼肉一般,一丝血色也没有,断头与断臂的断口亦是那样,并没有血流出来。
  断口非常齐整,彷如刀切!
  沈胜衣不其然想起那只死亡鸟锋利的羽翼!
  再多看两眼,他的鼻子就酸了。
  这样恐怖的女尸,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看见。
  查四的目光亦落在女尸之上,道:“这具女尸搬回去,我担保一定轰动整个扬州。”
  沈胜衣无言点头,将白布盖好。
  查四目光转向沈胜衣,道:“如何?这一次不必进城,我看你也起不了程。”
  沈胜衣苦笑道:“这件案件无疑更诡异!”
  查四道:“不查一个水落石出,我相信你绝不肯罢手。”
  沈胜衣点头道:“何况你这位大捕头现在又负伤,我就算一些好奇心都没有了,也不能够袖手旁观。”
  查四笑道:“交着你这种朋友是我走运。”
  沈胜衣道:“你如果真走运,就不会遇上那只死亡鸟。”
  查四道:“以你看,那只死亡鸟到底是人假扮抑或是一只真鸟?”
  沈胜衣道:“如果是一只真鸟,似乎没有理由浑身如金铁铸出来的一样,但若是人假扮,又怎能够飞翔?”
  查四道:“而且,一个人即使怎样凶残,相信也不会那么残忍对待一个女人,再说即然已斩下她的头,她的一只手,没理由不将她抛弃,抱着她那样的尸体到处走。”
  沈胜衣道:“这样说,似乎就只没有人性的禽兽才会这样做。”
  查四道:“我甚至怀疑这个女人的头颅与左手是那只死亡鸟割下来吃掉了。”
  这句话出口,他第一个就打了两个寒噤。
  沈胜衣亦打了一个寒噤,道:“从死者的手脚看来,显然,并不是出身贫穷人家。”
  查四道:“她的指甲涂着寇丹,断颈至胸口抹着脂粉,以此推测,很可能是青楼中人。”
  沈胜衣道:“很有可能。”
  查四道:“这附近以我所知多为农家,那个女人只怕是那只死亡鸟从城中带出来。”
  沈胜衣道:“回城后派人到处去问一问,昨夜有没有个年轻的女子失踪,说不定就会找出一个答案。”
  查四道:“那可麻烦呢。”
  沈胜衣道:“一个无头女尸,的确不容易查出她的真正身分。”
  查四道:“无论如何,先回城再作打算。”
  沈胜衣道:“查兄,你是否还可以行走?”
  查四道:“勉强可以。”
  他左右望了一眼,道:“沈兄最好替我削一根拐杖。”
  沈胜衣道:“不若我抱你走一程,到那边农家借一辆牛车再上路。”
  查四道:“到那边农家,我绝对支持得来。”
  他随即一笑,道:“你若是要抱,抱那具尸体好了。”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没有受伤多好。”
  查四大笑道:“那么最低限度你就可以不必抱着那具尸体。”
  沈胜衣道:“不错。”
  查四笑接道:“一个男人并不是时常有机会抱着一个女人到处走。”
  沈胜衣道:“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头颅,更就是机会难逢,是不是?”
  查四点头道:“所以你应该非常开心才是。”
  沈胜衣却是只有叹气。
  查四忽然焦急催促道:“快给我削一根拐杖,快!”
  沈胜衣一面走向那边树丛,一面道:“怎么你突然如此着急?”
  查四道:“不知何故我忽然感觉外出的两天内,城中又有案子发生。”
  沈胜衣道:“这大概是因为看见了怪鸟以及女尸的缘故。”
  查四道:“大概是。”
  沈胜衣手起剑落斩下一条大小适中的树干,削去枝叶,便成一支拐杖。
  他略加修整,递给查四道:“你试试是否合用?”
  查四将拐杖叉在右臂下,扶着沈胜衣站起来,试行几步,笑道:“想不到造拐杖方面你也是一个天才。”
  沈胜衣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就连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查四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沈胜衣诧异道:“伤得这么重还值得高兴?”
  查四道:“最低限度我可以乘此机会休息几天。”
  沈胜衣看着查四的大腿,道:“只怕几天还不能够痊愈。”
  查四道:“那么,还是再多休息几天好了。”
  沈胜衣摇头笑道:“你这个大捕头原来也懂得乘机偷懒。”
  查四笑道:“交到你这种好朋友,就算没有伤,我也会偷懒几天的。”
  沈胜衣佯叹道:“也罢,谁叫我是你的朋友?”
  他俯身抱起那具女尸。
  触手冰冷,不由他又打了一个寒噤。
  查四实时道:“我以为你最好将尸体的双脚也包裹起来。”
  沈胜衣点头道:“就这样,的确太惹人注目,只怕才入城内,已经哄动起来了!”
  他说着伸手将那块白布拉向尸体的双脚。
  这时候,旭日已高照。
  尸体赤裸的那双脚,在日光下更苍白。
  苍白得就象是用白蜡捏出来的。    ×      ×      ×      沈胜衣、查四回到衙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整个衙门正乱成一片。
  那些捕快看见查四负伤回来,都显得很彷徨。
  知道那具无头女尸的事情,他们都一个个露出了非常诧异的神色。
  沈胜衣、查四把一切看在眼内,不由想到城中必然发生了什么罪案,而且与那具女尸可能有关系。
  所以一入到捕房坐下,查四遂就问道:“我离开的这两天之内,城中是否又出了案子?”
  众捕快有的点头,有的说是,又乱作一团。
  查四连忙挥手止住,道:“丁少白,你来说。”
  丁少白是他的一个得力助手,精明能干。
  听得吩咐,丁少白立即走上前一步,道:“出了两件案子,都是昨夜发生的。”
  他是一个年轻人,举止敏捷,口齿伶俐。
  查四道:“什么案子?”
  丁少白道:“花近楼两个宰鸡杀鸭的操刀手崔老六、金小三昨夜在城西街道上遇见了一个手提竹篮的老苍头,他们原以为是卖糖炒栗子、五香蚕豆的小贩,准备向他买一些下酒,那个老苍头却告诉他们卖的是人头。”
  查四道:“哦?”
  丁少白接道:“他们当然不相信,岂料,将篮子打开,里面真的是放着一个人头。”
  沈胜衣插口问道:“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丁少白道:“是女人的。”
  查四急问道:“后来又怎样?”
  丁少白道:“崔老六一惊昏倒,金小三一溜烟慌忙跑来衙门通知我们。”
  查四道:“你们赶到去的时候,那个老苍头是否还在?”
  丁少白道:“已经不在。”
  查四道:“崔老六、金小三两人现在在哪里?”
  丁少白道:“事关重大,我擅作主张,暂时将他们留在衙门。”
  查四道:“做得好!”
  他手一指旁边的一个捕快,道:“带崔老六、金小三两人进来见我!”
  那个捕快应声退下。
  查四回问丁少白道:“第二件案子又是如何?”
  丁少白道:“第一件案子发生之后不久,城东大街后巷的一个妓女小娇在巷内拉客,竟拉下了那客人的左臂。”
  沈胜衣、查四一齐“哦”了一声。
  丁少白接道:“小娇却旋即发觉,那条左臂是属于女人所有。”
  沈胜衣一怔,查四亦诧异问道:“小娇肯定她拉的那个客人是一个男人?”
  丁少白接道:“她是肯定。”
  查四道:“现在她又在何处?”
  丁少白道:“亦留在衙内,等候发落。”
  查四手指另一个捕快,道:“带她进来!”
  他遂又问道:“人头与断臂呢?”
  丁少白道:“都在验尸房中!”
  查四道:“吩咐仵作都给我拿来!”
  丁少白应命转身走了出去。
  查四回顾沈胜衣,道:“沈兄以为那个人头以及那断臂会不会就是由那具女尸身上斩下来?”
  沈胜衣沉吟着道:“我相信就是了,又是人头,又是左臂,天下的事情不会那么巧。”
  查四道:“我也是这样想。”
  他一顿接道:“是不是,也很快就会清楚了。”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门口。
  也没有多久,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未几三个人鱼贯进入,丁少白在前,跟着两个衙门的仵作。
  验尸房就在附近,丁少白的行动向来都迅速。
  那两个仵作各自捧着一方白布。
  一方白布上放着一条女人的手臂。
  左臂。
  另一方白布上则放着一个女人的头。
  虽然已死了这么久,因为抹上脂粉的关系,看起来仍象是一个活人头。
  表情却未免太恐怖了!    ×      ×      ×      天下的事情,果然就有那么巧。
  那个人头以及那条左臂并非属于第二个女人,竟然真的是从沈胜衣、查四带回来的那具女尸的身上斩下来。
  查四相信那两个仵作的判断。
  断口完全吻合,即使是外行人,亦不难看出来。
  他笑顾沈胜衣道:“如此一来,事情简单多了。”
  沈胜衣道:“最低限度,本来是三件案子的,现在变成一件。”
  查四道:“这样的案子,却是一件都已嫌太多。”
  说话间,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三人已先后给带进来。
  崔老六、小娇面上犹有余悸,神情简直就象是两个傻瓜,金小三亦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查四重新询问三人。
  他问得很详细,有不清楚的地方,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三审问。
  到他停口的时候,在场所有的人,对于崔老六、金小三以及小娇昨夜的遭遇,已经完全清楚一若身历其境,亲身目睹。
  他旋即挥手一扬,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三人如释重负,叩谢退出。
  不用查四吩咐,旁边捕快已有一个过去给他们引路。
  查四转对沈胜衣,道:“这三个人我相信没有问题。”
  沈胜衣点头道:“从他们的描述来推测,嫖客以及老苍头大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查四道:“大有可能。”
  沈胜衣道:“如此杀害那个女人的未必是那只死亡鸟了。”
  查四道:“即使是,也必然出于人的指使,那只死亡鸟相信是人养的。”
  沈胜衣突然道:“那个卖人头的老苍头,根据金小三的描述,与那个极乐先生极其相似。”
  查四道:“极乐先生这个人显然嫌疑最重,但我们方才根本不知道人头这件事,所以未能够掌握时机,现在才派人进去庄院搜索,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沈胜衣道:“无论那只死亡鸟是人扮抑或是真鸟,现在他都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将之秘密收藏起来或者加以毁灭的了。”
  查四道:“我们现在唯有先派人去调查清楚这个极乐先生的底细。”
  沈胜衣道:“有一件事也必须预先调查清楚。”
  查四道:“那个女人的身分?”
  沈胜衣道:“不错。”
  查四立即吩咐道:“少白,用盒子载着那颗人头,带几个兄弟到那些花街柳巷一问,是否有人认识她,如果没有着落,再到城中大户人家一问。”
  丁少白一声道:“遵命!”立即走过去,连白布捧起那颗人头。
  他举止自然,一些也没有犹疑。
  沈胜衣看在眼内,嘉许道:“他将来一定是一个出色的捕快!”
  查四颔首道:“嗯。”
  丁少白听在耳里,捧着人头回身道:“尚请沈大侠时加指点。”
  沈胜衣一拍查四的肩膀,道:“有这个大捕头指点已差不多了,这一点我可是门外汉。”
  丁少白道:“沈大侠太谦虚了。”
  沈胜衣道:“不过要做一个出色的捕快可也不容易,天赋固然要紧,努力学习同样重要。”
  丁少白道:“我一定会努力!”一揖退下。
  沈胜衣回对查四道:“你们这一行也的确需要训练一批新手了。”
  查四道:“我何尝不知道,但谈何容易?”
  沈胜衣道:“无疑是很少人愿意进这一行。”
  查四目光落在右腿上,道:“主要原因就是危险性太大。”
  他转回话题,道:“沈兄,这件案拜托你就是了。”
  沈胜衣道:“又来客气话。”
  查四一笑。
  沈胜衣接道:“我现在……”
  查四截口道:“你现在最好先睡一觉,不久之后,相信必使你忙得要命。”
  沈胜衣道:“也好。”
  查四回顾一众捕快道:“你们知否城东郊的一个山谷中,有一座养满了雀鸟的极乐庄?”
  没有人回答。
  查四再问道:“极乐先生这个人又有没有印象?”
  仍然没有人回答。
  查四皱眉道:“那么你们就到处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知道极乐庄这个地方,有没有认识极乐先生这个人,如果有,带他来见我。”
  一个捕快脱口问道:“先从那里着手呢?”
  查四微喟道:“那么大的一幢庄院绝不是一个人独力能够建成的,你们可以先找那些泥水木匠打听一下。”
  沈胜衣跟着将那个山谷的所在,以及那座极乐庄的形状说了一遍。
  查四再约略叮嘱一下如何查询,才挥手叫他们出动。
  那些捕快完全离开之后,查四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们每一个都好像丁少白那么卖力又肯多动一下脑筋,要理好这个地方的治安,其实也并不困难。”
  沈胜衣道:“查兄任职这个地方到现在才不过六个月,暂时不能够对他们要求过高。”
  查四点头道:“如果他们每一个都合乎我的要求,上头也不用将我调来。”
  沈胜衣道:“这就是了。”
  查四目光转落在那具女尸之上,又再挥手,道:“都给我搬出去!”
  两个仵作如梦初觉,应声一齐上前,将那具女尸抬起来。
  查四目光仍盯着那具女尸,沉吟道:“凶手为什么那样残忍对待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沈胜衣道:“即使有不共戴天之仇,杀人之后,也没理由将头臂斩下来,与崔老六、金小三、小娇他们开那种玩笑。”
  查四道:“他所以与他们开那种玩笑,当然有他的动机。”
  沈胜衣道:“他们三人依我看,并无任何值得你怀疑之处。”
  查四道:“因此我才将他们放走。”
  沈胜衣道:“凶手动机何在?”
  查四道:“我怀疑凶手有可能是一个狂人。”
  沈胜衣也有这种怀疑。
  这件案,的确象是狂人所为。
  果真狂人的话,只怕根本就无所谓动机了。
  没有动机的案子,往往也就是最棘手的案子。
  卖人头的老人,送手臂的嫖客,抱着无头尸体到处走的死亡鸟,还有那个爱鸟若狂的极乐先生彼此之间多少仿佛都有些关系。
  是否真有关系?    ×      ×      ×      黄昏!
  沈胜衣再到衙门找查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
  经过半日的休息,查四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又在为这件案子伤脑筋。
  捕房中并没有今早的热闹,出去的捕快,很多都还未回来。
  丁少白却早已回来了。
  尸体的本来的身分亦已清楚。
  查四招呼沈胜衣坐下,道:“少白带着那颗人头在花街柳巷走了一遍,果然就有了答案。”
  沈胜衣道:“那个女人真的是青楼中人?”
  查四道:“不出你我所料。”
  沈胜衣道:“叫什么名字?”
  “孔雀。”查四道:“是百鸟院的红人。”
  沈胜衣奇怪地道:“百鸟院?”
  查四道:“沈兄知道这地方?”
  沈胜衣摇头道:“我只是奇怪怎么又是鸟。”
  查四道:“无疑是很巧。”
  他一顿接道:“这儿除了有百鸟院之外,还有一家百花院,百花院的姑娘是以百花为名字。”
  沈胜衣道:“百鸟院的姑娘自然是以百鸟为名字的了?”
  查四道:“正是。”
  沈胜衣道:“孔雀之外,相信还有叫画眉,相思,鸳鸯。”
  查四点头道:“也有叫彩凤,乌鸦,杜娟……”
  沈胜衣道:“乌鸦也有?”
  查四笑道:“她的相貌当然就没有彩凤孔雀那么美丽。”
  沈胜衣转问道:“孔雀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查四道:“昨夜。”
  沈胜衣道:“孔雀既然是百鸟院的红人,当然每一夜都会有客人找她。”
  查四道:“不错。”
  “昨夜她是与什么人在一起?”
  “她昨夜没有接客。”
  “何故?”
  “自称是有病。”
  “是否真的有病?”
  “少白已调查清楚,并不是。”
  “那么她何以休息。”
  “侍候她的那个丫环告诉少白,她那样,完全是因为与一个客人有秘约。”
  “是什么密约?”
  “孔雀无意中曾对那个丫环透露,那个客人邀她到天香楼。”
  “天香楼又是什么地方?”
  “是扬州最奢华的一个地方!”查四摸着胡子道:“在那里你可以享受到扬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楼中的陈设,据说简直就象是皇宫一样。”
  沈胜衣道:“这样的地方相信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去的。”
  查四道:“当然,到那里的人都是非富则贵,而且诗酒琴棋,多少也要懂一点的。”
  沈胜衣道:“哦?”
  查四道:“因为设宴在那里的人,必须与天香楼的主人同乐。”
  “哦?”沈胜衣仍然不明白。
  查四解释道:“天香楼的主人是一个雅士,不大喜欢与俗人同座。”
  沈胜衣忽然笑道:“据我所知这年头的有钱人,为了怕别人说他俗气,在诗酒琴棋方面,多少都会下一点功夫。”
  查四道:“所以那间天香楼虽然有这个规矩,生意仍然好得很。”
  沈胜衣好奇问道:“是了,天香楼的主人到底是哪个?”
  查四道:“他姓谷,名云飞!”
  沈胜衣道:“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那个谷云飞可是一个江湖人。”
  查四道:“也就是他了。”
  沈胜衣道:“据说他是一个大盗。”
  查四道:“以前是的,不过由于他做案手法高明,官府一直都抓不到证据拘捕他。”
  沈胜衣道:“他开设的天香楼,只怕另有目的。”
  查四道:“最初我也曾这样怀疑,但后来我查清楚,五年前他已经当众金盆洗手了。”
  沈胜衣道:“今年他有多大年纪。”
  查四道:“应该有六十。”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很多大盗一到这个年纪的确都会洗手不干,享受余年的。”
  查四道:“我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他,综合所得的报告,他显然是在享乐。”
  他转回话题,道:“因为天香楼极尽奢华,青楼中人无不希望有一日能够在那里进出,所谓一登龙门,声价十倍,那种心情是不难理解的。”
  沈胜衣道:“好像孔雀那么美丽的女孩子,必然早已是天香楼的常客了。”
  查四道:“恰好相反,从来没有人邀她到天香楼陪酒。”
  沈胜衣道:“是么?”
  查四道:“能够进出天香楼的女人都必须声色艺全,孔雀据说虽然色艺不错,嗓子实在太糟了,唱歌不待言,就是说话也象是乌鸦叫一样。”
  沈胜衣道:“这无疑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查四道:“百鸟院的五个红人中,除了她之外,其她的四个人都先后曾经到过天香楼,所以她一直都因此闷闷不乐。”
  沈胜衣道:“杀害她的那个人势必就利用她这个弱点,将她诱出去。”
  查四道:“相信就是了。”
  沈胜衣道:“她有没有对那个丫头透露那个客人是谁?”
  查四道:“没有,她显然事前被人叮嘱过守秘。”
  沈胜衣道:“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百鸟院?”
  查四道:“是初更鼓响之后,从后门离开,那个丫环当时曾送她出门外。”
  沈胜衣道:“她有没有看见什么?”
  查四道:“后门外的横街上停着一辆双马马车,在她的印象之中那辆无疑是天香楼的马车。”
  沈胜衣道:“她是否就看见孔雀登上那辆马车?”
  查四道:“正是。”
  沈胜衣道:“你的人有没有到天香楼查问?”
  查四道:“少白去过了,可是谷云飞不在。”
  沈胜衣道:“去了哪里?”
  查四道:“据说是与几个有钱人游湖去了。”
  沈胜衣道:“瘦西湖?”
  查四点头道:“少白见时间不早,那个管事又说出天香楼初更开宴,谷云飞必在,是以没有进到瘦西湖去。”
  沈胜衣道:“也没有进去查问其他的人?”
  查四道:“没有,那个管事不许他进去。”
  沈胜衣道:“他的胆子倒也不小。”
  查四道:“非大不可,因为谷云飞是那么吩咐下来。”
  沈胜衣道:“少白他们,可以强行进去。”
  查四道:“谷云飞交游广阔,与城中权贵不时有来往,交情打得很不错,即使我,在未得上头许可之前,除非有充分把握能够在楼中将犯人找出来的理由,否则除非拼着不当这捕头,才胆敢强行进内搜查。”
  沈胜衣道:“原来如此。”
  他遂又问道:“这件事你还没有请示过上头?”
  查四道:“方才请示过了。”
  沈胜衣道:“如何说话?”
  查四一字字的道:“放手干!”
  沈胜衣点头道:“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查四道:“可是以少白的经验,我却是担心,应付不了谷云飞这个人。”
  沈胜衣道:“谷云飞那种人的确是不容易应付的。”
  查四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走一趟,或者才能够从中找到多少线索。”
  沈胜衣道:“现在我已来了。”
  查四道:“初更鼓敲响再动身不迟。”
  沈胜衣道:“听你吩咐。”
  查四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沈胜衣大笑!
  查四笑接道:“我叫少白带几个捕快随你走一趟天香楼。”
  沈胜衣沉吟道:“还是一个人去的好。”
  查四点头道:“这也是。”
  沈胜衣转问道:“极乐庄极乐先生方面查到了什么?”
  查四道:“目前,仍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派出去的捕快还有很多尚未回来覆命。”
  沈胜衣道:“到明天仍没有结果,非要去一趟极乐庄不可了。”
  查四道:“又是辛苦沈兄。”
  沈胜衣回他一句道:“你这是什么话?”
  查四亦大笑!
  沈胜衣无意望了一眼户外,脱口道:“夕阳已西下了。”
  户外已逐渐暗下来。
  长夜将开始。    ×      ×      ×      初更鼓声终于敲响。
  沈胜衣更起之后不久,已出现在天香楼门外。
  门大开,四个皂衣直帽的接待,左右站在两旁,左面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大门之内,灯火辉煌,光如白昼,灯光中这楼仿佛从天外飞来,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即使在门外,亦不难想象得到楼中是何等欢乐的场面。
  沈胜衣毫不犹豫,大踏步走上门前石阶。
  那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立即一步横移,拦住沈胜衣的去路道:“公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沈胜衣那袭白衣,语声态度都显得不大尊敬。
  沈胜衣收步,淡应道:“天香楼。”
  中年人说道:“我是这里的管事祝不奴。”
  沈胜衣道:“这个名字不错。”
  祝不奴道:“公子高姓?”
  沈胜衣道:“姓沈。”
  祝不奴不假思索道:“公子并不是今夜的客人。”
  沈胜衣道:“不是。”
  祝不奴道:“那么公子莫非是我们主人的朋友。”
  沈胜衣道:“也不是。”
  祝不奴道:“那么公子……”
  沈胜衣道:“来自衙门。”
  祝不奴“哦”一声,淡然道:“今天下午你们几个兄弟来过了。”
  沈胜衣道:“谷云飞却不在。”
  祝不奴一怔,似乎想不到沈胜衣竟然直呼谷云飞的名字。
  沈胜衣道:“现在相信在了。”
  祝不奴不觉点头,道:“我这就给你进去通传,看我家主人他是否愿意接见你。”
  沈胜衣道:“非见不可。”
  他右手旋即一拂衣袖。
  祝不奴只觉一阵狂风撞来,不由自主斜退三步。
  沈胜衣大步走进去。
  左右接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沈胜衣走过。
  祝不奴一愕,连忙追在沈胜衣身后,却不敢伸手将沈胜衣拉住。
  他虽然眼高于顶,到底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目睹沈胜衣这样闯进天香楼,已知道这个人绝不简单。
  在未弄清沈胜衣的底细之前,无论如何他是绝不会再开罪沈胜衣的了。
  沈胜衣也没有理会祝不奴,穿过花园,直向那幢仿佛天外飞来的高楼走去。
  走得越近,酒肉之香越浓,管弦之音越响。
  蓦地,歌声雷动──
  斜插满头花
  醉倚娇娃
  合声齐唱浪淘沙
  明月留人人意好
  且莫还家
  唱得正是浪淘沙,一群男人的声音,怪不得雷霆一样。
  歌声一落,掌声立起。
  亦是雷霆一样。
  掌声方歇,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你们男人自我陶醉的本领实在不少,唱歌像牛叫一样,居然还大拍手掌哩。”
  声音很悦耳。
  沈胜衣楼外听着,忽然间怔在那里。
  ──这女人的声音好像那个。
  ──是了,就是极乐庄呼唤极乐先生的那个声音。
  ──不过人尚且也有相似,声音只怕也不无相同。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自己唱歌,如果自己也不拍手掌,捧捧自己的场,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接口道:“对极,对极。”
  跟着又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唱歌当然没有彩凤姑娘的动听。”
  那个女人开心地笑起来,她显然就是彩凤姑娘。
  再一个男人的声音实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现在就请彩凤姑娘高歌一曲?”
  “好。”应声当场齐起。
  彩凤姑娘道:“唱什么?”
  一个男人应声道:“什么都好。”
  彩凤姑娘道:“一阕水仙子如何?”
  又是一片“好”声!
  歌声于是又起了──
  花枝似脸脸如花
  娇脸无瑕玉有瑕
  黄金有价春无价
  论风流
  谁似他
  惜分飞明日天涯
  冷落了秦筝银甲
  寂寞了金莲翠
  空闻了玉笋琵琶……
  彩凤姑娘的歌声果然动听得很。
  掌声自然又雷动。
  一个男人一面拍掌一面问道:“是哪个薄幸郎害得你这样难受?说出来,我第一个不饶他。”
  彩凤姑娘道:“他就是……”
  她欲言又止住。
  众人齐问道:“是谁?”
  沈胜衣门外冷应一声道:“一定不是我!”大步跨进去。    ×      ×      ×      楼中的陈设果然极尽华丽。
  那些客人的服饰也是华丽之极。
  一共是九个客人,分坐在堂中三面,年纪全都在四十以上。
  人各一张几子,一个美人,两个侍酒的小丫环。
  几子上满放佳肴美酒。
  十二个女乐工分坐在门左右。
  歌声虽歇,管弦之声未绝。
  可是沈胜衣这样闯进来,他们都不由得一怔,一齐停下了手中乐器。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沈胜衣。
  沈胜衣居然若无其事,他的目光射向站在对门当中那张几子旁边的美人面上。
  入门之前他已经看清楚是那个美人在说话。
  那个美人也就是彩凤姑娘了。
  此前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彩凤这个人,入眼只有陌生的感觉。    ×      ×      ×      彩凤可以说是美人中的美人。
  那种美丽是令人一见之下,为之魄荡魂迷的美丽。
  沈胜衣不喜欢那种美丽。
  他见过几个具备那种美丽的女人,不知道是否巧合,每一个都是祸患的根源。
  可是他仍然希望这个彩凤例外。
  坐在彩凤身旁一个五六十年纪的老人实时站了起来,上下一再打量沈胜衣,道:“当然不是你。”
  虽则已经五六十年纪,这个老人仍然很潇洒,神态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可是隐约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迫力。
  沈胜衣感觉到那股威迫力的存在,试探道:“谷云飞?”
  老人一怔道:“正是,朋友又是哪一位,面生得很。”
  沈胜衣尚未回答,后面祝不奴已抢着道:“他姓沈,自称是来自衙门。”
  谷云飞又一怔,道:“衙门?”
  祝不奴接道:“我方才已叫他在门外稍候片刻,准备进来请示主人是否愿意接见他的了,可是他毫不理会,就这样闯入,拦也拦不住……”
  谷云飞突然喝道:“住口!”
  祝不奴慌忙合上嘴巴。
  谷云飞遂挥手,道:“没用的奴才,滚出去。”
  祝不奴鉴貌辨色,一声也不敢再发,赶紧一揖,退出堂外。
  谷云飞回顾沈胜衣,道:“沈朋友可不像衙门中人。”
  沈胜衣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是。”
  谷云飞“哦”一声,道:“大名?”
  沈胜衣道:“胜衣!”
  所有人尽皆一呆。
  谷云飞脸色微变,道:“是哪一个沈胜衣?”
  沈胜衣道:“别人不知,我可是到现在为止尚未遇上或者听说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谷云飞又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终于道:“幸会。”
  沈胜衣道:“彼此。”
  谷云飞道:“沈兄在扬州的消息我早已有闻,只是一直无缘识荆。”他双手突然一拍,大喝道:“来人,设席。”
  语声方落,左右屏风后就有人搬出酒席,谷云飞吩咐将酒席设在身旁,随即摆手道:“沈兄请!”
  沈胜衣一笑道:“这种酒席只怕我吃不起。”
  谷云飞大笑道:“天下名士,莫不以一识沈兄为荣,今日沈兄大驾光临,天香楼正所谓蓬荜生辉,我若是与沈兄计算,岂非教在座朋友笑话。”
  旁边一个中年人接口道:“谷兄若是真个如此计较,那笔账也只有算在我们头上。了”
  另一人跟着道:“能够与沈兄同乐,是我们的光荣。”
  谷云飞道:“沈兄都听到了。”
  沈胜衣笑道:“如此我若是推辞,反是我小器了。”
  谷云飞再道:“请。”
  沈胜衣一笑举步,走过去坐下。
  辉煌灯火中,他谈笑自若,虽然是一身白衣,一点儿也不显得寒酸。
  众人的脸上,竟然是一片羡慕之色,就像在看一个王侯一样。
  那些女人中,甚至大半似看得痴了。
  沈胜衣坐下,立即道:“我这次来……”
  谷云飞截口道:“沈兄的来意,一会再说,唐突佳人,无论如何,必须先罚一杯。”
  沈胜衣一声“好”,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那个彩凤姑娘实时轻移莲足,走到沈胜衣身旁,举起酒壶,替他斟了满满一杯,忽然道:“方才那一杯虽然是谷大爷替我罚的,可不是我的主意。”
  沈胜衣举杯道:“这一杯才是姑娘的主意?”
  彩凤道:“也不是。”
  沈胜衣道:“哦?”
  彩凤道:“如果沈公子肯让我罚,我才不是这样罚。”
  沈胜衣道:“姑娘到底要怎样罚?”
  彩凤一笑道:“风闻公子精通音律,我只想公子高歌一曲。”
  沈胜衣道:“我唱起歌来也是牛叫一样,不如拿琴来,我和你一曲。”
  彩凤道:“也好。”
  谷云飞旁边立即招手道:“琴来。”
  一个女乐工应声将琴送上,旁边自有侍从搬来一张矮几。
  沈胜衣将琴接过,放在矮几上,笑顾彩凤道:“曲弹金字经,姑娘准备了。”
  彩凤一笑。
  琴声一响,各人全都静了下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连那十二个女乐工,听着脸上都不由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彩凤歌声接起,唱道──
  锦笺题芳恨
  旧香余绣衾
  两处相思一样深
  琴
  有谁能解音
  情难禁
  爱郎不用金……
  她唱的,仍是别人写的曲,那副表情却好像自己也有那种感慨,唱到最后一句,一双眼竟望住了沈胜衣。
  ──这个人歌喉虽然好,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歌匠。
  沈胜衣不由心中苦笑。
  一曲既终,掌声又是雷霆响起,经久不散。
  沈胜衣将琴几往旁边一推,道:“献丑。”
  谷云飞立即道:“琴心剑胆,佩服佩服。”
  沈胜衣尚未答话,他已经转向彩凤,大笑道:“你这样一唱,那个人倒象是沈公子了。”
  彩凤以袖遮脸,嗔道:“大爷又说笑了,沈公子什么人,岂会看得上我这种女人?”
  谷云飞回问沈胜衣,道:“沈兄你说是么?”
  沈胜衣没有回答,却问彩凤道:“姑娘叫彩凤?”
  彩凤点头。
  沈胜衣又问道:“百鸟院的彩凤?”
  彩凤奇怪道:“公子去过百鸟院?”
  沈胜衣道:“不曾。”
  彩凤再问道:“此前是不是见过我?”
  沈胜衣道:“没见过。”
  彩凤道:“那么公子何以知道我是百鸟院的人?”
  沈胜衣道:“出于推测。”
  他一笑接道:“百鸟院彩凤之名,我早已耳闻。扬州城中即使还有第二只彩凤也未必飞得入这个天香楼。”
  彩凤开心地笑道:“公子实在会说话得很。”
  沈胜衣道:“可是姑娘的声音在今天早上,我好像已听过。”
  彩凤诧异地道:“今天早上?”
  沈胜衣道:“不错。”
  彩凤道:“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城东郊极乐庄。”
  彩凤诧异地道:“极乐庄?”
  那种表情、语气,显然完全不知道极乐庄这个地方。
  沈胜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彩凤。
  无论他怎样看,彩凤也不像在说谎。
  ──难道真的不过是声音相似,其实两个人?
  沈胜衣再问道:“极乐先生这个人,姑娘又有没有印象?”
  彩凤不假思索道:“一些也没有。”
  她反问沈胜衣道:“极乐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极乐庄到底又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极乐先生是一个老头儿,面上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瞳乳白色以及无时不笑的脸容,他喜欢雀鸟,很喜欢,所以整幢极乐庄布置成鸟笼一样,事实亦养着几千只雀鸟。”
  彩凤越听,面上诧异之色越浓,一再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样的老头儿,也没有到过一个那样的地方。”
  沈胜衣转望谷云飞,道:“谷兄方面怎样?”
  谷云飞道:“毫无印象,真的有所谓极乐先生?极乐庄?”
  沈胜衣道:“我已见过那个极乐先生,也已到过那幢极乐庄。”
  谷云飞“哦”的一声,再问道:“沈兄也真的在极乐庄听到彩凤的声音?”
  沈胜衣道:“这也是事实。”
  谷云飞转问彩凤道:“今天早上你在什么地方?”
  彩凤道:“在院中睡觉,早上对我们来说可是深夜。”
  谷云飞回顾沈胜衣,笑道:“人有相似,声音不无相同。”
  沈胜衣道:“我也有这意思。”
  谷云飞道:“沈兄这次到来,就是为了向彩凤打听这件事?”
  沈胜衣道:“我来到这里,才知道彩凤姑娘在这里。”
  谷云飞道:“然则沈兄到来……”
  沈胜衣道:“是为了一件案子。”
  谷云飞道:“我知道沈兄是本地的总捕头查四的朋友,先后曾与查四联手解决过几件大案。”
  沈胜衣道:“这次,我也是替查兄到来。”
  谷云飞道:“查四真的是这样抽身不暇?”
  沈胜衣道:“他正在衙门中养伤。”
  谷云飞一惊,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沈胜衣道:“尚未确定。”
  谷云飞道:“是不是因为调查孔雀惨遭分尸那件案子负伤?”
  沈胜衣道:“正是,谷兄也知道那件案?”
  谷云飞道:“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扬州,相信无人不知道的了。”
  沈胜衣道:“传得倒快。”
  谷云飞微喟道:“孔雀嗓子虽然不好,身材相貌之美却是罕见,像那样的美人,舍得将她分尸,凶手亦可谓心狠手辣的了。”
  沈胜衣道:“谷兄认识孔雀。”
  谷云飞道:“沈大侠大概还未知道,我这里供应着全扬州最佳的酒菜,最美的女人。”
  沈胜衣道:“已经知道。”
  谷云飞道:“不遍识青楼中的美女,我如何能够作出这安排。”
  沈胜衣不由颔首。
  谷云飞接道:“沈兄这次的到来,莫非也就是为了孔雀那件案子?”
  沈胜衣道:“正是。”
  谷云飞疑惑的道:“那件案与天香楼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孔雀昨夜在失踪之前,曾经对侍候的丫环透露,昨夜有人请她到天香楼。”
  谷云飞道:“有这种事?”
  沈胜衣道:“捕快因此才会午后到这里调查,谷兄当时却不在家。”
  谷云飞道:“我回来之后,祝不奴那个奴才也曾对我提起,但因为那些捕快当时没有说明所以,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一顿接道:“这其中我看是有些误会了。”
  沈胜衣道:“你是说昨夜并没有人请孔雀到来。”
  谷云飞说道:“天香楼开张至今,从来都没有人指名请孔雀,昨天,也没有例外。”
  沈胜衣道:“昨天在这里欢宴的是什么人?”
  谷云飞道:“是六个盐商,他们要请的都是百花院的红人,吩咐马车一并接来,省得麻烦。”
  彩凤插口道:“如果请的是百鸟院的人,请到我也未必请到孔雀她。”
  谷云飞道:“这是事实。”
  一顿又说道:“沈兄如果有怀疑,可以到百花院一问,至于那六个盐商以及百花院那七个红人的名字,我这就叫人给沈兄抄一份。”
  沈胜衣道:“不必。”
  谷云飞道:“莫非沈兄找来这里,是因为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
  沈胜衣道:“侍候孔雀的丫环,目睹孔雀出门后,登上天香楼的马车。”
  谷云飞道:“是么?”
  沈胜衣道:“那个丫环已证实并没有问题。”
  彩凤一旁插口道:“孔雀一直希望有机会到天香楼走一趟。”
  沈胜衣道:“据说是的。”
  彩凤道:“所以如果有人请她到天香楼,好像她那种孔雀一样性格的女人,绝对没有理由不在我们面前炫耀一下。”
  沈胜衣道:“她事前无疑曾被叮嘱暂时不可以泄露出去。”
  谷云飞道:“那么马车在什么地方等候她?”
  沈胜衣道:“后门对开的横街上。”
  谷云飞道:“天香楼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那个人没有理由这样秘密请她去,这无疑是一个圈套,孔雀应该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沈胜衣道:“凶手既然掌握到她这个弱点,当然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骗取她的信任,问题在,凶手用的是一辆天香楼的马车。”
  谷云飞道:“那辆马车只怕不是天香楼的。”
  他接着解释道:“天香楼的马车无疑是出自高手匠人特别设计,但是要彷做一辆那样的马车,亦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在夜间,有几分类似看起来就象是真的了。”
  沈胜衣道:“我们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可是捕快遍寻全城,除了这里之外,并没有发现一辆那样的马车。”
  他稍停又道:“那么大的一辆马车,并不容易收藏。”
  谷云飞不能不点头。
  沈胜衣遂问道:“天香楼一共有多少辆马车?”
  谷云飞道:“四辆。”
  沈胜衣道:“现在都出去了。”
  谷云飞说道:“出去的都已经回来了。”
  沈胜衣道:“怎么我进来时一辆也不见?”
  谷云飞道:“客人离开之际,马车才会驶到楼外院子,平日都安置在邻院,四个车把式入夜之后也都是留在那里听命,准备随时接送客人,沈兄是否要见一见他们,问清楚他们昨晚的行止?”
  沈胜衣道:“正有此意。”
  谷云飞道:“我这就与你走一趟。”
  沈胜衣道:“谷兄还是招呼客人,随便找个人带我过去就成了。”
  谷云飞道:“也好。”
  侧首振吭呼道:“锦!华!”
  一个年约三旬,碧眼黄发的大汉应声从堂后转出走到谷云飞面前,躬身道:“华弟出去喝酒,主人有什么吩咐?”
  谷云飞道:“你带这位公子到邻院见一见那些车把式。”
  大汉瞟一眼沈胜衣道:“是。”
  谷云飞再吩咐道:“沈公子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侠客,现在替官府调查百鸟院孔雀惨遭分尸的那件案子,你小心侍候,同时吩咐那些车把式必须尽量合作。”
  大汉道:“是。”
  谷云飞还想吩咐什么,旁边彩凤忽然“噗哧”的笑道:“看你啊,简直就象是当他们小孩子,其实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少吩咐了两句,他们也知道怎样做的。”
  她随即笑问那个大汉道:“小锦,你说是不是。”
  那个大汉目光一亮道:“当然。”
  谷云飞一笑,回对沈胜衣道:“他们兄弟两,一个叫西门锦,一个叫西门华,都是我替他们起的名字。”
  沈胜衣道:“起得不错。”
  谷云飞道:“沈兄哪来这许多客套说话。”
  沈胜衣道:“他们是什么人?”
  谷云飞道:“胡人,已经跟了我十多年,是我最忠心的手下,有我说话,沈兄如果要人用,不妨就吩咐他们。”
  沈胜衣道:“好的。”
  随即抱拳一揖,道:“抱歉抱歉。”
  一个客人立即截口道:“哪里哪里。”
  另一个跟着道:“事了之后,如果有时间,尚请进来与我们一聚。”
  沈胜衣一颔首,转向西门锦道:“有劳引路。”
  西门锦身一偏,道:“这边,请!”遂举步向大堂外走去。
  沈胜衣亦步亦趋。
  谷云飞目送两人走出大堂,喃喃自语道:“幸好这个人出道之时,我已经金盆洗手。”
  彩凤一旁听得并不怎样清楚,奇怪问道:“你说什么。”
  谷云飞一愕,道:“没什么。”
  他双手又一拍,扬声道:“我们从头来。”
  众人一声“好”。
  那个女乐工赶快过来将琴取回。
  管弦声一响,众人又拍手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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