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一部慈禧前传第二章
    朱学勤选定三月十六动身到热河。此去行踪,不宜张扬,而且既非赴任,亦非回籍,只是份内供职,所以饯行等等应酬,一概辞谢。话虽如此,他自己还是在百忙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工夫来,到几位致仕的大老那里去走了一趟,一则辞行,二则请教。
    这些致仕而大多因为家乡沦陷,或者道路阻隔,不能回籍的大老,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清议,对于朝政国是,亦依旧可以专折建言,所以连皇帝见了他们都有些头痛。至于肃顺,可以排挤他们去位,但一旦在野,却不能禁止他们以科名前辈,影响门生故吏的作为,这也就是肃顺私心中,挟天子以远避的原因之一。
    在野的大老,第一个要数祁隽藻,道光二十一年就已入直军机,当今皇帝即位,穆彰阿象和珅在仁宗即位以后一样,立即垮了下来,于是祁隽藻成为军机领袖。等到肃顺逐渐当权,彼此议论大政,常有冲突,特别是在重用曾国藩这件事上,皇帝听从了肃顺的建议,祁隽藻便不能安于位了,坚决告病,退出军机。他是山西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所以都称他“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国”。
    “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相国”这年六十九岁,精神却远不如他同岁的大学士周祖培。朱学勤去了没有见着,见着他儿子祁世长,是后辈中讲理学的。朱学勤与他虽熟,却没有什么谈头,寒暄一番,告辞而去。
    离了祁家,朱学勤去见原任吏部尚书许乃普。他是嘉庆二十五年的榜眼,除了祁隽藻,翰林前辈就要数他。朱学勤算是他的门生,又是同乡后辈,而且同寅至好许庚身是他的胞侄,所以用家人称呼,叫他“六叔”。
    这许乃普也是受肃顺排挤的一个。肃顺的手段一向毒辣,但许乃普一生服官清慎,捉不着他的短处,直到上年八月二十三,英法联军入京,许乃普正在圆明园,听得警报,仓皇逃散,年纪大了,受不住惊吓,才告病开缺。肃顺的亲信,兵部尚书陈孚恩,一直就想吏部尚书这个缺,这下终于算如愿以偿了。
    这天朱学勤去辞行,还谈到这段往事。许乃普极有涵养,夷然不以为意,他的长子许彭寿却颇有不平之色,而细谈起来,他的不平,又另有缘故。
    “修伯,”他说,“肃六倒还有可取的地方,比附他的那班小人,你想想,是什么东西?陈孚恩,穆彰阿门下的走狗!蒲城王相国死谏,他替穆彰阿一手弥补,把王相国劾穆彰阿误国的遗疏掉了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王抗不能成父之志,叫大家看不起,至今抬不起头来,这不是受陈孚恩所害?”
    “是啊!”朱学勤意味深长地说:“你的身分可以专折言事,有机会,何妨上个折子!”许彭寿官居詹事府少詹事,属于文学侍从的天子近臣,照例有建言之权,所以朱学勤这样怂恿着。
    “我早有此意,只等机会。也还不止陈孚恩一个!”
    朱学勤不愿再有所问。对于刚才那一句话,他已在自悔,失于轻率,所以顾而言他地问道:“近来作何消遣?”
    许彭寿朝上看一看他那正在“咕噜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水烟的父亲,笑笑不响。朱学勤心里明白,必是那些名士风名人轶事流的勾当,碍着老父在前,不便明言。
    “也还有些雅的。”许彭寿又说,“正月里逛琉璃厂,得了个文征明的手卷、草书,写的范成大《田园杂兴》四十首。我临了几本,自己觉得还得意,回头你来看看,有中意的,让你挑一本带走。”
    “好极,好极!”朱学勤满面笑容地拱手称谢。
    “对了!”许乃普捧着水烟袋站了起来,“仁山,你陪修伯到你书房里坐吧!回头叫小厨房添几个菜,留修伯在这里便饭。”
    “六叔,”朱学勤赶紧辞谢,“等我热河回来,再来叩扰。
    明天一早动身,还有一两处地方,得要去走一走。”
    “这,也好,等行在回来,替你洗尘。”
    “我先谢谢六叔。回头我不进去了,此刻就给你老人家辞行!”说着要跪下来磕头。许彭寿一把扶住,朱学勤便就势垂手请了一个安。
    等目送许乃普的背影消失,许彭寿才陪着朱学勤到他书房,取出文征明的手卷和他的临本来看——是浓墨油纸的摹写本,点画波磔的气势精神,几乎与原本无异,转折之处,丝毫不带牵强。不见原本,怎么样也想不到出自摹写。
    朱学勤高兴极了,老实不客气挑了本最好的,连连称谢,然后告辞,并又问道:“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星叔?”
    “明年会试,叫他多用用功。有工夫也写写大卷子。”
    “写大卷子的工夫,怕是没有了。星叔跟你不同,其志不在翰林。”
    “翰林到底占便宜。”许彭寿说,“象李兰荪,咸丰元年考取军机章京,未到班‘行走’,第二年点了翰林,以后当考官,放学政,中间还丁忧守制了两年,前后算起来不过六年的工夫,就俨然‘帝师’了!”
    话中有些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朱学勤一面敷衍着,一面便向外走,听差见了,高唱一声:“送客!”于是中门大开。照门生拜老师的规矩,朱学勤由边门进来,大门出去,叫做“软进硬出”。
    两人走着又谈,许彭寿忽然问道:“修伯,听说翁叔平跟你换了帖?”
    “是的。”
    “你这位把兄弟,孝悌忠信四字俱全,人也还风雅。”
    朱学勤点点头,觉得他的话中肯而中听。
    “不过也是个会做官的,如果你不是赫赫的‘红章京’,他这个状元未见得看得起你这个进士。”说罢,哈哈大笑。
    朱学勤却有啼笑皆非之感,但此时无可分辩,一揖登车,恰是要到南横街去看翁叔平——翁同龢。
    翁同龢正在书房里写“应酬字”。朱学勤不愿分他的心,摇摇手示意听差不必出声,叫自己的跟班取来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在翁家小客厅里换了便服,悄悄站在翁同龢身后看他挥笔。
    翁同龢直待写完一张条幅,才发觉身后有人,叫了声“大哥”,赶紧放下笔,取了长袍来穿上,一面又问:“从那儿来?”
    “你先别问。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他把许彭寿送他的字,在书桌上摊了开来。
    翰林的字都写得好,讲究黑大光圆,富丽堂皇,称为“馆阁体”,许乃普就是写“馆阁体”有名的。时下是翁状元的颜字,当行出色,他收藏的碑帖不少,眼界甚宽,对于此道比朱学勤又内行得多,所以一看就能指出,是摹写的文征明的草书。
    “那么,”朱学勤问道:“叔平,你看是谁的临本?”
    “貌合,神亦不离。出自绝顶聪明人的手笔。”
    “一点不错!许仁山可以说是绝顶聪明。”
    “喔,是仁山!”翁同龢问:“可是从他那里来?”
    “正是。”
    “见着许老师了?精神如何?”
    “许老师倒还矍铄,仁山却是越来越枯瘠了!而且颇有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忧怒伤肝,大非养身之道。”
    “他有什么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发?”翁同龢虽是许乃普的门生,但与许彭寿不甚对劲,所以是这样不以为然的语气。
    “那也无非有感于李兰荪的际遇之故。”
    “状元才放的詹事,传胪早当上了少詹,四品京堂,难道还算委屈?”这是指张之万和许彭寿,他们是道光二十七年会试的同年,许彭寿是会元,殿试中了二甲一名传胪,一甲一名状元就是张之万。
    朱学勤听了他的话,不免也想到许彭寿批评他的话,颇有感于“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这些个话。翁家也是吃了肃顺的亏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该和衷协力,所以思量着要如何想个办法,化除他们的隔阂,只是眼前无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后再说了。
    “大哥!”翁同龢见他默然,便换了别的话来说:“此行有多少时候耽搁?”
    “总得个把月。”
    “噢!”翁同龢很注意地望着他,仿佛在问:何以须有这么多日子的逗留?
    朱学勤心想,这位拜把子的老弟,素来谨小慎微,可共机密,不妨略略透露一点风声给他:“我受命去观望风色,而且要做一番疏导的工夫。行在有个谣言,已上达天听,说这个人要反!”说着,翘名人轶事起拇指和小指,做了个“六”字的手势。
    要造反?翁同龢大吃一惊,不敢再往下打听了。
    他既不问,朱学勤自然也不会再说。谈了些别的,又到上房去见了翁同龢的父亲,为户部官票所兑换宝钞舞弊一案,被肃顺整得“革职留任”的体仁阁大学士翁心存,方始告辞。
    当日出德胜门,暂住一家字号叫“即升”的旅店。第二天一早,行李先发,朱学勤与送行的至好略作周旋,过了时辰,方始揖别登车。
    由京城到热河承德,通常是四天的路程。朱学勤按站歇宿,出了古北口,第三天下午到达滦平县,满洲地名称为“喀拉河屯”,也有行宫在此,离避暑山庄只有一站的途程,如果要赶一赶路,当天也到得了承德。但为了要示人以从容,他还是在滦平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上车,午初时分到了承德,行李下了客店,人却不能休息,一身行装,先到宫门请安,然后转往丽正门内的军机直庐。
    朱学勤是恭亲王留京办理“抚局”,奏准随同办事的人员,但依旧兼顾着军机章京领班的原差使,所以一到先按司员见“堂官”的规矩,谒见军机大臣,呈上了文祥的亲笔信,面禀了在京的“班务”,自然也还谈了京里的情形。
    从军机大臣那里下来,到对面屋内与同事相见。大家都正在忙的时候,也不过作个揖,问声好,公务私事,有许多话说,却无工夫。于是曹毓瑛作了安排,晚上为朱学勤接风,邀所有的同事作陪,以便详谈,一面把自己的车借给朱学勤,让他坐了去拜客。
    承德地方不大,扈从的官员也不多,拜完客回到客店,时候还早,朱学勤好好休息了一阵,才换了便服,来到曹家,已有好几个同事先在等着,各家都有信件什物托他带来,朱学勤就在曹家一一交代。
    开席入座,行过了一巡酒,谈风渐生,纷纷问起故人消息。朱学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最广,问到的几乎无一不识,特别是那些名士的近况,潘祖荫在崇效寺宴客赏牡丹;李慈铭新结识了三树堂的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佩芳;翁同龢上已那一天与同乡公祭顾亭林;诸如此类不是风雅便是风名人轶事流的韵事,他或者亲历、或者亲见,所以谈来格外真切有趣。
    “看来九城繁华,依然如昔。”随扈到行在以后,始终未曾回过京的许庚身,感慨而又向往地说。
    “就圆明园,却真是伤心惨目。”朱学勤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一提到圆明园的遭劫,顿使满座不欢,而且这会谈到时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话题,所以赶紧找句话岔了开去。
    “修伯,”他说,“你何必住店?搬到我这里来吧!”
    “倘或耽搁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通典’有话下来了,这里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让你留下来帮一两个月的忙。”
    朱学勤原来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这话只好跟曹毓瑛一个人在私底下说,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顾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听上命差遣的态度,点点头说:“我自己无所谓。不过,我在恭王那里,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来,恭王那里该有个交代。”
    “当然,当然。”曹毓瑛说:“好在‘抚局’已成,你原来也该归班了。”
    一席快谈,到此算是结束。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都起得绝早,所以睡得也早,饭罢随即道谢,纷纷散去。曹毓瑛把朱学勤留了下来,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帐取行李,一面将这位远客延入书房,重新沏上茶来,屏人密谈。
    朱学勤告诉他,即使没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热河来一趟,因为在京听得行在的谣言,说恭王挟洋人自重,有谋反的企图,这话传到他本人耳朵里,异常不安,上折请求到行在来谒见皇帝,就是想当面有所解释。接到朱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来越重,恭王与文祥商量的结果,决定叫朱学勤来作一番实地的考察,当然也要下一番疏导辟谣的工夫。
    说完了这些,朱学勤紧接着又问:“到底有这些谣言没有?”
    “怎么没有?连惇王都有这话!”
    朱学勤大为惊骇,而且不胜困惑:“‘宫灯’、‘心台’一班人,造此谣言,犹有可说。怎么惇王也说这话?”
    “惇王原是个没见识、没主张的人,误信谣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学勤显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亲手足如此说,上头当然会相信。”
    “上头还不知惇王的为人?”曹毓瑛极沉着地说,“这些个谣言,当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认真!”
    “嗯,嗯!”朱学勤有所领会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认真去辟谣,要来得聪明。
    “可虑的倒是上头的病!”
    “是啊!”朱学勤赶紧又问:“这方面,京里的谣言也极多。
    到底真相如何?”
    曹毓瑛看了看门外,移开茶碗,隔着茶几凑到朱学勤面前,轻轻说道:“不过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听李卓轩的口气,只怕拖不过年。”
    “那,那……。”朱学勤要问的话太多,都挤在喉头,反不知先说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么样?”曹毓瑛又加了一句:“为恭王打算。”
    朱学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答道:“‘湖州’的意思,总要让恭王重入军机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做了个“六”数的手势,当然是指肃顺。
    朱学勤点点头:“那也只好缓缓图之!”
    “你明白这一层,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说,“人人都知你与恭王的关系,暗中窥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观察,一点不错,颇有人在谈论朱学勤到热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达拉密’来了。”
    “嗯!”懿贵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上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干什么?”
    军机处的关防最严密,而且朱学勤谨言慎行,退值以后不出门拜客,住在曹家,也只与些极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谈谈诗文,因此小安子始终无法把他的来意打听清楚,只好捏造些无根之谈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后语,破约百出。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懒得去寻根问底,因为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决定在四月初七入学,以及派李鸿藻充当师傅,她是在朱谕下来以后才知道的,这倒还在其次,最教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得到消息,说皇帝与皇后事先作过商量,四月初七这个日子,就是皇帝用双喜拿来的时宪书,亲手选定的。男孩子启蒙入学是件大事,那怕民家小户,也得先告诉生母一声,而在宫里居然是这样子!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句话,最实在不过。懿贵妃这样在心里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权势更要紧!名位一到,权势自来。大阿哥入学,皇帝为什么跟皇后商量?就因为她是皇后!此是懿贵妃最耿耿于怀的一大恨事,论家世,钮祜禄氏和叶赫那拉氏,一般都是“上三旗”尊贵的大族。论身分选秀女的时节,一般都是三品道员家的女儿,只不过她早服侍了皇帝两年,便当上了皇后。自己还生了儿子,对得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却连次皇后一等的“皇贵妃”的名位都还没有巴结上,已是天大的冤屈,如今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连亲儿子入学,都够不上资格说句话,这口气怎能叫人咽得下?
    为此,懿贵妃气得发“肝气”,晚上胸膈之间疼得睡不着,要“坐更”的小安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啊,捶啊的折腾好半天,才能安静下来。
    肝气平复以后,她很冷静地想到,当皇后是今生休想了!那怕现在的皇后,暴疾崩逝,可以断定皇帝宁愿让中宫虚位,决不会册立她为后,至于当太后虽是必然之势,但也要做皇帝的儿子听话孝顺,这个太后才做得有味。倘如宫内相沿的传说,圣祖德妃乌雅氏,因为做皇帝的儿子不孝,雍正元年五月,活活地被气死,算起来不过当了半年的太后,还是个虚名。这样的太后,又何足贵?
    由此她有一番觉悟,从现在开始,非要把大阿哥控制在手里,叫他听话孝顺不可。于是,常常传话叫保母把大阿哥领了来玩,和颜悦色地哄着他。母子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原在,大阿哥平日畏惮生母,只因为懿贵妃不象皇后那样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现在既然如此,大阿哥自然也乐于亲近生母了。
    每当他们母子絮语,不知趣的小安子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旁边指手划脚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插嘴,皇子只有六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憎之心却十分强烈,恨透了小安子,但拿他无可奈何。
    有一天受了人的教,当小安子又来插嘴时,大阿哥大吼一声:“你个放肆的东西,给我滚!”
    这一声吼,殿内殿外的人,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懿贵妃在内,无不惊异得发愣,自然,最惶惑的是小安子,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弯下腰来说:“大阿哥,你,你是怎么啦?给小安子发这么大脾气!”
    皇子似乎忽然长大成名人轶事人,胸一挺,厉声申斥:“还敢跟我回嘴!”接着用更大的声音,看着一屋的太监和宫女说:“给我把陈胜文找来!”
    没有那个太监或宫女敢作声,只偷眼望着懿贵妃,要等她有句话下来,才好行动。
    懿贵妃给她这六岁的儿子弄迷糊了,有些困扰,有些不快,但也有些欣悦和得意——为了大阿哥的神气活现,象个身分尊贵的皇长子。
    但一看到太监和宫女的脸色,她从困惑中醒悟过来,立即沉着脸喝道:“你这要干什么?”
    大阿哥一看到她母亲如此,心里有些发慌,但视线落到小安子身上,却又勇气忽生,朗朗答道:“我要叫陈胜文来问,我跟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回话,可许‘夸兰达’在旁边乱插嘴?谁兴的这个规矩?”
    居然能如此侃侃而谈,懿贵妃心里明白,不可再用对付一个孩子的办法,哄哄骗骗,就能了事,但也绝对不能依他。主子谈话,“夸兰达”——太监在一旁插嘴,这要在乾隆年间,立刻就能捆到内务府,活活打死。照此刻的罪名,至少也是一顿板子,斥逐出宫。小安子纵不足惜,自己的脸面可不能让人撕名人轶事破!
    于是她略想一想,依旧绷着脸说:“有我在,不用你管!
    小安子不对,我会处罚他。”
    “那就请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处罚小安子!”
    是如此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懿贵妃心里十分气恼,受肃六的气受不够,还受自己儿子的气!这一下,她的胸膈间立刻隐隐作痛,不由得抬起手捂着痛处。
    小安子一看这情形,知道祸闯大了!原来还指望着懿贵妃庇护,现在懿贵妃自己都气得发了肝气,她犯病的时候,脾气最坏,说翻脸就翻脸,决不容情,真的叫人传了陈胜文进来,那就只有“万岁爷”才能救得了自己这条命。
    一想到此,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在水磨砖地上,双手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骂:“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大阿哥这下心里才舒服了些,逞报复的快意,大声说道:
    “给我狠狠地打!”
    “是!狠狠地打!”小安子还高声回答,就象打的不是自己似的。
    自己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这还不算,大阿哥又说了句:
    “打一百!”
    于是从头来起,另有个太监“一啊、二啊”地高唱计数。打足了一百,小安子还得给懿贵妃和大阿哥磕头,谢谢“恩典”。
    到了晚上,肿着脸的小安子,跪在懿贵妃面前哭诉,他说大阿哥受了别人的挑唆,无故拿他羞辱,表示自己这顿嘴巴,打得于心不甘,口口声声:“主子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作主!主子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作主!”
    懿贵妃自己心里也非常不痛快,只说了句:“你何必跟大阿哥认真!”意思是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这也算是一句劝慰的话了。
    无奈小安子一味磨着,断言必有人挑唆。然则挑唆的是谁呢?懿贵妃要他指出人来,小安子这才不作声。但是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明查暗访,到底让他打听清楚了,是一个“谙达”,看不惯他那副狐假虎威的丑态,又听得大阿哥说讨厌小安子,便想出这么个“高招”来整他。而且反复教了不少遍,大阿哥才能把这出戏唱得如此有声有色。
    于是,小安子又到懿贵妃那里去告密,但话中添油加醋,改了许多,他不说自己为人所厌恨,说是别人知道他在懿贵妃面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故意拿他开刀,目的是在打击懿贵妃。换句话说,他是为懿贵妃而吃的亏。
    自然,初听之下,懿贵妃十分生气,追问着说:“那么,到底是谁在挑唆大阿哥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还是皇后?”
    “不是皇后。是……。”他蘸着口水,在砖地上写了个“丽”字。
    是丽妃?懿贵妃冷笑一声:“她不敢!”
    “主子不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没有办法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懿贵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早已平心静气地想过,这件事决不能再提,提了叫人笑话,而且大阿哥责罚一个太监,也实在算不了一回事。如果象这样的事,都要主子出头来管,这个主子也太不明事理,太不顾身分了。
    在小安子自然不会这么想,自己狠狠打了自己一顿,面子都丢完了,却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想懿贵妃设法替自己出气,不道竟是这样地不体恤人,反弄得委屈愈深。看来一片赤胆忠心,完全白搭。
    想到这里,不免寒心,承应差遣,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懿贵妃也知道他受了委屈,姑且容忍。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子,可把她惹恼了。
    “我看你有点儿犯贱!”懿贵妃板着脸骂他,“你要不愿意在我这儿当差,你趁早说,我成全你,马上传敬事房来把你带走!”
    这一下,吓得小安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但晚上睡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以全副心血精神伺候懿贵妃,就有一时之错,也还有千日之好,打骂责罚,都可甘受不辞,只居然要撵了出去,如此绝情,不但叫人寒心,也实在叫人伤心!
    因此,小安子象个含冤负屈的童养媳似地,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脸上的红肿未消,眼睛倒又肿了。
    说来也真有些犯贱,宦官的身名人轶事体,受后天的戕贼,有伤天和,所以他们的许多想法,绝不同于男子,甚至亦有异于一般的妇人。小安子让懿贵妃一顿骂得哭了,却从眼泪中流名人轶事出一个死心塌地来,尽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博得懿贵妃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懿贵妃的夸奖?惟有这样去思量透彻,他觉得一颗心才有个安顿之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懿贵妃的寝门初启,宫女出来舀水的时候,他就跪在门外,大声禀报:“小安子给主子请安!”
    里面初无声息,然后说一声:“进来!”
    掀名人轶事开门帘,只见懿贵妃正背门坐在妆台前,她穿着玫瑰紫缎子的夹袄,月白软缎的撒脚裤,外罩一件专为梳头用的宝蓝宁绸长背心,身后头发,象玄色缎子似地,披到腰下,一名宫女拿着阔齿的牙梳在为她通发。她自己正抬起手,用养得极长的五个指甲,在轻轻搔着头皮,夹袄的袖子落到肘弯,露出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镯子,绿得象一汪春水。
    小安子不敢多看,再一次跪了安,站起身陪着笑说:“主子昨儿晚上睡得好?”
    “嗯!”懿贵妃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哭肿了的双眼,倏地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他一下,点点头说:“小心当差!将来有你的好处。”
    “主子的恩典。”小安子趴下地来,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去当他的差。
    他所当的差极多极杂,但有个万变不离的宗旨,一切所作所为,都要让懿贵妃知道。这时候就在屋里察看检点,那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巧的八音钟上了弦没有?什么陈设摆得位置不对?一样样都查到。最后看见炕床下有灰尘,亲自拿了棕帚,钻到里面去清扫。
    懿贵妃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说什么。照每日常例,梳洗完了传早膳,然后前后院“绕弯儿”消食,绕够了时候,换衣服到中宫给皇后请安。
    这下小安子又为难了,每日到中宫照例要跟了去,但这张打肿了的脸,特别是一双眼睛,实在见不得人,却又不敢跟懿贵妃去请假。想了半天,只好躲了起来,希望主子不见便不问,混了过去。
    懿贵妃是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细的人,何能不问:“小安子呢?”
    既混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这儿哪!”他一面高声回答,一面急急地赶了来当差。
    一见他那样子,懿贵妃倒觉得他有些可怜,便说:“今儿你不必伺候了!”
    小安子如遇大赦,可是不敢露出高兴的神气,低声应“是!”仿佛不叫他跟了去,还觉得怪委屈似地。
    “你这双眼睛怎么啦?”明知道他是哭肿的,懿贵妃不好意思点穿,只又说:“回你自己屋里歇着吧!今儿不必当差了!
    找点什么药治一治,再拿烫手巾敷敷就好了!”
    如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语慰恤,小安子真有感激涕零之感。想想一晚上的眼泪,自觉没有白流。
    懿贵妃到中宫的时刻,照例要比其他妃嫔晚一些,这是三个原因使然,第一,她要表示她在妃嫔中的地位最高。其次,不愿跟丽妃见面,见了丽妃,她心里就会酸酸地不好受。再有就是留在最后,可以跟皇后说说话,一来打听些消息,二来相机进言,以中宫的命令,达成她的意愿。
    这天却是皇后先有事问她,未说之前,先皱了眉头,“怎么回事?”开出口来,更知不以为然,“说小安子挺放肆的,是不是?”
    懿贵妃一听皇后这话,心里便有气——倒不是对皇后,气的是到皇后面前来搬弄是非的人,但她不肯把这些感觉形之于颜色,只平静而略带亢傲地答道:“我那儿的人,谁也不敢放肆!”
    “那么,怎么说是他顶撞了阿哥呢?”
    懿贵妃笑了,这笑是做作出来的,做作得极象,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得意,然后又用微有所憾的语气答道:“阿哥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淘气,小安子也算是个挺机警的人,让他治得哭笑不得。”
    把这重公案当做笑话来谈,皇后便无可再说了,也是付之一笑。
    于是懿贵妃又不经意地问道:“皇后倒是听谁说的呀?”
    皇后老实,不善说假话,随口答道:“是阿哥自己来告诉我的。”她又笑着加了句:“这孩子!”
    懿贵妃也笑笑不响。随后便丢下此事,谈到别的了。只是心里却始终抛不开,小安子一直在说:大阿哥乐意亲近皇后,不是件好事!看来这话倒真的不无见地。
    因此,到了下午,她又到了中宫。皇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零食,除了御膳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制的点心以外,也常有专差从京城里送了有名的小吃来,不管东西多少,她一定得留下两份,一份给大阿哥,一份给丽妃所生的大公主。这也是姊名人轶事弟两人,一到午后便吵着要到皇后那里去的原因之一。
    懿贵妃一到,姊名人轶事弟俩象个懂事的大孩子似地,站起来迎接,跪安叫“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然后拉着手,又去玩他们的七巧板,懿贵妃便陪着皇后坐在炕上喝茶聊闲天。
    一会儿姊名人轶事弟俩吵嘴了,“怎么啦?怎么啦?”皇后大声地问。
    各人的保母,纷纷跑来拉架。姊名人轶事弟俩却不理她们,一前一后奔到皇后面前来告诉。
    “阿哥欺侮我!”大公主嘟着小嘴说。
    “谁欺侮你了?”大阿哥拉开嗓子嚷着,显得理直而气壮,“你摆不出,赖人。老渔翁少个脑袋,那算什么?”
    皇后一听就乐了,“什么‘老渔翁少个脑袋’?”
    “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来看!”
    大阿哥拉着皇后去看他们摆的七巧板,大公主也紧跟着。这种“官司”,从开始到此刻,他们都没有理懿贵妃,懿贵妃也插不进一句话去。
    大阿哥和大公主所玩的七巧板,与民间的不同,那是经过他们的嫡亲祖母,宣宗孝全皇后改良过的。孝全皇后从小生长在苏州,对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阁阁中的那些玩艺,无不精通,经她改良过的七巧板,其实已不止七块,因此能摆出更多、更复杂的花样。每一种花样都画成图,题上名目,称为“七巧谱”。
    姊名人轶事弟俩比赛着摆“谱”,大阿哥摆的一个花样,叫做“月明林下美人来”,美人是摆成了,却忘了摆月亮,让大公主捉住了错,大阿哥输了,不肯叫打名人轶事手心,只说:“该你五下。你输了扯直,赢了一起打!”
    大公主答应了,摆一个大阿哥指定的花样,名为“独钓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雪”,主要人物就是个老渔翁,摆到完结,少个脑袋。
    皇后让他们姊名人轶事弟俩拉了来,一看就看出来了:“少一块嘛!”
    果然少一块!少一块半圆形的板子,高挂上方,就是“月亮”,斜安在老渔翁身上,就是“脑袋”,大公主还未说话,大阿哥却先嚷开了。
    “怎么少一块呢?找,快找!”
    于是宫女、保母一起弯下腰去找,那块半圆形的板子,不过半寸长,体积太小,找起来不容易,人仰马翻地乱了半天,始终未曾找着。
    “算了!”皇后吩咐,“不用找了。另外拿一副来给阿哥、公主玩儿。”
    “不行!非找不可。”大阿哥指着大公主说,“找不着就算你输!”
    “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你看,阿哥不讲理。”
    “好了,好了!”皇后笑着劝架,“这一副不算。”
    “那么头一副呢?”大公主问。
    “头一副?算……,算双喜输。来,双喜,让大公主打名人轶事手心!”
    双喜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大公主又不肯打,只扭着身名人轶事子不依。懿贵妃冷眼旁观,看到大阿哥捣鬼,悄悄走了过来,一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拳头,从拳头里取出了那块遍找不得的半圆形板子!
    “没有出息的东西!输了撒赖!”懿贵妃顺手在大阿哥手心上,狠狠打了一下。
    玩儿得很热闹的,一下子因为大阿哥受了责罚,想哭不敢哭的神情,把一屋子的欢笑都赶跑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皇后觉得十分无趣,转身回到炕上坐着抽烟袋。双喜向保母们使了个眼色,各人带着大阿哥和大公主跪了安,悄没声息地退出宫去。
    “大阿哥快上学了,也该收收心了。”皇后这么说了一句。
    从第二天起,大阿哥便不能再象平日那样痛快地玩,这样一直到了四月初六,入学的前一天,皇帝特为召见大阿哥的师傅李鸿藻,有所垂询。
    等李鹏藻奏报了大阿哥入学准备的情形,皇帝表示满意。又问:“高宗纯皇帝的圣训,其中有一段关于皇子典学的话,你可记得?”
    “臣谨记在心,不敢忘!”
    “念给我听听。”
    这是有意考“师傅”了,李鸿藻应声:“是!”然后凝神略想一想,用极清朗的声音背诵:“乾隆元年正月二十四日,上谕皇子师傅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朱轼、左都御史福敏、侍朗徐元梦、邵基:‘皇子年齿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殚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多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
    “对了!”皇帝点点头,“我要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话,俗语说:‘开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要吃得好’,你是大阿哥启蒙的师傅,别辜负我的期望!”
    李鸿藻赶紧免冠碰头,诚惶诚恐地奏答:“臣敢不竭驽骀,上答天恩!”
    皇帝又转脸对站在御书案旁边的御前大臣,六额驸景寿说:“书房里固不宜热闹,可也不宜于太冷清。阿哥有个伴读的人就好了!”
    景寿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拙讷,慢吞吞地答道:“那要身分相近、年龄相仿才行。惇王的老二载漪,恭王的老大载澂,可以给大阿哥伴读,可是都不在这儿。除非……。”
    “除非在京才行。”站在皇帝身后的肃顺,跨出一步,抢过景寿的话来说,“而且,现在只有李师傅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反倒耽误了大阿哥的功课,等秋天回銮以后,再请旨办理吧!”
    “嗯,这话也是!”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君臣之间,不能有太多的沉默,于是肃顺努一努嘴,李鸿藻跪了安,由景寿带领着退出御书房。
    “该赏些什么?”皇帝回头跟肃顺商议。
    “照例是文绮笔砚。”
    等皇帝提起朱笔,才写了“赏李鸿藻”四个字,肃顺便自作主张,在皇帝身后念着赏赐的东西。
    “宁绸两匹,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一对,端砚一方,大卷笔十枝。”
    他念一句,皇帝写一句,写完,把朱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肃顺,皇帝随即又到中宫,叫了大阿哥来,谆谆告诫,是一篇尊师重道的大道理,大阿哥似懂非懂地应着。
    等皇帝一走,皇后少不得也有一番叮嘱,她拉着大阿哥的手说:“要听师傅的话,不要淘气。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大阿哥响亮地答应着,皇后这两句话,他是完全懂的。
    皇后又把大阿哥那里的首领太监张文亮传了来,责成他用心照料,特别叮嘱,宁早勿迟。因此,这夜四更天张文亮就把大阿哥唤了起来,袍褂靴帽,扎束停当,领着到皇帝、皇后那里请了安,然后由奉旨照料的御前大臣景寿引领着,初到书房。
    这时,朝珠补褂,翎顶辉煌的李鸿藻,早就在书房外面站班伺候。把大阿哥迎入正屋,先按廷臣见皇子的礼节,请安行礼,然后由景寿引大阿哥进了东间书房,里面已设下东西相向的两张书案,西面一张是大阿哥的,张文亮拉拉扯扯地让大阿哥在他自己的书案面前向东站定。景寿走到上面,南向而立,李鸿藻站在东面书案前,与大阿哥面对面,其余的谙达们,在南窗下站成一排,张文亮则退出门外。
    等各人站定了位置,景寿从身上取出朱谕,高声说道:
    “奉旨……。”
    才说了两个字,李鸿藻赶紧趋跄数步,双膝一跪,后面的谙达们,也都纷纷跪下,只有六岁的大阿哥,还不懂这些礼节,依然站着。
    于是景寿继续传旨:“大阿哥今日初入书房,师傅已派定翰林院编修李鸿藻充任,师道尊严,虽皇子不得例外,应行拜师之礼,着李鸿藻毋得固辞。钦此!”
    李鸿藻照例先磕头谢恩,等站起身来,向景寿表示:“皇上天高地厚之恩,鸿藻感戴不尽。但是,名分攸关,大阿哥要行拜师之礼,实在不敢当,求额附奏禀皇上,豁免了这个礼节。”
    “你不必太谦了!本朝最重师傅之教,大阿哥今天行了礼,也让他自己记得,师傅应该尊重,这样子他才会虚心受教。”
    说到这里,景寿朝门外喊了声:“张文亮!”
    “张文亮在!”
    “取毡条来!”
    传取毡条,自是要行跪拜之礼,李鸿藻赶紧向景寿摇着手说:“若行大礼,不敢奉诏!”
    “也罢!”景寿向张文亮挥一挥手,脸却对着李鸿藻:“按老规矩,大阿哥作揖吧。你可不许不受!”
    既是老规矩,而且朱谕有“毋得固辞”的话,李鸿藻再要谦辞,就变得虚伪而有失师道了,所以不再多说,走到书案面前,微微偏着站定。
    “大阿哥,给师傅作揖,叫‘李师傅’。”
    这是早已教导好了的,大阿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喊一声:“李师傅!”
    行了拜师礼,师弟各自归座,景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有谙达没有座位,这也是老规矩。
    “大阿哥!”李鸿藻徐徐说道:“今天第一天上学,我把书房的功课跟你说一说,每天一早上了书房,先拉弓,读清书,然后读汉书。现在是半天的功课,只要你早早做完了功课,我就早早放你的学,好不好?”
    “好!”大阿哥大声答应,表示满意。
    “那么,咱们头一天就按规矩来!”说到这里,李鸿藻站起来向谙达们说,“请各位先带大阿哥做功课!”
    谙达们把大阿哥带出去教拉弓,景寿也跟了出去看着,李鸿藻仍旧留在书房里,把黄绫硬裱,裁成方块的“字号”和朱书的仿格,都整理好了,然后坐下来喝着茶等。
    弓拉完了,大阿哥回书房读清书——满洲文。先从“字头”读起,由景寿坐在大阿哥书案旁边,亲自教授。
    咿咿啊啊,读了五个满洲文的字头,休息片刻,再上汉书,李鸿藻先把着他的笔,写了“天下太平”四个字,然后开蒙第一课,读《大学》四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李鸿藻教大阿哥自己用朱笔点断。读了有个二十遍,便能琅琅上口,大阿哥颇为得意,走下座位来,高声喊道:“张文亮!”
    “大阿哥!”李鸿藻问:“传张文亮干吗?”
    “我渴了。”
    “喔,渴了。”李鸿藻指着大阿哥的书案:“你回来坐着,我有话说。”
    看师傅的脸板着,张文亮又垂手站在门口,不敢走近,似乎是怕师傅的样子,大阿哥心存忌惮,一声不响,乖乖地爬上椅子坐好。
    “做人要学规矩,越是身分贵重的人,越要有规矩。”说到这里,李鸿藻扭过脸来问张文亮:“大阿哥平常可守规矩啊?”
    “守!”张文亮附和着说,“大阿哥最懂规矩!”
    “好,是要守规矩,才象个人品贵重的大阿哥。”李鸿藻接下来又说,“规矩到处都有的,书房有书房的规矩。大阿哥,你可知道书房的规矩吗?”
    “不知道。”说了这一句,大阿哥忽然记起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教导,马上又加上了一句:“要听师傅的话!”
    “对了!”李鸿藻大为兴奋,“张文亮的话不错,大阿哥真是最懂规矩。在书房里,有什么事,譬如你渴了要喝水,或者要解小溲什么的,都要先告诉我,等我答应,不可以自己走下地来,那就是书房的规矩。懂了吗?”
    “懂了。”
    “好!”李鸿藻点头嘉许,“我知道大阿哥最乖,最聪明,一说就懂!”
    “师傅,我渴了。”
    “这才对。下来,找张之亮去吧!”
    听得这一声,大阿哥身名人轶事子一挺,从花梨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来,张文亮迎上两步,把他抱了起来,到对过房间。那里已摆好了活腿的小膳桌,让他朝南坐下,取下帽子,先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喝玫瑰露,还是木樨露?”
    “不管什么,快端来!”大阿哥一本正经地说,“我念书念得渴了。”
    张文亮为哄他高兴,便故意骂小太监:“快端玫瑰露来!
    大阿哥念书念得渴了。快,快!”
    小太监也就有意地装得手忙脚乱,端来调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盘御膳房新出炉的“小八件”,四五个人围着大阿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转。
    “张文亮!”大阿哥低声问道:“师傅姓什么?”
    “姓李嘛,木子李。”
    “我想起来了,叫李鸿藻!”说了这一句,大阿哥玫瑰露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两只眼睛望着空中骨碌碌转,一个人傻嘻嘻地笑着。
    一遇到这种时候,小太监就要起戒心,不知道有什么淘气的花样想出来。
    大阿哥倒没有跟小太监找麻烦,伸手拉一拉张文亮的衣服,等他弯下腰来,大阿哥问道:“你怕不怕师傅?”
    张文亮是把大阿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摸熟了的,若说“不怕”,可能就会指使他去跟师傅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书房不比宫内,太监除了传旨以外,不得与廷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结,更不准干预任何事务,而且看李师傅方正凝重,一上来就给大阿哥立规矩,可知是个难说话的人。所以一听大阿哥的话,马上把个头摇得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鼓似的。
    “你怕师傅?”
    “大阿哥怕不怕?”
    “怕!”
    “大阿哥都怕,张文亮自然也怕。”
    大阿哥不作声了,自然,怏怏之意是完全放在脸上的。
    从这个表情,张文亮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但看大阿哥闷闷不乐,却又有些担心,只好想出些话来哄着,哄得高兴了,再抱着送到东间。
    余下的功课是认“字号”,跟把笔写“天下太平”的意思一样,认了四个字:“正大光明”。这是入学第一天,点缀故事,颠来倒去让大阿哥认得熟了,再把那四句《大学》背一遍,一字不误,李鸿藻欣然合书放学。
    于是依旧由景寿带领,送了回去。一入禁宫,张文亮把大阿哥一把抱起,前后小太监簇拥着,如献宝似地把他送到皇后那里。
    这可是大阿哥出世以来,最得意的一天!一路上只听见太监宫女,递相传呼:“大阿哥下学了!”“大阿哥下学了!”进入中宫,但见廊上珠围翠绕,皇后和各宫的妃嫔,正含笑伫候,只是独独不见大阿哥的生母懿贵妃。
    张文亮一看这场面,赶紧把大阿哥放了下来,皇后第一句话就问:“在书房里哭了没有?”
    跪在地下的张文亮,高声答道:“没有哭,大阿哥在书房里乖得很,师傅直夸奖!”
    皇后的笑意越发浓了:“师傅怎么说呀?”
    “师傅夸奖大阿哥懂规矩,聪明。”
    “可吃了点什么没有?”
    “喝了一盏玫瑰露,吃了四五块点心。”
    “噢!”皇后拉着大阿哥的手说,“来!告诉我,今天师傅教了你些什么?”
    一面说,一面把大阿哥领了进去,皇后坐在炕上,亲自替大阿哥摘了帽子,让他靠在身边,问他书房功课。事情太多,大阿哥有些说不上来,加以妃嫔们你一句,她一句地问,越发使他结结巴巴地弄不清楚。皇后把张文亮传了进来,细问明白,再听大阿哥背了那四句《大学》,知道一切顺利,才算放下了心。
    “可真难为你!”皇后笑着摸了摸名人轶事他的头,转脸又吩咐张文亮:“先把大阿哥送了去见皇上,回头就送到懿贵妃那儿去。”
    皇帝还在御书房召见军机大臣,此时任何人不准进入,张文亮不敢违背皇后的话,只好带着大阿哥在那里等着。
    这一天召见军机的时间特别长,不但因为要皇帝裁决的大事甚多,而且为了户部一个折子,君臣之间颇有不同的意见。户部满汉两尚书,实权在满尚书肃顺手里。肃顺以能清除积弊自许,认为自洪秀全金田村起事,派官军剿捕以来,时隔十年以上,而各地军费报销,犹多未办,因此,从军兴之始的广西下手,查出自道光三十年,特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并派固原提督向荣,前云南提督张必禄,领兵分路至广西会剿开始,到咸丰二年,洪杨出兵两湖,广西的军事告一段落为止,三年之中,拨过军饷一千一百余万两,延不报销。户部一再行文广西催办,又奉旨勒限于上年年底赶办完结。到现在限期过了三个月,还是拖在那里。因此肃顺上了个折子,奏请将广西巡抚刘长佑,布政使张凯嵩,先行议处。
    对于肃顺的清理积弊,皇帝是深为嘉许的,但从咸丰八年科场案,因为肃顺的坚持,杀了正考官大学士柏葰以后,皇帝总觉得他所主张的手段,是太过分了一些。象广西的军费报销,现任的巡抚和藩台,延不遵办,当然有他们的难处,十年前的一笔烂帐,要毫不知情的,隔了好几任的官员来负责,未免说不过去。
    “凡事总有个开头。”肃顺抗声争辩:“若照皇上这么宽大,积弊根本无从清理起。”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要说开头,首先就要从道光三十年的广西巡抚身上追究。”
    “道光三十年的广西巡抚是郑祖琛,革了职,现在不知那儿去了。以后是林则徐以钦差大臣兼署,未到任死在潮州。再后是周天爵,庐州之役阵亡了,接着是邹鹤鸣,也早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殉节了。”
    “那么劳崇光呢?他在广西多年,不更应该比刘长佑多负点儿责任吗?”
    “劳崇光现任两广总督,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于是反复展开争议,皇帝疑心肃顺有意跟刘长佑为难,但以那班军机太臣都附和着肃顺说话,而且他也相当累了,懒得多说,终于准了户部的奏请,以“明发上谕”将刘长佑和张凯嵩“先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等军机大臣退出以后,皇帝才知道大阿哥已经等了好久。他自己身受师傅辅佐的莫大益处,所以把皇子典学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仍旧把张文亮传了进来,细问一切。又怕太监图功讨好,尽拣好的说,并特地找了景寿来问话,两人所说的书房情形,大致相同,皇帝深感欣慰。
    因此,皇帝这天对大阿哥格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他带到东暖阁用膳,又特传丽妃带了大公主来伺候,一堂之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妃、佳儿、娇女,笑语不断,融融泄泄,皇帝左顾右盼,心情极其舒畅,因而胃口大开,这一顿饭吃得非常舒服。心里在想,还是在热河的好,一回到京城宫内,体制所关,不能如此随便,那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份乐趣了!
    皇帝进用这顿午膳的时间相当长,大阿哥一时不能下来,把张文亮可急坏了。他知道皇后宫内的一举一动,懿贵妃无不了然,此时定已得到消息,正在等着大阿哥,去晚了必惹她动怒。当然,皇上留着大阿哥,是个天大的理由,但懿贵妃如这样说呢:“你就不能先来送个信儿?你那两条腿这么尊贵,多走一趟也不行?”
    这样一想,他自然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估量着送个信的工夫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出来,于是嘱咐了手下的小太监小心伺候,同时又重托了皇帝面前最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小太监如意,万一上头有所传问,托他照应遮盖。这样安排妥当了,才三脚两步,一路走,一路抹着汗,赶到了懿贵妃那里。
    懿贵妃正是抑郁无聊的时讲,照她的打算,大阿哥下了学,见了皇后就会来见她,特为预备了大阿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的菜和点心在等他。那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听小安子来说,皇上传了丽妃,带着大阿哥、大公主在烟波致爽殿东暖阁午膳,吃喝谈笑,热闹得很。这一下把懿贵妃气得饭都吃不下,越想越不是滋味,就这当儿,听说张文亮求见,自然不会有好脸嘴给他看。
    传见了张文亮,等他刚行过礼,懿贵妃先就绷着脸问道:“你是照看大阿哥的人,不跟在大阿哥身边,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张文亮一上来就碰个钉子,心里在想,这一趟还真省不得!看懿贵妃的样子,生的气不小,如果不是先来送个信,回头带了大阿哥来,她心里更不痛快,碰的钉子更大。
    因为自己先站稳了脚步,张文亮的应对就从容了:“回懿贵妃的话,皇后懿旨,先把大阿哥送去见万岁爷,然后再送到懿贵妃这儿来。万岁爷把大阿哥留下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怕懿贵妃等着,特意先赶了来送个信儿。”
    这最后两句话,让懿贵妃听了很舒服,心一平,气一和,觉得倒是错怪他了,同时想到正应该趁此笼络张文亮,把他收为一个好帮手。
    于是懿贵妃脸上,化严霜为春风,“倒难为你了!”她微笑着说,“起来说话。”
    “是!”张文亮站起身来,又把书房里的情形,略略禀告,最后加了一句:“大阿哥聪明知礼,师傅不断夸奖,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都觉得脸上好光彩!”
    “大阿哥年纪小,全靠你照应。你多费心吧,谁好谁歹,我心里全有数儿。”说到这里,喊了声:“来啊!”
    廊下三、四个宫女齐声答应着赶来伺候,懿贵妃单把替她管帐的,一个叫王福的宫女留了下来。
    “年例银子关来了没有?”
    “关来了。”王福答道:“三个月,一百五十两。”
    “怎么三个月呢?”懿贵妃大为诧异,“不是半年一关吗?”
    “敬事房首领太监说,是肃中堂新定的规矩。肃中堂说,各省钱粮催解不来,内务府经费困难,只好先发三个月。”
    “哼!”懿贵妃冷笑了一声,又换了一副脸色吩咐王福:
    “你拿二十两给张文亮!”
    张文亮当即磕头谢赏,等王福取了银子出来,懿贵妃接在手里,亲自递给张文亮。这份恩荣比二十两银子又重得多,张文亮跪着接了,颇有诚惶诚恐的模样。
    “本来还多给你一点儿。你看,”懿贵妃苦笑着说,“肃顺克扣得咱们这么凶!”
    张文亮是谨慎当差的人,说话行名人轶事事,颇知分寸,对于懿贵妃的怨言,不敢接口。跪安退出,又匆匆赶回烟波致爽殿,正好御膳刚毕,皇帝正在跟丽妃商量着,带了大阿哥和大公主到那里去散散心。
    丽妃口中唯唯地附和着,心里却颇感为难。自上个月应名人轶事召到中宫,从皇后的微带责备的语气中,引起了甚深的警惕,宫中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遭妒,受人暗算的事,她听得多了,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不免害怕。她颇有自知之明,以懿贵妃的精明强干,自觉决非她的对手,就算无惧于懿贵妃,凭自己所受皇帝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大可周旋一番,她也不肯这样去做,唯愿息事宁人,和睦相处。
    因此,她希望早早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这倒不是为了讨好,只是将己比人,体谅懿贵妃此时的心情。而且也怕懿贵妃久盼大阿哥不至,因怨生怒,把这笔帐又记在她头上,越发冤仇难解。
    这话自然不便跟皇帝明说,反复思量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皇上不是老说他们有唱错了的地方吗?何不到钱粮处去看看?”
    “他们”是指“升平署”的那些太监——宫中的伶人。皇帝与他的父亲宣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各殊。宣宗不喜声色,而且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节俭,认为唱戏是件最糜费无益的事,虽不便裁撤点缀“盛世”的升平署,但逢年过节,或遇太后万寿这些庆典,演戏祝贺,只是有此一个名目,上得台去的脚色,穿的行头拖一片、挂一片,简直就是一群乞儿。蒙恩赏“入座听戏”的王公大臣,私底下都在摇头叹息,说是天家歌舞,比穷乡僻壤的野台子戏都不如。
    而当今皇帝却最喜听戏,并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音律。自到热河行宫,才发觉嘉庆年间所制的行头砌末,异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美,虽已四十多年未曾用过,但以收藏得法,取出来依然如新。这一下,可真高兴极了,特地由京城宫内传了升平署的好脚色来,经常演戏消遣。有时清唱,有时“花唱”,戏单都经朱笔点定,一唱总是两三个钟头。
    此外,皇帝也常去看升平署的老伶工,为新进学生排戏,那在从“钱粮处”拨出来的几间屋子里。丽妃投其所好,一提那地方,皇帝果然嘉纳。
    “大阿哥明儿要上学……。”
    “对,对!”皇帝说道:“大阿哥不宜于到那些地方去,心会野!”
    于是丽妃如愿以偿,总算能把大阿哥送到懿贵妃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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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慈禧前传第三章
    来的时候,还是繁花满眼,一晃的工夫,绿叶成荫,又是一番光景,朱学勤要赋归了。
    一个多月的勾留,在他自己看来,一无成就,但在曹毓瑛他们眼中,他已不辱所命。由于他的谨慎持重,那些希望从他身上看出恭亲王有何企图的人,无不失望,他们认为恭王是失势了,一时不能有何作为了,所以象作为恭王的亲信的朱学勤之流,依然浮沉由人,不能不小心当差,以求自保。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而能使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便是朱学勤的成功,他不但替恭王洗刷了“要谋反”的流言,而且替恭王加了一层“韬光养晦”的掩护色彩。
    另外,他还听到许多“秘闻”:要谋反的不是恭王,而是拚命与恭王为敌的肃顺。
    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肃顺以内务府大臣及御前大臣的双重资格,出入宫禁,毫无顾忌,有时公然坐上皇帝的宝座,顾盼自喜。这就是“逆迹”。
    还有个十分离奇的故事,朱学勤也是在热河才听到的。据说,肃顺每天一早醒了以后,未下床就先要喝一杯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用的是一只先皇御赐的玉杯,一向为肃顺所珍视。有一天小当差不小心,打碎了那只玉杯,一时吓得魂不附体,就有人指点他去求教于原为“穆门十子”之一,而今是肃顺的心腹的陈孚恩。
    于是陈孚恩授以密计,教他把碎了的玉杯,设法粘合,第二天一早,照样盛了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去伺候,一揭帐子,失声惊呼,手颤杯落,砸得粉碎。肃顺自然要追问,小当差战战兢兢地答说,揭开帐子,看见一条金龙盘在床上,受了惊吓,以致失手。而肃顺竟信以为真,不但不责罚小当差,还特加赏赐,买嘱他严守秘密。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从究诘,但如说肃顺有谋反之心,则陈孚恩一定会知道,甚至参与密谋,那是了解朝局内幕的人,一致深信不疑的。
    因此在饯别朱学勤的前夕,屏人密谈时,曹毓瑛特别谈到留守在京的陈孚恩,提出警告:“陈子鹤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巨猾,居心叵测,那是宫灯派在京里的‘坐探’,格外要提防他。”
    “知道了。”朱学勤又说。“关于宫灯的那些流言呢?依你看,有几许可信?”
    “这很难说,也不便谈论。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有形迹抓在手里,千万慎重,不可造次行名人轶事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若无把握,须防反噬!”说到这里,曹毓瑛从书房里取出密札一通,郑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拜托面呈恭王。我的看法,都写在上头了。这封信若落在外人手里,一场轩然大名人轶事波,你我都要身败名裂。千万当心,千万当心!”
    朱学勤听他这样说,当时解名人轶事开衣襟,把曹毓瑛的信,藏入贴身所穿短袄的夹袋中。
    事情已经交代,夜也深了,但宾主二人,都有无限依恋不舍之意,这不仅是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深厚的缘故,还另有一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苍凉之感。朝局混沌,天子病重,一旦“大事出”,在肃顺的把持之下,不知会演变成怎样一个局面?但盼安然度过这个夏天,秋凉回銮,恭王能与皇帝见了面,涣释猜嫌,重入军机,那时大局才有稳定的可能。
    “这个夏天,”曹毓瑛感叹着说,“这个夏天可难过了。”
    朱学勤懂得他的意思,朗然吟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但愿有此‘好景’。只怕等不到那时候。”
    “对了!”朱学勤记起久已藏在心里的一个念头,“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于今分手在即,不能不说了。果真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时如何应变?”
    曹毓瑛苦笑了,“你我经常苦思焦虑,未有善策的,不正就是这件事吗?”
    “虽说未有善策,总须有一策。”
    “我在信上也约略提到了些。真个如你所说的,‘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就恐怕不得不走上‘与汝偕亡’这条崎岖险路了。”
    何谓“与汝偕亡”?何谓“崎岖险途”?朱学勤细细地咀嚼着这两句话,觉得意味深长,颇有启发。
    “我想‘霹雳’或不可免,‘天昏’或不至于。周公辅成王,天经地义,‘上头’熟读诗书,难道这个故事都不记得?”
    “在你我看是天经地义,在‘宫灯’看,正要天翻地覆。
    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与武庚作乱,这不也是故事吗?”
    “然则唯有效周公的诛伐了!”
    这一句话刚出口,朱学勤恍然自悟,所谓“与汝偕亡”、“崎岖险途”,正就是指此而言。“宫灯”再厉害,手上没有立即可以调遣得到的兵力,这是他一个致命的弱点。果真龙驭上宾,照本朝的成例,必有遗诏派定“顾命大臣”辅保幼主,倘或“周公”竟不与其列,则提一旅之师来清君侧,“管叔”
    和“蔡叔”弟兄唯有俯首受缚。
    他们在密议着皇帝驾崩以后,如何以恭王为中心来应付变局,同样地,在宫内也有人在悄悄地谈论着恭王——自然,那是懿贵妃。
    懿贵妃心里的话,只有一个人可谈,不是小安子,是她的胞妹,醇王的福晋。但虽是椒房懿亲,进宫探望同胞姊妹,亦不是随便可以来去的,到热河八个月中,醇王福晋与懿贵妃见面的次数,总共不上十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两个月前。
    不过两个月的工夫,在她眼中,皇帝又变了一个样子。
    “皇上怎么这么瘦呀?”她惊骇地与她姐姐私语:“简直都脱形了。”
    “哦!”懿贵妃愣了愣说,“也许我们是常见面的缘故,倒不怎么看得出来。”
    “皇上自己可知道他自己的病?”
    “谁知道呢?”懿贵妃悻悻然地,“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也不问他。”
    “皇后呢?”醇王福晋又问,“皇后当然关心,可曾说过什么?”
    “她能有什么主意?主意要别人替她拿。”
    “是啊!”醇王福晋觉得进言的时机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边,确实没有人在偷名人轶事听,才放低了声音说,“七爷要我来问问你,皇上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他害怕得很。”
    “怕什么?”
    “怕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紧的人,一个不在皇上身边,误了大事!”
    懿贵妃心想,倒难为醇王,还能想得到此!她平日看她这位妹夫,庸懦无用,照此刻来说,缓急之时,似乎可以做个帮手。但这点意思她就对嫡亲的胞妹,亦不肯透露,只平静地问道:“那么,谁是要紧的人呢?”
    “五爷是过继出去了,而且人也糊涂,我们的那位七爷,到底年纪还轻,自己知道还担当不了大事。老八、老九还是孩子,更甭提了。”
    这样,谁是要紧的人?不说也明白,是“六爷”恭王。懿贵妃点点头,保持着沉默。在未曾回答她妹妹的话以前,她必须先估量一下醇王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他自己想爬上来而探路,还是真的为大局着想?
    “万寿的日子不是快到了吗?”醇王福晋又说,“六爷该来替皇上拜寿啊!”
    “哼!”懿贵妃微微冷笑,“等咱们想到已经晚了,人家早就有了算计,皇上听了肃六的话,今儿早晨口传军机:六月初九万寿节,除了各衙门有执事的官员以外,其余的都不必到行在来。”
    这下是醇王福晋保持沉默了。她的沉默是真的无话可说。夫妇俩昨天晚上商量了半夜,才想出让恭王以叩贺万寿为名,到热河来见皇帝,自以为是名正言顺的好办法,特地来告诉懿贵妃,那知办法虽好,落在人后,变得一无用处。所以醇王福晋觉得非常扫兴。
    “肃六就会这一招,想尽办法不让六爷到热河来!可见得他还是怕六爷。”
    “对了!”懿贵妃很率直地答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这句话还有点儿意思。”说到这里,她把脸色一正,用低沉而极具有自信的声音又说:“凡事有我!你回去告诉七爷,沉住气,别打草惊蛇——那条‘蛇’,他可千万碰不得。”
    话里对醇王藐视得很,做妹妹的觉得好无意味,正想辞出,皇帝派了小太监金环来传旨,召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去听戏。懿贵妃心里明白,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过优遇弟名人轶事妇而兼姊妹的醇王福晋,不能不顺便招呼她一声。本想赌气告病,但又觉得何苦让妹妹心里起个疙瘩?所以想想还是去了。
    “避暑山庄”的戏台有三处,最大的在勤政殿前的福寿园,遇到寿庆大典才用。一处在澹泊敬诚殿后面,离皇帝的寝宫极近。还有一处在如意洲,如意洲三面临水,一径遥通,宜于盛夏居住,戏台临水而建,名为一片云,肃顺已经派人在修理,要赶在万寿节前启用。
    经常使用的戏台,是在澹泊敬诚殿后那一处。等懿贵妃和醇王福晋到了那里,戏已开锣,高踞宝座的皇帝,正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神地注视着戏台上,此时不宜去分他的心,只尽自己的礼节,跪了安,懿贵妃在皇后身旁坐下。醇王福晋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以后,打算着退到后面去入座,却让皇后一把拉住了,指一指懿贵妃身旁的空位。于是醇王福晋便和她姐姐坐在一起。
    坐定了看台上,唱的是昆腔,不如乱弹那么热闹,也不如乱弹那么易解,但正在演着戏的那脚色,醇王福晋却在台上看过他不止一次,是升平署的一个学生,名叫张多福,据说最得皇帝的欢心。这张多福此刻唱的不知是什么戏?只见他身穿水田衣,手执拂尘,想来扮的是个小尼姑。脸上淡扫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无限春名人轶事心荡漾的意思,当然是个不规矩的小尼姑。
    皇帝与懿贵妃都看得津津有味,皇后却大不以为然,嘴里只不断轻声叨念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闭起眼来,只不过闭不多时,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睁得大大地。
    这一出完了,皇帝放赏,张多福随即到台下谢恩。接下来又是一出昆腔:《夜奔》。扮林冲的那个学生,看上去才七八岁,一身簇新的行头,扎束得极其英俊,随着小锣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干净俐落,丝丝入扣。皇后看得极高兴,戏完了,吩咐“放赏”,皇帝为凑皇后的趣,等他下台谢恩时,特意叫小太监如意,领着他到皇后面前来磕头。皇后摸名人轶事着他的头问了名字,特意又从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掏出个小金锞子来赏他。
    这两出昆腔唱过,下面是由京城里特地传来的,广和成班的乱弹,第一出是老生黄春全的《饭店》,唱的是《隋唐演义》里的故事,秦叔宝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饭店掌柜的凌名人轶事辱,不得已当锏卖马来还店饭钱。黄春全是一条“云遮月”的嗓子,特别宜于唱这路苍凉激越的戏,此刻御前奏技,更不敢有丝毫疏忽,抚今追昔,自叙身世,把个英雄末路的凄凉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扮店家的那个小花脸,自然也使出全副精神,只拿尖酸的言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秦叔宝走投无路。那副小人脸嘴,在懿贵妃看来,就是肃顺第二,所以看着觉得又痛快,又生气,不住拉着醇王福晋的衣袖,小声说道:“你看多势利!”
    等《饭店》唱完,暂停片刻,太监摆膳桌传膳,这时皇帝才得有工夫跟人说话。
    “大阿哥呢?”他问皇后。
    “他要跟了来,我怕他念书的心野了,不让他来。而且,”皇后正一正脸色又说:“有些戏,可真不宜让孩子来看!”
    皇帝知道她是指张多福所唱的那出《思凡》而言。这出戏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戏,推陈出新,另有妙解,正要为皇后讲解其中的好处,只见御前大臣肃顺,领着内奏事处的官员,捧着黄匣,入殿而来,这是有军报到了,皇帝不能不先处理。
    黄匣中一共七件军报,其中一件是督办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务的杭州将军瑞昌和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王有龄会衔的飞奏:“浙东寿昌失守,严州、兰溪吃紧。”皇帝最不能放心的就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军务,由寿昌到绍兴、杭州一水可通,关系尤其重大,进退机宜,必须立即有所指示,于是传谕:“召见军机大臣。”
    好好的戏听不成了,皇帝大为扫兴,他对瑞昌和王有龄的印象,原就不好,这时越发认定这两个人办事不力,所以在指授方略之后,把瑞昌和王有龄大骂一顿。因为过于激动,话也说得太多,以致气喘头昏,不能再去听戏了。
    到第二天精神略好,又续前一天未竟之欢。一早就传谕,侍候午后开戏,升平署开了戏单来,皇帝亲笔点定,大锣大鼓的武戏不要,枯燥严肃的唱工戏不要,一出《四海升平》,朱笔批示:“下次再传”,剩下的就都是生旦合演的风情戏,或者有小丑插科打诨的玩笑戏。
    这样一连唱了好几天,到得五月底,一片云的水座修好了,越发无日不唱,这一阵子皇帝的心情极好,因为除了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外,各地的军务都颇有起色。对洪杨的用兵,重心仍在安庆,曾国藩自祁门移驻东流,督饬曾国荃坚持不撤,洪杨悍将陈玉成以攻为救,佯战湖北,用意在迫使曾国荃回师相救,便得解安庆之围,幸好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坐镇,曾氏弟兄才无后顾之忧。此外左宗棠为曾国藩帮办军务,极其得力,更为皇帝所嘉许。而曾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不负重任,迭建勋业,说来都是肃顺的推荐调护之功,因此,皇帝对肃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亦复是有加无已。
    当然,肃顺是要“感恩图报”的,他决心要让皇帝好好过一个生日,第一不让他烦心,皇帝不愿与恭王及那些喜进忠言的老臣见面。肃顺早就有了布置,由皇帝亲口传谕军机大臣,明发上谕,不必到行在来叩贺万寿。但有执事的官员是例外。与庆典有关的执事官员,不过是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以及内务府的司官,从五月中开始,他们就从京城里带了大批工匠、物料,把“避暑山庄”布置得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锦簇,喜气洋洋。当然,还有京里的名伶,早就传齐了到热河伺候,万寿这一天,福寿园、一片云和澹泊敬诚殿后三处戏台,一起上演。皇帝已有旨意,六月初九这一天:“里外叉着唱,要寻常轴子杂戏共十八刻”,加上照例应景的开锣戏,半天都唱不完。
    就这时候,钦天监也来凑兴,专折奏报,八月初一日,“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同时绘图呈览。这是罕见的祥瑞,看来皇帝快要传《四海升平》这出戏了。
    不过,皇帝到底还不是脑筋糊涂,见识浅薄,会陶醉于天象巧合上的昏庸之主,遇到这种情况,尊重家法,先查成例。查出嘉庆四年四月初一,也有此“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祥瑞,当时仁宗睿皇帝有一道上谕,说川陕战事未平,不敢侈言符应,只望早日平定,黎民复业,铺陈祥瑞,近于骄泰,深为不取,此事“不必宣付史馆,用昭以实不以文之至意”。
    皇帝觉得他祖父所说的这番话极好,命军机传谕内阁,就照这番意思“明发”,晓谕臣民。但天上的星象“以实不以文”,人间的繁华却是以文不以实,万寿的庆典,并不因“东南贼匪,未克殄除”而减少了繁文缛节。行宫内外,特别是内务府的官员,庆寿的情绪跟那几天的天气一样地热烈。
    六月初八暖寿,在福寿园赐食,是晚宴。六月初九万寿正日,皇帝一早起身,先到供奉了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五位皇帝御容的绥成殿行礼,然后临御澹泊敬诚殿受贺。
    内设了卤簿请驾,丹陛大乐,以皇子和亲王、郡王为首,贝勒贝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律蟒袍补褂,各按品级序列,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鸣赞之下,雍容肃穆的“庆平”乐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庆贺大礼。
    午时赐宴,仍旧在福寿园。皇帝升座、赐茶、进膳、赐酒,不断地奏乐、不断地磕头,等这些仪注完毕,个个汗流浃背,委顿不堪,最好回到私寓,解名人轶事衣磅礴,好好凉快一下。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赐宴以后,赐入座听戏,回头还有赐食、赐文绮珍玩,许多的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能走也舍不得走。
    群臣如此,皇帝当然更难支持。他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畏热,一回到寝宫,脱得只剩一身绸小褂裤,一面大啖冰镇的水果,一面由四个小太监替他打扇,等积汗一收,又要了新汲的井水来抹身。这样自然是痛快,但冷热相激,却非他的虚极了的身名人轶事子所受得了的,顿时觉得鼻塞头昏,胸头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但是,他不肯把自己的不舒服说出来——有许多原因使得他不能说,大喜的日子召御医,不独太扫兴,更怕引起不小的惊疑揣测,所关匪细。而且他也不甘于这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日子在病中度过。完成殿行礼,澹泊敬诚殿受贺,福寿园赐宴,他认为那是他所尽的义务,要从此刻起,他才能庆祝他的生日,内务府为他细心安排的一切节目,他决不能轻易舍弃。
    就这时,小太监金环来请驾,说皇后和妃嫔,还有大阿哥、大公主都等着要替万岁爷上寿。
    “知道了!”皇帝甚至都不传御药房,只在金豆蔻盒子里取了些紫金锭、槟榔放在嘴里嚼着。然后换了轻纱便衣,起驾去受妻儿家人的祝贺。
    在烟波致爽的正屋中,皇后以次,所有的妃嫔都到齐了,珠冠凤衣,一律大妆。
    大阿哥和大公主是早就被教导好了的,一见皇帝,便双双迎了上来跪安,用满洲话恭贺吉祥。然后等皇帝升了座,皇后又领着妃嫔行礼。天气酷热,盛妆的后妃,被汗水蒸发得粉腻脂香,却越显得唇红面白,分外娇名人轶事艳,好看倒是好看,皇帝却于心不忍,吩咐一声:“都去换了便衣吧!”
    好在各人的宫女都带着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又多的是空闲不用的房屋,不妨就在附近更衣,只有皇后回寝宫去换。懿贵妃自觉与众不同,跟着皇后一起行动,到了中宫,打水抹汗,重新上妆,懿贵妃一面扑粉,一面对皇后小声说道:“皇后瞧见了没有,皇上的气色不好!”
    “是累了!”皇后微皱着眉说,“偏偏天又这么热。”
    “要劝皇上节劳才好。”
    “怎么节?阿弥陀佛,但盼没有六百里加紧的军报吧!”
    “能有人替皇上分劳就好了。”
    “谁啊?”皇后转脸问道:“你说谁能替皇上分劳?”
    是这样相当认真地问,懿贵妃不能不答,但碍着宫女在旁边,说得太明显了,怕传出去又生是非,所以她旁敲侧击地说:“七爷到底年纪还轻,六额驸又太老实!”
    故意说到醇王和额驸景寿,意思是皇帝身边须有一个能干的骨肉至亲来襄助,这当然暗示着恭王。皇后再忠厚,也不能听不懂她这句话。
    于是皇后答道:“京里也要紧,那是根本之地,得要六爷这样的人,在那儿坐镇。再说,洋务也没有人能办得了,这一阵子正跟那个洋人,总税司赫德议关税的章程,那儿离得开呢?”
    皇后何尝知道甚么关税?而居然连总税司是洋人,名字叫赫德都知道,岂不可怪?这不用说,当然是听皇帝谈过,看样子恭王不能离京的这些理由,也是皇帝的话。然则皇后一定跟皇帝谈过恭王的事——懿贵妃对此极其关心,只苦于无法向皇后细问究竟。
    想一想,只好话里套话来,略窥端倪:“关税本当户部该管,也不全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事,而且在该衙门行走的,还有六爷的老丈人桂良,还有文祥。”
    皇后不知是计,说了实话:“六爷原有个折子,请旨由户部会商办理。肃六说户部不懂洋务,事权不专,反而不好,又说,洋人只相信六爷,非六爷在京主持不可。”
    “哼!”懿贵妃微微冷笑,“倒真是会拣好听的说。”
    “我看不是好话……。”
    “皇后!”懿贵妃突然间一喊,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微感不悦,愕然相视,懿贵妃努一努嘴,又使一个眼色,很明白表示出来,窗外有人在注意她们的谈话。
    抬眼看去,隐约见有一名太监站在窗外,凝神侧耳,看模样是有些可疑。皇后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谨慎,便不再多说,只从背影中认清了这名太监,名叫王喜庆,是敬事房额外的“委署总管”,派在中宫,专门担任皇后传取应用物件,与内务府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的差使。
    然而皇后也不免困惑,如果说王喜庆是在偷名人轶事听谈话,他的目的何在?是为人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细吗?那么指使他的人又是谁?最要紧的是,王喜庆所希望偷名人轶事听到的是些什么话?这些疑问都必须先弄清楚,才好定处置的办法。但在当时,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跟懿贵妃商量。
    “皇上派人来催了!”双喜在皇后身后悄悄禀报。
    “好了,好了,就走!”
    等皇后和懿贵妃刚到澹泊敬诚殿后的戏园,皇帝紧接着也驾到了,进过果盒,随即传旨开戏。宫中年节喜庆,照例要演“大戏”,那是乾隆年间传下来的规矩。凡是“大戏”,不重情节,讲究场面,神仙鬼怪,无所不有,万寿节的大戏,总名“九九大庆”,其中再分“麻姑献寿”、“瑶池大宴”、“海屋添寿”等等节目,几乎把所有关于寿诞的神话,都容纳了进去,只见满台的王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斗、北斗、寿星、八仙、金童玉女、天兵天将,一个个服饰鲜明,形容奇特,齐声合唱着“天下乐”、“太平令”、“朝天子”、“感皇恩”之类北曲的“牌子”,载歌载舞,热闹异常,这是在京城宫里所看不到的。不想乾嘉的盛况,复见于此日戎马仓皇的行在,这虽是内务府的一片“孝心”,但皇帝于大饱眼福之余,内心不能没有感慨。大戏完了,接演皇帝亲点的“寻常轴子杂戏”。时届申初,开始晚宴,皇帝独据正中金龙桌围的大膳桌,皇后带着大阿哥、大公主坐东边第一桌,西边第一桌是懿贵妃,其余妃嫔,两人一桌,按照位分高下,册封先后,在东西两边,依序入座。太监传膳,宫女打扇,殿内殿外伺候的人,有两三百之多,但趋奉行走,声息全无,戏台上的唱词科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后妃,都觉得这是最享受的一刻,但皇帝却不对了,由于出了些汗,头昏鼻塞倒是好得多了,肚子里却作怪,一阵一阵地疼。先还忍着,忍到后来,冷汗淋名人轶事漓,脸色发青,小太监如意看出不妙,赶紧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万岁爷那儿不舒服?”
    “肚子疼。想拉!”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伺候万岁爷方便。”
    “等一等!”皇帝心想,一离座而起,整个欢乐热闹的局面,顿时就会改观,所以还希望能忍得下去。
    “是!”如意口里这样答应,暗中招呼了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有所准备,同时取了些暑天所用的成药,悄没声地进奉皇帝服用。
    那些成药,都是参酌数百年来的验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选上等药材所制,及时而服,确具神效,可惜进用得太晚了些,一无效果,皇帝里急后重,忍无可忍,终于不得不起身如厕,并且一叠连声地叫:“快、快!”
    于是两名小太监掖着他,几乎脚不点地,一阵风似地把他送入预先已准备了净桶的后院套房里。
    事出突然,一殿皆惊!但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只一个个偷眼看着皇后。皇后已学会了镇静,她知道马上会有人来奏报,所以急在心里,表面还能保持中宫的威仪。
    果然,陈胜文匆匆赶了来,跪在皇后座椅旁边,低声说道:“皇后万安,万岁爷只是闹肚子。”
    “喔!你去看看,马上回来告诉我。再找一找栾太、李德立,看是在那儿?”
    “刚才已经请旨了,万岁爷不叫传御医。”
    “嗯!”皇后懂得皇帝不欲张皇的意思,“你先去看看情形怎么样再说。”
    “是!”
    “还有,悄悄儿告诉各宫的丫头,让她们告诉她们主子,别惊慌,别乱!”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告诉她们了。”
    “好,你去吧!我等着听你的信儿。”
    陈胜文答应一声,磕了个头,站起来赶到皇帝那儿,只见七八个小太监围着皇帝,替他擦脸的擦脸,揩手的谐手,打扇的打扇,系衣带的系衣带,皇帝虽还不免有委顿的神气,但脸色已好得多了。
    一见陈胜文,不等他开口,皇帝先就说道:“嘿!这下肚子里可轻松了!怕的是晌午吃的水果不干净。”
    陈胜文连忙跪倒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去查。”
    “唉,算了吧!高高兴兴的日子。”皇帝又问“外面怎么样?”
    “皇后挺着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皇后回过了,说万岁爷只不过闹肚子,皇后才放心,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来看了,再去回话。”
    “你跟皇后说,没事!我马上就出去。”
    “是!”陈胜文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可要传御医侍候?”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了!”
    听得这一句话,陈胜文不敢再多说。匆匆又赶了去回报皇后。这时在外面护卫的御前大臣肃顺、景寿,领侍卫内大臣醇王奕澴,都得到了消息,顾不得后妃在内,以天子近臣的资格,不奉宣召,纷纷赶来伺候。刚一进戏园,皇帝已经出临,于是后妃、大臣、太监、宫女,连戏台上的“陈最良”和“春香”,一齐跪迎,直待皇帝入座,方始起立,照常演戏。
    肃顺、景寿和醇王,又到御前问安,皇帝摇摇手,夷然说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你们就在这里陪我听戏。”说着,又回头吩咐小太监如意:“给六额驸他们摆桌子,拿几样菜过去!”
    三位大臣一一叩首谢了恩,趁摆膳桌的工夫,三个人退到后面,把陈胜文找来问了情形,商量着要不要传御医伺候。肃顺以皇帝的意旨为意旨,景寿没有主见,醇王却力主慎重,说把栾太、李德立找来待命的好。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肃顺拗不过醇王的意思,只好派人去找。
    要找不难,必是在福寿园。找了东廊找西廊,从大帽子底下一张一张的脸看过去,先找到栾太,然后又在最后面的座次上找到了李德立,招招手都唤了出来,跟着内务府官员离开了福寿园。
    众目昭彰下的行动,立刻引起了所有在场的官员的注意,纷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头接耳,惊疑地猜测着,猜测着多集中在皇帝身上,是呕血还是发烧?反正来势不轻,否则不会在大喜的日子,宣召御医。
    许多人都有个存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感觉:寿辰召医,大非吉兆。还有些人无心看戏了——他们心中有出“戏”,正要开始,病骨支离的皇帝,抛下一群年轻貌美的妃嫔和一个六岁的孤儿,一瞑不逝,大政付托何人来代掌?是眼前跋扈的权臣,还是京里英发的亲王?这势如水火的一亲一贵,可能够捐弃前嫌,同心协力来辅保幼主?倘或不能,那么钩心斗角,明槍暗箭的争夺,令人惊心动魄的程度,不知要超过此刻戏台上多少倍!
    然而戏台上的出将入相,一朝天子一朝臣,究不过是优伶面目,台下的这出“戏”唱了起来,可就不知几人得意,几人失意?自觉切身荣辱祸福有关的一些人,不但无心看戏,而且也必须早早设法去打听消息。
    这些人中,有一个就是曹毓瑛。但奉旨入座听戏,不可擅离,他是个极深沉的人,既然一时无法脱身去打听,便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谈那些无根的揣测之词,所以他心里最热,表面却最冷静。
    等散了戏,各自退出。曹毓瑛先回军机直庐休息,这天值日的军机章京是许庚身,清闲无事,正照他堂兄许彭寿的嘱咐,调了一壶好松烟黑浆,在写“大卷子”,准备明年“会试”。一见曹毓瑛便放下笔站起来让座。
    “我真羡慕你!”曹毓瑛摘下大帽子,放在桌上,从许庚身的听差手里接过一块热毛巾,一面没头没脑地擦着汗,一面又说:“今天这种日子,难得有此片刻清闲!看我,袍褂都湿名人轶事透了!”
    许庚身笑了笑,问道:“里头来,可有所闻?”
    “我还向你打听呐!”
    “栾、李二位还不曾下来,但也不曾请脉。”
    “喔!圣躬如何不豫?”
    “琢翁竟还不知道?”许庚身讶然答道,“说是吃了生冷闹肚子,一泻以后就好了。”
    “原来如此!”曹毓瑛点点头低声说道,“我先回去,这里就偏劳了。”
    “请吧。有消息我随时送信,等李卓轩下来,我通知他到你那里去。”
    “那就太好了。费心,费心!”
    曹毓瑛拱拱手,作别自去。因为要等消息,所以一回家就吩咐门上,除了李太医以外,其余的访客,一律挡驾。到了晚上,一个人在后院里纳凉,看看夜深,并无消息,正待归寝,门上一盏纱灯,引着一位客人走了进来,正是李德立。
    曹毓瑛赶紧披了件长衫来肃客,先请宽衣,李德立匆匆答道:“不必了。我还要赶进宫去当差。”
    这一说,是特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空来送紧要消息。曹毓瑛等听差伺候了茶水,随即挥一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回避。
    于是李德立忧形于色地低声说道:“上头的病不妙!”
    “怎么?不是说闹了一阵肚子,没事了吗?”
    “晚上又发作了,一连泻名人轶事了四五次,泄泻最伤人,何况是虚极了的?唉,讳疾忌医,只不过半天的耽误,弄得元气大伤。”
    曹毓瑛想一想,明白了他的话,皇帝讳疾,不肯召医,又不忌生冷油腻,以致再度泄泻,但是:“夏天闹肚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啊?”
    “别人没有什么了不得,搁在虚痨的人身上,就不是这么说了。须知寿命之本,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刚。内经有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足者,补之以味。’味者五谷之味也,补以味而节其劳,则积贮积富,大命不倾。所以治上头的病,一直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补为主,用‘小建中汤’,加人参,附子,建其中气,庶可饮食增而津名人轶事液旺,充名人轶事血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渐复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不足。于今数月之功,毁于一旦。”李德立说到这里,连连顿足,望空长叹:“天命如此,夫复何言?”
    听这话,看这神气,皇帝的病,竟是出乎意料的严重,曹毓瑛通前彻后想了一遍,为了确实了解情况,他这样问道:
    “卓轩,岐黄一道,我是外行。请你打个比方行不行?”
    “好比一座风雨茅庐,牵萝补屋,苦苦遮盖,只待坏天气过了,好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梁换柱之计,谁知无端一阵狂风,把个茅草顶都掀掉了!你看,今后如何措手?”
    “那么,”曹毓瑛的声音低得仅仅能让对方听见:“还有多少日子呢?”
    李德立沉吟了一会答道:“想必你还记得,我曾说过一句话,只要‘平平安安度过盛夏,一到秋凉,定有起色。’”
    话已经很明白了,皇帝怕度不过盛夏。曹毓瑛极深沉地点一点头,未再开口。
    “琢翁,我告辞了,还要赶到宫里去。”
    “辛苦,辛苦!”曹毓瑛拱手答道,“我也不留你了。等你稍闲了,我奉屈小酌。”
    “我先谢谢!”李德立迟疑了一下又说:“琢翁,‘大事’一出,头一个就是我倒霉,那时还要请多关顾!”说着随手就请了一个安。
    主人拦阻不及,只好也照样还了礼,一面急忙答道:“言重,言重。老兄尽管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何变化,但盼能随时赏个信,就承情不尽了。”
    “那是一定的。”李德立又说:“这是灯尽油干的事,到时候可以算得出日子。”
    这一说曹毓瑛略微放了些心。他就怕皇疾暴崩,措手不及,现在照李德立的话看,大限来时,可以前知,无论如何可获一段缓衡部署的时间来应变,事情就好办得多。
    等李德立走了以后,他又整整盘算了半夜。第二天犹在万寿节期内,原可不必入值,但圣躬不豫,要去请安。一到直庐,就听到消息,说军机大臣正关紧了房门,有所密议。
    但对军机章京来说,并无机密可守,曹毓瑛很快地得到了进一步的报告,那些军机大臣所密议的,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痛的事——京师银价大涨。官钱号浮开滥发的钱票,大为贬值,票面一千,实值仅得十二文,因为缺铜的缘故,制钱本来就少见,这一下,商号铺户,越发不肯把现钱拿出来,以致物价飞涨。有钱的人用的是银子,水涨船高,不受影响,苦的是升斗小民,特别是不事生产的旗人,每月只靠有限的钱粮,维持生计,手中所有,不过几张官号钱票,必须想办法替他们保值。
    会议中有人主张废止官号钱票。这倒是快刀斩乱麻,彻底整理的根本办法,但官号钱票多在小民手中,没有适当的补偿,以一纸上谕,贬成废纸,势必激起民变,所以没有人敢附和这个主张。但如何能让官号钱票,维持应有的价值,却谁也拿不出好计划。而且肃顺也不在座,他兼着户部尚书的职位,这件事正属他该管,没有他的参与,议了也是白议。这样,可想而知的,谈了半天,必落得一场无结果。
    肃顺是知道有这个会议的,事实上此会还是他所发起,特意选定万寿次日不必处理其他政务的机会,好好来商议一番,谁知道大好的日子,偏偏皇帝又添了病,他以领侍卫内大臣和内务府大臣的双重资格,必须在御前照料,迫不得已只好不理这个极重要的会议了。
    皇帝的病,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因为听栾太和李德立的口气,似乎对诊疗已失去了信心,而皇帝在连番泄泻以后,那种奄奄一息的神气,更是触目惊心。一旦“大渐”,必有遗命,议亲议贵,顾命大臣中,少不了恭王的名字,权势所在,难免冲突,虽不致斗不过他,总是件极麻烦的事。
    为此,肃顺几乎片刻不敢离开皇帝的寝宫,深怕在他不在御前的那一刻,皇帝下了什么于他不利的谕旨,不能及时设法阻止。但他可以用“节劳”,这些理由来劝阻皇帝召见亲贵,却不能禁止亲贵来给皇帝问安。
    这天相约一起来视疾问安的亲贵,一共三位,除了惇王和醇王以外,另一位是惠亲王绵愉,皇帝的胞叔,行五,宫中称为“老五太爷”。份属尊亲,肃顺不敢出什么花样,递了“牌子”,皇帝“叫起”,便引领着这三王直到御榻前面。
    惇王和醇王都跪了安,“老五太爷”是奉过特旨,平日宴见,免行叩拜礼的,所以只垂手而立,说一声:“绵愉给皇帝请安!”
    骨瘦如柴的皇帝,倚坐在御榻上,微微点一点头,然后苦笑着有气无力地说道:“本想跟大家好好儿热闹一天,也算苦中作乐。谁知天不从人愿。唉!”
    “皇帝安心静养。暑天闹肚子,也是常事。”
    “是啊!”皇帝满有信心地说,“我想,歇个一两天也就好了。”
    “唯愿早占勿药,方是天下臣民之福。”老五太爷说到这里,无缘无故向肃顺看了一眼。
    “嗯,嗯!”皇帝也向肃顺看了一眼。
    这是个暗号,肃顺随即向惇王和醇王说道:“皇上累了。
    老五、老七,你们跪安吧!”
    跪了安,三王一起退出。惇、醇两王,与皇帝弟兄相见,且在病中,却连句话都说不上,心里非常不舒服。但就是这样,肃顺仍不免起了戒心,他觉得要保护自己,就必须抓权。权不但要重,还要多——差使揽得越多,越容易防范得周密。
    但是,眼前还不是进言的时候,皇帝的泄泻,算是渐渐止住了,却诚如李德立所说,“元气大伤”,一时补不过来,每天昏昏沉沉的连话都说不动,自然无法召见军机,裁决政务。皇帝处理大政的方式,外间不尽明了,不过一连三天,未见一道明发的上逾,那就不言可知,这三天中皇帝未曾召见军机。勤政是开国以来,相沿不替的传统,从雍正年间设立军机处以来,皇帝几乎无一日不与军机“见面”,除非是病重得已不能说话。
    因此,从热河到京城,谣言极多,内容离奇古怪,但无非说皇帝已到了“大渐”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说,皇帝已经驾崩,肃顺一手遮天,秘不发丧,要等他部署完成了,才发“哀诏”,这些话在有见识的人听来,自然觉得可笑,可是流传在市井之间,却认为是合情合理的。于是银价和物价,波动得格外厉害了。
    这是肃顺该管的事,他无法坐视不问。幸好在他接任户部尚书以后,曾经不留情面地办过户部官员与官钱号勾结舞弊的案子,有此一个有力的伏笔,文章就好做得多了。找了个皇帝精神略好的机会,他向皇帝陈奏,官钱号必须严格整顿,一方面处以罚金,一方面逐渐收回官钱票,等整顿告一段落,把户部所属的四处官钱号改归民营,但内务府所管的五处官钱号,要划开来另行整理,免得牵累在一起。同时,少不得把以前户部的“堂官”,如翁心存这些人的“办事不力”,又旧事重提了一番。
    皇帝对肃顺,早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而况是在病中,根本没有应付烦剧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当时就只说了一句:“你好好斟酌着办吧!过两天写旨来看。”
    接着,肃顺又说了许多皇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话,先是各地的军情,如何如何有进展,然后谈到修葺“避暑山庄”的工程。这使得皇帝想起了一件事,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听说你也在热河盖了屋子。有这话没有?”
    “有,”肃顺毫不迟疑地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一举一动都不敢瞒皇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盖了屋子,而且盖得很坚固,到现在还未完工。”
    “噢!”皇帝说了这么一个字,而语气中带着疑问,是极明显的。
    “这有个缘故。”肃顺从容地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深知皇上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旺,怕热,以后年年要伺候皇上到热河来避暑,日子还长着哪!不能不打算得远一点儿。”
    说“怕热”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旺”,说“年年要到热河来避暑”,说“日子还长”,这在皇帝,都是十分动听的话,顿时觉得精神一振,要下地来走走。
    于是,小太监们服侍皇帝穿好衣服,扶着下床,左右护侍,皇帝只觉双足发飘,地上好象处处都是软的。而且就这样搀着走路,都不免微微喘气,所以搀到南窗下面,自己又说:“我还是坐下吧!”
    肃顺一听这话,赶紧亲自移了一张细藤软靠椅过来,扶着皇帝坐好。这天天气凉快,傍晚之际,好风入户,吹在软滑的熟罗小褂裤上,感觉上非常舒服。皇帝用锦州酱菜佐膳,吃了两小碗鸭丁梗米粥,精神大好,思量着要找些消遣了。
    “肃六!”皇帝喊着,声音相当清朗。
    “喳!“肃顺也响亮地答应。
    “今儿十五,月白风清,你看,我到那儿逛逛?”
    “这个……,”肃顺想了想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给皇上出个主意,‘芝径云堤’的月亮最好,皇上不如到那儿去纳凉,再传了升平署的学生来,让他们清唱着消遣。”
    “好,好!”皇帝欣然答道:“就这么办!”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去预备。”
    肃顺随即分头遣人,一面通知升平署伺候清唱,一面在“芝径云堤”准备黄幄、坐具、茶炉。然后回入殿内,料理起驾,怕夜深天凉,皇帝身名人轶事体虚弱,特别叮嘱管理皇帝靴帽袍褂的“四执事”太监,多带各种单夹衣服,好随着天气变化,随时添减更换。
    等一切准备妥善,皇帝坐上明黄软轿,肃顺亲自扶着轿杠,迤逦向“芝径云堤”而去。
    “芝径云堤”是圣祖仁皇帝亲题的“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一,山脚下一片明净的湖水,为一条芝形的土堤隔成两半,这条堤就叫做“芝径云堤”。涉堤而北,即是“如意洲”,又名“一片云”,临水而建的戏台,就在那里。但皇帝此一刻所临幸的地方,是在南岸,到得那里,恰是月上东山的时候,澄彻蟾光,映着一湖倒映柳丝的湖水,清幽极了。皇帝特意吩咐,不要看见一点灯光,于是太监分头赶到附近的屋子,传旨熄灯。自然,御前照明的大宫灯,也都一起熄灭。
    略略歇得一歇,肃顺带着升平署的总管太监安福,皇帝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几个学生,还有嘉庆年间就在热河当过差,于今专教学生唱曲的老伶工钱思福、费瑞生、陈金崔等人,来向皇帝磕头请安,随即呈上戏折子,请求点戏。
    皇帝不必看戏折子,他的腹笥甚富,随口吩咐:“唱《长生殿》吧!”接着,抬头望着蓝天淡淡的云彩,念道:“凝眸,一片清秋,望不见寒云远树峨媚秀!苦忆蒙尘,影孤体倦,病马严霜,万里桥头,知他健否?纵然无恙,料也为咱消瘦……。”
    念到这里,皇帝低头问道:“这一折叫什么?”这一折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解》。皇帝久病不愈,安福怕说出来嫌忌讳,所以只是磕头,不敢回答。
    肃顺虽不解音律,但《长生殿》是宫中常唱的传奇,他听也听熟了,记得皇帝刚才所念的曲文,是描写杨贵妃在马嵬驿被陈元礼兵变所迫,悬梁自尽以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魂不散,如何在淡月梨花之下,自伤玉碎珠沉,追忆当日恩情。此时此地,唱这样凄凉萧瑟的曲子,实在有些犯忌讳,这是安福不敢回奏的缘故。
    于是他故意叱斥安福:“你看你,当差越当越回去了!怎么让皇上给考住了呢?下去吧,拣好的唱来给皇上听!”
    这算是解消了一个僵局,安福固然如释重负,皇帝也想了起来这一折名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解》,同时也明白了安福不敢回奏的缘故,所以由着肃顺,并未作声。
    安福知道皇帝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些词藻清丽,或者情致缠名人轶事绵的南曲,看到眼前的景致,想起《琵琶记》里有一折,恰好当行出色,于是便叫陈金崔擫笛,费瑞生掌板,由皇帝所激赏的学生张多福主唱。
    檀板一声,笛音旋起,张多福启喉唱道:
    “楚天过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净,谁驾冰轮。来海底?碾破琉璃千顷。环珮风清,笙萧露冷,人生清虚境。珍珠帘卷,庚楼无限秋兴。”
    这曲牌叫《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娇》,下面要换调了,就在这空隙中,皇帝向肃顺问道:“你知道这唱的叫什么?”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那儿懂啊?”肃顺陪笑道,“听那辙儿,好象叙的是月夜的景致,这倒是对景挂画。”
    “对了!这是《琵琶记》的《赏秋》,秋天不写月亮,可写什么呢?你听着吧,下面还有好的。”
    前面的张多福,听见皇帝这么说,越发打点精神,接着唱下面的《生查子》和《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娇》序。
    “逢人曾寄书,书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长空万里,见婵娟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全无一点纤凝。十二阑干,光满处,凉浸珠箔银屏。偏称,身在瑶台,笑斟玉斝,人生几见此佳景?”
    “好曲文,好曲文!”皇帝击节称赏;又说:“张多福今天嗓子在家,咬字也好了!”
    肃顺听见这话,便即喊道:“皇上夸奖张多福。谢恩!”
    安福早就准备着的,随即带了张多福到御案面前磕头。皇帝赏了一盘杏波梨,于是又一次磕头谢恩,退回原处,接着往下唱。
    唱到“峭寒生,鸳鸯瓦冷玉壶冰,栏杆露湿人犹凭”,皇帝大为皱眉。他的一举一动,眉高眼低,肃顺无不注视着,这时知道出了岔子了,所以等这一支《古轮台》唱完,随即俯身低问:“可是那儿唱错了?”
    “嗯!”皇帝点点头问:“是谁教的?传他来!”
    张多福这一折《赏秋》,是陈金崔所教,安福带着他惴惴不安地来到御前,跪了下来,听候传问。
    “‘湿’字是入声,你怎么教张多福唱成平声?难听死了!”陈金崔嗫嚅着回奏:“‘湿’字‘连腔’,听起来象平声。”
    “谁叫你‘连腔’?”
    这一下碰过来,越发叫陈金崔汗流浃背,结结巴巴地说: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师父这么教的。”
    他的教曲的师父,如何可用来抵制皇帝?这是极不得体的奏答,可以惹恼了皇帝,有不测之祸。宫中相传的心法,遇到这种情形,要抢在前面申斥、开脱,来平息皇帝可能会爆发的怒气。所以安福严厉地喝道:“好糊涂东西!你师父算得了什么?你师父教的,还能比得了万岁爷的教导!”
    “是,是!”陈金崔不住地在地下碰着响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糊涂,求万岁爷教导!”
    皇帝有样好脾气,在这些上面,一向“诲人不倦”,小太监写错了字,他会和颜悦色地给他们指出来,甚至朱笔写个“字样”,吩咐“以后照这样写”。因此陈金崔和安福十分惶恐,皇帝却夷然不以为意,真个指点了他们一番。
    “你那个师父也不高明,怕的连南曲、北曲都搞不清楚。”皇帝徐徐说道:“北曲的入声,唱高了象去声,唱低了象上声,拖长了就成平声。《琵琶记》是南曲,‘湿’字唱错就错在这个‘连腔’上面。这你明白了吧?”
    “万岁爷圣明!万岁爷的教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辈子受用不尽。”陈金崔又大着胆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斗胆,再求万岁爷教导,南曲的入声该怎么唱才动听?”
    “出口即断,也别有意做作,轻轻一丢,自然干净俐落。昆腔是所谓‘水磨调’,宛转之中要有顿挫,就在这些上头讲究。”
    皇帝顾曲,实在可算知音,升平署的老伶工,无不心诚悦服。皇帝也大为得意,现身说法,便亲自小声哼唱着教他们。就这样消遣到二更时分,夜凉侵入,肃顺再三谏劝,皇帝才怀着余兴,起驾回宫。
    这一夜睡得非常酣畅,第二天醒来,皇帝觉得精神大好,决定召见军机大臣。照例,在此以前,他要跟肃顺先作一番商量。
    “精神到底还不算太好,今天也只能料理些最紧要的。”皇帝问道:“你看,除了军报以外,还有些什么非先办不可的事儿?”
    “启奏皇上,官钱票一案,要早早降旨。”
    “嗯。”皇帝点点头,“我知道了。‘叫’吧!”
    于是,肃顺亲自去“叫起”。有些军机大臣,跟他也有两天没有见面了,相对一揖之后,少不得寒暄一两句,同时探问皇帝的病情。
    “好得多了。”肃顺答道,“不过还不胜烦剧,请诸公奏对的时候,不必说得太多。”
    肃顺的话,在他们与上谕无异,因此这天进谒御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官钱票的案子,前因后果,特别复杂,一时不能详细商酌,便又搁了下来。
    就在这搁置的期间中,肃顺一天在家纳凉,忽然想到了一着扩张势力,扶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打击政敌的好棋。第二天进宫,找了个机会向皇帝进言。
    话是由修葺“避暑山庄”的经费谈起来的。肃顺向皇帝说,京里由内务府管理的五家“天”字官钱号,盈亏关系着宫内的用度,现在户部调度各地军饷,相当困难,而且即令有余款,如果用来修葺行宫,一定会惹起御史的闲话。这样,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一个结论:五家“天”字官钱号,必须派个妥当的人,切实整顿管理,当然这个人应该是总管内务府大臣。
    总管内务府大臣,并无定额。留在京里的有两个,一个是宝鋆,一个是明善,明善的资望浅,而且才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都不能让皇帝信任。但是宝鋆更不行,皇帝对他的印象极坏。
    从到热河以后,宝鋆有两件事,大忤旨意。第一件是圆明园让英法联军烧掉以后,宝鋆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连出城去看一看都不敢,而且因为管理圆明园的印钥已经奉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自觉已无守园的责任,所以并不自请处分,只上了一个“奏闻”的折子。圆明园的被焚,是皇帝最最痛心的恨事,满怀忧愤,恰好发泄在这道折子上,朱笔痛斥宝鋆没有“人心”,是“我满洲中之废物”,不自请处分“尤为可恶”,处分是:“开去一切差使,降为五品顶戴”。但不多久,靠恭王的斡旋,以京城“城防”的劳绩,开复原官。宝鋆与恭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厚到了可以随时开玩笑的程度,这才是他为皇帝所厌恶和为肃顺所排挤的主要原因。
    到了热河,要修行宫,命宝鋆提拨二十万两银子应用。不知是真的没有钱,还是另有缘故,总之宝鋆不曾遵旨办理。这使得皇帝越生恶感,所以“天”字官钱号是决不会派他去管理的。
    于是肃顺建议,就在京大臣中,另简一员当总管内务府大臣,专管此事。皇帝同意了,只待决定人选。
    总管内务府大臣是满缺,只有就满洲大臣中去挑。肃顺故意说了几个不够格的名字,然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吏部尚书全庆来。
    全庆是翰林出身,当过好几次乡会试的考官和殿试的“读卷大臣”,也算是素负清望的,肃顺看不起那些昏聩庸鄙的满洲大臣,对全庆却无恶感,同时他也知道全庆多少有依附他的意思,所以乘机保荐,表示笼络。
    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再跟皇上请旨,内务府的印钥,可仍旧是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佩带?”
    “当然啦!你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想求皇上赏一道朱谕,申明旨意,以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全庆商量公事,就方便得多了。”
    这“商量公事”,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含名人轶事着向全庆提用款项在内,皇帝自然支持他的请求。
    于是皇帝在面谕军机大臣,吏部尚书全庆兼署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同时,下了一道朱谕:“肃顺仍带内务府印钥。”此外,还有好几件朱批的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使得清闲了好几日的军机章京们,又大忙了起来。
    朱批的奏折,在军机处只录存副本,称为“过朱”,原折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原奏事衙门。在京的大小官员,从万寿节以后,就未见过“明发上谕”,上了奏折的衙门,也不见原折发回,以致谣言极多,人人关怀,不知“圣躬不豫”到了怎样的程度?因此,凡是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那几日都是访客不绝,意在探听消息。当然,他们自己在宫里也是天天在打听:“热河有‘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封’没有?”军机处专差飞递的文件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称为“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封”,若有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封,便可以知道皇帝已照常召见军机,处理政务,当然是“圣躬康复”了。
    这天终于等到了热河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封,在内廷当差的官员,特别是那些位居清要,行动比较自名人轶事由的翰林,纷纷到内阁去打听消息。看到“御笔”的字画端正有力,足见皇帝的精神极好,七八天以来的悬揣不安,就从这几个字上一扫而空,争相走告,喜形于色。
    但是,极少数的几个人,所知道的情况,并非如此。朱学勤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在曹毓瑛的套格密札中,曾提到皇帝的病,泄泻已经止了,但“虚损”愈甚,行动气喘,而且下午潮热,夜里盗汗,种种证候都令人忧惧。
    令人忧惧的还不仅是皇帝的病,肃顺似乎更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了!当然,这里面的作用,只有深知内幕的人才能领悟,甚至于连全庆自己,都还不知道他是无形中受了肃顺的利用,以为上蒙圣眷,才有此恩命,得意之余,兴致极好,凡有道贺的宾客,几乎无不亲自接见。
    朱学勤去道贺时,恰好遇见翁同龢。他们都算与全庆有一重师生之谊,所以称他“老师”,做老师的有这样一个红章京、一个名翰林的门生,当然也格外要假以词色,恰好天也不早了,全庆坚留他们在家“小酌”。
    谈来谈去,谈到肃顺。朱学勤谨慎,翁同龢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和平”,不喜论人短处,但因为他父亲翁心存被肃顺“整”得几乎下不得台,自然对他也没有好感,这样就只好付之沉默了。
    “肃六这个人,可以说是‘名满天下,谤亦随之’。”有了几分酒意的全庆,摸名人轶事着八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大声说道:“都说他看不起我们自己旗人,依我看,这话亦不可一概而论。”
    说着,举一举杯,从这个门生望到那个门生,意思是要他们表示些意见。
    朱翁二人相对看了一眼,朱学勤年纪长些,科名早些,便“义不容辞”,要在翁同龢之前先开口。
    “老师翰苑前辈,清望素著,肃中堂当然不敢不尊敬的。”
    “对了!肃六自己不甚读书,却最懂得尊敬读书人。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项长处。”
    这多少也是实情,而且碍着老师的面子,朱修伯和翁同龢不能不稍作附和。于是全庆谈肃顺谈得更起劲了,谈到咸丰八年的科场案,全庆又为肃顺辩白,说经此整顿,科场弊绝风清,完全是肃顺的功劳,因此他认为肃顺当时极力主张置主考官大学士柏葰于大辟的重典,刚正可风。同时他也透露,那时他是赞成肃顺的主张的。
    这一说使得朱学勤恍然大悟,原来肃顺的保荐全庆,早有渊源,并且由此可以得到更进一步的证实,肃顺的保荐全庆,不仅是示惠笼络,而是有计划地培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
    第二天,他把他的这一看法,告诉了文祥。
    文祥字博川,是唯一留在京里的一个军机大臣。他与宝鋆被公认为恭王的一双左右手,但朝野清议,都觉得他比宝鋆高出许多,是满洲世家中的第一流人才。
    听了朱学勤的话,文祥黯然不语,好久,拿起时宪书翻了一下,自语似地说:“七月初二立秋。”
    朱学勤不解所以,“文大人!”他问,“立秋又如何?”
    “你忘了吗?”文祥答道,“李德立不是说过,一过盛夏,皇上的病就大有起色了。”
    那是几个月前的话,文祥却还念念不忘。这一片忠君犹时之心,溢于词色,朱学勤不由得肃然起敬。
    “但愿如公所言。可是……。”他苦笑了一下,觉得不必再说下去了。
    “修伯!”文祥忽然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不必颓伤!你我都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的人。而况大局也有令人乐观的一面,你我把头抬起来,要看得远些。”
    一位长官对属僚,用这样平等的语气来慰勉,朱学勤自然是深为感动的。也因此,他更觉得要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责任,所以恭敬地应声:“是!”又放低了声音,“照我看,形势旦夕可变,王名人轶事爷该早早定规一个办法!”
    “办法不早就有了吗?曹琢如信中所说,都是好办法。但只能静以观变,不到最后一刻,无从措手。”
    所谓“最后一刻”,是皇帝大渐之时,遗诏派顾命大臣,有了恭王的名字,那时才能名正言顺地接掌大权。在此以前,如有任何比较强硬的行动,适足以授人口实,加重了“恭王要造反”的谣言。
    朱学勤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看到肃顺不断在扩张权力,只怕到那“最后一刻”,恭王会落得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虽无行动,应有布置,必要时“效周公的诛伐”,也要有足够的兵力才行。
    这话不便明说,他旁敲侧击地暗示:“曹琢如信中说,该有个‘缓急可恃’的人,不知我公心目中,有了这个人没有?”
    “以后再谈吧!”
    这是结束谈话的暗示,朱学勤起身辞去,但是,他的影响却完全遗留了下来。这一天黄昏,文祥一个人在家,缓步沉思,把整个大局可能发生的变化,都想到了。
    照他的理想,最善莫过于恭王与肃顺能和衷共济,彼此舍短用长。肃顺的长处,他看得很清楚,那种兴利除弊的锐气,知人善任的魄力,在满洲王公大臣中,老早就看不到了。至于肃顺的短处:刚愎、骄狂、昧于外势,都是可以想办法裁抑补救的。要紧的是,得让肃顺相信,恭王并不愿与他为敌,恭王会尽量用他的长处,而且恭王的长处,譬如处理洋务,正好弥补他的短处。此外,朝中一班出身翰苑的老臣,硕德清望,老成持重,若能取得他们的支持,加上东南忠勇奋发的湘军淮勇,内外一致,上下同心,岂但大局可以稳定?皇朝中兴,亦非难事。文祥这样向往着。
    但是,恭王对肃顺的敌意,可以设法消弭,肃顺对恭王的猜防,却不知如何化解?看来自己的想法,终成奢望!
    因此,当前最切实的一个考虑是,皇帝一旦驾崩,肃顺与恭王倘或发生权力的争夺,搞成势不两立的局面,那时又将如何?当然,自己必站在恭王这一面,是势所必然的,只是无论怎么样,不可以让他们兵戎相见!他不相信京城与热河的禁军会有“接仗”的可能,八旗禁军,不管他是前锋营、护军营、步军营、火器营、健锐营、骁骑营、虎槍营,还是内务府所属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护军营,那些兵是怎么个样子?当过“九门提督”而且现在还兼着“正蓝旗护军统领”差使的他,是太清楚了。
    他想起前几天才听到的四句谚语:“糙米要掉,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不由得苦笑了。当初剽悍绝伦,打出一片锦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的八旗健儿,如今在老百姓眼中成了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些没出息的八旗子弟,连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要雇人代替,怎肯打仗?他们的威风,只在每月发粮,“糙米要掉”的时候才看得见。
    这就是文祥的把握,肃顺和怡王载垣、郑王端华虽然掌握着在热河的禁军,决不能发生任何作用。这一层,曹毓瑛必定也看得很清楚,所以现给恭王的信中,建议召军入卫,不必有所动作,就可镇慑肃顺,同时他又隐约指出,在山东、河北边境军前的钦差大臣胜保,堪当此任。
    文祥特别持重,觉得召胜保到京,即使并无动作,对肃顺也是种刺激,并可能被误认作恭王的“逆迹”之一,所以对于曹毓瑛的建议,不以为然。但此刻他的顾虑又远了一步,胜保骄恣贪黩,功名利禄之心极重,倘或肃顺走了先着,跟他有了勾结,那便成了个心腹之患,不可不防。
    要预防也容易,不妨先通款曲,作一伏笔。
    于是第二天他把朱学勤找了来,嘱咐他代笔,给胜保写封信。胜保最近打得很好,连克鲁北数县,即以道贺为名,跟他拉拢一番。
    胜保在英法联军内犯时,曾奉旨统率入京各路援军,虽然通州八里桥一役,吃了败仗,但亦可说“非战之罪”,其时文祥随同恭王办理“抚局”,与胜保几乎无一天不见,所以要叙旧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不愁无话可说。
    信中当然也要提到恭王“致意”,这才是此函的主旨所在。对胜保来说,不独与恭王有共患难的情分,而且也该感激恭王兵败相援的德意。通州一仗,大清朝第一门至亲,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的军队垮了下来,胜保也负伤败退,其时皇帝由肃顺扈从着,仓皇逃难到了热河,自顾不暇,那里还管得到胜保?亏得恭王收拾残局,败军之将才得有安顿整补的机会,由这一层深入体察,胜保对肃顺那些人是决不会有好感的。反过来说,有此一函,更能令胜保倾心,亦是不言可知的了!
    因此,朱学勤一面写,一面在心里佩服文祥,这一着“先手”棋,看似平淡,实为必占的要点,将来局势的演变,倘或真到了最不忍见的地步,起死回生,全在眼前这平淡无奇的一着棋上。
    有了这个了解,对这封“应酬信”便越发不敢大意。军机章京的笔下原都来得,朱学勤读书甚多,更是一把好手,所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构思之下,把这封信写得情致深婉,词藻典丽,自己看了也颇为得意。
    于是他穿好袍褂,亲自把信送了去给文祥,笑嘻嘻地说:
    “只怕词不达意,乞赐斧削。”
    文祥先不看信,望着他的脸色,拈须微笑:“其词若有憾焉!”他说,“不看便知是好的。”
    “且先请过目。”
    看不了数行,文祥笑意渐敛,朱学勤不免诧异自问:难道还有未加检点之处,让他看出了毛病?因而把自己的稿子,默念了一遍,却又不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修伯!”文祥站起来把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给他,正色说道:“我原以为此信可有可无,读了大稿才知竟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郑重的神态和语气,朱学勤真有知己之感,因而也端然答道:“此信关系重大,我不敢疏忽。还请斟酌,以期尽善。”
    “写作俱佳,尽善尽美。”文祥笑着又说:“胜克斋以儒将自命,奏稿都是自己动手,最喜自炫文采。也让他见识见识军机处的手笔。莫以为都象急就章的‘廷寄’那样,只不过把话说明白了就算数。”
    朱学勤以谦虚的微笑,然后退了出来,把那封信另行加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驿差冒着如火的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飞递军前。
    转眼间过了七月初二立秋,照文祥的希望,盛夏已过,皇帝应该一天好似一天,但事与愿违,皇帝似乎已无法处理政务了。从七月初五开始,一连三天,没有“明发上谕”,初八算有四件,初九开始又断了。
    消息一传,谣言复炽。整理官钱票还没有眉目,而“乾益”、“天元”两家官钱号的掌柜,不知是畏罪,还是无法缴纳那为数甚巨的“三成罚金”,竟逃得不知去向。接着前门外“天利”钱号被抢。这是大乱之世的景象,京城里人心惶惶,有着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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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慈禧前传第四章
    同样地,在热河“避暑山庄”,从里到外,也是为一片疑惧不安的气氛笼罩着。
    到底已立了秋,白天虽还是溽暑蒸人,早晚已大有秋意,宵来风露,最欺痛骨,皇帝感受了风寒,咳嗽大作,几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润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气得皇帝直骂御医“窝囊废”。
    有句话:“皇上这场外感,是雪上加霜,大凶!”传遍了禁苑深宫。据传这句话是御医所说,那一位御医却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打听,更不敢公然谈论,只是背着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头接耳地私议着。
    于是,又有许多见神见怪,离奇古怪的新闻传出来了。太监、宫女的胆子最小,禁忌最多,最相信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作怪的那些说法,何处天花板上有狐狸,何处阶沿石下有蛇,无不敬鬼神而远之,尊之为“殿神”——殿神最好不要遇上,免得冲犯了得祸,所以进入不常到的宫殿之先,必须提出“警告”,不是大声咳嗽,便是高喊一声:“开殿!”而这几天,不知怎么,这个也说撞见了殿神,那个也说某处殿神出现。不过,诸神毕现,并非好事,他们说那些话时,很明白地表现了一种“时衰鬼弄人”的感想。
    甚至有个老太监,还说看见了“嘉庆爷”!
    “那一天晚上,该我‘坐更’,天儿凉快,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那老太监在新闻“发源地”的御茶房,告诉他的同事,‘忽然之间,觉得有人踢我,睁眼一看,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我魂都吓掉了,你们猜,我遇见的是谁?”
    “别猜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丽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把放在地上的一铜铫子热水,拎了起来,“我们那位主子,还等着我这一铫子水洗脸哪。”
    “你急什么?说出来吓你一跳,是嘉庆爷!”
    “啊!”大家齐声惊呼,并有人急急问道:“你怎么样呢?”
    “我还能怎么样呢?慌忙跪倒。嘉庆爷问我:‘大阿哥住在那儿?’我说:‘大阿哥住在皇后寝宫后面的那一排平房。’嘉庆爷就说:‘那我可不便去了。’说完了,朝烟波致爽东暖阁发了一会儿愣,背着手,叹着气走了。走到院子里,也不知怎么一晃,人影皆无。这时我才想起来,呀,嘉庆爷殡天四十年了,怎么今儿叫我见着了驾呢?莫非是我作梦?别忙,待我自己试一试。我就伸个指头到嘴里一咬……。”
    他的话犹未完,便有人抢着问道:“到底是梦不是?”
    “你看!”他伸出左手一个食指来,上面咬啮之痕犹在,证明他当时不是作梦。
    “呸!”丽妃宫里的小太监毫不容情地说,“我看哪,嘉庆爷看你当年当差谨慎,快要传你回去伺候了。”
    这句刻薄话,把人逗笑了。但那只是有限几个人,绝大多数的太监,相信了这个在避暑山庄待了四十几年的老太监的话,同时在琢磨着四十一年前暴崩在这里的“嘉庆爷”,魂灵突然出现的缘故。
    这要凭各人的“鬼聪明”去解释那些“鬼话”。死了四十年的鬼魂,突然出现,而且望着皇帝的住处,摇头叹息,这表示将要发生怎样的不幸?就是不聪明的人,也能猜想得到。
    还有件事,是连脑筋不甚糊涂的人,也觉得不祥的。这些日子里,皇帝每每在不知不觉中讲些“断头话”,看来会成语谶。
    此外,皇帝在最近还特别眷恋皇后,不是把她请到东暖阁来闲谈,便是自己挣扎着到皇后那里来盘桓一个下午。皇后寝宫右侧,是一座水榭,曲槛回廊,后临广池,池中种满了荷花,正值盛开,皇帝每一来,总喜欢在那里凭栏而坐,观玩着摇曳生姿的红白荷花,与皇后谈着往事。
    往事十年,在皇帝真是不堪回首!即位之初,正是弱冠之年,身名人轶事体极甚壮硕,那会想到有今日这样的衰颓?自己想想,这十年中,内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迫,应付糜烂的大局,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诚然是致疾之由,但纵名人轶事情声色,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为,自己不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真是追悔莫及。
    当然,这份悔意,他是决不肯说出来的。而眷恋皇后却正是忏悔的表示。不过皇后忠厚老实,看不出他的意思。
    皇帝虚弱得厉害,多说话觉得累。但是,他总觉得有着说不尽的话,要告诉皇后,他自己也已明白,这时不多说几句,便再无机会可说了。
    为了不愿惹得皇后伤心,他避免用那种郑重嘱咐后事语气,有许多极要紧的话,都是在想到那里,说到那里的闲谈方式中透露的。好在皇后极信服皇帝,他的每一句话,她都紧记在心里,皇帝不愁她会把那些要紧的话忽略过去。
    有一次谈起大臣的人品,皇帝提到先朝的理学名臣,把康熙朝汤斌、张伯行的行谊,告诉了皇后,这两个人是河南人,于是又谈到此刻在河北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讲理学的李棠阶,皇帝说他是品学端方,堪托重任的真道学。也谈到驻防河南的蒙古旗人倭仁,曾经当过惇王的师傅,此刻在做奉天府尹,也是个老成端谨的醇儒。
    皇后把李棠阶和倭仁这两个名字,在心里记住了。
    有一次谈到肃顺,皇后把她从懿贵妃和宫里对肃顺的怨言,很婉转地告诉了皇帝,意思是希望皇帝裁抑肃顺的权力。
    “我也知道有很多人对肃六不满。”皇帝极平静地说,“什么叫‘任劳任怨’?这就是任怨!如果不是他事事替名人轶事我挡在前面,我的麻烦可多呢!”
    “我也知道他替皇上分了许多劳。可是……,”皇后正色说道,“凡事也不能不讲体制,我看他,是有点儿桀骜不驯。”
    “那也不可一概而论。譬如说,对你,”皇帝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他是挺尊敬你的。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什么不放心!”皇后急忙辩白,“有皇上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帝报以苦笑,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若是我不在了呢?皇后默喻其意,深悔失言。原可以深入地谈一谈皇帝身后的大政,至少对于恭王的出处,不妨探一探皇帝的口气,经此小小的顿挫,机会失去了,而且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七月十二是皇后的生日。事先,皇后以时世不好为理由,一再向皇帝要求,蠲免了应有礼节,但皇帝也很坚决,说这是她逃难在外的第一个生日,一定要热闹一下,留作纪念。皇帝喜欢热闹是真的,如果有方法可以让他开心,她决不会反对,所以她终于还是顺从了皇帝的意思。
    那一天一早,王公大臣身穿蟒袍补褂,到皇后寝宫门外,恭祝千秋。在热河的少数福晋命妇,则按品大妆,进宫向皇后朝贺。中午在澹泊敬诚殿赐宴开戏,皇帝亲临向皇后致贺,兴致和精神都似乎很好。
    戏是皇帝亲自点的,都是些劝善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因果报应的故事,最为皇后所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刚看完一出,皇帝说“吵得慌,坐不住”,随即起驾回宫了。
    这就象六月初九皇帝万寿那一天的情形,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锦簇的一席盛会,只因为他一个人的不豫而黯然失色了。为了维持体制,皇后不能不很镇静地坐在那里,而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异常不安,皇帝最喜听戏,入座以后,不耐久坐,这在她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皇帝反常了!只怕他的病会有剧变。
    于是,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奉了懿旨去打听消息。他到东暖阁时,御医正在请脉——从六月初九以来,栾太和李德立,不分昼夜,轮班照料,所以一传就到。陈胜文不敢进屋,只在窗外张望着。皇帝躺在床上,身上盖一条黄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龙夹被,平平地,下似无物。
    床前跪着诊脉的李德立,不远之处站着御前大臣肃顺和景寿,屋子里除了皇帝喘气的声音以外,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终于李德立磕了个头,照例说一句:“皇上万安!”
    皇帝闭上了眼睛,是厌闻这句话的神气。
    李德立退了出来,肃顺在后面跟着,一离开皇帝的视线,他们的脸色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得可怕,两个人都似没有看见陈胜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侧面太监休息的屋子去开药方。
    陈胜文必须问个究竟,才能回去复命。刚走了不多数步,肃顺发见他了,向他招招手。
    “你去奏报皇后,大阿哥别走远了!皇上说不定随时要见大阿哥。”
    “是。”
    陈胜文回去悄悄奏报了皇后,很快地宫内都知道皇帝危在旦夕了。大家都把一颗心悬得高高地,准备适应不测之变,只有丽妃不死心,半夜里起来祷祝上苍,把自己的寿数借给皇帝。她不知上苍可肯默佑?但这样做了,仿佛心里好过多了。
    懿贵妃心里当然也不会好过。虽然皇帝对她,已似到了恩尽义绝的地步,到底也还有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冠六宫的日子,追思往日恩情,不免临风雪涕。但是这不是伤心的时候,她十分清楚,自己正到了一生最紧要的关头,丝毫怠忽不得,特别是在大阿哥身上,她必须多下工夫,把他抓得紧紧地。
    她教了大阿哥不少的话,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封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做太后。”这句话说起来不难,难在要说得是时候,不能说迟了,说迟了就可能又落在皇后后面,不是同日并封,两宫齐尊。但更不能说早了,如果皇帝犹未宾天,大阿哥说了这句话,会替她惹来大祸。最好是在皇帝一咽气,大阿哥柩前即位,第一句就说这话,那便是御口亲封,最光明正大的了。
    懿贵妃在那里为自己的名位作打算,同样地,肃顺也在各方面为维持自己的权力作积极的部署。就在皇后生日那天,他又多了一项差使:“署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在内廷当差的“御前侍卫”和“乾清门侍卫”,都在“正黄”、“镶黄”、“正白”这所谓“上三旗”中选拔。肃顺由于这一项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挥正黄旗侍卫的权力,对于控制宫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获得了更多的方便。
    其次是商量题命大臣的名单,与此密议的,除了载垣和端华以外,就只有一个杜翰。
    密议的地点是在肃顺家的一座水阁中,三面隔绝,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栏小桥,派了亲信家人在入口之处守住。因为是如此严密,所以每一个人说话,便都不须有任何顾忌。
    当然是肃顺首先发言,“上头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厉害得多!”他说,“一句话,‘灯尽油干’,说完就完。这一倒下来,整个儿的千斤重担,都在咱们身上。趁上头还有口气,咱们该让他说些什么!”
    “还不就是派顾命大臣这一档子事吗?”载垣搭腔,“反正总不能把恭老六搁在里面。”
    “继园,”肃顺看着杜翰说:“你有什么好主意?说出来大家听听。”
    杜翰到底是读过几句书的,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说:“顾命大臣,多出亲命,从无臣下拟呈之例,倘或冒昧进言,惹起反感,偏偏不如所期,岂非弄巧成拙?”
    “这不会。”肃顺极肯定地说,“我有把握。”
    “好吧,那咱们就想名字吧!”端华用他那为鼻烟染得黑黑的手指,指点着说,“你、他、我,还有他。这里就四个了。”
    “军机大臣全班。”
    “不,不!”肃顺纠正载垣的话,“怎么说是全班?文博川不在内。”
    “那么就是四位。穆、杜、匡、焦,加上咱们哥儿三,一共七位。够了,够了!”
    “还应该添一个。”肃顺说了这一句,望着杜翰又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中堂的意思我懂。”杜翰点点头。
    不仅杜翰,就是载垣、端华,稍微想一想,也都懂了肃顺的用意。大清朝的家法,对于“亲名人轶事亲尊贤”四个字,看得特重,选派顾命大臣,辅保幼主,更不能有违这两个规矩,但“尊贤”的贤,只凭宸断,“亲名人轶事亲”的亲,却是丝毫不能假借的,至亲莫如手足,皇帝又曾受孝静太后的抚养,这样说来,亲中之亲,莫如恭王,所以顾命大臣的名单中,如果要排挤掉恭王,就必须有一个适当的人,作为代替。
    景寿是额驸,皇帝的嫡亲姐夫,年龄较长,而且以御前大臣兼着照料大阿哥上书房的事务,派为顾命大臣,不失“亲名人轶事亲”之义,这样,用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好人来抵制恭王,勉强也可以杜塞悠悠之口。
    顾命八大臣算是有了。接着又拟定了“恭办丧仪大臣”的名单,这是一项荣衔,也是一项优差,只要列名在上,等大丧告一段落之后,照例有恩赏作为酬庸。肃顺对于这些无关大计的名单,并无一定的成见,所以恭王亦是内定的人选之一。但是他定下一个原则,在京的“恭办丧仪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在,只在京里当差好了。当然,这也是抵制恭王。
    当然这是皇帝身后之事,一纸上谕可了,此时不必亟亟。倒是专办宫廷红白喜事的内务府的官员,这几天又要象皇帝万寿以前那段日子一样,大大地忙一阵了。
    预办后事,不能象万寿、大婚的盛典那样,喜气洋洋地敞开来干。所以肃顺召集了一个秘密会议,预先检点准备,第一当然是要钱,不在话下。但还有两样东西,比钱更重要,在京城里是现成的,叱嗟立办,而在热河却必须早早张罗。
    一样是皇帝的棺木,天气太热,一倒下来就得入殓。皇帝的棺木称为“金匮”,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木的板,其色黝名人轶事黑,扣击着渊渊作金石之名人轶事声,据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装在里面,千年不坏。这种稀世奇材,出在云南山中,内务府办这副板,光是运费就报销了四十万两银子。材料存在京里“皇木厂”,肃顺下令:火速运来,要快,而且要秘密。
    还有一项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匮”,幼主成服,宫内宫外,妃嫔宫眷、文武百官,统通要换白布孝服,许多地方还要换上白布孝幔,这大部分要内务府供名人轶事应。在京里,只要把几名“祥”字号的绸缎庄掌柜传了来,要多少,有多少,在热河却不得不预作准备。
    此外丧仪中还有应行备办的物品,数千百种,少一样就是“恭办丧仪疏略”的罪名,谁也担不起干系。但办得平稳无事,却颇有油水可捞,而且将来叙劳绩的保案中,还有升官换顶戴的大好处。所以内务府的司官们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心情,关起门来,查会典、找成例、调旧档、开单子、核银数、派头办、动公事,忙得不亦乐乎,跟那些“酒以浇愁、牌以遣兴”的军机章京的懒散无聊,恰好大异其趣。
    军机处越清闲,皇帝心里越焦急。明朝的皇帝,有四十年不临朝,躲在深宫设坛修道的。清朝的皇帝有一天未能亲裁军国大政,便觉得放不下心,何况一连数天,更何况是军情紧急之时?因此,虽有肃顺一再安慰,说各地都极稳定,不劳廑虑,但病榻上的皇帝,始终悬着一颗心,却又连细问一问军情政务的精神都没有。
    这一天午后,服了重用参苓的药,吃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很安稳地歇了个午觉,醒来忽觉精神大振。他知道这是极珍贵的一刻,不敢等闲度过,便传旨召肃顺。
    一看皇帝居然神采奕奕地靠坐在软榻上,肃顺大为惊异,跪安时随即称贺:“皇上大喜!圣恙真正是大有起色了!”
    皇帝摇摇头,只说:“你叫所有的人都退出去,派侍卫守门,什么人,连皇后在内,都不许进来。”
    这是有极重要、极机密的话要说,肃顺懔然领旨,安排好了,重回御前,垂手肃立。
    “这里没有别人,你搬个凳子来坐着。”
    越是假以词色,肃顺反越不敢逾礼,跪下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
    “不要紧!你坐下来,说话才方便。”
    想想也不错,他站着听,皇帝就得仰着脸说,未免吃力,所以肃顺磕个头,谢了恩,取条拜垫过来,就盘腿坐在地上。
    “肃六,我待你如何?”
    就这一句话,肃顺赶紧又爬起来磕头:“皇上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天高地厚之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子子孙孙做犬马都报答不尽。”
    “你知道就好。我自信待你也不薄。只是我们君臣一场,为日无多了!你别看我这一会精神不错,我自己知道,这是所谓‘回光返照’。”
    他的话还没有完,肃顺感于知遇,触名人轶事动悲肠,霎时间涕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流,呜呜咽咽地哭着说道:“皇上再别说这话了!皇上春秋正富,那里便有天崩地坼的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还要伺候皇上几十年,要等皇上亲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谥法’……。”越说越伤心,竟然语不成声了。
    皇帝又伤感、又欣慰,但也实在不耐烦他这样子,“我知道你是忠臣,大事要紧,你别哭了!”皇帝用低沉的声音,“趁我此刻精神好些,有几句要紧话要嘱咐你!”
    “是!”肃顺慢慢止住哭声,拿马蹄袖拭一拭眼泪,仍旧跪在那里。
    “我知道你素日尊敬皇后,将来要不改常态,如我在日一样。”
    这话隐含锋芒,肃顺不免局促,碰头发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如敢不敬主子,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天诛地灭!”
    “除了尊敬皇后以外,你还要保护皇后,这件事不容易!懿贵妃将来一定要想爬到皇后头上去,你要想办法制止。但是,她也该有她一份应得的名分。”皇帝停了一下,很吃力地又说:“我一时也说不清,总之要防着她,可也别太过了!”
    这是顾虑及于懿贵妃成为太后以后,可能弄权,所以特赋肃顺以防范的重任。其实就是皇帝不作此叮嘱,肃顺只要一日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手,也必定照此去做。但此刻皇帝既然提了起来,则正不妨把握机会,问个明白。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愚昧,有句不知忌语的话,不敢说!”
    “你说好了。”
    “皇上万年以后,倘有人提垂帘之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该当如何?”
    皇帝点点头:“我也想到过这个。本朝从无此制度,我想,没有人敢轻奏。”
    这虽不是直接的答复,但皇帝决不准有垂帘的制度出现,意思已极明显。自来幼主在位,不是太后垂帘,临朝称制,便是特简大臣,同心辅弼,肃顺心想,话已说到这里,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顾命大臣的名单提了出来吧!
    略略考虑一下,他还是用迂回的试探方式,“皇上圣明!”他跪着说,“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承皇上隆恩,托付大事,只怕粉身碎骨,难以图报。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此刻有句话,不敢不冒死陈奏,将来责任重大,总求皇上多派几个赤胆忠心的人,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起办事,才能应付得下来。”
    肃顺平日的口才很好,这番话却说得支离破碎,极不得体。好在皇帝懂他的意思,便即问道:“你是说顾命大臣吗?”
    肃顺不敢公然答应,只连连地碰头。
    “唉!”皇帝忽然叹了口气,“这件事好难!”
    语气不妙了,肃顺有些担心,不得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紧一步:“皇上有为难的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来办!”
    “这是你办不了的事。”皇帝摇摇头又说:“照你看,有那些人可受顾命?”
    “此须上出宸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妄议。”肃顺故意这样以退为进地措词。
    “说说无妨,我好参酌。”
    于是肃顺慢条斯理地答道:“怡、郑两王原是先朝受顾命的老臣。随扈行在的四军机,是皇上特简的大臣。还有六额驸,忠诚谨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自觉不如。这些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敢保,决不会辜负皇上的付托。”
    “嗯,嗯。”皇帝这样应着,并且闭上眼,吃力地拿手捶着腰。
    看见皇帝累了,肃顺便请休息。这一席密谈,不得不作结束。肃顺原来还打算着一两天以内,皇帝还会有这样一个安排。继续再谈——应行嘱咐的大事,以及皇帝心里所不能消释的疑难,显然还多着,譬如恭王,皇帝对他到底是怎么个态度?是非要澄清不可的。
    但就在第二天——七月十六,皇帝早膳的胃口还很好,到了下午,突然昏厥,等肃顺得信赶到,御前大臣景寿和醇王,正带领太监,七手八脚地把皇帝抬回东暖阁,安置在御榻上。
    景寿是个拿不出主张的人,醇王年轻,初次经历这种场面,张皇得比什么人都厉害,所以东暖阁中乱作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几乎什么事也未做。等肃顺一到,大家的心才定了下来。他也无暇细问,第一道命令,是飞召御医,第二道命令,奏报皇后,并请大阿哥马上来侍疾。太监们答应着飞奔而去,分头通知。
    其时御医已得到消息,栾太带着李德立和杨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来,匆匆行了礼,一齐来到御榻前,由栾太诊脉。无奈他自己气在喘、手在抖,而皇帝的脉又细微无力,所以两支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好半天还是茫然不辩究竟。
    三位御前大臣都极紧张地站在他身后,等候结果,肃顺第一个不耐烦,低声喝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栾太不知如何回答,李德立说了句:“自然是虚脱。”
    “那就照虚脱的治法,快救!不能再耽误工夫了!”
    就这时,栾太算是把脉也摸准了,“是虚脱!”他忧形于色地说,“事不宜迟。先拿参汤来!”
    参汤是现成的,小太监立即去取了来,由李德立和杨春亲自动手,撬开皇帝的牙关,用金汤匙,一匙一匙地灌。虽没有即时复苏,但参汤还能灌得下去,这就很不错了。
    这时栾太已开了方子,“通脉四逆汤”重用人参、附子。
    开好了亲自送给肃顺说:“请中堂过目。”
    “不用看了。快去煮药!”肃顺等他把方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下去以后,又问:“情形到底怎么样呢?”
    栾太很吃力地答道:“怕是很为难了!”
    “你们要尽力想办法!估量着还要用什么药,趁早说,这里没有,我派人连夜到京里去办。”
    “回中堂的话,”栾太答道,“皇上的病,什么方子都用到了。这是本源病,全靠……。”
    “你别说了!”肃顺不悦地申斥着,“全靠谁?有了病不就靠你们当大夫的吗?你不必在这儿糟踏工夫,好好儿跟你的同事商量去吧!”
    栾太碰了个钉子,不敢申辩。下来与李德立和杨春商议了一阵,都是一筹莫展,唯有看“通脉四逆汤”的效果如何,才能定进一步的办法。
    就在这时,张文亮抱着大阿哥,飞也似地奔了来。三位御前大臣纷纷出屋迎接,但把大阿哥接是接来了,却不知跟他说些什么。大阿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先是一路飞奔,这时又看到所有的人,脸色均与平时不同,心里不由得害怕,“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张文亮赶紧去捂他的嘴,哄着他说:“别哭,别哭!在这玩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先把大阿哥抱开吧!”肃顺吩咐张文亮,“可也别走远了!
    皇上说不定随时要找大阿哥!”
    张文亮答应着把大阿哥抱了到殿后去玩,到天快黑时,还不见动静。
    其时消息已经遍传,宫内宫外,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无不以惊疑焦灼的心情,希望了解皇帝昏厥以后的详细情形,但肃顺已经下令封锁消息,甚至就在烟波致爽殿外的朝房名人轶事中,等着请安问疾的亲王,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老五太爷”、惇亲王,以及睿亲王仁寿等等,都得不到一个字的消息,这使得他们在焦忧以外,还有愤怒,觉得肃顺的把持,太过份也太可怕了!
    唯一的例外是皇后,肃顺不断有消息报告她。在服下“通脉四逆汤”以后,皇帝已经回苏,但苏醒与昏迷之间,实在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皇帝脉微无力,一息奄奄,不但无法说话,甚至也无法听话,心神耗散,仅仅是有口气而已。栾太提出警告,皇帝这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而且不可引起哀伤郁怒之情,所以一切亲人,皆不宜见。
    御医的话,不能不听,可是肃顺也不能不防着皇帝随时会咽气,倘或就此一瞑不视,毫无遗言,那就要大费手脚了。但只要皇帝能讲一句话,这句话一定于己有利,只是口传末命,必须共见共闻,所以他要留着醇王和景寿,做个见证。景寿没有那么多心思好想,醇王的想法却与肃顺多少相同,知道这一刻关系重大,必须密切注意着皇帝有什么话留下来?因此三个人守在御榻面前,一步都不敢离开,把外面所有在等候消息的人都忘掉了。
    终于还是景寿想了起来,“六哥!”他悄悄拉一拉肃顺的袖子:“大阿哥平常这时候都该睡了,先让张文亮把他送回去吧!”
    “对了!”肃顺随即叫人去通知:“把大阿哥送回皇后宫里。”
    大阿哥早就睡着了,张文亮抱着送到了皇后宫里,其时已经天黑,而烟波致爽殿外朝房里的几个亲王,以及在军机直庐待命的军机犬臣,看见此时还无消息,断定皇帝已届弥留之时,就越发不敢走了。
    终于,皇帝能够转侧张眼,开口说话,“我不行了!”他的声音极低,转脸看着肃顺说,“你找人来吧!大阿哥、宗令、军机、诸王!”
    “是!”肃顺跪着回奏,“皇上千万宽心,先让御医请脉。”
    说着,向外做了个手势。
    站在门口的栾太、李德立和杨春,急忙上前跪安,栾太诊了脉,磕头说道:“六脉平和,皇上大喜!”
    “该进点儿什么了吧?”肃顺问道。
    “只要皇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什么都能进。”
    “倒是有点儿饿了。”皇帝的神气似乎又清爽得多了,“有鸭丁粥没有?”
    “早给万岁爷预备了!”敬事房首领陈胜文,跪着说道:
    “还有皇后进的冰糖燕窝粥,丽妃进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太腻了吧?”肃顺问栾太。
    “不妨!不妨!只要皇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那就传膳吧!”肃顺吩咐。
    摆上膳桌,依旧是食前方丈,肃顺亲自动手,带着太监把皇帝扶了起来,但望一望膳桌,便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御前大臣和御医苦苦相劝,算是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倒是玫瑰山楂卤子加蜂蜜调开的甜汤,似乎颇能疗治皇帝口中的苦渴,喝了不少。
    就这一起一坐,可又把皇帝累着了,睡下来闭着眼,只张着嘴喘气。这时要召见的人,除掉大阿哥据说因为从睡梦中被唤醒,大不乐意,哭着闹着,正在想办法安名人轶事抚以外,其余的都已到齐。但看此时的情形,皇帝还没有精神来应付,所以肃顺一方面请醇王去向大家说明情况,一方面把栾太找到僻静的地方去悄悄密议。
    “你看,皇上这样子,到底还能拖多久?”肃顺率直地说,“你实话实说,不必怕忌讳。”
    “今晚上我可以保,一定不要紧。”
    “可是这个样子怎么成呢?”肃顺忧心忡忡地,“有多少大事,都得等皇上吩咐。起码总得让人有说几句话的精神嘛!”
    “这个……,”栾太慢吞吞地说,“也许有办法。”
    “有办法就行。你快想办法吧!”
    于是栾太又开了药方,并且亲自到御药房去检了药,亲手放入药罐,浓浓地煎了一小碗,由肃顺亲自捧到御榻面前供皇帝服用。
    果然,这付药极有效验,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僵卧的皇帝,眼中有了光采,示意左右,把他扶了起来,靠床坐着,吩咐肃顺宣召亲王及军机大臣进见。
    以惠亲王绵愉为首,一个个悄悄地进了东暖阁,排好班次,磕头请安,发言的却仍是唯一奉旨免去跪拜的惠亲王,用没有表情的声音说道:“皇上请宽心静养!”
    “五叔!”皇帝吃力地说,“我怕就是这两天了。”
    一句话未完,跪在地下的人,已有发出哭声的。皇帝枯疲的脸上,也掉落两滴晶莹的泪珠,这一下欷歔之名人轶事声越发此起彼落,肃顺厉声喝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惹皇上伤心?”
    这一喝,欷歔之名人轶事声,慢慢止住。肃顺便膝行向前一步,磕头说道:“请皇上早定大计,以安人心。人心一安,圣虑自宽,这样慢慢调养,一定可以康复。”
    皇帝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宗社大计,早定为宜。本朝虽无立储之制,现在情形不同,大阿哥可以先立为皇太子。”
    此是必然之势,惠亲王代表所有承命的人,复诵一遍,表示奉诏:“是!大阿哥为皇太子。”
    “大阿哥年纪还小,你们务必尽心匡助。现在,我再特委派几个人,专责辅弼。”
    这到了最紧要的一刻了,所有的亲王和军机大臣都凝神息气,用心听着,深怕听错了一个字。
    “载垣、端华。”皇帝念到这里,停了下来,好久未再作声。
    每一个人都在猜测着,皇帝所念的下一个名字,大概是奕-!甚至连肃顺都以为皇帝的迟疑,可能是临时变卦,在考虑恭王的名字了。
    然而他们都猜错了,皇帝继续宣示名单,是:“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
    这一下喜坏了肃顺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自然不便形诸颜色,载垣看了看端华和肃顺,磕一个头,结结巴巴地说:“臣等仰承恩命,只恐才具不足以负重任。只有竭尽犬马,尽心辅助,倘有异心,天诛地灭,请皇上放心。”
    这番话虽不甚得体,总也算交代了,皇帝点点头,又问:
    “大阿哥呢?”
    大阿哥刚由张文亮抱了来不多一会,奉旨宣召,张文亮便把他放下地来,半哄半威吓地说:“皇上叫了,乖乖儿去吧!记着,要学大人的样子,懂规矩,皇帝说什么,应什么,千万别哭,一哭,张文亮倒霉,也许就会关了起来,明天可就不能陪大阿哥玩儿了。”
    穿着袍褂的大阿哥,听张文亮说一句,他应一句,但一掀帘子,只见满屋子跪的是人,把他吓得愣住了,回身就跑,不想张文亮正好拦在后面。
    “小爷,小祖宗!”张文亮急得满头大汗,“进去!别怕!”
    幸好景寿及时出现,六额驸是熟悉的,大阿哥胆子大了些,让他牵着手,直到御榻面前,跪了安,叫一声:“阿玛!”
    看见儿子只有六岁,便要承担一片破烂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皇帝万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自觉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子孙,此时才知生死大限是如何严酷无情!万般皆难撒手,而又不得不撒手,人世悲怀,无过于此。就这样一阵急痛攻心,顿时又冷汗淋名人轶事漓,喘息不止。
    大阿哥看得慌了,“阿玛,阿玛!”大叫着扑倒在御榻上去拉住了皇帝的手。
    这对皇帝是极大的安慰,那一只小小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的手,仿佛有股奇妙的力量,注入他的身名人轶事体,他的喘息止住了,心也定下来了,而且也不再那样恐惧于一瞑不视,茫茫无依了。他微笑着伸出枯瘦的手,摸名人轶事着大阿哥的脸,看着载垣说,“我把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你们了!”
    “是!”载垣肃然答道:“大阿哥纯孝天生,必是命世的令主。”
    “要好好教导。李鸿藻一个人不够的。”皇帝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向大阿哥说:“你也认一认我所托付的八大臣。给他们作一个揖吧!”
    载垣代表顾命八大臣辞谢,皇帝不许。这番推让,皇帝厌烦了,于是“老五太爷”发言劝阻,顾命八大臣站成一排,与大阿哥相向而立。一面作揖,一面跪下还礼,这样皇帝算是当面托过孤了。
    在形式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道手续。肃顺命人抬来几案,备了丹毫,要请皇帝亲笔朱谕,以昭慎重。但这时皇帝已经无法写字,握着笔的手,不住发名人轶事抖,久久不能成一字,唯有废然掷笔,说一句:“写来述旨!”
    这“写来述旨”,应该就是军机大臣面承旨意后写呈的“明发上谕”,但时间迫促,没有工夫按照规定的行款套语来处理,同时这些头等紧要的文件,最宜简洁,免得以词害义,生出不同的解释。因此,杜翰纯粹以为皇帝代笔的立场,简单扼要地写了两道“手谕”,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资深的军机大臣穆荫,穆荫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御前大臣肃顺,肃顺拿起来先极快地看了一遍,深为满意,随即把他放在皇帝身边的几案上,并且亲自捧了仙鹤形的金烛台,照映着皇帝看那两个文件。
    “念给大家听听吧!”
    “是。”肃顺放下烛台,把那两道手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穆荫,然后自己也归班跪听。
    穆荫捧着上谕,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特谕。”又念第二道:“皇长子载淳现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那“赞襄一切政务”六个字,是杜翰自己加上去的,但既经皇帝认可,不啻出自御口,谁也不敢说话。只是头脑冷静些的人,已有戒心,这班亲承顾命的“忠臣”,一开始便颇有揽权的迹象了。
    办了这件大事,勉强撑持着的皇帝,一下子泄名人轶事了劲,颓然垂首,双眼似闭,于是老五太爷说了句:“皇上歇着吧!”大家纷纷跪安退出。
    除了顾命八大臣以外,没有一个不是感到心情沉重的,顾命大臣没有恭王,不是一个好兆头!只怕朝中从此要多事了。当然,也有些人怕肃顺的权越来越重,气焰也会越来越高,此后更难相处,而有些人只怕为了恭王不平,以他的身分、才具,说什么也不应该被摒于顾命大臣的行列之外。
    然而此时很冷静地下了决心,要与肃顺斗一斗的,却只有深宫中伴着一盏孤灯的懿贵妃。
    东暖阁中的一切,她随时都能得到很正确的报告。大阿哥被立为皇太子,自然不是新闻,而顾命大臣没有恭王的名字,虽在意料之中,却仍不能不使她震动!事情摆明了以后,前因后果不得不重作一番估量。皇帝的末命如此,表示他至死对恭王不谅解,同胞手足何至于这样子猜嫌,拧成这么个死都解不开的结?这自然是肃顺的挑名人轶事拨离间!
    一想到此,懿贵妃顿觉不寒而栗。都说肃顺跋扈毒辣,今日之下才发现他还有极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狠的一面。这使她很快地想到这几天的情形,肃顺处处抬举皇后,已明显地表示出来,他将来只尊敬一位太后,假手于那位忠厚老实的太后,去抓住年幼无知的皇帝,口衔天宪,予取予求!“哼!”懿贵妃咬着牙冷笑,“肃六,你别作梦!”
    越是心里恼恨,她越冷静,心里的事连小安子面前都不说一句,只看着桌上的逐渐消蚀的短烛,默默在心里盘算,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明。
    宫里一天的活动,都是在曙色未临之前开始的,太监和宫女静悄悄地各自来去,忙着自己分内的工作。懿贵妃虽然一夜未睡,但精神有种异样的亢名人轶事奋,不想再睡,开了房门,叫人打水来漱洗晨妆。
    “主子起得早!”小安子跪了安起来,接着又垂手请了个安,“主子大喜!”
    “什么喜啊?”
    “大阿哥封为皇太子,”小安子掉了句文:“主子便贵为国母了!”
    “哼!”懿贵妃报以冷笑。
    一听见她的冷笑,小安子背脊上就会无缘无故地发冷。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帮着宫女伺候漱洗,等看到镜中懿贵妃黄黄的脸,失血的嘴唇,以及铺得好好的床,才惊讶地问:“主子一夜未睡?”
    “怎么啦?”懿贵妃回身看着他问。
    小安子跪下来答道:“主子千万要保重!大阿哥年纪还小,全得仗着主子替他作主,大清朝的天下,都在主子手里。”
    ‘咄!”懿贵妃喝道:“你懂得什么?少胡说八道!”
    小安子想不到又碰一个钉子,这个钉子碰得他也实在不明白,自己想想,话并没有说错,懿贵妃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得便有委屈的神色。
    懿贵妃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但此时不便作任何解释,反倒因为小安子的话,引起了警惕,觉得必须有所告诫。
    于是她沉下脸来,大声说道:“小安子!你告诉这里所有的人,这几天谁要在人前背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谈大阿哥立为皇太子和我将来怎么样,怎么样,这些话要是让我知道了,我没有别的,马上传了敬事房来,先打烂两条腿再说。我可再告诉你一句话,”她用冷得似冰,利得似刀的声音又说,“连你在内,一样办理。”
    小安子吓得连委屈也感觉不到了,只听出这一段话,情况严重,没有一分一毫的折扣可打,赶紧连声答应,站起来先对屋内的四五个宫女说道:“你们可听见主子的话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说完,匆匆走了出去,把懿贵妃的告诫,郑重其事地转告了每一个太监和宫女。
    因此,各个宫里,都在窃窃私议着皇帝的病,以及肃中堂如何如何?只有懿贵妃那里,特别安静。自然,安静得十分沉闷。
    传了早膳,皇后派人来通知,即刻齐集中宫,去省视皇帝的病。后妃不与外臣相见,所以皇帝的病,她们只能听太监的报告,等闲无法探视。这天早晨,是皇后特意叫陈胜文与六额驸安排好的,御前大臣一律回避,容后妃与皇帝去见可能是最后的一面。
    皇帝却不知道后妃来省视,他一直未醒,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昏迷着?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说什么食前方丈,说什么六宫粉黛,转眼莫非成空!皇后与那些妃嫔们,也不知是为皇帝还是为自己,一个个泪落如雨,却不敢哭出声来,唯有障面掩口,想把自己的眼泪吞到肚子里去。
    于是敬事房首领太监陈胜文,劝请后妃止泪,说是皇帝神明不衰,怕朦胧中发觉了大家的哀痛,一定会伤心,于病体大为不宜。接着额驸景寿又来奏请皇后回宫。不离伤心之地,眼泪是无论如何止不住的,皇后只好依从,领着妃嫔,退出了东暖阁。
    回到中宫,皇后余痛未已,依然流泪不止。跟着来到中宫的懿贵妃,却显得格外刚强,虽然也是红着眼圈,但说话行名人轶事事,与平时无异,一进皇后寝宫,她就吩咐宫女双喜:“这儿有我伺候皇后,你们到外面呆着去吧!没有事儿别进来。”
    双喜是皇后的心腹,但也佩服懿贵妃凡事拿得了主意,不比皇后那样老实无用,这时知道有机密大事要谈,当即答道: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外面看着,不会有人闯进来。”
    “对了!”懿贵妃嘉许她知机识窍:“你小心当差吧!将来有你的好处。”
    等双喜一走,懿贵妃亲自关上房门,绞了把热手巾,递到皇后手里,心乱如麻的皇后,也正有许多话要跟懿贵妃商议,但心里塞满了大大小小,无数待决的事件,却不知从何说起?擦干了眼泪,怔怔地楞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烦,蓦地里又捶着妆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说:“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得了呢?”
    “皇后,皇后!”懿贵妃扶着她的手臂说,“这不是一哭能了的事。光哭,把人的心都哭乱了!你先拿定了大主意,咱们再慢慢儿商量做法。”
    “我有什么主意?”皇后拭着泪哭说:“还不是他们怎么说,咱们怎么听。”
    “不!”懿贵妃断然决然地说,“皇后千万别存着这个想法。
    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决不能下移,这是祖宗的家法。”
    说到这个大题目,不由得让皇后止住了哀痛,“我可不懂了。”她问,“又是‘赞襄政务’,又是军机大臣,他们要作了主,咱们拿什么跟他们驳回啊?”
    “拿皇帝的身分。皇帝亲裁大政,不管皇帝年纪大小,要皇帝说了才算。”
    “啊!”皇后仿佛有所意会了,但一时还茫然不知如何措手,“我在想,将来办事,总得有个规矩。凡事,咱们姐儿俩,大小也可以管一管。这要管,又是怎么管呢?”
    “皇后算是明白了。咱们不妨把六额驸找来问一问。”
    “也好。”
    于是懿贵妃教了皇后许多话,同时派人传谕敬事房,宣召六额驸,说有关于皇帝的许多话要问。这原是不合名人轶事体制的,但情况特殊,事机紧迫,景寿固不能不奉懿旨,肃顺这一班人,也不敢阻挡。
    懿贵妃特意避了开去,只皇后一个人召见景寿,跪了安,皇后很客气地说:“六额驸起来说话吧!”
    “是。”景寿站了起来,把手垂着,把头低着。
    “内务府办得怎么样了?”
    这自然是指皇帝的后事。“肃六在忙着呢!”景寿答道:“金匮的板,早两天就运到了。其余的东西,听说也都齐了。”
    “还有样要紧东西,”皇后又问:“陀罗经被呢?”
    陀罗经被是金匮中必备之物,亲藩勋旧物故,饰终令典,亦有特赐陀罗经被的。这由西藏活佛进贡,一般的是用白绫上印金色梵字经文,御名人轶事用的是黄缎织金,五色梵字,每一幅都由活佛念过经、持过咒,名贵非凡。当然,“内务府老早就敬谨预备了。”景寿这样回答。
    “噢!”皇后略停一停,换了个题目来问:“这几天的政务,由谁在料理呀?”
    “还是军机上。”景寿慢吞吞的地道:“听说许多要紧公事,都压着不能办。”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皇上不能看奏折。”
    “以后呢?”皇后急转直下地问到关键上,“你们八个人,可曾定出一个办事的章程?”
    “目前还谈不到此。而且,也没有什么老例儿可援的。”
    “我记得康熙爷是八岁即的位。那时候是怎么个规矩?”
    “那时候,内里有孝庄太后当家,不过国家大事,孝庄太后也不大管。”
    这些对答,懿贵妃早就算定了的,所以受了教的皇后,立刻追问一句:“那么谁管呢?”
    “是辅政四大臣。”
    “那四个?”
    景寿一面思索,一面回答:“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
    “后来呢?”
    “后来?”景寿愣了一下,“后来当然是康熙爷亲政。”
    “我是说康熙爷亲政以后。”皇后又加了一句:“那辅政四大臣怎么样?”
    这一问,把木讷寡言的景寿吓得有些心惊肉跳,显然的,皇后是拿康熙诛鳌拜的故事,作为警告。但是,于今如说有鳌拜,自是肃顺,与自己何干?这顾命大臣的荣衔,也不知如何落到了自己头上?看这光景,将来是非必多,不如趁早辩白一番。
    想到这里,随即跪了下来,免冠碰头:“皇后圣明!臣世受国恩,又蒙皇上付托之重,自觉才具浅薄,难胜重任,可是当时也实在不敢说什么。臣现在日夜盼祷的,就是祖宗庇佑,能让皇上的病,化险为夷,一天比一天健旺,这顾命大臣的话,从此搁着,永远不必再提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到肃顺的跋扈,同时想到皇后提起康熙朝旧事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越想越害怕,汗出如浆,急出一句最老实的话:“臣是怎么块料?皇后必定明白。他们拿鸭子上架,臣实在是莫奈其何!但分臣能效得一分力,万死不辞。只怕,只怕效不上力。”
    这番话真有些语无伦次了。皇后啼笑皆非,而且也不知如何应付,因为它未在懿贵妃估计之中。只是景寿的窝囊,连忠厚老实的皇后都觉得可怜亦复可笑。
    景寿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皇后却又说不出话,眼看要弄成个僵局,躲在屏风后面的懿贵妃不能不出头了。她袅袅娜娜地闪了出来,先向皇后行了礼,然后自作主张地吩咐:
    “六额驸,请起来吧!”
    景寿一见懿贵妃出现,心里略略放宽了些。懿贵妃为人厉害,但也明白事理,她一定能谅解他的处境为难而本心忠诚,所以站了起来,顺手给懿贵妃请了个安,退到一旁,打算着她有所询问时,再作一番表白。
    “六额驸是自己人,胳膊决不能朝外弯。”懿贵妃这一句话是向皇后说的,但也是暗示景寿别忘掉自己是椒房至亲,论关系要比肃顺他们这些远支宗室密切得多。
    景寿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赶紧垂手答道:“懿贵妃明见,这句话再透彻不过了,正是景寿心里的意思。”
    “好!”懿贵妃赞了一声,接着又说:“可是我得问六额驸,你下去以后,他们要问:皇后召见,说些什么?你可怎么跟他们说呀?”
    “就说,就说皇后垂询皇上的‘大事’,预备得怎么样了。”
    “一点不错。你就照这个样子,别的话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争不过他们,不用跟他们废话,有什么事,你想办法先通一个信儿就行了。”说到这里,懿贵妃停了一下,又威严地问道:“你明白吗?”
    景寿想了想,懂得懿贵妃的意思是叫他不必多事,于是惶恐地答道:“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懿贵妃转脸向上问道:“皇后如果没有别的话,就让六额驸下去吧!”
    “嗯!”皇后想了想说,“有一件事,也是要紧的,‘大事’一出,里里外外一定乱糟糟的,大阿哥在外面,怕他们照应不过来,六额驸多费心吧!”
    这是景寿办得了的差使,欣然答道:“皇后跟懿贵妃请放心!景寿自会小心伺候。”
    等景寿退了出去,皇后与懿贵妃,相对苦笑,她们原来期望着要把景寿收作一个得力帮手,不想他竟是这等一个窝囊废。“亏得你机敏,不叫他插手,不然,准是事成不足,坏事有余!”皇后摇头叹息:“唉,难!”
    “皇后先沉住气。凡事有我。”
    话是这样说,懿贵妃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不致于大权旁落?回到自己宫里,倚栏沉思,不知日影过午。忽然,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金环,匆匆奔了进来,就在院子里一站,高声传旨:“万岁爷急召懿贵妃!”说完才跪下请安,又说:“请懿贵妃赶紧去吧!怕是万岁爷有要紧话说。”
    “喔!”懿贵妃又惊又喜,问道:“万岁爷此刻怎么样?”
    “此刻人是好的。只怕……。”金环欲言又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说。”
    懿贵妃知道,皇帝此一刻是“回光返照”。时机万分珍贵,不敢怠慢,随即赶到了烟波致爽殿。
    御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远远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皇后在东暖阁。小太监打了帘子,一眼望去,果然皇后正跪在御榻前,懿贵妃进了门,随即也跪在皇后身后。
    “这个给你!”皇帝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皇后。懿贵妃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皇帝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文“御赏”二字。
    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皇上谢恩。”
    “兰儿呢?”
    “在这里。”皇后把身名人轶事子偏着,向懿贵妃努一努嘴,示意她答应,同时跪到前面来。
    “兰儿在!”懿贵妃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名人轶事着御榻,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在作响。
    皇帝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她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为恨,为恩为怨?
    “唉!”皇帝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懿贵妃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皇帝对她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
    就这时,皇帝伸手到枕下摸索着,抖名人轶事颤乏力,好久都摸不着什么东西。于是,皇后站了起来,俯首枕边,低声问道:
    “皇上要什么?”
    “‘同道堂’的那颗印。”
    皇后探手到枕下,一摸就摸出来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皇帝手里,他捏了一下,又塞回皇后手里。
    “给兰儿!”
    这一下,懿贵妃的刚低下去的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就象多年打入冷宫,忽闻传旨召幸一样,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又想到几年负屈受气,终于有此获得谅解尊重的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最后的一刻,从此幽明异途,人天永隔,要想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些玉笑珠香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馨日子,唯有来生。转念到此,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这样哭法,皇后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着足,着急地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过去,给皇上磕头!”
    “是!”懿贵妃抹抹眼泪,双手从皇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文大篆“同道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起来,兰儿!”皇帝又说,“我还有话。”
    “是!”懿贵妃跪直了身名人轶事子,愁眉苦脸地看着皇帝。
    “我只有一句话,要尊敬皇后。”
    “我记在心里。”懿贵妃又说:“我一定遵旨。”
    “好!你先下去吧!”
    这是还有话跟皇后说。懿贵妃极其关切这一点,但决无法逗留偷名人轶事听,只好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来。等出了东暖阁,遥遥望见在远处廊下的肃顺和景寿那一班御前大臣,她忽然想到御赐的玉印,正好用来示威,于是故意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恭恭敬敬地把那方印捧在胸前。这是个颇为郑重罕见的姿态,她相信一定可以引起肃顺的注意。
    就这样站了不多一会,皇后红着眼圈也退了出来,两宫的太监、宫女纷纷围了上来,簇拥着她们俩回到中宫。
    懿贵妃想到一道紧要手续,随即把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喊了上来。
    “我有话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懿贵妃很郑重地向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说,“刚才皇上召见皇后和我,亲赐两方玉印,皇后得的是‘御赏’印,我得的是‘同道堂’印。你去问一问烟波致爽殿的首领太监马业,他知道不知道这回事儿?要是不知道,你先把这一段儿告诉他,叫他‘记档’!”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由首领太监记下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敬事房收存,称为“日记档”,那当然是极重要的文献,所以首领太监记档十分慎重,倘非皇帝朱谕或口传,便须太监亲眼目击,确有根据,方始下笔。当时皇帝召见赐印,东暖阁中只有两名小太监,懿贵妃怕他们不了解此事的关系重大,不曾告诉马业,以致漏记,因而特意作一番点检。
    接着,懿贵妃辞别皇后,回到自己宫里休息。多少天来的哀愁郁结,这时候算是减轻了许多,全由于这方印的缘故。
    这方印是完全属于皇帝的。自乾隆的“五代五福五德堂”开始。列朝皇帝都象文人雅士那样,喜欢取一个书斋的名字,作为别号。嘉庆是“继德堂”、道光是“慎德堂”、当今垂危的皇帝便是“同道堂”。
    同道堂有两处,一处在“西六宫”的咸福宫后面,一处在圆明园“九洲清晏”。去年八月初八一早,皇帝就是在圆明园的同道堂进了早膳以后,仓皇离京的。想不到自此一别,圆明园竟遭了兵燹,皇帝亦不能生还京城!
    这不过是一年间的事,谁想得到这一年的变化是这么厉害!懿贵妃心想,一年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成为太后,而居然会有这样的事!莫非天意?
    她是永远朝前看的一个人。既然天意如此,不可辜负。于是精神抖擞地想在御赐的玉印上,作一篇好文章。
    “同道,同道!”她这样叨念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一句成语:志同道合。这不就是说自己与皇后吗?两位太后,同心协力,抚养幼主,治理国事!
    不错!皇帝赐这方印的意思,正是如此。这也足见得皇帝把她看得与皇后一样尊贵。想到这一点,懿贵妃深感安慰,而且马上想到,要把皇帝的这番深意,设法让皇后、顾命大臣以及王公亲贵了解。
    但眼前却无机会,不但皇后没有心情来听她的话,所有的顾命大臣、王公亲贵,根据御医的报告,说皇帝随时可以咽气,因此也都守在烟波致爽殿,全副精神,注视着皇帝的变化,谁还来管她得了什么赏赐?
    夜谅如水,人倦欲眠,忽然首领太监马业匆匆自东暖阁奔了出来,惊惶地喊着:“皇太子,皇太子!”
    这是让皇太子去送终。唤醒穿着袍褂,被搂在张文亮怀里睡着的皇太子,赶到东暖阁,皇帝已经“上痰”了!
    王公大臣都跪伏名人轶事在地,皇太子在御榻前拜了下去。看看久无声息,肃顺点了根安息香,凑到皇帝鼻孔下,去试探可还有呼吸?
    那支香依旧笔直的一道烟,丝毫看不出有鼻息的影响,肃顺便探手到皇帝胸前,一摸已经冰凉,随即双泪直流,一顿足痛哭失声。
    殿里殿外,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情绪里,蓄势已久,肃顺哭这一声,就象放了一个号炮,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而皇太子却是吓得哭了。
    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的“躄踊”,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样由烟波致爽殿一路哭过去,里到后妃寝宫,外到宫门朝房,别院离宫三十六,那一片哭声,惊得池底游鱼乱窜,枝头宿鸟高飞。而唯一的例外是丽妃,她没有哭,不言不语地坐在窗前,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远处渐隐的残月。
    残月犹在,各处宫殿,是有人住的地方,都点起了灯烛,烟波致爽殿和毗连的澹泊敬诚殿,更是灯火通明。王公大臣的哭声已经停止,顾命八大臣尤其需要节哀来办大事,他们就在烟波致爽殿后面,找了一间空屋,暂时作发号施令的枢机之地。
    内务府的司员,敬事房及各重要处所的首领太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小安子在内,几乎都赶到了,静悄悄地在廊下待命,或是打探消息,遥遥望去,只见肃顺一个人在那里指手划脚地发号施令。
    第一件差使派了景寿,“六额驸!”肃顺说,“请你护送皇太子,不,不,如今是皇上了!扈从圣驾,去见太后。把大行皇帝升天的时刻,奏告太后,大丧礼仪,等商量定了,后行陈奏。”
    哭肿了双眼的景寿,点一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管自己办事去了。
    “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呢?”
    肃顺这一问,立刻便有人递相传呼:“肃中堂传陈胜文!”
    “陈胜文在!”他高声答应着,掀帘进屋,先请一个安,垂手肃立,望着肃顺。
    “马上传各处摘缨子!”
    凡遇国丧,第一件事就是把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摘掉,陈胜文答道:“回肃中堂,已经传了。”
    “好!”肃顺接着又说,“从今天起,皇后称皇太后,皇太子称皇上。”
    “是!“陈胜文踌躇了一下,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请肃中堂的示,懿贵妃可是称懿贵太妃?”
    “当然!”肃顺答得极其干脆,仿佛他这一问,纯属多余。
    交代了陈胜文,随即又传内务府的司员,预备初步的丧仪,宫内“应变”的措施告一段落,顾命八大臣又移地军机直庐去开会。在这里所商议的,就不是宫廷私事,而是要布告“天下臣民”的国家头等大事了。
    首先提出来的是“皇帝”即位的时刻和仪典。
    当时由载垣首先发言:“常言道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该怎么办?咱们得快拿个主意!”
    兹事体大,一时都不肯轻率献议。肃顺不耐烦了,指着穆荫说:“挨着个儿来,你先说吧!”
    穆荫清一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陈述他的见解:“自古以来,太子都是枢前即位。不过本朝有本朝的制度,咱们最好按着成例来办,免得有人说闲话。”
    “要说成例,那得按着康熙爷的例子来办。”端华抹了一手指头的鼻烟,一面把鼻子吸得嗤嗤作响,一面大摇其头:
    “年代这么久了,一时那儿去找当年的成例?”
    “我倒记得,”匡源接口说道:“世祖章皇帝宾天,圣祖仁皇帝八龄践阼,那时是先成服,后颁遗诏,再下一天,在太和殿即位,颁诏改元。”
    “不错!”载垣点点头说,“列朝的皇上,都是在太和殿即的位。”
    “还不错呢!我看简直就不通!”肃顺嚷着。载垣虽然袭封了怡亲王,而且年龄最长,但论辈份是肃顺的侄子,所以他驳他的话,很不客气:“照你这么说,一天不回京,国家就一天不能有皇上?”
    “你别气急,”载垣的修养倒是很好,“原是在商量着办,你再问问继园,也许他有好主意。”
    杜翰早已把这件大事研究过了,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说道:“列公的话都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应该‘柩前即位’,可也得按照本朝的家法,在太和殿行大典,颁诏改元。”
    这番话面面俱到,谁也不得罪,但嫌空洞,而且也似乎有些矛盾,肚子里黑漆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端华,却偏偏听出来了,赶紧问道:“继园,你的话是怎么说?又说‘柩前即位’,又说‘在太和殿行大典’,难道即两次位吗?”
    “回王名人轶事爷的话,”杜翰答道:“柩前即位是皇太子接掌大位,太和殿行大典是行登极大典,原是两回事儿!”
    “啊,啊!”端华颇为嘉许:“说得有理!”
    这一下杜翰越发侃侃而谈了:“说要按成例办,现成有个例子,四十一年前,也是七月,七月二十五,仁宗睿皇帝在这儿驾崩,王公大臣遵照朱谕,请宣宗成皇帝即了位,当天恭奉梓宫回京,八月二十七在太和殿行登极大典。如今也可以这么办,先请幼主即位,名位一正,其余的就都从容了!”
    这个办法完全符合肃顺的心意,幼主不即位,顾命大臣就不能用“上谕”来号令全国,所以听完杜翰的话,随即大声说道:“好极了!就这么办。继园,”他又问:“那么幼主即位,到底什么时候最合适呢?”
    “最好在大行皇帝小殓的时候,即位成服一起办。”
    “好!”肃顺吩咐:“传钦天监。”
    等把钦天监的官员传来,选挑小殓的时刻,那官员答道:
    “今天申正,时辰最好!”
    “混帐东西,什么好时辰?”肃顺大喝一声:“国丧是大凶之事,还有什么好时辰好挑的?”
    话是驳得有理,但又何至于发这么大脾气?钦天监的那官员吓得脸都青了。
    在座的人也都觉得肃顺未免过分,只有杜翰明白他这脾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申正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将下山,幼主到那时才即位,不能发诏旨办事,这一天就算白糟踏了。
    这番意思自然不能明说,杜翰想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天气炎热,大行皇帝的遗体,不宜摆得太久,”他向钦天监的官员说,“成殓的时刻,你再斟酌一下!”
    那官员原也相当机警,刚才是让肃顺迎头痛斥,吓得愣住了,这时一听杜翰的指点,恍然大悟,当即装模作样地用指头掐算了一会,从容答道:“小殓以辰正二刻为宜,大殓以申正为宜。”他不再说“好时辰”,只说“为宜”了。
    杜翰点点头,嘉许他识窍,但小殓要早,大殓不妨从容,便转脸看着肃顺说:“中堂看如何?申正大殓,只怕预备不及。”
    肃顺从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掏出一个极大的西洋金表,掀名人轶事开表盖一看,这时照西洋算时刻的方法是六点钟,辰正二刻是八点半,还有两个半钟头,预备起来,时间恰好,申正大殓,确是太匆促了,“大殓在明儿早上吧!”他说。
    “明天早晨大殓,以巳初二刻为宜!”这一下,钦天监官员不等杜翰传话,便先抢着回答。
    巳初二刻是九点半,不早不晚,也算相宜,肃顺一点头,事情就算定局了。
    第二件急需决定的大事是派定“恭理丧仪大臣”,这张名单是早就在肃顺家的水阁中决定了的,拿出来念一遍就是。
    接着又商量哀诏的措词,照杜翰的提议,由焦祐瀛执笔起草。也谈到“恭奉梓宫回京”的事,那需要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沿路桥道,必须及早整修,决定立即命令署理直隶总督文煜到热河来商议一切。其余的大事还多,但此刻无暇计及,请见太后以后,马上就得预备皇太子即皇帝位的大事了。
    于是顾命八大臣,除掉景寿以外,一起进宫。太监奏禀太后,立即召见。
    一见面自然是相对痛哭,哭过一阵,年轻的太后抹着眼泪,哀切切地说道:“你看,大行皇帝撇下我们孤儿寡名人轶事妇归天了!你们都是先帝的忠臣,里外大事,总要格外尽心才好!都请起来说话。”
    “是,是!”载垣跪在地上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几个,受大行皇帝的付托,必要赤胆忠心,辅保幼主。请太后千万放心。”说完,大家一起又磕一个头站了起来,载垣回头便说:“肃顺,你把咱们商量好的事儿,跟太后回奏!”
    肃顺记着先帝的嘱咐,特别尊崇太后,恭恭敬敬地朝前一跪,把按照仁宗驾崩以后的成例,皇太子先即大位,回京再行登极典礼,以及小殓和大殓的时刻,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既然你们商量定了,就这么办吧!”太后又问:“什么时候成服啊?”
    “本想小殓就成服。孝衣太多,实在来不及做,请太后的懿旨,可否大殓成服?”
    “是啊,孝衣太多。”太后又问:“你叫内务府早早把白布发了过来,好让各宫的女孩子,连夜赶着做。”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关照了,等敬事房首领把名册送了来,随即照发。”肃顺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张名单:“再跟太后回奏,恭理丧仪大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几个拟了个单子,是睿亲王仁寿、豫亲王义道、恭亲王奕欣、醇亲王奕澴、大学士周祖培、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吏部尚书全庆、陈孚恩、工部尚书绵森、右侍郎杜翰,一共十个人,豫亲王、恭亲王、周祖培、全庆,仍旧留京办事。”这就是说,只有陈孚恩一个人可以到热河来。
    太后对陈孚恩并不关心,关心的是恭亲王,“恭王也留在京里吗?”她不以为然地问。
    “洋务非恭王不可,而且梓宫回京以后,丧仪繁重,也要恭王在京里主持。”
    “你的话也不错。”太后没话说了,只好同意。
    于是顾命大臣,跪安退出,忙着去找景寿,教导事实上已成为皇帝的皇太子,如何“亲视含殓”,如何告祭即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何让六岁的幼主明白他的身分已经不同,是天下臣民之主!
    要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把这些重大复杂的改变,说得童癔的皇太子有所领会,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而景寿又是个不善于词令的人,所以这个吃重的任务落在张文亮身上,连说带比,急得满头大汗。幸好书房的三个月中,师傅李鸿藻,对此已有启沃,皇太子终于算是大致明白了。
    “回头我就是皇上,”他说,“我说的话就是圣旨。”
    “是,是!”张文亮如释重负,“皇太子真聪明!”
    “成了皇上,还上书房不上?”
    “自然要上!”这下是景寿回话,“不上书房,不识字,不明道理,将来可怎么治理国政呢?”
    “什么叫“治理国政’呐?”
    “那,那就是说,里里外外的大事,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办!”
    “真的吗?”皇太子把一双小眼睛,瞪得一愣一愣地,“我说杀人,就杀人?”
    “皇太子千万别说这话!”景寿拿出姑夫的身分,沉着脸说,“做皇上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如子,那能随便杀人?”
    皇太子不响了,张文亮却在心里嘀咕,倘或皇太子即了皇位,真的说出杀人的话来,让太后知道了,必说左右太监在挑唆,那可要大倒其霉了。
    因此,张文亮等景寿不在时,小声问道:“皇太子要杀谁呀?”
    三个月的工夫,皇太子认字号、写仿格,已颇有长进了,会写几个笔直简单的字,遇到机会就要露一手,这时就说:
    “把手伸过来!”
    张文亮知道,皇太子这一说,就是要在他手心里写字,赶紧把手掌平伸了过去,皇太子一点一画地写了三个字:“小安子”。
    皇太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恰好会写“小安子”这三个字。
    太监宫女都相信宿命,更相信皇帝是“金口”,说什么便是什么。”坏了!”张文亮在心里说,“小安子这颗脑袋,迟早不保!”
    话虽如此,张文亮却不以为事不干己,可以不管,相反地,是上了一重浓重的心事,懿贵太妃眼看就要掌权,安德海水涨船高,可能会升为总管,这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二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那就千万不能让自己这位小主子把要杀安德海的话说出来!只要一说出口,自会传入懿贵太妃或者安德海耳朵里,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正在思索着,得想个什么办法,能让口没遮拦的皇太子知道,这句话说不得,外面已经传话进来,说大行皇帝小殓的时刻快到了,请皇太子去行礼。接着,景寿亲来迎接,由张文亮亦步亦趋地陪侍着,把皇太子迎到了烟波致爽殿。
    殿廷内外,已挤满了王公大臣,以及在内廷当差的天子近臣,按着爵位品级次序,肃然站班。皇太子看见这么多人,不觉畏怯,只往张文亮身上躲,但忽然间站住了,响亮地喊了一声:“师傅!”
    一廷的亲贵重臣,连皇太子的胞叔在内,独独李鸿藻得蒙尊礼,师傅真个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了!但皇帝刚刚晏驾,不便含笑相迎,只赶紧出班下跪,以哀戚的声音说道:“请皇太子节哀顺变,以完大礼。”
    这两句话皇太子那里听得懂?只看着师傅发愣。肃顺可就发话了:“李师傅请起来吧!”措词虽然客气,声音却显得颇不耐烦。
    李鸿藻自己也觉得所说的那两句等于废话,可是朝班不比书房,不如此说,又怎么说呢?眼前大礼待行,不敢再有耽搁,便又说了句:“皇太子请进去吧!”
    皇太子很听师傅的话,师傅说进去,立即又开步走了。这时只有近支亲王和顾命大臣随扈。到了东暖阁,皇太子一看“阿玛”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躺在御榻上,脸上盖一块白绫,有些害怕,将身名人轶事子直往张文亮身后躲,随便张文亮怎么小声哄着,总不肯站到前面来。
    等小殓开始,有件事引起了皇太子极大的兴趣,自然而然站在前面来看。照例,小殓为死者穿衣服,是先有一个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脱名人轶事下来一起套到僵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上去,在旗下,这个“衣服架子”得由被称为“丧种”的亲属担任,或者是长子,或者是承重孙,皇帝的大丧,自然是由嗣君服劳,但皇太子年纪太小,肃顺吩咐首领太监马业另外找个人代替。于是有三四个小太监,商量好了向马业去说:
    “万岁爷在日,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意,该让如意侍候这个差使。”
    这是个苦差使。如意站在方橙上,伸直双臂,十三件龙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纱到缎、由单到棉、由盛夏到隆冬。皇太子看如意穿上龙袍,已觉可笑,一穿穿这么多,更觉稀罕,一眼不霎地看着,差一点笑出声来。
    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平日侍候盥洗是如意和另一个小太监喜儿的差使,这时便只有喜儿一个人当差了。他就当皇帝还活着,进一样盥洗用具便说一句:“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说:“万岁爷请发!”说完绞了一把热手巾,盖住大行皇帝的双颊,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里磨了两下,是要动手刮大行皇帝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了。
    修了脸,喜儿又跪着栉发打辫子,然后马业率领四名太监,替大行皇帝换上如意所套好了的十三件龙袍,外加全新石青宁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龙褂,用五色陀罗经被密密裹好。小殓已毕,摆设“几筵”是一张四角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金的活腿乌木桌,上供一只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镶绿玉酒杯,等皇太子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马业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洒。然后御膳房在灵前摆膳,皇太子和在场的大臣、太监,齐声呼地抢天地举哀。初步“奉安”的典礼,这样就算完成了。
    其时烟波致爽殿正间,已设下明黄椅披的宝座,王公大臣,各按品级排好了班,肃顺和景寿引着皇太子升座,净鞭一响,肃然无声,只听鸿胪寺的鸣赞高声赞礼,群臣趋跄跪拜,也是三拜九叩的最敬礼——从这一刻起,六岁的皇太子,就要被太后称为“皇帝”,臣子称为“皇上”,太监、宫女称为“万岁爷”了。
    皇帝即位,须遣派官员祭告天地宗庙,这自有礼部的官员去办理,他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遇见太后。小皇帝根本不明这些礼节的道理,由着人摆名人轶事布,到了太后寝宫,磕了头,从地上爬起来,取下大帽子往旁边一丢便大声嚷道:
    “饿了!拿东西来吃,快,快!”
    于是双喜赶紧向门外喊道:“万岁爷传膳!”
    这还是第一遭伺候这位新“万岁爷”,大家都还拿不准规矩,只按照成例传唤了下去,传到御膳房,这一桌御膳,一时办得出来办不出来?那就不管了。
    “别这样子说话!”太后拉着小皇帝的手说,“你该记着,你现在是皇上啦!说话行名人轶事事要稳重,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
    知道吗?”
    小皇帝最听这位嫡母的话,虽不太懂,也还是深深地点着头说:“知道。”
    “双喜!”太后体恤臣下,这样吩咐:“你传给敬事房,从今天起,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故,不用单独替皇帝摆膳,早晚都跟我一块吃好了。”
    “是!”
    “还有,”皇后又说,“你看有什么点心,先端几碟子来。”
    太后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消闲的零食,细巧点心多的是,随即装了四碟子,又用黄碗盛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茶,一起摆在炕桌上,让小皇帝享用。
    太后一面看他吃点心,一面问刚才行礼的情形,张文亮就跪在门外,拣好听的回奏。太后听说小皇帝居然能把那么个大场面应付下来,未曾失仪,颇感安慰,不断夸奖:“是要这样才好!”又吩咐张文亮:“等皇帝用了点心,你领着去见懿贵太妃。”
    这一说,提醒了张文亮,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对自己说:“糟了,糟了,真是大糟其糕!把这么句要紧的话给忘掉了!”
    是这么句要紧话,该由皇帝即位后,向王公大臣宣布:“封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做太后!”这是懿贵太妃叫小安子特颁赏赐,责成张文亮到时候必须提醒小皇帝的,而张文亮因为小皇帝要杀小安子,心里不安,把这件紧要大事,竟忘得无影无踪了!
    这样,张文亮额外又添一重心事,唯有期望着这一天小皇帝能有再与顾命大臣见面的机会,还可补救,否则,就无论如何不能邀得懿贵太妃的宽恕了!
    小皇帝吃了点心,双喜进奉手巾揩了脸;太后便说:“到你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里去吧!说是她身名人轶事体不舒服,乖乖儿的,别惹她心烦。”
    于是,张文亮只好硬着头皮伺候。到了懿贵太妃宫里,一进门便觉异样,静悄悄地声息不闻,而太监宫女脸上都有不安的神色。一见皇帝驾到,自然都跪了下来,这才有些微的声响。小安子在屋里听见了,掀帘出来,赶紧原地接驾,可是他那脸色非常难看。
    “你去启禀,万岁爷来给懿贵太妃问安。”张文亮说。
    “太妃病了,刚睡着。”
    病了是真的,说“刚睡着”是假话,懿贵太妃生了极大的气,早已有话交代小安子,小皇帝来见,就拿这话作托词,不见!
    第一个是生肃顺的气。一接到小安子的报告,说肃顺吩咐敬事房,皇后称为皇太后,而且当陈胜文提醒他时,他依然把她与其他妃嫔一样看待,视为“太妃”,这是有意扬抑,顿时就发了肝气。
    第二个是生小皇帝的气。教导了不知多少遍,依然未说“封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做太后”那句话!她没有想到是张文亮该负责任,只恨儿子不孝,这一下肝气越发重了。
    张文亮当然知道懿贵太妃起病的原因,能躲得一时是一时,所以随即轻快地答道:“既然太妃刚睡下,不宜惊扰,万岁爷回头再来问安吧!”说完,就拥着小皇帝走了。
    这些情形,懿贵太妃躺在床上,听得明明白白。这时才想到怕是张文亮在捣鬼,再想想,张文亮素来谨慎小心,决不敢这么做。说来说去,总是自己儿子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太薄,不然就不会听说生母病了,问都不问一声。“将来非好好管教不可!”懿贵太妃咬着牙下了决心。
    然而眼前呢?她一直就打算着,要与皇后同日并遵为皇太后,儿子做了皇帝,生母自然是太后,到了此刻还要以太妃的身分朝见太后,无论如何于心不甘!但是,大丧仪礼中,有许多地方,必须与太后一起露面不可,那便如何自处?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办法:托病不出。
    于是,她把小安子找了来,嘱咐了他一套话。小安子心里明白,懿贵太妃一天不封太后,就一天不会与另一位太后见面。这是桩极麻烦的事,得要到太后宫里去探探消息。
    就这时候,敬事房通知:按册领白布,赶制孝服。小安子亲自带人去领了下来,回明了懿贵太妃,便在后院搭上案板,召集宫女,纷纷动手。安排好了这一切,才转到太后宫里去观望风色。
    太后宫里人多,做孝衣做得越发名人轶事热闹,小安子探头张望了一下,不想正遇见太后,连忙跪了下来请安。
    “有事吗?”太后问道。
    不能说没有事,没有事跑来干什么?小安子只得答道: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话,启奏太后。”
    “你就在这儿说吧!”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说大行皇帝驾崩,太后一定伤心得了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急着要来问安,无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也是因为出了‘大事’,一急一痛,胃气肝气全发了,躺在床上动不了,心里着急得很,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来看一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又说,倘或太后问起,就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代奏:现在里外大事,全得仰仗太后,务必请太后节哀,好把大局给维持住。”
    小安子瞪着眼说瞎话,面不改色的本事是出了名的,有时圆不上谎,就靠他老脸皮厚,装得象真的一样。但此刻这番谎话,却编得极其高明,既掩饰了自己的来意,也替懿贵太妃装了病,又面面俱到,一丝不漏,而且措词婉转诚恳,使得“可欺其以方”的太后,大为感动。
    于是太后蹙眉问道:“我也听说你主子人不舒服,不知道病犯得这么厉害!传了太医没有?”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不叫传!说这会儿里里外外全在忙着大行皇帝的大事,别给他们添麻烦吧!”小安子略停一下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这个病,诊脉吃药,全不管用,只要安安静静歇着,一天半天,自然就好了。”
    “既然这么着,回头给大行皇帝奠酒,她就不用出来了。”皇后接着又吩咐,“你回去传我的话,让你主子好好儿将养,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等明儿个大行皇帝大殓,再来行礼吧!”
    “是!”
    “我还问你,刚才皇帝到你主子那儿去,聊了些什么呀?”
    这一问,恰好给了小安子一个中伤张文亮的机会,“回太后的话,万岁爷未曾见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他说,“万岁爷驾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疼过一阵,刚睡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回奏了万岁爷,打算去唤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张文亮就说:‘不用了,不用了,走吧!’万岁爷还舍不得走,意思是要看一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主子,让张文亮架弄着,万岁爷也就没法儿了。”
    “是这个样子吗?”太后讶异而不悦,但也没有再说下去。
    小安子看看无话,磕头退下。回想刚刚那一番对答,自己觉想十分得意,特别是懿贵太妃的装病,原来怕装不过去,国丧大礼,难以逃避,不想轻轻巧巧地就得到了太后的许诺。
    这是大功一件,得赶紧回去报告。
    其时已近午刻,太后照预定的安排,传谕各宫妃嫔齐集,到烟波致爽殿去为大行皇帝奠酒。于是二十岁出头的一群妃嫔,一个个穿着素淡服装,摘去了“两把儿头”上的缨络装饰,抹着眼泪,来到中宫——懿贵太妃是奉懿旨不必到的,奇怪的是丽妃也久久不至。
    太后不断地催问,总是没有结果,最后双喜走到她身边,悄悄说道:“太后别等了,丽太妃一时不能来了!”
    “怎么?”
    “清太后先别问。回来我再跟太后细细回话。”
    太后最听信这个宫女的话,便先不问,领着妃嫔,一起到烟波致爽殿奠酒举哀,瞻仰大行皇帝的遗容。
    纤纤两指,揭开白绫,呈现在太后眼前的是一张皮色灰败,两颊和双眼都陷了下去的“死脸子”,口眼都未曾紧闭。照俗语说,这是死者有着什么放不下心的事,或者死得不甘心的表示。于是,刚刚举过哀的太后,眼泪又象断线珍珠似地抛落了。
    “皇上!”她伸出手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地抹了下大行皇帝的眼皮,默默祷告:“你放心上天吧!大阿哥已经即位了,难为他,六岁的孩子,竟未怯场,看起来,将来是个有出息、有福气的。肃顺挺守规矩,懿贵太妃也很好,这些人都算有良心,没有忘记皇上嘱咐他们的话。就是……。”
    太后想到丽妃,祷告不下去了!她心里十分不安,大行皇帝生前曾特别叮嘱她要庇护丽妃,现在遗体还未入棺,丽妃那里似乎已出了什么乱子,这岂不愧对先帝?
    想到这里,太后急着要回宫去细问究竟,随即出了东暖阁,其他妃嫔自然也都跟着出来,等太后上了软轿,才各自散去。
    “双喜呐?”一回寝宫,太后便大声地问。
    “双喜到丽太妃宫里去了。”
    “我正要问,丽太妃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后所问的那个宫女,才十三岁,十分老实,也还不太懂事,怯怯地答道:“等双喜回来跟太后回话吧!双喜不准我们多说。”
    这可把太后憋急了,顿着脚说:“你们这班不懂事的丫头!
    怎么这么别扭呀!”
    “是……,”那小宫女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说是丽太妃服了毒名人轶事药了!”
    “啊!”太后失态大叫,“怎,怎么不早告诉我!”
    “来了,来了!”小宫女如释重负地指着喊:“双喜来了”
    双喜为人深沉,从她脸上是看不出消息来的,但是双喜一看太后的神情和那个小宫女的畏惧不安,担心着要挨骂的眼色,倒是知道了刚才曾发生过什么事。
    因此,她第一句话就是:“不要紧了,丽太妃醒过来了。”
    “怎么?说是服了毒,什么毒呀?”
    丽妃服的是鸦片烟膏。前一个月,大行皇帝闹肚子,是载垣出的主意,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几筒大烟,立刻可以止泻提神,恰好丽妃曾侍奉过她父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烟,会打烟泡,于是弄来一副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致的烟盘,大行皇帝躲在丽妃那里,悄悄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两三回,泄泻一愈,便不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许丽妃早已有了打算,所以烟盘退了回去,却把盛着烟膏的一个银盒子留了下来,幸好剩下的烟膏不多,中毒不深,想尽办法,总算把她的一条命从大行皇帝身边夺了回来。
    “刚才还不知道怎么样,我怕太后听了着急,没有敢说。
    这会儿,太后请放心吧!”
    “唉……!”太后长叹一声,觉得丽妃可敬也可怜,便说:
    “我去看看她去。”
    “太后等一等吧!丽太妃这会儿吃了药,得好好儿睡一阵子。见了太后,又要起来行礼,又会伤心,反倒不好!”
    想想也不错,太后打消了这个主意,双喜又劝她回寝宫休息。太后原有午睡的习惯,而且熬了一个通宵,一上午又经历了那么多大事,身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疲,确须好好休息一会,无奈情绪平静不下来,身名人轶事子越闲心越忙,这半天的工夫,已让她深深的体验到“一家之主”不容易做,双肩沉重,恐惧不胜,心悬悬地,怎么样也睡不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呀”地一声门响,从西洋珍珠罗帐里望见人影,太后便喊了声:“双喜!”
    “太后醒了?”双喜挂起帐子问说。
    “那儿睡得着啊?”
    “肃中堂他们来了,说有许多大事,要见太后回奏。”
    太后叹口无声的气:“见就见吧!”
    于是双喜走到门口,轻轻拍了两下手,把宫女找了来,伺候太后起床,洗脸更衣,去接见肃顺他们。
    晋见太后的是顾命八大臣,按照军机大臣与“皇帝”“见面”的规矩,由载垣捧着黄匣领头,跪安以后,太后优礼重臣,叫站着说话。
    于是载垣打开黄匣,先取出一道上谕,双手捧给太后:
    “这是由内阁转发的哀诏,请太后过目。”
    太后有自知之明,认不得多少字,看如不看,便摆一摆手说:“念给我听吧!”
    载垣也有自知之明,哀诏中有许多成语和上谕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用的句子,看得懂,却念不出,便回头看着焦祐瀛说:“是你主稿,你来念给太后听!”
    焦祐瀛精神抖擞地答应一声,伛偻着从载垣手里接过哀诏,双手高捧,朝上念道:
    “谕内阁:朕受皇考大行皇帝鞠育,顾复深思,昊天罔极,圣寿甫逾三旬,朕宫廷侍奉,正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日方长,期濒可卜……。”
    不过才念了个开头,太后心里已经着急了。天津人的嗓门儿本来就大,加以实大声宏的焦祐瀛,念自己的文章不免得意,格外有劲,只听得满屋子的炸音,太后除了“圣寿甫逾三旬”和“大行皇帝”这少数几句,还能听得清楚以外,就不知道他在念什么了!
    因此,到念完以后,太后只能糊里糊涂地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件上谕是派定恭理丧仪大臣,这原就说好了的,太后更不能再说什么。然后,肃顺以内务府大臣的资格,顺便回奏了一些宫廷事务,其中顶重要的一桩是,皇帝以“孝子”的身分陪灵,照规矩要“席地寝苫”,移居烟波致爽殿,称为“倚庐”。
    肃顺的意思,等大行皇帝的遗体入了金匮,东暖阁空了出来,请太后也移过去住。这样,一则便于照料皇帝,二财便于召见臣下。太后原就觉得在自己宫里与大臣见面,不甚得体,所以对肃顺的建议,毫不迟疑地加以接纳。
    于是太后的宫女,做完了孝服,接着就忙“搬家”,先把一切日常动用的小件什物,衣饰箱笼都收拾起来,免得临时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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