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二部玉座珠帘第十一章
    同治三年六月二十,深夜。
    京师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门东的兵部街,由南口来了一骑快马,听那辔铃叮当,便知多外省的折差到了。果然,那骑快马,越过兵部衙门,直奔各省驻京提塘官的公所。到了门前,蓦地里把马一勒,唏凚凚一声长嘶,马上那人被掀了下来,一顶三品亮蓝顶子的红缨凉帽,滚落在一边,那人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还未踏进门槛,一歪身又倒了下去,口中直吐白沫。
    公所里的人认得他,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来的折差,姓何,是个把总。何把总原是曾九帅的亲兵,打一次胜仗保升一次,积功升到三品的参将,但无缺可补,依旧只好当那在他做把总时就当起的折差。
    一看这样热天,长途奔驰,人已昏倒,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了进去,一面撬牙关,把整瓶的“诸葛行军散”,往他嘴里倒,一面把折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从他的汗水湿名人轶事透了的背上卸下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提塘官,拆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裹,照例看一看兵部所颁的“勘合”,然后顺手一揭,看到油纸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外的“传票”,不由得大吃一惊。
    传票上盖着陕甘总督的紫色大印,写明是陕甘总督杨岳斌、兵部侍郎彭玉麟、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曾国荃,会衔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拜发。拜折的日期是六月十六,却又用核桃大的字特别批明:“八百里加紧飞奏,严限六月二十日到京。”
    那提塘官赶紧取出一个银表来看了看,长短针都指在洋字的十一上,只差几分钟,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午夜子时,便算违限,军法从事,不是当耍的事!怪不得何把总不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地狂奔赶递。
    现在责任落到自己头上了!一想到“八百里加紧”那五个字,提塘官猛然省悟,失声喊道:“莫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了?”
    这一喊,惊动了别省的几个提塘官,围拢来一看,个个又惊又喜。驿递是有一定规矩的,最紧急的用“六百里加紧”,限于奏报督抚、将军、学政,在任病故,以及失守或者光复城池,不得滥用。现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军次负责水师的杨、彭二人,以及攻城的曾九帅,联衔会奏,可知不是出了什么大将阵亡的意外。而且,破例用“八百里加紧”,克期到京,则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不必如此严限。
    “快递进去吧!”有人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到此,两千四百四十五里,三伏天气,四天工夫赶到,简直是玩儿命!可不能在你那里耽误了。”
    “是,是!我马上进宫去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提塘官拱拱手说:“这位何总爷,拜托各位照看。真亏他!”说完,他匆匆穿戴整齐,出门上马,往西而去。
    照规矩,紧急军报递外奏事处,转内奏事处,径上御前。这样层层转折,奏折到安德海手里,已经是清晨两点钟了。
    “什么?‘八百里加紧’!那儿听见过这个名目,可不是新鲜事儿吗?”
    见安德海有不信之意,内奏事处太监不能不正色说明:“我也问过外奏事处,没有错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提塘官亲口说的,还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来的折差,为了赶限期,累得脱力了,从马上摔了下来,昏倒在那儿。”
    说得有凭有据,不由人不信,但安德海仍在沉吟着。天气太热,慈禧太后睡得晚,天色微明,又得起身,准备召见军机,也就只有这夜静更深,稍微凉快的时候才能睡两三个时辰。突然请驾,扰了她的好梦,说不定又得挨骂。
    内奏事处的太监有些着急,他不肯接那个黄匣子,自己的责任未了,而这个延误的责任,万万担当不起,所以催促着说:“你把匣子接过去吧!”等把黄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出去,他又加了一句:“快往里送,别耽误了!”
    安德海正在不痛快,恰好发泄到他身上,“耽误不耽误,是我的事儿!”他偏着头把微爆的那双金鱼眼一瞪,神情象个泼辣的小媳妇,“你管得着么?”
    “我告诉你的可是好话!这里面说不定就是两宫太后日夜盼望的好消息。要耽误了,你就不用打算要脑袋了!”安德海又惊又喜:“什么?你说,这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的捷报?”
    “我可没有这么说。反正是头等紧要的奏折。”
    “何必呢?”安德海马上换了副前倨后恭的神色,陪着笑说:“二哥,咱们哥儿俩还动真的吗?有消息,透那么一点半点过来,有好处,咱们二一添作五。”
    一则是不敢得罪安德海,再则也希望报喜获赏,奏事处的太监,把根据奏折传递迟速的等次,判断必是奏捷的道理,约略告诉了他。
    “慢着!”安德海倒又细心了,“怎么不是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出面奏报?别是曾国藩出了缺了?”
    “曾国藩在安庆,又不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再说,曾国藩出缺,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李鸿章奏报,与陕甘总督杨岳斌何干哪?”
    “对,对!一点都不错。”
    于是,内奏事处的太监,由西二长街出月华门回去。安德海命小太监依旧关好敷华门,绕着四壁绘满了红楼梦故事的回廊,到了长春名人轶事宫后殿,唤名人轶事起坐更的太监,轻轻叩了两下门。
    等宫女开了门,安德海低声说道:“得要请驾,有紧要奏折非马上回明不可。”
    那宫女也是面有难色,但安德海已是长春名人轶事宫的首领太监,正管着她,他的话就是命令,不敢不依,只好硬着头皮去唤醒了慈禧太后。
    “跟主子回话,安德海说有紧要奏折,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来请驾。”
    “人呢?”
    慈禧太后刚问得一声,安德海便在外面大声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天大喜事,跟主子回奏。”
    一听这话,慈禧太后睡意全消,却不作表示,先吩咐:
    “拿冰茶来喝!”
    等宫女把一盏出自太医院特拟的方子,用祛暑清火、补中益气的药材,加上蜂蜜香料所调制的冰镇药茶捧了来,她好整以暇地啜饮着。其实她急于想知道那个好消息,却有意作自我的克制,临大事必须镇静沉着,她此刻正在磨练着自己。
    喝完了冰茶,由宫女伺候着洗了脸,她才吩咐:“传小安子!”
    安德海应名人轶事召进入寝殿,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慈禧太后,把个黄匣子高举过顶,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跪了下去,低着头说道:“主子大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了!”
    “你怎么知道?”
    冷冷的一句话,把安德海问得一愣,好在他会随机应变,笑嘻嘻地答道:“主子洪福齐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猜也猜到了。”
    “猜得不对,掌你的嘴。打开吧!”
    于是安德海打开黄匣,取出奏折,拆除油纸。夹板上一条黄丝绳挽着,结成一个龙头,只轻轻一扯,就松了开来,从夹板中取出黄纸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封,里面是三黄一白四道奏折。
    黄的是照例的请安折,两宫太后和皇帝每人一份,慈禧太后丢在一边,只看白折子。看不到两行,嘴角便有笑意了。
    安德海便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拍了两下手掌,等召来所有的太监、宫女,才又重新进屋,一跪上奏:“请主子升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们给主子叩贺大喜!”
    慈禧太后没有理他,只这样吩咐:“你到‘那边’去看看,如果醒了,就说请在养心殿见面。”
    “喳!”
    “还有,派人通知值班的军机章京,去告诉六爷,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有消息来了!”
    安德海答应着飞奔而去。慈安太后住在东六宫的钟粹宫,绕道坤宁宫折入东一长街,第一座宫殿就是,原叫他看一看,他却叩开了宫门,自作主张告诉那里的总管太监,说有紧要奏折,请慈安太后驾临养心殿见面。
    两三年来一直如此,凡事以“西边”为主,“东边”成了听召。慈安太后不敢怠慢,但梳洗穿戴,也得好一会工夫,及至到了养心殿,天色已明,皇帝已上书房,慈禧太后也等了一会了。
    先在西暖阁见过了礼,慈禧太后很平静地说:“我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来的奏折你听。”接着朗声念了其中最要紧的一段:
    “十五日李臣典地道告成,十六日午刻发火,冲开二十余丈,当经朱洪章、刘连捷、伍维寿、张诗日、熊登武、陈寿武、萧孚泗、彭毓橘、萧庆衍,率各大队从倒口抢入城内。悍贼数千死护倒口,排列逆众数万,舍死抗拒。经朱洪章、刘连捷,从中路大呼冲杀,奋不顾身,鏖战三时之久,贼乃大溃……。”
    念到这里,慈安太后打断她的话,急急问道:“妹妹,是奏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了吗?”
    “才克复了外城。不过外城一破,想来内城一定也破了。”
    这是应该高兴的绝大喜事,但慈安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伤感了,却又不肯让眼泪流落,只拿着一块绣花绢帕,不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眼睛、擦鼻子。这个举动,把伺候的太监们,弄得惊疑不定,但谁也不敢去探问。站得远些的便窃窃私议,长春名人轶事宫传来的消息不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来的奏折,怕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东边”何以伤心呢?
    慈禧太后是了解她所以伤心的原因的,必是由这个捷报想到了先帝。十一年的皇帝,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内忧外患之中。由得病到驾崩,虽说是溺于酒色所致,但那种深夜惊醒,起身看各省的军报,不是这里兵败,便是那里失守,尽是些令人心悸的消息,加以要饷要钱,急如星火,这样的日子,也真亏他挨了过去。
    “唉!可怜!”慈安太后终于抒发了她的感慨,“盼望了多少年,等把消息盼到了,他人又不在了!”
    “过去的,过去了!姐姐,今天有许多大事要办,你别伤心了!”
    就这一句话,把慈安太后的心境,暂且移转。她的伤感来得骤然,去得也快,欢喜赞叹地说:“皇天不负苦心人,曾国荃到底立了大功,也真亏他!”
    慈禧太后的想法有些不同,她认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克复,不应该迟到现在。曾国荃早就下了决心,要达直捣金陵的殊勋。四月里李鸿章收复常州,朝命进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会剿,李鸿章迁延不进,理由是兵士过劳,须得休息,其实是不愿去分曾国荃的功。倘或没有这些打算,会师夹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早就该拿下来了。
    “看这样子,仗打得很凶!可不知道人死得多不多?”
    “那还少得了吗?”
    “咳!”慈安太后又忧形于色地,“仗是打胜了,收拾地方,安名人轶事抚百姓,以后这副担子还重得很呐!”
    这又与慈禧太后的看法不尽相同,但一时也无法跟她细谈,此刻要召见细谈的是军机大臣。
    “叫起吧!”她说了这一句,便即站起身来,略停一停,等慈安太后走到她旁边,才一起缓步到了东暖阁,升上御座。
    全班军机大臣,恭王、文祥、宝鋆、李棠阶、曹毓瑛早就在军机处待命,喜讯虽好,苦于未见原奏,不知其详,内城破了没有?洪秀全虽已于四月下旬,服毒自名人轶事杀,他的儿子,被“拥立继位”的洪福瑱,可曾擒获?尤其是伪“忠王”李秀成,此人雄才大略,不可一世,如果他漏网了,太平天国便不算全灭。
    大家正这样谈论着,宝鋆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该递如意吧?”
    “啊呀!这倒忘了。”恭王说,“赶快派人去办。”
    这是多少年来的规矩,凡是国家有大喜庆,臣下照例要向皇帝递如意,象今天这种日子,如意是非递不可的。
    就在这时候,军机处的“苏拉”来禀报:两宫太后已临御养心殿,传旨即刻进见。时间仓促,即使象恭王那样,府里有现成的如意,也来不及取用,只好作罢。
    如意虽不递,颂圣之词不可少,所以一到养心殿东暖阁,恭王首先称贺。两宫太后自然也有一番嘉慰之词,然后把原奏发了下来。殿廷之上,不便传观,由宝鋆大声念了一遍,殿中君臣,殿外的侍卫、太监,一个个含名人轶事着笑容,凝神静听。
    由于慈安太后不明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地势,于是籍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曹毓瑛,作了一番“进讲”。他为两宫太后指陈,曾国荃奏折内所称的“外城”,就是明朝洪武年间所建的都城。原有十三个城门,本朝封闭其四,剩下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济、聚宝、三山、石城、仪凤、神策、太平、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等九门,用火药轰开的倒口,是在太平门,正当玄武湖东南。再往东去,就是钟山,洪军在此筑了两个石垒,称为“天保城”、“地保城”。这年春天,曾国荃夺下“天保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合围之势已成,五月间再夺下“地保城”,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克复,不过迟早间而已。
    “那么内城呢?”慈安太后又问。
    “内城就是明太祖的紫禁城,本朝改为驻防城,那是不相干的!外城周围九十六里,城基是花岗石,城墙是特制的巨砖,外面再涂上用石灰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饭捣成的浆,坚固无比,这一破了外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就算克复了。”曹毓瑛以他在军机处多年的经验,复又指出:“想必就在这一两天,曾国藩还有奏折来,那时候克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详情,就全都知道了。”
    “那么,”慈禧太后问道:“咱们眼前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先下个嘉慰的上谕。论功行赏,总要等曾国藩把名单开了来,才好拟议。”恭王这样答奏。
    “好!马上写旨来看了,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折差带回去。”
    于是曹毓瑛先退了出去,拟写谕旨,除了对曾国荃所部不满五万,在两年的工夫中,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城外的“贼垒”,悉数荡平,现在复于“炎风烈日之中,死亡枕藉之余”,力克坚城,归功于曾国藩的调度有方,曾国荃及各将士的踊跃用命,表示建此奇勋,异常欣慰以外,特别许下诺言:“此次立功诸臣将伪城攻破,巨憝就擒,即行漏沛恩施,同膺懋赏。”写完送进殿去,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恭王看过,然后呈上御案,两宫太后一字未动,原文照发。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差不多就算大功告成了。”慈禧太后看着恭王说道:“这几年的军饷,全是各省自筹。现在要办善后,可不能再叫地方上自己筹款了,户部该有个打算!”
    “臣已经打算过了。”恭王答道:“伪逆这几年搜括得不少,外间传言,金银如海,只要破了他的伪府,办理善后的款项,自有着落。”
    “怕不能这么打算吧?”慈禧太后疑惑地。
    “现在只好先这么打算。”恭王极快地回答,语气显得很硬,“户部跟内务府,每个月都是穷打算,京里的开销也大,还得想办法省!”
    内务府只管支应宫廷的用度,说内务府还要节省,等于要求宫廷支用,还要撙节。慈禧太后已不止一次听得安德海报告,说长春名人轶事宫向内务府要东西要钱,恭王难得有痛痛快快拨付的时候。她虽也知道,恭王不是肃顺,并非有意跟她为难,但是,他也并不见得如何尊崇太后!
    最使她耿耿于怀的是,上个月里,有个名叫贾铎的御史,上了个折子,说风闻有太监演戏,一赏千金,并且用库存的绸缎,裁制戏衣,请速行禁止,以期防微杜渐。这是那里的话?自从国丧孝服满了,每月初一十五在漱芳斋唱唱戏是有的,何至于“一赏千金”?既然演戏,就得要行头,不能象道光年间那样,戏台上不管帝王将相,还是才子佳人,都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行头,身上东一片,西一片,满台摇晃,简直就是花子打架,那又何必唱戏?因此,慈禧太后觉得贾铎是吹毛求疵,非常不满,但恭王却回护着他,不能不下个否认的批谕。
    这些回忆加在一起,愈觉恭王刚才说的话刺耳。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那份不快很容易掩没,对恭王的芥蒂也不难容忍,所以还附和着他说:“是啊,该省的一定要省。大乱一平,那就要‘百废俱举’了,处处都要花钱。而况捻匪还在闹,军费也少不了的。”
    听得慈禧太后如此明理,军机大臣们无不心悦诚服。退出养心殿后,又到军机处集议,把曾国荃的原奏,重新细细研究,得出一个相同的看法:曾军围城已久,粮道久绝,城内饿死的人,不知其数,却拚死顽抗,斗志不衰。而曾军在炎暑烈日下,围攻四十余日,死亡枕藉,艰苦万状,则一破城以后,必然是一场穷砍猛杀的恶斗,地方糜烂,难以善后。
    因此,这个捷报对执掌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军机大臣来说,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但无论如何,这是开国以来第一场大征伐,也是第一场大功勋。乾隆朝的“十全武功”,固然膛乎其后,就是康熙朝的平三藩之乱,论规模、论艰难,也都不如。戡平这场大乱,自然要数曾国藩的功劳第一,真值得封一个王。
    可是没有人肯作此倡议。
    这时外面也已经得到消息了,起初还将信将疑,等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退值回家,纷纷都来打听,正式证实有此捷报,于是奔走相告,传遍九城。这天晚上从王公府第到蓬门筚窦,在纳凉闲谈时,无不以此作为话题。
    当然,对此捷报的想法,因人而异。流寓在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人,念切桑梓,自然欣喜若狂。再有是兵部和户部的司官,特别兴奋。功成行赏,六部中兵部的司官,直接参与军务,升官一定有望。户部的司官和书办,则可以发财,军务结束,要办报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大营的老帐,且不去算它,光是曾国藩弟兄经手的军费,何止数千万两。不管这些军费来自何处?总要奏销奉准,才可卸除责任,那时要好好讲它个斤头。
    自然也有些比较冷静,同时了解战局的人,觉得总要等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节制四省军务的曾国藩,出面奏捷,胜局始定。而且就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完全克复,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北,还有数十万洪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和皖南,局势仍然吃紧。浙江湖州,亦久攻未复,则虽得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洪军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何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外围,象下关等处驻屯的洪军,也仍有反扑的机会,这样一打滥仗,局势如何演变,也真难逆料。
    在兴奋焦灼的心情中,等到月底,曾国藩的捷报终于到了。出人意料的是,领衔的不是一手料理军务,主持全般战局的曾国藩,而是坐镇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游,因为倚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而得克保富贵的协办大学十湖广总督官文。曾国荃拚命争功,而他的长兄则刻意谦让,这两兄弟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何以如此大异其趣,一时都不免困惑。
    ※※※
    由官曾会衔的奏折中和折差所谈,京中知道了当时克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详情。自龙膊子掘地道,轰出太平门二十余丈的倒口,是李臣典的倡议,而且就由他在“地保城”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城上,清军与洪军炮火互轰、昼夜不绝的苦战中,加紧开挖。到六月十五,地道完工,随即填上六百多袋火药。这天早晨,“忠王”李秀成,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调了一批死士,出城猛扑,湘军几乎支持不住,功败垂成。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六,在直射的烈日之下,引发了药线。事先由曾国荃召集部下诸将,征询志愿,排定冲锋的序列。原籍贵州黎平的朱洪章打头阵,第一队从倒口冲上去,“忠王”李秀成亲自领兵拦截,四百多人,全数阵亡。等前仆后继的第二队两千多人,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才算站住脚,于是后队续上,分成三路,中路猛名人轶事冲,左右两路绕城抄袭后路,洪军始有崩溃之势。
    血战到夜,只见各处伪王府,纷纷起火,据说“幼主”洪福瑱阖门自名人轶事焚,而“忠王”李秀成却是被擒了。
    曾国藩所开的立功将领名单,李臣典第一,他不在“先登九将”之列,只以挖掘地道成功,为大胜的关键所在,因而论功居首。其次是萧孚泗,因为李秀成是他部下抓住的。至于首先登城,首先入“天王府”并擒获洪秀全次兄洪仁达的朱洪章,列名第四。
    这个捷报一传,又一次震撼了九城。不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尽归掌握,洪福瑱焚死,李秀成被擒,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北的洪军虽多,失却凭依,不战自溃,是这样才可以说一句洪杨已平,必无后患。
    于是许多寄寓京师,有家难归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人,记起陆游“家祭毋忘告乃翁”的诗,特为设祭,焚香祝告。宫内也是如此,当捷奏递到的那一刻,两宫太后所决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醇王奕譞,恭诣文宗陵寝,申告其事。
    第二天七月初一,王公亲贵,一品以上的大臣,进宫叩贺,各递如意。然后就要论功行赏了。恭王与军机大臣已经密议了好几次,用本朝从无文臣封王封公的先例为理由,封曾国藩为一等侯,锡以佳名,号为“毅勇”,这却又不象文臣的称号了。
    曾国荃的爵位次一等,封为威毅伯,李臣典是一等子爵,萧孚泗是一等男爵。此一役中,获“五等封”的,就只这侯、伯、子、男四个人。曾国藩的侯爵“世袭罔替”,其余的都是及身而止。李臣典甚至一天的“爵爷”都没有当过,恩封诏旨到日,他已经在七月初二病故了。
    此外东南各路统兵大帅及封疆大臣,普加异数,官文和李鸿章也封了伯爵,独独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左宗棠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巡抚沈葆桢,不在其内,因为浙赣两地,尚未敉平,封赏不能不缓。但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克复的煌煌恩典在,左宗棠和沈葆桢自然会格外奋勉。这是朝廷一番策励的深心。自然,京内军机大臣,军机章京,各衙门有功的人员,亦都论功行赏。大致说来,赏得其平,人心大悦。但朱洪章仅得五等封外的一个骑都尉,颇有人为他不平,认为曾国荃因为他不是湘军将领而有意歧视,李臣典的那个子爵,得来未免容易。
    过不多久,曾国藩从安庆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亲自视察以后,奏报络绎,详情愈明,同时也有许多人从前方到京,细谈起来,连萧孚泗的那个男爵,封得也叫人不服。他的得膺上赏,是为了生擒李秀成的缘故,但不是力战屈人,只不过李秀成逃到山上破庙里,为乡民掩护藏匿,他以随身所携珠宝作酬谢,不料另有一批乡民,见利相争,结果李秀成倒霉,被捆送到官军营里,这一营正是萧孚泗的部下。所谓“生擒”的真相是如此。
    另有许多人相信这一个说法,曾国荃的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萧孚泗,别有缘故。当城破之时,首先冲入的朱洪章,由中路直攻“天王府”,生擒洪仁达,其时已将黄昏,朱洪章进府搜杀,封闭府库,紧闭辕门,派两营兵守护,等待曾国荃来处理。随后,萧孚泗便来接防,这一夜工夫,把“天王府”中所积聚的财货,搜劫一空,到了第二天中午,不知如何,一把火起,“天王府”烧得干干净净。因为萧孚泗对曾九帅有这番大功劳,所以借生擒伪“忠王”为名,奏报时列名在第二,恰好轮到一个男爵。
    这些话虽言之凿凿,到底是道路传闻,可能出于妒嫉曾国荃勋业的有意中伤,但不久有曾国藩的一个奏折,似乎证实了道听途说,不为虚言。
    他的奏折上说:
    “历年以来,中外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巨,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欣喜之余,翻增焦灼。”
    恭王看到这个奏折,大为不悦,而且也象曾国藩那样,“翻增焦灼”。慈禧太后曾经提醒他过,大乱一平,百废俱举,要早早准备款项,而他想用接收而得的财货,用于办理善后的打算,如今是完全落空了!
    不过,恭王在眼前还没有工夫去追究这一层。在同一个折子中,曾国藩奏报了“洪秀全、李秀成二贼酋分别处治”的情形。洪秀全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体,在“天王府”的一个假山洞中发现,经曾国藩亲自检验后焚毁,李秀成,则在七月初六黄昏处决。上谕原命戮洪秀全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传首东南”,李秀成则解到京城行“献俘礼”,曾国藩都未照办。还有“伪幼主洪福瑱查无实在下落”,尤其不能令人安心,不得不拿曾国藩抄送军机处的,李秀成的供词来好好研究一下。
    为了天气太热,也为了格外保密,恭王把军机大臣们邀到他的别墅“鉴园”去小饮,传观李秀成的供词,一共一百三十页,两万八千多字,颇花了一些时间,可是这还不是供词的全部。
    曾国藩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曾亲自提审李秀成一次,随后便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的幕僚主审。而实际上所谓审问,只是让李秀成在“站笼”中书写亲供,从六月二十七写到七月初六,也不知写了多少字?写完就送了命。因为李秀成几乎是洪军中唯一能得到百姓同情的一个人,为了他的被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乡民甚至于捉了萧孚泗的一个亲兵去杀掉,仿佛是要为他报仇似的。同时,李秀成虽然已成“笼”中之囚,而洪军将领见了他,依然长跪请安,曾国藩“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之尚坚”,怕解到京师的迢迢长途,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未遵朝命,就地正法。
    就因为如此,李秀成的供词,便显得特别重要,洪福瑱的脱逃,在供词中就有详细的透露。城破之日,李秀成奉“幼主”,储诸王眷属,在数千死士护卫之下,准备突围。由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九门都有湘军把守,不得已暂且隐藏,到了夜半,剥下阵亡清军的制名人轶事服,全体改装,由太平门倒口冲出。李秀成以他的一匹骏马,供“幼主”乘骑,自己骑了一匹不良于行的劣马,竟致落后被俘。
    这当然情真事确,但此外可信的有多少呢?供词的抄本,曾经曾国藩删节,特别是最后一段,李秀成自言,他可以只手收齐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北两岸,数十万洪军投降清朝。收齐部众后,正蔓延于中原的捻匪,可以举手而平。又说“招降事宜有十要”,洪秀全有“十误”,这“十要”和“十误”是什么?鉴园的主宾都不知道,因为已“全归删节”了。
    “何必如此?”恭王摇着头说:“莫非有什么碍语?”
    “诸公请听此一段。”宝鋆大声念着李秀成的供词:“‘李巡抚有上海,关税重、钱多,故招鬼兵与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战。’”
    这是指李鸿章用上海的关税,招募洋人戈登·华尔的“常胜军”而言。在座的人都隐约听说过,上海的关税是李鸿章的一大利薮,现在从敌人口中得到证实。由此来看,李秀成的供词,另有一种可借以考察东南统兵大臣的作用,便越发需要阅看全文了。
    于是在席间商定,用谕旨饬知曾国藩两事,一是补送李秀成原供删节的部分,再是查询洪福瑱的实在下落。
    “李秀成既已伏法,洪福瑱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臭小儿,不足为患。”文祥的思考,一向比较深远,此时提出了一个极现实的顾虑:“大乱将次戡平,用不了这么多兵力,湘军如果不裁,不但坐縻粮饷,而且各处散兵游勇,势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地方,须早自为计。”在座的人,都以他的话为然,唯有李棠阶例外,“不要紧!”他说,“我料定不必朝廷有何指示,曾涤生自己就会有处置。”
    “啊,啊!”恭王象是被提醒了什么,双目灼灼地看着李棠阶说:“你早年跟曾涤生是讲学的朋友,对于曾氏弟兄,知之甚深。曾老九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话题就这样轻轻一转,到了曾国荃身上。李棠阶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徐徐答道:“曾沅甫那时只有十八、九岁,在他老兄京寓中住了不到两年,功名之士的底子,与他老兄的方正谨饬,根本是两路。不过曾涤生的品鉴人物,确有独到的眼光。我记得他送沅甫回湖南,有两句诗:‘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午君是指他另外两个兄弟,国潢和国华,沅甫如今建此殊勋,真是他曾家的‘白眉’。不过,可惜了!”
    “怎么呢?”
    李棠阶摇头叹息:“百世勋名,都为伪‘天王府’一把火烧得大打折扣了!”
    这一说,正触及恭王不满曾国荃的地方,顿时把一双长眉皱紧了。
    大家都不作声,论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发言要慎重含蓄,只有宝鋆是个欠深沉的人,大声说道:“是啊,这些日子南方有人来,说得可热闹啦!”
    “怎么说?”
    “不但曾老九,湘军人人都发了大财。伪‘王府’,无不烧得干干净净,只有陈玉成的‘英王府’因为空着,没有烧。”宝鋆又说,“就算全烧了,多少也剩下一点儿,‘金银如海’,一下子化为乌有,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奇就奇在这儿。到底是烧掉的呢,还是叫人劫走了?似乎不能不追究一下。”
    “怎么是烧掉的?真金不怕火烧!”
    持重的文祥作恕词:“也许是逃走的那些个‘王’,自己带走了,亦未可知。”
    “不对,不对!”宝鋆使劲摇着头说:“仓卒之间,那带得完?没有看见李秀成的供词,他逃命都是骑的一匹劣马,可以想见骡马极少。凭手提肩挑,能拿得走多少?”
    这样一分析,除非承认“天王府”原就一无所有,否则就不能不坐实了曾国荃一军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以后,搜括一空。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被围四十几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断绝,“天王府”的财货无从私运出城,然则怎会“原就一无所有”?
    “唉!”恭王重重地叹口气,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倏地住脚,满脸懊恼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国库充裕,也就算了,偏偏又穷得这个样子,大乱戡平竟无以善其后,咱们对上对下,怎么交代?”
    在座的人都同情恭王的烦恼,然而不免对他的近乎天真的打算,有自寻烦恼的感想。这也怪不得他。以宣宗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为先帝的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间虽有猜嫌,而清议认为他是受屈的一方。三年前的一场政变,对社稷而言,正统不堕,有旋乾转坤之功。这三年来,敬老尊贤,严明纲纪,而信任曾国藩,比起肃顺来有过之无不及。就因为有此一份魄力,内外配合,各尽其善,得收大功,这是恭王的人所难及的机会与长处。
    然而天满贵胄,不管天资如何卓绝,阅历到底非可强致,这倒不关乎年龄,在于地位和见闻。他的地位无法接触到末秩微禄的官吏,他的见闻限于京畿以内的风土人情。因此,他用着曾国藩的眼光来看曾国荃,便构成了绝大的错误。
    除了恭王以外,在座的人都觉得李棠阶指曾国荃为“功名之士”,是个相当含蓄的好说法。因为,不便说他所学的是五代的藩镇,打胜仗只为占城池,占城池只为封官库,封了官库,然后借故回乡,求田问舍。在京的湖南人都知道,早在咸丰九年,曾国荃在家乡构建大宅,前有辕门,内有戏台,搞不清他是总督衙门,还是王府?这个荒谬的笑话,恭王应该知道。李鸿章看他老师曾国藩的面子,卖曾国荃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既克常州,按兵不动,让“老九”独成复金陵之功,好为所欲为,这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恭王更应该知道。然则看了“宋史”和“十国春秋”上的记载,以为曾国荃克金陵,会象曹彬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收金陵那样,躬自勒兵守宫门,严申军纪,秋毫无犯,然后把南唐二主之遗,自金银珠宝到古玩书画,尽行捆载而北,悉数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府。那不是太天真了吗?
    这些想法自然不便说出口,那就只有解劝了。只苦于不易措词,说是百战艰难,说是不世勋名,都可以作为恕词,但有曾国荃的那位老兄,摆在一起,相形之下,反显得曾老九的不可恕。因此,所有的劝慰,都成了不着边际的闲话,谈得倦了,纷纷告辞。
    只有宝鋆留了下来,换了一个地方陪恭王消磨长日。那是竹荫深处,做成茅屋似的一个书斋。彼此脱略形迹,科头短衣,在一班慧黠可人的丫头侍奉之下,随意闲谈,从宫闱到市井,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用修词,也不用顾忌。
    这一天谈的,比较算是正经话,话题依然是在恭王的烦恼上,国库支绌,而曾国藩要钱办善后。
    宝鋆到底比恭王的阅历要深些,“理他那些话干什么?曾涤生说伪‘王府’一文不名,也不过替他那位老弟,作一番掩耳盗铃的说词而已!”宝鋆以户部尚书的地位又说:“你以为他真会到我这儿来要钱吗?不会!曾涤生的理学,不是倭艮峰的理学。他是胸有丘壑,是绝大经济的人,打了这么多年仗,要兵要饷,还不是他自己想办法!如今办善后,本该借助于地方的,难道他倒非要朝廷拨款,才会动手?你想想嘛,这话是不是呢?”
    恭王笑了:“你这话,刚才当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这话?泄名人轶事了底儿,对我有什么好处?”宝鋆又说:“户部的堂官,实在难当,里里外外都不体谅,真是有苦难言。”
    恭王听他的语气中带着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由得把他的话又玩味了一遍。管钱的衙门,局外人所求不遂,自有怨言,是可想而知的,似乎内部也不体谅堂官,那是怎么回事呢?
    于是他问:“什么叫‘里里外外’?你部里怎么啦?”
    “还不是为了慈安太后万寿那天的那一道恩旨。”
    这一说,恭王明白了。慈安太后万寿那一天,特颁上谕一道,军兴以来,各省的军需支出,无需报销,但自本年七月初一以后,仍按常规办理。这道谕旨,表面说是从户部所请,实际上是恭王的决定。他的想法是,历年用兵,都是各省自己筹饷,纵有所谓“协饷”,由未被兵灾的各省,设法接济,一半也是靠统兵大员的私人关系,宛转情商得来。朝廷既未尽到多大的力量,此时自不宜苛求,而且一笔烂帐,不知算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倒不如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放大方些,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倒也痛快。
    这是个颇为果敢的决定,不但前方的将帅,如释重负,激起感恩图报之心,就是不相干的人,也觉得朝廷宽厚公平,显得是有魄力的宏远气局。然而户部、兵部的司员书吏,正摩拳擦掌,要在这一笔上万万两银子的军需奏销案中,狠狠挑剔指驳,不好好拿个成数过来,休想过关。这一来,万事皆空,自然要大发怨言。
    宝鋆看到恭王的脸色,猜到他的心情,随又说道:“我也不理他们。这也好,正因为他们大失所望,愈见得这件事办得漂亮!真的,背地里谈起来都这么说:除了恭王,谁也没有这么大的担当。上万万两的军费支出,说一声算了就算了,这是多大的手面哪?”
    随便几句话,把恭王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贵介公子,脱手万金,引人啧啧惊羡的那种得意的感觉。
    ※※※
    自从金陵捷报到京,在内务府的人看,天下太平,好日子已经到了。打了十几年的仗,凡事从简,大家都苦得要命,如今大乱平定,两宫皇太后还不该享享福?出于这一份“孝心”,于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题目。
    内务府向来弄钱的花样,最要紧的就是找题目,有了好题目,把“上头”说动了心,只须点一点头,便不愁没有好文章。现在大功告成,奉养太后,这个题目太冠冕堂皇了!接下来那篇好文章的内容,便是重修圆明园。
    自从咸丰十年,英法联军一把火烧了圆明园,几乎“抚局”刚刚有了成议,内务府便在打它的主意了。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机会,这个重修的工程一动,内务府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有好处,而且好处还不小,因此,这一阵子都在谈着这件事。
    当然,也不是没有难处,事实上也只有一个难处。内务府穷,户部也穷,这个园工一动,起码得几百万两银子,从何处去生发?
    有个管库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想出一条路子,跟他的同事一谈,大家都认为很好。于是拟了一个“条陈”,一层层呈了上去,到了掌管印信,负责日常事务的“堂郎中”那里,又作了一番修正,恭楷誊清,兴冲冲地揣在怀里,去见内务府大臣明善。
    明善已经从宝鋆口中,得到恭王的警告,一听说是建议重修圆明园,连条陈都不看,便摇着手断然拒绝。
    不想这一条妙计,连内务府的大门都出不去。奏事有体制,堂官不肯代递,便不能越级妄奏,但又不肯死心作罢。聚在一起谈论了半天,有个高手提议,找一位“都老爷”代递,同时最好先在太后面前“打个底儿”。
    这个“打底”的任务,自然落在安德海肩上。这天他趁慈禧太后晚膳已毕,轻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扇在走廊上“绕弯儿”消食的那一刻,跟在身后,悄悄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两件事跟主子回奏。”
    “嗯。”慈禧太后应了一声,“说吧!”
    “头一件……。”安德海装模作样地停了一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先不说,怕惹主子生气,饭后不宜,先回第二件吧。那倒是内务府的一番孝心,说全靠主子,才能平定大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这么几年心,皇上也该孝顺孝顺太后。”
    慈禧太后觉得这话很动听,虽未开口,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个表示,安德海的胆更大了:“内务府天天在琢磨,得想个什么法儿,不动库银,能把圆明园修起来,好让两位太后也有个散散心,解解闷的地方。”
    “这个……。”慈禧太后站住了脚,“有这么好的事?能不动库银,就把圆明园修了起来?倒是怎么修啊?”
    “当然是按着原样儿修。”安德海挺一挺胸,加强了语气说,“偏要争口气给烧圆明园的‘鬼子’看看!你们不是逞强吗?现在要修得比从前还要好!”
    就这两句狂言,合了慈禧太后争强好胜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而且圆明园四十景,洞天福地,也真令人向往,所以很高兴地吩咐:
    “明天叫他们把那个条陈送上来看看!”
    “是。”安德海答应着,心里在考虑,要不要把明善不肯代奏的话说出来?
    这时慈禧太后又在往前走了,安德海急忙跟了上去。回到殿里,她又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条陈?”
    “那……,”安德海不愿在此时说破,因为他怕说得不清不楚,反为不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是不必宫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不动库款,挺好挺好的办法。”
    “噢?”慈禧太后欲待不信,却又不肯不信,“内务府居然还有挺能干的人!你告诉他们,只要肯巴结差使,实心办事,一定会有恩典。”
    安德海倒象是他自己受了褒奖似地,笑嘻嘻答应着,请了一个安。
    “我记得曾见过一本圆明园的图。你到敬事房去问一问,叫他们找来我看。”
    安德海看她的心如此之热,大事可成,兴奋万状,赶紧到敬事房传旨,把乾隆御制的《圆明园图咏》以及圆明、长春、万春三园的总图,都找了出来。拂拭干净,携回宫来,在一张花梨木的大书桌上铺开,又取来西洋放大镜,一一安排妥帖,才去复旨,请慈禧太后来看。
    这一看直看到晚上。抛下当年在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备承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回忆,模拟着未来修复以后,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锦簇的光景,一颗心热名人轶事辣辣地,仿佛没个安顿之处,恨不得立刻传旨,克日兴工。
    这一夜魂牵梦萦,都在圆明园上。因为没有睡好,所以第二天起身,昏沉沉地觉得有些头痛,但是她不愿意让慈安太后一个人临朝,还是强打精神同御养心殿。
    恭王奏事完毕,太监抬来一张茶几,面对御案放下。李棠阶把一册抄本的《治平宝鉴》展开,用银尺压好,然后先磕头,后进讲。
    “臣今日进讲‘汉文帝却千里马’,请两位太后,翻到第三十五页。”
    两宫太后面前各有一本黄绫封面,恭楷抄缮,红笔圈点的《治平宝鉴》。等翻到三十五页,慈安太后先问:“汉文帝是汉朝第几代的皇帝啊?”
    “他算是汉朝第五代的皇帝,实在是第二代,他是汉高祖刘邦的儿子。”
    于是李棠阶先从吕后乱政讲起,介绍了诸刘诛诸吕以及文帝接统大位的经过,说他是自古以来,最好的一个皇帝,“文景之治”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一口气讲下来,要喘一喘气息一下,就这空隙中,慈安太后又问了:“汉文帝比唐太宗怎么样?”
    “这两位圣主是两路人物,汉文帝仁厚,唐太宗英明。不过,”李棠阶加重了语气说:“嘉纳忠言,节用惜物,这些地方是一样的,所以文景之治和贞观之治,都成美谈。”
    汉文帝却千里马的故事,正好接着进讲。他反复申述,人主不可有嗜好:说天子富有四海,服御器用,不论如何珍贵,国库总负担得起,但在上者一言一动为天下法,“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必由此而造成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风气。宋徽宗不过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奇花异石,结果“花石纲”弄得举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终于召来外祸。这因为人主一有明显的嗜好,则左右小人,为希荣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起见,一定趁机迎名人轶事合,小小一件无益之事,可以弄成妨害国计民生的大祸。这决非人主的本意,可是一到发觉不妙,往往已难收拾,就算杀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佞小人,究无补于实际,所以倒不如慎之于始,使小人无可乘之机,才是为君之道。
    这番话在慈安太后听来,头头是道,慈禧太后却有警惕,知道修园之议,是不可能的了。
    “我也听先帝讲过。”慈安太后说,“汉文帝就跟道光爷一样,省俭得很。”
    “是。”李棠阶答道,“汉文帝身衣弋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姬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锦绣。可是他驭下极宽,省只是省自己。”
    “话又得说回来,”听了半天的恭王,突然接口,“上行则下效,做臣子的,感念圣主,自然不敢也不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费了!这就是君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儆的道理。”
    “是啊!”慈安太后点着头说,“凡事总要互相规劝才好。”
    说着,她偏过头来,向她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这也许是无意间的一个动作,慈禧太后却有心了,认为慈安太后和恭王是齐了心来说她的,她不愿再听下去,便把话题扯开。
    于是随意一问:“汉文帝在位几年啊?”
    “在位二十三年,享年四十六岁。”李棠阶奏答。
    “才四十六岁?可惜了!”
    “不过他的太子,教养得很好,”恭王又开腔了,“所谓‘文景之治’,景就是景帝。”
    “可见得皇帝的书房很要紧。”慈禧太后又问,“六爷,你这一阵子也常到弘德殿去看看吗?”
    恭王一直被命照料弘德殿,监督皇帝上学,现在问到这一层,是他职司所在,便把最近所看到的情形,详细陈奏。说皇帝的用功不用功,要看时候,大致初二、十六上学,精神总不大好。
    慈禧太后马上就明白了,偏偏慈安太后懵懂,张口就问:
    “这是什么道理啊?”
    话还未说完,慈禧太后悄悄扯了她一下,这是示意她不要多问,但话已出口,来不及了。
    恭王不即回奏,停得一息才从容答道:“两位太后圣明,总求多多管教皇上。”
    这话在慈禧太后听来,大有把皇帝不肯用功读书的过失,推到自己头上的意味,所以立刻“回敬”了过去:“你分属尊亲,皇帝有什么不守规矩的地方,我们俩看不见,你也可以说他。而况你原来就有‘稽察弘德殿’的差使。”
    “是!”恭王答了这一声,却又表白:“臣奉旨‘稽察弘德殿’,不是常川照料的人。而且事情也多,难免稽察不周,加以惠亲王多病,奉旨不须经常入直,所以,臣请两位太后传旨惇亲王,让他多管点儿事。此外,总还要请两位太后,格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
    说了半天,依旧把责任都架到别人头上,慈禧太后心里很不舒服,但慈安太后对于他们暗中针锋相对的争辩,似乎丝毫不曾看出——这使得慈禧太后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应该在她面前下一番功夫,让她知道恭王的不对,将来遇到要紧关头,才可以取得她的助力。
    等养心殿听政事完,两宫太后照例在漱芳斋传膳休息。七月底的天气,晚膳过后,将次黄昏,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候。皇帝带着小太监到御花园掏蟋蟀去了,但有十一岁的大公主——恭王的大格格和十岁的公主,两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承欢膝下。慈禧太后总在这时候看奏折,不相干的便径自掐指痕作了处理,有出入的顺便告诉慈安太后一声,遇到特别重要的,就要把奏折念给她听,彼此作个商量。
    这天因为有心要跟慈安太后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所以事无巨细,一概商量着办。偏偏的奏折也多,第一件是本年正逢甲子年,刑部请停秋审勾决,慈安太后一听案由便说:“这是好事嘛!”
    “当然是好事!今天李棠阶不是讲汉文帝,一即了位,就下旨减轻刑罚吗?咱们学他吧!”
    慈安太后没有听出她话中讽刺的意味,只不断点头,于是慈禧太后伸出纤纤一指,用极长的指甲,在原折上刻了一道掐痕,那是表示“应如所请”。
    第二件是恭亲王的折子,请重定朝会的班次。他以“议政王”的身分,一直居于王公大臣的首位,现在自请列班在惇亲王之次。
    “六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慈安太后诧异地问。
    “这也没有什么!”慈禧太后故意淡淡地说,“本来就该按着长幼的次序来嘛。”
    “不过。”慈安太后沉吟着,她心中有一番意思,总觉得恭王应该与众不同,但拙于口才,这番意思竟无法表达。
    “准了他吧!”
    “看看,看看!”慈安太后想了想说,“我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的好。”
    “不然。”慈禧太后摇着头,“本来是件小事,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变成小题大作,倒象是他们手足不和,明争暗斗似的。多不合适啊!”
    “啊,啊!”慈安太后马上变了主意:“你这话不错。”
    说服了这位老实的“姐姐”,慈禧太后感到小小的报复的快意。这几年她已深切了解,做官的人,对国计民生,或者不甚措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十分敏名人轶事感。恭王的“圣眷”,一直甚隆,凡有恩典,他自然亦总以“谦抑为怀”,辞亲王世袭,袭亲王双俸,不管到最后的结果如何,一开始总是“优诏褒答”。所以这个朝会班次自请退居惇王之后的奏折,如果依然给他面子,至少应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暗示出不以为“五爷”的地位应在“六爷”以上的意思。而现在一请就准,少不得会有人猜疑,恭王的圣眷不如从前了!
    让他们这样猜去!慈禧太后嘴角挂着微笑。捡起第三件折子,那是曾国藩所上,接到锡封侯爵的恩旨,专折奏谢,同时陈明在伪天王府所获“玉玺”两方、“金印”一方,已经另行咨送军机处。
    她把这个折子念完,不屑地冷笑一声,作了一个阅过的记号,随手放在一旁,是预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军机处去处理的,但慈安太后却有话要说。
    “这可有点儿奇怪。”她说,“曾国藩上一次奏报,说那个‘天王府’里,什么也没有,另外一个折子上又说,李秀成身上带着许多金子,这不就是在说‘天王府’一无所有,是全让他们那些个‘王’,自己带走了吗?”
    “对了,那意思是烧掉的烧掉了,带走的带走了!”
    “不对!”慈安太后摇着头说,“玉玺金印,是多要紧的东西,又不累赘,为什么倒不带走呢?”
    慈禧太后笑了,“姐姐,”她说,“连你这么忠厚的人,都把曾家兄弟——不,曾国荃的毛病看出来了!无怪乎外面有话,说湘军都在骂曾国荃。说句老实话吧,长毛的玉玺、金印,他是怕砍脑袋,不敢拿回湘乡,不然,连这两方玉,一把金子也不会给留下。”
    慈安太后觉得她的持论太苛。但不便再为曾国荃辩护。因为他的封爵,原是她的主张,替别人辩护似乎是为自己辩护,那是用不着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还有,洪家的那个小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呢?”慈禧太后忧虑地说:“非得要把下落找出来不可!不然,总是个祸根!”
    ※※※
    洪福瑱的行踪,大致是清楚的,由金陵走广德,经皖南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由新城到石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臬司席宝田,穷追不舍。据说洪军残部保护着他们的“幼主”,杂在难民丛中,白天休息,夜里燃香为呼应的记号,摸黑而行,踪迹极其隐秘。
    上谕一再追索,始终没有好消息来。到了九月里,京城里忽有流言,说洪福瑱已为湘军营官苏元春所生擒。席宝田得到消息,派了专差去要人,苏元春不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直到席宝田自己去要才要了来。
    当时有人为席宝田指出,苏元春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功一件,为什么有放掉洪福瑱的意思?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曾氏兄弟的提报中,大张其词,说伪“幼主”已“阀门自名人轶事焚”,现在又出来一个伪“幼主”,朝廷追究其事,曾氏兄弟必然迁怒,随便找个题目,就可致人于死地。因此劝席宝田不要多事。
    席宝田默不作声,把洪福瑱解到南昌,由巡抚沈葆桢亲自审问。这已是瞒不了的一件大案,等沈葆桢奏报到京,朝廷不知作何处置?那些对曾国藩、曾国荃不满或者心怀妒嫉的京官,都在谈论此事。旗人中的许多武官,尤其起劲。湘军的声名,早成他们痛心疾首的根源,自然是抱着幸灾乐祸之心,期待着曾氏兄弟会获严谴。
    消息证实了。十月初,沈葆桢派专差赍折到京,奏折里没有提到苏元春的名字,说是席宝田部下的游击周家良——据传就是奉席之命到苏元春那里去要人的那个武官,于“石城荒谷中将洪幼逆拿获”。这自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恭王和军机大臣们心里的一块石头可以放下了。
    但是,在表面上,恭王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的奏折看得似乎无关紧要似的,这是他故意要冲淡其事,好为曾国藩留下开脱的余地。他的想法没有错,夸大其词的是曾国荃,曾国藩既未亲临前敌,又何从去考察他老弟的话是真是假?只是依体制上来说,要谴责曾国荃,那曾国藩就逃不掉“失察”之咎。投鼠忌器,为了保全曾国藩,不得不便宜他那个老弟,把金陵城破之日,曾国荃和他的部下,忙着劫取财物,致使首逆漏网的大过失,置而不问。
    “曾国荃可以不问,沈葆桢不能不赏。”慈禧太后问道:
    “该怎么样奖励,你们计议过没有?”
    “该奖的人还很多。”恭王答道:“象鲍超,他是曾国藩手下第一名骁将,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打得很好,也该封个爵。”
    “封爵?”
    “是,封爵。李臣典都封了子爵,鲍超自然也值。”
    “朝廷的恩典,实在要慎重。”慈禧太后慢条斯理地,是准备发议论的神气,“曾国藩封侯,应该。另外那些伯、子、男,可就太滥了一点儿。你看,那个姓洪的小孩子……。”
    “是!”恭王抢过她的话来说,想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一言表过:“曾国荃告病回籍,李臣典已经病故,萧孚泗丁忧开缺,事情都已过去,请太后不必追究了。”
    这种陈奏的态度,慈禧太后大为不快。但不快又如何呢?
    难道还能放下脸来说他几句?只好隐忍在心里。
    “现在东南军务,大功告成,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全省的恢复,左宗棠的功劳,决不下于李鸿章,应如何激励之处,请旨办理。”
    慈禧太后不即答话,先看了看慈安太后——曾国荃封伯一半是她的主张,自觉做错了一件事,所以这时不肯开口。
    于是慈禧太后故意这样答复:“你瞧着办吧!”
    “臣拟了个单子在这里。”恭王把早捏在手里的一张纸,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看着念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巡抚沈葆桢,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并赏给头品顶戴;署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提督鲍超,一等子爵;闽浙总督兼署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左宗棠,一等伯爵;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布政使蒋益澧,骑都尉世职。”
    念着单子,慈禧太后在想,恭王原来已有了安排,如何又说“请旨办理”?这不是明显着殿廷奏对,不过虚应故事
    什么恩出自上,都是骗人的话!
    心里有气,脸上便不大好看,拿起“同道堂”的图章,在白玉印泥盒里蘸了一下,很快地在那四个名字下面,盖了过去,钤印不甚清楚,她也不管了,只把单子往左首一推。
    慈安太后倒是很细心地盖了她那个“御赏”印,同时问道:“席宝田呢?也该有恩典吧?”
    “那在曾国藩另保的一案之中。”恭王答说,“臣等拟的是,记名按察使席宝田,赏黄马褂;游击周家良赏‘巴图鲁’的名号,都给云骑尉的世职。另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全境肃清的出力人员,应该如何议叙,正在办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是肃清了,”慈禧太后紧接着他的话说,“福建可又吃紧了!”
    “这是洪军余薛的窜扰。左宗棠已经进驻衢州,他一定办得了。”
    “湖北呢?安徽呢?河南呢?”一声比一声高,责难之意显然。
    御案下的军机大臣们,心里都有些嘀咕,第一次感受到慈禧太后的“天威”,只有恭王不同,他所有的只是反感。
    “那还有新疆、陕西、甘肃的回乱。”他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针锋相对地顶了过去,“朝廷只要任用得人,自可渐次敉平,不烦圣虑。”
    “这也得拿办法出来,空口说白话,不管用。”
    淡淡的一句话,分量很重。中原和西北的情势十分复杂,一时那里拿得出统筹全面的办法出来?不过恭王自然也不是没有跟他的同僚和有关部院的大臣们商量过,所以想了想,先提纲挈领说了用兵的方针。
    “向来边疆有事,总要先在内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调劲旅,宽筹粮饷,方能大张挞伐。所以平新疆先要平陕甘,平陕甘得先要把窜扰湖北、安徽、河南一带的捻匪肃清。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成功的。”
    “那么就说捻匪吧,”慈禧太后用极冷峻的声音问道:“那儿怎么样了呢?僧格林沁和官文都在湖北,一个王、一个大学士,不能办不了捻匪,你们该想一想,到底是什么缘故?”
    其中的缘故是知道的,官文因人成事,根本不管用,僧格林沁骄矜自喜,部下已有暮气,而且军纪极坏,所以时胜时败,不能收功。但恭王不肯说这话,一说就要论处分。僧王是国戚,威名久孚,官文则是平洪杨中唯一封了爵的旗人——外间本有流言,说恭王过分倚重曾国藩蔑视旗将,倘或僧王和官文受了处分,蒙古、满洲各旗必定大起反感,众矢所集,首当其冲,这关系太重大了。
    因此,他疑心慈禧太后的咄咄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怕是一条借刀杀人之计,自己万不能上她的当。这样,就只好先虚晃一招了。
    “圣母皇太后说得是!”他说,“等臣等研议有了结果,再跟两位太后回奏。”
    等跪安退出,恭王的神气很难看,说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约了英国公使有“教案”要谈,已坐上轿子,又掀名人轶事开轿帘,嘱咐宝鋆约军机大臣到鉴园吃晚饭,商量剿捻的军务。
    宝鋆答应一声,匆匆回到军机处。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春的天气,衣服又穿得多了些,他把暖帽往后掀了掀,从听差手里接过手巾,在脸上一阵乱抹——一面抹汗,一面向坐在椅上沉思的文祥,吐一吐舌头,轻声说道:“没有想到,碰‘西边’这么大一个钉子!”
    文祥没有答腔。他的心境很沉重,隐隐然感到不安,觉得象今天这种君臣相处的态度,不是国家之福,以后办事,怕会越来越不顺手。
    宝鋆看出他的神色,与平日不同,也知道这是因何而起?但他没有再谈下去,只把恭王的邀请,转达了文祥,接着又到外屋,一一通知,约定了从军机处退值,大家一起赴鉴园之约。
    未到鉴园之前,各人都做了一番准备工作,有的叫人检了档案来看;有的在口头上细问了湖北的近况;也有的,就象文祥,只是悄悄地在思考。
    因此,下午一到恭王那里,谈入正题,发言极其热烈。宝鋆的声音最大,也最率直,“僧王不比从前了!”他说,“他的那一套一成不变的办法,也叫人看穿了。蒙古马队虽快,捻匪也机警飘忽得很,你来我走,你走我来,永远在人家后面撵,永远撵不完!”
    “僧王的用兵,与曾涤生正好相反,不甚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李棠阶慢条斯理地,说了与宝鋆约略相同的看法,“但也难怪,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是马队,又来自大漠,追奔逐北,是其所长。叫他摆在那儿不动,那怎么行呢?”
    “照这一说,是人地不宜。可是,怎么能把僧王调开?调开了又叫谁去?官文决不能独当一面。我看——,”恭王灵机一动,毫不考虑地就说了出来:“非曾涤生不可!”
    他的话刚完,宝鋆脱口喊一声:“好!而且,曾涤生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也没有什么事了。”
    “怎么能说没有事?”文祥立即纠正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的善后,百端待理,繁重得很呢!”
    “这有李少荃在那里,他也办得了。”
    恭王挥一挥手,阻止他们有所争执,等大家静了下来,他用正式作了决定的语气说:“我想,让曾涤生以钦差大臣,驻扎鄂皖边境,剿办捻匪;李少荃暂署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必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那个缺……,”他微微冷笑了一下,“有人等了很久了。”
    大家都明白,那是指吴棠,没有一个人愿意说破。
    “你们看,这样子办,如何?”
    李棠阶和文祥不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时未有更佳的建议,就这沉默间,曹毓瑛说话了。
    “这是正办!”他说:“湘军正在裁遣,淮军代兴,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李少荃,最妥当不过,此其一。湘军刘铭传、刘连捷,已派到湖北会剿,有曾涤生去坐镇,指挥灵活,加上僧王的马队为奇兵,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形势必可改观,此其二。”
    事情就这样定局了。第二天面奏其事,恭王自觉如此调度,面面俱到,所以在御案前侃侃而谈,意气发舒,显得相当得意。
    慈禧太后与他的态度,正好相反,表面仿佛默许,心中不以为然。这三年来她把曾国藩的奏折看得多了,字里行间,另有一番认识。曾国藩这个人最谨慎,总记着“满招损,谦受益”这句话,功名太盛,唯恐遭忌,金陵克复,推官文领衔会奏,就可以看出他的戒慎恐惧之心。目前又亟亟乎裁遣湘军,为曾国荃奏请开缺回籍养病,处处显出急流勇退的决心。然则让他到安徽、湖北边境去坐镇,使得僧格林沁在面子上很难看,他肯吗?他是不肯的。
    再说僧格林沁,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他的威名所播,小丑会闻风而窜。现在派曾国藩去帮他的忙,就跟当初命令在常州的李鸿章领军赴金陵会剿一样,其中不独关乎面子,也怕别人来分功劳。曾国荃所不愿见的事,僧格林沁怎会愿意?
    这话她不愿说破,说破了让恭王学个乖——哼!她在心里冷笑,恭王自以为本事大得很,让他去碰两个钉子,杀杀他的气焰也好!而且,这对僧格林沁也是一种鞭策:就象当初诏令李鸿章会剿,曾国荃深感刺激一样,会策励将士格外用命。既然此举于国家有益,那就越发不必多说了。
    于是两宫太后认可了恭王的建议,吴棠调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算是慈禧太后意外的收获。这道旨意连同左宗棠封爵的上谕,定在十月初十颁发,作为慈禧太后圣寿节的一项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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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玉座珠帘第十二章
    慈禧太后今年三十正寿,安德海早就在宫内各处发议论了,说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国事,戡平大乱,皇上崇功报德,该显一显孝心,而况天下太平,正该好好热闹一下。慈禧太后本人也被说动了心,有意铺张一番。但这样的事,臣下无人奏请,自己就不便开口。当然,有“孝心”的人是有的,只是恭王口口声声要省俭,没有人敢贸然提议。
    因此,以国服虽除,文宗的山陵未曾奉安的理由,国家的大庆典,依然从简。十月初十这一天,跟去年一样,皇帝一早由御前大臣扈从着,到长春名人轶事宫来请安,侍奉早膳。然后于辰正时分,临御慈宁宫,由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在慈宁门外,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叩贺圣寿的仪典,就算告成了。
    当然,宫内有小规模的庆贺节目,在粹芳斋接受福晋命妇的叩祝,接着开戏,皇帝亲侍午膳。这一顿饭在戏台前面吃了三个半时辰,从午前十点,到午后五点才罢。
    福晋命妇磕头辞出,两宫太后命驾还宫。秋深日短,已到掌灯时分,慈禧太后累了一天,原想早些休息,但人声一静,一颗心倒反静不下来了。
    在粹芳斋是百鸟朝拱的凤凰,回到寝宫便是临流自怜的孤鸾。每到此刻,便是她把“太后”的尊衔,看得一文不值的时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凡是遇到这样的心境,她就必须找一件事来做——什么事都好,只要使她能转移心境。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挑个平日看得不顺眼的太监或宫女,随便说个错,把他们痛骂一阵,或者“传杖”打一顿,借他人的哀啼,发自己的怨气,最见效不过。
    但这一天不行,大好的日子,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忌讳。正在踌躇着,不知找个什么消遣好的当儿,一眼望了出去,顿觉心中一喜。
    是大公主来了!她今年十一岁,但发育得快,娉娉婷婷,快将脱却稚气,而说话行名人轶事事,更不象十一岁的小姑娘。慈禧太后十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她,不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甚至还有些忌惮她,因为她有时说的话,叫人驳不倒,辩不得,除掉依她,竟无第二个办法。
    于是慈禧太后自己迎了出去。大公主一见,从容不迫地立定,袅袅娜娜地蹲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去,请了个极漂亮的安,然后闪开,让跟着来的一名“谙达”太监,两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奇妈妈”跪安。
    “谙达”太监张福有,手里捧着个锦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裹的朱红描金大漆盒,慈禧太后便即问道:“那是什么呀?”
    “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是指她的生母,恭王福晋,大公主说:“今儿进宫拜寿,又给我捎了东西来,我拿来给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瞧瞧。”
    “好的,我瞧瞧!”
    进屋把漆盒打开,里面花样极多,一眼看不清,只觉得都是些西洋玩艺,慈禧太后拿起一具粉名人轶事红羊皮镶裹的望远镜朝窗外看了看,随手放下,又捡起一个玻璃瓶,望着上面的国字问:“这是什么玩艺?”
    “香水儿!”大公主答道:“是法国公使夫人送的。”
    “送给谁啊?”
    “送给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噢!”慈禧太后又问:“送得不少吧?”
    “就这么一瓶。”
    听说就这一瓶,她心里的感觉就不同了。如果京城里就这独一无二的一份,这应该归谁所有呢?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大公主已经开口了:“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这瓶香水儿不敢用,叫我也留着玩儿,别打开。”
    “为什么?”慈禧太后愕然相问。
    “说是不庄重。让人闻见了香水味儿,说用鬼子的东西,怕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骂。”
    “小东西!”慈禧太后笑道:“你舍不得就舍不得,还使个花招儿干什么?”
    “我舍得,我也不会使花招,拿这些东西来给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瞧,就打算着孝敬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十分高兴,把漆盒丢在一边,拉着她的手要跟她闲话。
    “今儿的戏,你看得懂吗?”
    “看,怎么看不懂啊?”
    语气未完,慈禧太后随又问道:“今天的戏不好?”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我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
    这话奇了!从去年十月孝服一满,初一、十五常在漱芳斋演戏,听了这么多天,竟说“反正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那么:“我看你每一趟都是安安稳稳坐着,仿佛听得挺得劲儿似的,那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规矩啊!”大公主把脸一扬,越显得象个大人了。
    对了,规矩,在太后面前陪着听戏,还能懒懒地,显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来?她这一说,慈禧太后倒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了。
    “照这一说,你是根本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戏?”
    “也不是。”大公主说,“我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昆腔——昆腔没有皮黄好听。”
    “你说说,皮黄怎么好听?”
    慈禧太后自然不会没有听过皮黄,但宫里十几年,听的都是升平署太监扮演的昆腔,偶有皮黄戏也不多。近年“三庆”、“四喜”两班,名伶迭出,王公府第每有喜庆堂会,必传此两班当差。名为当差,赏赐极丰,演出自然特别卖力,名伶秘本,平日轻易不肯一露的,亦往往在这等大堂会中献技。大公主从小跟着恭王福晋到亲友家应酬,兼以她的外祖父桂良,父子两代都久任督抚,起居奢华,凡有小小的喜庆,都要演戏,所以大公主在这方面的见闻,比慈禧太后广得多。
    她的领悟力高,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好,口齿又伶俐,讲刘赶三的丑婆子、讲卢胜奎的诸葛亮,把个慈禧太后听得十分神往,一直到上了床,还在回味。
    怎么能够听一听那些个戏才好!慈禧太后心里只管在转念,要把外面的戏班子传进来,自然不可,听说那家王公府第有堂会,突然临幸,一饱耳福,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看起来在宫里实在无趣!
    丢下这件事,她又想到大公主,那模样儿此刻回想起来,似乎与平日的印象不同。仔细一琢磨,才确确实实发觉,果然有异于别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丽太妃生的公主,才小她一岁,但站在一起来比,至少要相差三、四岁。不能再拿大公主当孩子来看了!
    不知将来许个什么样的人家?此念一动,慈禧太后突然兴奋,有件很有趣的事,在等着自己去做:指婚!
    大清朝的规矩,王公家的儿女婚配,不得自主,由太后或皇帝代为选择,名为“指婚”。为大公主指婚,便等于自己择婿,更是名正言顺的事,不妨趁早挑选起来。
    心里一直存着这样一个念头,第二天与慈安太后闲话时,就忍不住提了起来,“姐姐,”她问:“你知道那家有出色的子弟没有?”
    慈安太后听她没头没脑这一句话,一时倒愣住了,“问这个干吗?”她问,“是什么人家啊?”
    “咱们那个大妞,不该找婆家了吗?”
    原来如此!慈安太后笑了:“你倒是真肯替儿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
    “六爷夫妇,把他们那个孩子给了咱们,可不能委屈人家。
    我得趁早替她挑。”
    “到底还小。不过……,”慈安太后停了一下说,“大妞还真不象十一岁的人。”
    “就是这话罗。早年仅有十三、四岁就办喜事的。”慈禧太后自言自语地,“早早儿的抱个外孙子,也好!”
    “想得这么远!”慈安太后笑了笑,又说:“咱们自己那一个呢?”
    “那一个”是指丽太妃所出的公主,慈禧太后的笑容慢慢收敛:“这个,当然也得替她留心。”
    “嗳!”慈安太后点点头:“总归还不忙,慢慢儿留心吧!”
    这一番闲话,说过也就搁置了。那知旁边听到了的太监和宫女,却当作一件极有趣的事,在私底下纷纷谈论。消息传到宫外,家有十余岁未婚子弟的八旗贵族,无不注意,但心里的想法不同,有些人家认为“尚主”是麻烦不是荣耀,有些人家则怦然心动,颇想高攀这门亲事。
    想高攀的自然占多数,其中有个都统,尤其热衷。他在想,大公主既为两宫太后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是恭王的娇女,这比正牌的公主还尊贵,一旦结成这门婚事,成了恭王的儿女亲家,外放“将军”,调升总督,不过指顾间事。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错不得!
    当然,他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有条路子在那里。这个都统是镶黄旗的,名叫托云保,在密云捉拿肃顺时,很出过一番力,因此为醇王所赏识。托云保家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武,醇王又颇想“整军经武”以自见,便常找他谈兵说剑,渐渐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培养得很厚了。托云保心想,醇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胞妹,隔不了几天就要进宫,姊妹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一条路是一定走得通的。
    于是他整肃衣冠,到了宣武门内太平湖的醇王府——来惯的熟客,醇王只是便衣接见,说不到三句话,托云保站起来请了个安说:“七爷栽培!”
    醇王赶紧扶住他,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说?”
    “听说太后要为大公主指配。七爷总听说了?”
    “是啊!我听说了。怎么样?”
    “我那个孩子,”托云保又请了个安,“七爷是见过的,全靠七爷成全了。”
    醇王哑然。心里在想,托云保虽隶“上三旗”,家世平常。他那个独子阿克丹,人品倒还不坏,也生得很雄伟,象是个有福泽的,只是生来结巴,说话说不俐落,这个毛病就注定了不能在“御前行走”,国戚而不能近天颜,还有什么大指望?“七爷!”托云保又说:“我知道七爷圣眷极厚,天大的事,只凭七爷一句话。只要七爷肯点个头,我那小子的造化就大了。”
    醇王让托云保这顶足尺加二的高帽子扣住了,心里迷迷糊糊地,仿佛也觉得这件事并不难,于是慨然答应了下来。
    等托云保千恩万谢地辞别而去,他一个人盘算了一会,想好一套话教会了他的妻子,第二天醇王福晋便进宫去做说客。
    在长春名人轶事宫闲叙了一会家常,因为有宫女在旁边,不便深谈。慈禧太后对察言辨色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见她妹妹那种心神不属的神气,心知有什么私话要说,便给她一个机会:“走!咱们蹓跶蹓跶去!”
    姊妹俩一前一后走出殿来,宫女一大群,当然捧着唾盂、水壶之类的杂物跟在后面,慈禧太后挥一挥手:“你们不必跟着!”
    宫女们遵旨住足,慈禧太后走得远远地,才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醇王福晋。
    “听说太后要给大公主指婚?”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慈禧太后很有兴味地问。
    “外面都传遍了。”醇王福晋又说:“七爷有几句话,让我当面说给太后听。”
    “怎么着?他想做这个媒?”
    “是!”醇王福晋笑着回答,然后把托云保父子形容了一番,自然是怎么动听怎么说。
    “托云保这个人我倒知道。不过……。”
    “太后是嫌他家世平常?”
    “可不是吗?”慈禧太后说:“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子弟,怎么轮得到他家。那阿克丹现在干着什么?”
    “是个三等‘虾’。”
    “可又来,连个蓝翎侍卫都没有巴结上!且不说委屈了孩子,叫我跟老六夫妇怎么交代?”
    “上头的恩典,六爷、六嫂子也不能说什么!”醇王福晋思索了一会说,“当年雍正爷还把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家的女儿,指给了那一位‘铁帽子王’做嫡福晋呢!”
    “雍正爷怎么会做这种事?”慈禧太后近来常看历朝实录和起居注,笑着纠正了她的错误,“那是康熙爷,把织造曹寅的女儿,指了给平郡王做嫡福晋。这种事儿少见,当不得例!”
    这一句话把她的嘴封住了,她还有些话在肚里,但对不上榫,便接不下去,只站着发愣。
    慈禧太后又看出来了,为她开路:“七爷还说些什么?”
    “七爷是为太后打算。”醇王福晋赶紧答道:“他说:太后给人的恩典不少,可是得了恩典的人,也不怎么感激,就象是分内应该似的。这都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挺好的了,把上头的恩典,看得不过如此。若是托云保那种人,能够高攀上了,那份儿感恩图报之心,格外不同。”
    慈禧太后默不作声。遇到她这样的神态,不是大不以为然,便是深以为然。姊妹相处这么多年,醇王福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偷眼看了一下,知道回家向丈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了差了。
    “搁着再说吧!”慈禧太后对笼中那头善于学舌的白鹦鹉,望了一会,终于作了这样的表示。
    醇王福晋知道她姐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对自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人,总是说得少,给得多。所以能有这样的表示,已经很不错了,欣然辞别,回家告诉她丈夫:“八成儿是行了!”
    这个看法没有错,慈禧太后心里确已有了八分允意。过了几天,找个空跟慈安太后又提到了这件事。
    “托云保,噢,我知道这个人。”慈安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与托云保同旗,所以她知道,“他家上代,是从吉林‘挑好汉’挑来的。”
    “那好啊。”
    才说了这一句,慈安太后就拦她的高兴:“不!我看,要慎重。又不是功臣之后,又不是人才出众,也许大妞不愿意,还是先问问她自己的好。还有六爷、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这话让慈禧太后听不入耳,不过商量家事不能硬不讲理,说指婚原是太后的特权,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看她不作声,慈安太后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怕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于是笑了笑自己转圜。
    “我看先把那个孩子找来看一看再说吧!”
    “是的。”慈禧太后在语气中也作了让步,“先找来看一看再说。”
    不过,就这一句话,也不容易实现。阿克丹是个三等侍卫,不在乾清宫当差,就在乾宁宫当差,品级甚低,轻易到不了御前,如今忽然说要召见,会引起许多无谓的猜测。果真名人轶事人才出众,一见就能中选,倒也罢了,事或不成,留下个给人在背后取笑的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对谁来说,都是件很不合适的事。
    这一下,慈禧太后的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高兴,大打折扣,搁下此事,好久不见提起。托云保“伫候好音”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等了半个月不见动静,又来见醇王府探问消息。
    他倒也懂窍,轻易不肯开口。只是醇王年轻好面子,也沉不住气,知道他的来意,心里拴了个疙瘩,反倒自己先表示,就在这一两天替他再去进言。
    醇王福晋再度进宫回来,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想法。醇王踱来踱去思索了好一会,突然喜逐颜开地说道:“有了,有了!咱们请太后来玩儿一天,把阿克丹找来,就在这儿见太后,不就行了吗?”
    这一策很不坏!慈禧太后欣然接纳,并且很坦率地指明,临幸的那一天要听戏,得把卢胜奎和刘赶三传来伺候。
    于是醇王府里大大地忙了起来,一面裱糊房子,传戏班,备筵席;一面定了日子,具折奏请,并且亲自通知近支王公和内务府,准备接驾扈从。
    到了这一天清早,内务府、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纷纷派出官兵差役,在宣武门内清扫跸道,驱遣闲人,展开警备,静待两宫太后和皇帝驾到。
    这一天慈禧太后遣安德海到弘德殿传懿旨,皇帝的功课减半,到了九点钟左右,便已回到宫内。两宫太后一早召见军机,也只把特别紧要的政务问了问,匆匆退朝,重新更衣梳妆,准备妥当,等皇帝一到,立即吩咐起驾。
    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銮仪卫和内务府的官员,一大清早就在伺候了。即使事先有旨,仪从特简,依旧摆了一条长街,一共三乘明黄大轿,慈安太后带着公主坐第一乘,慈禧太后带着大公主坐第二乘,皇帝坐最后一乘。由西华门出宫,沿长安街迤逦而西,直到正在内城西南角上的太平湖。
    前引大臣和侍卫,一拨一拨来到醇王府前下马,等大轿刚入街口,诸王贝勒已经在站班伺候,都是皇帝的胞叔和嫡堂兄弟,由惇王领头,然后是恭王、醇王、钟王、孚王,再以下是宣宗的长孙载治、惇王的长子载漪、恭王的长子载澄、次子载滢。头两乘大轿,将次到门,大家一起在红毡条上跪下,这是接太后的驾,太后的大轿一过,惇王五弟兄随即起身,扶着轿杠,一直进门。“载”字辈的小弟兄依旧跪着,等接了皇帝的驾,三乘大轿都到二厅停下,这里才是诸王福晋接驾的地方。
    厅上已经设下御座,但两宫太后吩咐只行“家人之礼”,略叙一叙家常,慈安太后便向慈禧太后说道:“你快办事吧!
    等你来就开戏。”
    这是预先说好了的,要办的事就是召见阿克丹。为了不愿张扬,只由慈禧太后一个人召见。醇王早就秉承懿旨预备好了,在西花厅设下一张御座,等御前侍卫用个银盘,托上一支粉底绿头签来,她接在手里,把写在上面的阿克丹的履历略看一看,说了一声:“叫起!”
    托云保早就带着儿子在等着了,但他本人不在召见之列,等“带引见”的御前大臣伯彦讷谟祜走了来,还未开口,他先笑脸迎着,兜头请了个安说:“爵爷!你多栽培。”说着又叫阿克丹行礼。
    伯彦讷谟祜为人厚道谦虚,赶紧还了一揖,把阿克丹上下看了一转,微笑着夸奖:“大侄儿一表人才。好极了,好极了!”
    一听这话,托云保喜逐颜开,不住关照阿克丹:“好好儿的,别怕,别怕!”
    越是叫他“别怕”,阿克丹越害怕,跟在伯彦讷谟祜后面,只觉得两手捏汗,喉头发干。等到了西花厅,只见静悄悄地,声息不闻,及至侍卫一打帘子,才看出花翎宝石顶的一群王公,侍奉着一位雍容华贵,双目炯炯的盛装贵妇——太后原来这么年轻!阿克丹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似的,动作便迟钝了。
    “行礼!”伯彦讷谟祜提醒他。
    见太后的仪注,早在家里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无数遍,但此时不知忘到那里去了?阿克丹一直走到太后面前,才扑通一声跪下。
    照规矩应该一进门就跪请圣安,然后趋行数步,跪在一个适当的地点奏对,他这样做法,已经算是失仪。等到一开口奏报履历,说了个“臣”字,下面“阿克丹”那个“阿”字是张口音,要转到“克”字特别困难,于是:“臣阿、阿、阿……。”越急越结巴,连伯彦讷谟祜都替他急坏了。
    侍立的大臣面面相觑,尴尬万分,慈禧太后却是硬得下心,有意要看阿克丹出丑,声色不动地静静等着。直到阿克丹急得满脸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时,她才轻轻说了一声:“叫他下去吧!”
    于是伯彦讷谟祜伸手把他的头一揿,同时说道:“给太后跪安吧!”
    这一下阿克丹如逢大赦,摘掉暖帽,磕了个头,等抬起脸来,只看到了慈禧太后的一个背影。
    “唉!”伯彦讷谟祜叹口气说:“满砸!”
    他在外面叹气,慈禧太后在里面冷笑,虽无怪醇王的意思,醇王却觉得异常窝囊。又因为大公主就在旁边,也不便多说。因此本应很热闹、很高兴的一个场面,突然之间变得冷落了。
    小皇帝却不知道有这件事,跟他那班堂兄弟玩了一会,忽然问道:“怎么还不开戏?”
    开戏要请懿旨,由张文亮转告安德海,安德海去请示,慈安太后一叠连声地说:“开,开!”
    这下才把那一段不愉快揭了过去。醇王引领着两宫太后和皇帝,到了戏厅——戏台朝北,戏厅朝南,五开间的敞厅,槅扇都已拆除,当中设一张御案,是皇帝的,后面用“地平”填高,东西分设两张御案,是两宫太后的。两面用黄幔隔开,是诸王、贝勒、贝子、公以及扈从大臣的席次。
    未曾开戏,醇王先奏,这天的戏是由皂保和崇纶提调。这两个人都是内务府出身,现在都在当户部的满缺侍郎,京城里出名有手面的阔客,于是传了这两个人上来,并排跪下,由崇纶陈奏戏目。
    “今儿伺候两位皇太后、皇上五出戏。”他把手里的一个白折子打开来,一面看,一面说:“第一出《四郎探母》。春台班掌班余三胜的四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喜禄的公主。京城出头一份。”
    一听这话,慈禧太后把从阿克丹那惹出来的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四郎探母》,于今首演的就是此戏,不但投了所好,而且也见得她比慈安太后更受人尊敬。
    “第二出是出玩笑戏,刘赶三的《探亲相骂》,这也是头一份。”崇纶略停一停说:“第三出是卢台子的《空城计》,庆四给他配司马懿。这又是头一份。”
    “你倒是有多少‘头一份’哪?”慈禧太后说了这一句,又问:“卢台子是谁?”
    “喔。卢台子就是卢胜奎。”
    “原来卢台子就是卢胜奎。”慈禧太后问:“还有呢?”
    “卢胜奎跟刘赶三,今儿个都是双出。”崇纶答道,“《空城计》下来,先垫一出小戏,好腾出工夫来让卢胜奎卸装,扮下一出戏。这垫的一出戏,也是京城里的头一份。”
    崇纶是有意带些“耍贫嘴”的意味,好博太后一笑,果然,连慈安太后都被逗乐了:“怎么全是头一份啊?”她忍俊不禁地问。
    “不是头一份,不敢伺候两位太后和皇上。”崇纶精神抖擞地说:“这出戏叫《时迁盗甲》。”
    “那不是昆戏吗?”
    “是。唱这出《盗甲》的,就是个‘苏丑’,叫杨鸣玉,他的绝活挺多,这一出《盗甲》是专为给皇上预备的。再下来就是大轴子了,《群英会》!程长庚的鲁肃、卢胜奎的诸葛亮、徐小香的周瑜、刘赶三的蒋干。”
    “程长庚!”慈安太后以略带讶异的声音问道:“他还在京里?”
    “他还在京里,还是‘三庆徽’班的掌班。”崇纶又把一个戏折子高捧过顶:“还留着富余的工夫,预备两位太后点戏。”
    “这样就很好了!”慈禧太后说:“传膳开戏吧!”
    于是,一面是太监递相传呼,搭膳桌,抬食盒,依上方玉食的规矩供膳,一面是笙簧并奏,锣鼓齐鸣,由升平署的太监演唱吉祥例戏,满台神佛仙道,只是热闹而已。两宫太后和皇帝,把这些戏都看得厌了,但规矩必须如此,便只好由他们去。
    “趁这会多吃一点儿!”慈禧太后向跟她在一桌的大公主说:“吃饱了好听戏——你不是说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昆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皮黄吗?”
    “是!”大公主很驯顺地答应着,把一碟蜜名人轶事汁火方移到慈禧太后面前。
    这是她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一样食物,为了酬报大公主的“孝心”,她先尝了一片火腿,然后转脸对侍立在旁的安德海说道:“拿这个送给六爷。不必谢恩!”
    话是这么说,并不用在御案上撤走这个菜,御膳照例每样两份,一份御名人轶事用,一份备赏,备赏的一份,送到黄幔外面,恭王听说不必谢恩,也就坦然接受了。
    等安德海回到慈禧身边,例戏已经唱完,台上贴出一张黄纸,大书:“奉懿旨演《四郎探母》”。然后是内务府的两名司员,从“出将”、“入相”的上下场门走了出来,在台柱前相向而立,这是内廷的规矩,名谓“带戏”。
    “讨厌!”慈禧太后轻轻咕哝了一声。
    这两个字只有大公主听见,好好一出戏,有这两个官员站在那里,搞成格格不入的场面,确是讨厌。大公主懂得她的意思,便招一招手把安德海叫到跟前,有话吩咐。
    “这儿不是宫里,用不着‘带戏’。让他们走开!”大公主极有决断地吩咐。
    “是。”安德海答道,“我马上去告诉他们。”
    他用不着去看脸色,就知道大公主的话,必是慈禧太后的意思。他在宫里,连皇帝都要欺侮,就只忌惮大公主。她说话厉害,不问在什么地方,更不管他面子上下得来、下不来,若恼了她时,凭借身分,占住道理,一顿申斥让人无法申辩。当然,那是由于慈禧太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照安德海的想法,大公主的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因为恭王掌权,如果做父亲的垮了下来,做女儿的那也神气不到那儿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这样在想,寻着了崇纶,传到了话,台上的两名内务府官员,随即悄悄退下,剩下杨四郎与铁镜公主,从容自在地去“猜心事”。
    “这才好!”慈禧太后越发高兴了,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神地看完这出戏,回头说一声:“赏!”
    安德海是带了银子来的,赏了一个五十两的“官宝”,于是余三胜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喜禄到台前来谢了赏。接着便是刘赶三的《探亲相骂》,卢胜奎和旗人庆四的《空城计》,两宫太后,无不有赏。第四出《时迁盗甲》,杨鸣玉那翻腾跌扑,落地无声的武功,把个小皇帝看得几乎在御座上都坐不住,也放了一回赏。
    大轴上场,天将黑了,明晃晃点起无数粗如儿臂的红烛和明角宫灯。程长庚的鲁肃和卢胜奎的孔明,固然各擅胜场,但慈禧太后激赏的却是徐小香的周瑜,扮出来一望,不但丰神俊朗,一举手、一投足,才看出别具风名人轶事流,开到口时清刚绝俗,转眼神、舞翎子,竟活画出睥睨一世的公瑾当年。慈禧太后心醉不已,“什么叫儒将?这就是!”她这样跟大公主说,也不问她懂不懂“儒将”这两个字。
    慈安太后所欣赏的,却是与李鸿章并称“皖中人杰”的程长庚,其实这一半也出于念旧之情,程长庚早在咸丰年间,就被好声色的文宗召为“内廷供奉”,所以在《群英会》唱完,放赏之时,特别吩咐,召见程长庚。
    程长庚曾被赏过“六品顶戴”,备有一份朝冠补服。他为人谨饬识大体,平日决不敢穿来炫耀,但预料到这天要谢恩见驾,自然要衣冠整肃,所以把那套“行头”也在衣箱里带着。此刻穿戴整齐,“做此官、行此礼”,况是扮惯了王侯大臣的,加以在宫中见过世面,所以趋跄拜起,气度雍容,比由军功保升到二三品大员的湘军将领,更象个官儿。
    当然,所谓“召见”也不过跪得近些,自陈一些感激天恩的话,慈安太后拙于言词,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中,也真没有什么好跟人说的。所以应个景,便由崇纶带了下去。
    这该起驾回宫了。就在两宫太后要离座的那一刻,安德海走过来,悄悄奏报:“启奏两位主子,五爷有事要面奏。”
    “好,好!”慈安太后对这几个小叔子最客气,“请过来吧!”
    惇王已经在厅前听到了,不等召唤,自己便走了上来。这时两宫太后已起身离座,惇王请个安说:“臣请两位太后赏个面子。”
    两宫太后都知道这个小叔子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粗荒,书也读得不好,说话常是没头没脑的,所以慈安太后便问一句:“倒是什么事儿啊?”她还不敢随便答应,“说出来咱们商量着办。”
    “也没有别的事儿,臣想跟老七今儿个一样,奉请两位太后,到臣那儿玩儿一天。”
    原来如此!两宫太后相视一笑,但彼此的表情不同。慈安太后笑虽笑,却是微皱着眉,略有难色。历朝的规矩,要是太后亲生之子,封了王分府在外,可以常常奉迎太后临幸,以叙母子之情,不然就除非有喜庆大事,太后轻易不幸王府。这一天算是偶一为之,且有“相亲”的作用在内,犹有可说,但如接着再临幸惇王府,演戏作乐,则与上年所下的上谕,说丧服虽满,而文宗显皇帝尚未安葬,“遥望残宫,弥深哀慕;若将应行庆典,一切照常举行,于心实有未忍。”所以“升平署岁时照例供奉,”等大行皇帝安葬后,再“候旨遵行”的话,大相违背,怕又引起御史的议论。
    慈禧太后却是根本就不曾想到这道上谕,她笑是笑惇王眼皮子浅,看见醇王的这番荣耀,忍不住要学样。这也好,有人尊敬,并且有好戏可看,何乐不为?所以看着慈安太后说道:“咱们不能不给五爷这个面子吧?”
    听了这话,慈安太后如果不允,便是不给惇王面子,她只好也点一点头。
    “那么,”惇王紧接着说,“请两位太后赏日子下来,臣好预备。”
    这一下,慈安太后抢在前面说了:“不忙,不忙!年下的事儿多,慢慢儿再看。”
    惇王心想,照这口气,就算年内不行,一过了年,必可如愿。大年正月,能把两位太后迎请到府,这就更有面子了,因而欣然答声:“是!臣另外具折奏请。”
    ※※※
    于是两宫太后带着皇帝和两位公主,由原路启驾回宫,一路上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出警入跸,常在日间,象这样的现象,甚为罕见,因此第二天颇有人议论其事。等一传入宫中,安德海自然要献殷勤去说给慈禧太后听。
    她心里当然不高兴,寒着脸问:“倒是些什么人在嚼舌根子啊?”
    一问到此,安德海计上心来,说了几个御史和翰林的名字。这些人,慈禧太后是约略知道的,平时常站在恭王那一面。
    “不过也就是那几个人。”安德海又说,“别人可不象那些人这么糊涂,都说两宫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国事,教养皇上,比谁都辛苦!七爷跟五爷,奉请两位太后到府,不过听个戏,这如果算过份,王府里三天两头摆酒或者唱戏,那该怎么说呢?”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那个王府常常摆酒唱戏呢?”
    “那个王府都一样。”
    慈禧太后有句话在心里盘旋又盘旋,终于问了出来:“六爷呢?”
    安德海早在等着她问这句话,随即以毫不经意的语气答道:“六爷不在府里玩儿。”
    “在那儿?”
    “主子没有听说过?”安德海故意讶异地问,“六爷有个园子。”
    “是‘鉴园’吗?”
    “就是鉴园,大着哪,在后湖,大小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鉴园有一宝,宫里连热河行宫算上,全都给比下去了。”
    “噢!”慈禧太后越发注意了,“是什么宝啊?”
    “好大好大的一面水晶镜子,搁在楼上,镜子里船啊、人啊、水啊,清清楚楚的,简直就是把个后湖搬到六爷园子里去了。”
    慈禧太后想象着那镜中的景致,心里说不出的一种酸酸的滋味,同时嘴角现出冷笑,那双凤眼,看上去也格外地往鬓边拉长了。
    “又是王府、又是园子,给他‘双俸’可又不肯要,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才够开销?”
    “六爷就要了‘亲王双俸’,可也不够开销啊!”安德海慢吞吞地说,“那就不如不要,还落个名儿。”
    话中有话,而且所关不细,慈禧太后不免考虑,是开口问他,还是让他自己说?
    自然是让他自己说!但这得有个驾驭的方法。略想一想,她说:“你也别听那些人的谣言。”
    小小的一条激将之计,就把安德海的话都挤出来了。他把恭王府“提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充府用”的公开秘密,加油加酱地形容了一遍。事情是有的,当国的恭王,有许多意外的支出,尤其是三天两头就有的恩赏,那怕是御膳房所装的四样点心,太监奉旨颁到府里,就算一大恩典,必须厚犒使者。因此,恭王常苦财用不足。他的老丈人桂良,出了个主意,把来谒见恭王的官员,赏赐王府门上的“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提出一个成数缴到帐房里,补助王府的开支。这一来,“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自然加大了,成为变相的纳贿。
    慈禧太后对此原有所闻,现在知道了详情,不住冷笑。快过年了,她在心里想,且摆着,慢慢儿来,总有一天要让恭王知道利害。
    这一个年自然过得特别起劲。宫中岁时令节,原有许多热闹好玩的节目,往年丧服未满,大难未除,一概蠲免,这一年可得好好铺张一番了。
    安德海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借着过年添新换旧为名,开了长长的一张单子,去找内务府的官员要东西。
    单子打开来一看,把内务府的司官吓了一大跳,“我的安二爷,”他苦着脸说,“这差使叫我们怎么当。”
    “怎么?是多了不是?”他很轻松地说,“好办得很,你拿笔画一条红杠子,我把单子拿回去跟两位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差,不就没事了吗?”
    这明明是拿“大帽子”压人,内务府的司官,不敢答腔,唯有忍气吞声,跟他慢慢儿磨。但一场冗长的谈判,几乎并没有什么结果,安德海口口声声“太后交代的”,所作的让步,非常有限。
    承办的司官无可奈何,只能好茶好烟奉承,先把安德海稳住了,然后拿了那张单子去见堂官——内务府大臣明善。
    明善也感到为难,但他能作的主,又非司员可比,指示了一个宗旨,凡是库里现成,不必支款购置的,不妨尽量拨给。于是又要先查库帐,正搬出一大堆帐簿与单子上所开列的品目数量在查对时,有个苏拉来报告明善,说恭王来了。
    恭王兼领着“管理内务府银库”的差使,实际上等于内务府的第一号权力人物。当明善起身迎接,还未出屋时,他已走上了台阶,从窗户中,一眼望见大批帐簿,便不回自己屋里,一脚跨了进来,却又不问帐簿,只说:“我看见小安子在外面大模大样坐着。他来干什么?”
    明善不敢隐瞒,照实答道:“他奉了懿旨,来要过年的东西。已经商量了半天了,商量不通。”
    “怎么叫商量不通?”恭王心里已有些冒火了,“他要什么东西?拿单子来我看!”
    语气冷峻严厉,明善颇为失悔。他不想得罪安德海,但话已出口,再要为他回护,那是欲盖弥彰,不但没有效果,而且可能会引起恭王的怀疑,把自己牵连在内,太不智了。
    于是他把单子送了上去,恭王接在手里一看,脸上越绷越紧,虽未发怒,却比发出怒声更令人畏惧。
    “拿‘则例’来!”他说。
    各衙门都有“则例”,详细记明本衙门的职掌和办事的程序。内务府的则例中,有太后、皇帝、皇后、妃嫔和皇子、皇女按日、按月、按年所应得到的供给。恭王等把则例拿了来,看着单子一款一款地问,该给的画个圈,不该给的,老实不客气,取笔一杠子把它勾销。这样亲自处理完了,把笔一掷,吩咐明善:“照这个数给!有例不减,无例不兴。你告诉小安子,他再要借事生非,小心他的脑袋!”
    明善和他的属官,不敢把恭王的话照实传给安德海听,反倒赔上不少好话。同时看库中有富余的东西,悄悄地又添上些,但是恭王大刀阔斧地删减得太多了,小小的添补,无济于事。
    安德海心里虽有些懊悔,顺风旗不该扯得太足,搞出这么一场没趣,可是这丝悔意,一现即没,接下来便是又气、又恨、又着急。
    着急的是,第一,在慈禧太后面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了差,要东西要不来,显得不会办事;其次是已经在宫里夸下海口,说只要他到一趟内务府,不怕他们不给。而现在呢?依然只是一份任何人都可以要得到的例规,这面子可丢得大了!
    这一急非同小可!而且因为恭王还在内务府,他也不敢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气话,只铁青着脸,连连冷笑,把恭王亲自勾过的单子,拿了就走。
    刚走出大门,只听得有人在喊:“安二爷,安二爷!”一面喊,一面已走上来拉住了安德海的衣服。
    回头一看,是内务府一名打杂的笔帖式,名叫德禄,也算熟人;安德海便皱着眉问:“干吗?”
    “知道你今儿不痛快,”德禄陪笑道:“想请安二爷喝一钟。”
    “那儿有跟你喝酒的工夫?”
    “我知道。不是这会儿。”德禄把声音放低了说:“快到年下了,不弄两子儿,这个年可怎么过呀?”
    这句话说到了他心里,想了想问道:“什么事儿?费挺大的劲,弄不着几两银子,我可不干。”
    “当然不是百儿八十的。也不费劲,只要安二爷你到一到,就有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手指来。
    “一百?”
    德禄使劲地摇着头,并且矜持地微笑着,仿佛觉得他所见太小似地。
    “一吊?”
    “对了!”
    “一吊”就是一千,只到一到就挣一千两银子,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事?安德海不由得也摇头。
    “安二爷你不信是不是?那也不要紧,今儿晚上咱们‘老地方’见,喝着酒,我细细说给你听,你要觉得不行,就算我没说。反正喝酒消寒,总是个乐子。”
    听他的语气,看他的神色,是那种极有把握的泰然,安德海心想:管他呢?且扰他一顿,听他说些什么再作道理。
    于是点点头说:“好,今儿晚上,老地方。你要冤我,你看我可饶得了你!”
    德禄笑笑不答,安德海也管自己走了。因为有了这一个意外的机会,同时打了一会岔,心里便觉得好过得多。回至长春名人轶事宫,先不到慈禧太后那里,在宫后自己起坐休息的那间屋子里,找了个小太监来,先打听打听慈禧太后在干些什么?
    “主子上‘东边’去了。怕得到晚上才会回来。”
    “怎么啦?”
    “咦!”那小太监诧异地问道:“怎么,二爷你还不知道吗?
    ‘东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老太太,今儿个没了。”
    “啊!我真还不知道。”说着,已把身名人轶事子站了起来,“我到‘东边’去看看。”
    “二爷!”小太监拉住他说,“我还告诉你,老五太爷也差不多了,外面传进来的话,只不过拖日子,拖一天是一天,反正是年里的事。主子直叹气:‘好好一个年,都叫丧事给搅了!’
    看样子心里挺不痛快的,你上去可当心点儿!”
    明明是一番好意,安德海觉得最后两句话不中听,倒象受了侮辱似的,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骂道:“去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你可当心一点儿!”
    小太监挨了骂,还不知道他的气从何而来?望着他的背影,咬着牙低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走着瞧吧,总有一天,皇上要你的脑袋!”
    安德海却是扬长去了。到了“东边”,刚一踏入绥履殿,便听见哭声,殿外太监、宫女一个个神情哀戚,他也被提醒了,赶紧拉长了脸,悄悄挨近东暖阁。从窗户中望进去,只见慈安太后掩脸大哭,慈禧太后拿着手绢,正在陪泪,两位公主也是眼泪汪汪地,却不断劝慰慈安太后。唯有小皇帝没有掉眼泪,站在一边,怔怔地望着,仿佛还不解出了什么事似地。
    这时候内务府大臣明善也已得到消息,赶来照应。太后的寝宫,不得擅入,只在门外候旨,让那里的总管太监进去奏报。
    于是慈禧太后出临,就在廊上吩咐,召见明善。
    安德海一见这情形,抢步上前,请着安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早在这儿伺候了。”
    “嗯。”慈禧太后问道:“去过内务府了?”
    “是!”
    “怎么样啊?”
    安德海不便在这时候多说,而且知道她这时也无心细听他的话,所以这样答道:“回头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细细回奏。”
    这时明善已奉召而至,跪在院子里听慈禧太后问道:“荣敬公夫人故世了。该怎么办呐?”
    慈安太后的父亲,曾任广西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的穆扬阿,被追封为“三等承恩公”,谥“荣敬”,所以慈禧太后称慈安太后的母亲为“荣敬公夫人”。太后、皇后的父母去世,该有什么恤典,明善已查了旧例来的,当即把前朝的成例,一一说了给她听。
    别的都没有什么,只另拨治丧银两一千两,慈禧太后觉得太少了,“多送点儿行不行呢?”她问。
    明善不敢说不行,也不敢说行,怕凡事撙节之际,恭王会责备他慷公帑之慨。所以想了想答道:“那全在皇上的孝心!”
    “这样吧,”慈禧太后想了想说,“送三千两好了。广科没有当过什么阔差使,境况也不怎么好。”
    “是!”明善答应着。看看没有别的指示,便跪安退了出去。回到内务府立刻通知“广储司”,打了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亲自送给慈安太后的哥哥,袭封承恩公的广科。
    在绥履殿的慈禧太后,忽然想起,太后的尊亲病故,皇帝该有优诏。于是招招手把安德海叫来吩咐:“你到军机处去看看,有谁在?”
    “是!”安德海问道:“主子在那儿‘叫起’,是养心殿还是这儿?”
    “就在这儿好了。”
    安德海便又赶到军机处,没有军机大臣,却有值班的军机,他本想把慈禧太后的话,传了下去,但又转念,不如趁此机会先替恭王找点小麻烦!
    这样想定了,转身便走,回到绥履殿向慈禧太后禀报:
    “什么人也没有!”
    “奇怪啊!知道这也算一件‘大事’,必有旨意,怎么不见人呢?难道是不知道消息吗?”
    “六爷就知道。”安德海极有把握地说。
    “怎么呢?”
    “六爷在内务府。”安德海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打内务府来,亲眼得见。”
    这就不对了,慈禧太后有些不平,不论如何,太后是他的嫂子,那怕就是民间,嫂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父母去世,姻亲晚辈也该来慰问一番,看看有什么事可以效劳奔走?这样子不闻不问,未免差点理!
    已是对恭王深为不满了,当天晚上又听到安德海的报告,说送到内务府要东西的单子,为恭王丝毫不留情面地大事删减。这一下把多少天来所积在心里的怨恨,化成熊熊的怒火,肝气虽不曾发,却也气得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起身,自然精神不振,肝火上升,引起了偏头痛,脾气越发不好,迁怒到太监、宫女身上。炉火不旺、茶水不烫,都受了责罚,甚至有个乡音未改的太监,在被问到天气时,说了句“今儿个生冷生冷的”,嫌他“生冷生冷”不中听,也挨了一顿板子。以致于长春名人轶事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惴惴不安。
    这骤然而临的脾气从何而来?安德海心里明白,也暗暗高兴,但他又怕此时发作,变成打草惊蛇,无益有害,得要设法先压一压。
    于是在传早膳时,他亲自盛了一碗莲子粥,捧到慈禧太后面前,轻声说道:“主子也犯不着为他生气。只看着好了,三年前不有个样子摆着吗?”
    “三年前?”慈禧太后看着他问。
    “是!”安德海声音很轻,但相当清晰:“三年前,在热河。”
    这是非常明白了!慈禧太后把双金镶牙筷放了下来,剔着牙细细在想,想当初制裁肃顺的经过。将及三年半的时间,想到肃顺便会冒火的情形,早就消失了,此刻就象想别人的事那样,极冷静,也看得极清楚,当初那种动辄冲突,公然不满的态度,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天谴肃顺,叫他骄狂自大,从未认真想过她与恭王联结在一起所能发生的作用,只怕真有不测之祸。
    于是她懂得自己该怎么做了。依然扶起筷子,等从从容容把一碗莲子粥吃完,脸色不但变得和缓,而且看上去显得很愉悦似的。
    “你到东边去看看!”她向安德海说,“就说我说的,要是今儿精神不好,就不必到养心殿来了。好在今天也没有要紧事。”
    果然没有什么要紧事。慈禧太后单独召见恭王和军机大臣,倒是把慈安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丧事谈了半天,说起后父封为“三等承恩公”的由来。恭王回明了这个典故:后父封为“承恩公”是雍正年间的事,到了高宗晚年,把这个例封的公爵,定为“三等”,理由是不劳而获的“承恩公”,与栉风沐雨,出生入死,在军功上得来的公爵,不可同日而语。
    在说这个典故的同时,恭王附带提到了本朝对于外戚宦官之祸,特加警惕,以及高宗多方裁抑后族的故事
    这些故事虽然说得隐隐约约,不露痕迹,但慈禧太后听入耳中,自然恼在心头,只不过表面一丝不露。不但不露,还显得比平时亲切,絮絮地问起老五太爷的病情,也问起皇帝在书房的功课,甚至还问起各人家中过年的情形和用度。
    恭王只当她想要有所赏赐,赶紧拦阻,却不明言,只说财政困难。找到个谈及军务的机会,提高了声音说:“目前新疆甘肃两处,只要粮饷不断,军务一定会有起色。甘肃的协饷,山西负担最重,‘解池’的盐课四十几万,扫数拨归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粮台,另外还有各省的协饷。各省的协饷,亦不尽是甘肃一处,新疆南北两路,乱势猖獗,派兵出关,也要各省筹拨。”
    他不自觉地微喟着,“嗳!真是难得很。”
    他说难,是筹饷的困难,慈禧太后却故意装作不解,当他是说难以调兵,于是问道:“不是已有定议了吗,派鲍超的‘霆字营’出关?”
    “是。”恭王答道,“鲍超所部,原有八千多人,另调川兵四千,再招募步勇、马队,总得要两万人。这笔粮饷,每月就是十几万。臣想由各省自行认定数目,按月如数拨解。”
    他根本未说“请旨办理”的话,慈禧太后也就不置可否,含含糊糊地点一点头。
    “还有定陵的工程,盛京太庙和福陵的工程,处处要钱!
    各省也很为难,唯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打细算,能省一文就省一文。”
    又说到慈禧太后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话了!不过这一天与往常不同,她觉得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便不作声,不是一个好办法,至少应该问问各省的情形,谁好谁坏,心里也有个数。
    因此她说:“各省督抚,官声不一,到底实心办事的有那几个?”
    这话大有出入,恭王想了想才回答:“最得力的自然是山西。”
    “嗯!听说沈桂芬清廉得很。不过,”慈禧太后说,“这也是山西地方好,没有遭什么兵灾,当然应该多出点儿力。还有呢?”
    是问还有什么好督抚,恭王却突然想起了两广总督毛鸿宾和广东巡抚郭嵩焘,心里仍不免生气。毛鸿宾和郭嵩焘,曾捐俸助饷,同时声明,不敢接受任何奖励,事情做得很漂亮,话说得更漂亮,所以恭王与军机大臣商量的结果,依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从优议叙”,另外前任学政王某捐的银子,则移奖其子弟,以为激劝。
    那知上谕一下,毛鸿宾和郭嵩焘奏请仿照王某的例子,所得的“优叙”也移奖其子弟。这一下,不但显得他们以前的漂亮话,言不由衷,而且是变相的为其子弟捐官。恭王一时发了大爷脾气,拍桌大骂:“谁希罕他们那几个臭钱,还了给他们!”当然,不光是“发还”,毛郭二人以“所见甚为卑陋”和“不知大体”的理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吏部已经议定,尚未奏报,恭王忽然想起,特为在这时先作面奏。
    吏部拟的处分是,照“不应重私罪例,降三级调用,无庸查级纪议抵”。这就是说平时有“加级”和“纪录”的奖励,可以抵销而不准抵销。
    等恭王陈奏了这个拟议,慈禧太后心想,降三级调用,则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便都要开缺,也许恭王夹袋中有人在图谋这两个肥缺,所以借故排挤。偏要教他不能如愿!
    于是她说:“郭嵩焘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虽跟肃顺有往来,可不是肃顺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前两年在两淮整顿盐务,很有点儿劳绩,在广东跟英国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也亏他肯争。”
    说到这里,她看着恭王没有再说下去。这不赞成如此处分郭嵩焘的态度,是很显然的。恭王原也很欣赏郭嵩焘是个洋务人才,所以退让一步,应声:“是!”
    “毛鸿宾这个人怎么样呢?”
    “这个人,才具不怎么样。”恭王答道:“听说他在广东,官声也不好。”
    “他是什么出身?”
    “道光十八年的翰林。”
    “那不是宝鋆的同年吗?”慈禧太后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向宝鋆垂询,“你这个同年,居官如何?”
    宝鋆不能不出班回奏,毛鸿宾是山东人,凭借湘军大老起家,为人实在不堪当封疆之任,但既为同年,不便说他的坏话,只好这样答道:“臣与毛鸿宾虽是同年,平素不大往来。曾国藩也是道光十八年戊戌正科出身,毛鸿宾跟他拜过把子,常在一起。”
    “跟曾国藩一起的人,大概错不到那儿去。”慈禧太后很容易地否定了恭王的本意,“不过处分当然该有,我看:改为革职留任吧!”
    “革职留任”只须遇到机会,或者国家的庆典,大沛恩纶,或者本人的劳绩,照例议叙,一道上谕便可消除处分,丝毫无恙。倘是降三级调用,从一品的总督,外用则降为掌理一省司法的臬司,内调则为“三品京堂”,也只有通政使,大理寺正卿这少数几个缺好补,那时再要爬到原来的位子,可就得要大费气力,所以轻重出入之间,关系甚大。但有“革职”的字样,也算“严谴”,恭王没有理由坚持非降调不可,只好遵旨办理。
    退朝以后,慈禧太后回想经过,十分得意。同时也有了极深的领悟,话要说在前面,才不致受制于人,以太后的地位,就算稍微过份些,臣下也一定勉强依从,如果有人反对,一定要在他们把反对的话说出口以前,便设法消弭。这个方法就是象这天利用宝鋆那样,以甲制乙,以乙制丙。每个人都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憎好恶,可以用他人所憎攻自己所恶,也可以用他人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自己所好,只在自己细心体察,善为运用,一定可以左右逢源,无往不利。
    此刻她才真正了解了“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自上”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是进退刑赏的大权。钱,诚然在别人手里,不容易要得到,但只要用人的权在自己手里就行了!要用自己没有主张,唯命是听的人,那一来要什么有什么,岂仅止于钱而已?
    如果恭王不听话,就让他退出军机,找肯听话的人来。他决不会比肃顺更难对付。她这样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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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玉座珠帘第十三章
    德禄的约会,安德海不曾忘记,但一则是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出空,二则也要摆摆架子,所以那天说定以后,结果让德禄白等了一晚上。第二次再有机会遇到他,已是腊月十几的事了。
    “我的安二大爷,你冤得我好苦!今儿个让我逮住,可不放你了!”
    德禄当时拉住他,就要找地方去细谈。安德海奉了懿旨到内务府来办事,那有功夫跟他纠缠?说好说歹,赌神罚咒,一准这天夜里赴约,德禄才肯放手。
    这一次他未再爽约,倒不是想补救信用,是看德禄如此认真,可见得他所说的“弄几两银子过年”的话,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扯。而且,看样子要弄这几两银子,还非自己出面不可。看钱的份上,且走这一遭。
    一到起更,六宫下钥,安德海便趁这空档,向属下的太监,悄悄嘱咐了一番,从后门溜出长春名人轶事宫,迤逦而至内务府后身,西华门以北的地方。那里有一排平房,作为内务府堆积无用杂物,以及吏役值班食宿之处,西六宫的太监也常在那里聚会消遣。等他推进门去,只见屋里生着好大一个火盆,桌上有酒有菜,还有几个素来跟他接近的太监和内务府的笔帖式,散坐在四周。一见他到,纷纷起身招呼,看样子是专等他一个,安德海心里欢喜,对德禄的词色便大不相同了。
    “来吧,来吧!喝着,聊着!”安德海一面说,一面把腿一抬,老实不客气高踞上座,顺手把帽子摘了下来,往旁边一伸,有人巴结他,慌忙接了过去,放在帽架上。
    这算是做太监的,一天最轻松的一刻,但得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资格在宫门下钥之后,到这里来喝喝酒,聊聊天,推几方牌九,掷两把骰子。可是也不能太肆无忌惮,闹出事来,处分极重。
    这天因为有事谈,不赌钱。起初谈的也不是“正事”,想到那里,聊到那里,真正是“言不及义”。这不尽关乎太监的智识,而是他们的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常人不同,天生就欢喜谈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私,最通行的话题是谈宫女,谁跟谁为了一只猫吵架,谁偷了谁一盒胭脂,谁脸上长了疙瘩,甚至于谁的月名人轶事经不调,谈来无不津津有味。若是那个宫女认了那个太监做“干哥哥”,更是一件谈不完的新闻。
    就这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耗了有个把时辰,德禄向安德海使了个眼色,趁大家正在谈放出宫去的双喜,特为进宫来叩见慈安太后,谈得十分起劲时,两个人一先一后,溜了出来,在廊上密语。
    “有个土财主,也不怎么有钱,想弄一张太后赏的‘福’
    字,肯出四十两银子。”
    “就为这个啊?”安德海讶然相问,毫不掩饰他的失望的态度。
    “这不相干!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
    “不是不能办。”安德海说,“我不少这四十两银子花。”
    “那就说正经的吧!”
    德禄所说的“正经”事,是为人图谋开复处分。有个姓赵的候补知县,在咸丰九年分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奉委办理厘捐,第二年闰三月,洪军十余万猛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大营”,官军四路受敌,提督张国梁力战不支,与钦差大臣和春退保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城外遇敌,官军因为欠饷缘故,士气不振,一战而溃,张国梁策马渡河,死于水中。和春夺围走常州,督兵迎战受了重伤,死在无锡浒墅关。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大营”就此瓦解,常州、苏州,相继沦陷,于是由苏而浙,东南糜烂。地方官吏死的死,逃的逃,倒霉的自然不少,但也有混水摸鱼,就此发了财的,那姓赵的候补知县,就是其中之一。
    办厘捐并无守土之责,姓赵的原可到新任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曾国藩的“安庆大营”去报到,听候差遣。只以他原有一件勒索商民的案子在查办之中,同时还有十几万银子的厘捐,未曾解缴,所以不敢露面。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的战局告一段落,曾国藩与新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薛焕,清查官吏军民殉难逃散的实况,那姓赵的经人指证,携带了大笔税款,逃往上海,于是被列入“一体缉拿,归案讯办”的名单之内。可是在上海,在他的原籍,都不曾抓到这个人。
    “你知道他逃到那儿去了?”德禄说:“嗨!就逃在京里。
    你说他胆子大不大?”
    “这小子挺聪明。他逃对了!”安德海点点头,颇为欣赏其人,“天子脚底下,红顶子得拿箩筐装,谁会把这么个人看在眼里,去打听他的底细?不是逃对了吗?”
    “对了,这小子是聪明。他看这半年,好些个受了处分的,都开复了,他也想销销案,出出头,然后再花上一两万银子,捐个‘大八成花样’,新班‘遇缺先补’,弄个实缺的县太爷玩儿玩儿。”德禄紧接着又说,“二爷,这小子手里颇有几文,找上了咱们哥儿,不是‘肥猪拱门’吗?”
    “嗯。你说,怎么样?”
    “能把他弄得销了案,他肯出这个数。”德禄放低了声音说,伸出来两个手指。
    “两万?”
    “两万。”德禄说:“二爷,办成了你使一半,我们这面还有几个经手的,一起分一半。”
    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安德海怦然心动!但是这几年他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折,对这些情况已颇有了解,心里在想,当时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何桂清,已经因失地潜逃,砍了脑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徐有壬早就殉了难,能够出面替姓赵的说话的人,一个都没有,这就难以措手了。
    “他打过仗没有?”安德海问,如果打过仗,有统兵大员为他补叙战功,奏保开复,事情也好办些。
    “没有。从没有打过仗。”
    “那……,”安德海突然灵机一动,“吴棠一直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北粮台’,那跟办厘捐的可以扯得上关系,吴棠的面子好大好大的,能让他给上个折子,一定管用。”
    德禄苦笑了:“第一个要抓那姓赵的,就是吴棠。”
    “这可难了!”安德海使劲摇着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管它了,揭过这一篇儿去,没有办法也能挣他一吊银子。”
    “噢!”安德海诧异,“有这么好的事?”
    于是德禄又说了第二个计划。这就完全是骗局了!德禄也跟人请教过,知道开复处分这一层,不容易办到,所以对安德海并未存着多大的希望。刚才只不过把前因后果谈一谈,倘或安德海能办得到,自然最好,办不到再讲第二个计划也不迟。这个计划非安德海不可,而且他也一定办得到。
    “现在外面都知道,西边的太后掌权,也都知道你安二爷是西太后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
    “好了!好了!不用瞎恭维人!”安德海其词若有憾地挥着手说:“谈正经的吧!”
    德禄尚未开口,只觉眼前一亮,门帘掀名人轶事开,有人走出来大声说道:“怎么回事?我们酒都喝完了,你们还没有聊完?
    来,来,我做宝,来押两把。”
    “不行!”德禄答道,“你们玩儿去吧,我跟安二爷还有事要谈。”
    “有事要谈,也何妨到屋子里来?外面挺冷的。”
    不说还好,一说果然觉得脚都冻麻了。好在别人要赌钱,不会注意他们谈话,德禄和安德海便进屋来,就着剩酒残肴,继续密议。
    德禄能从姓赵的那里,兜揽上这笔买卖,就因为有安德海这条路子,而姓赵的并不怀疑安德海的神通,却怀疑德禄是不是走得通安德海的路子?所以只要证明了这一点,姓赵的便会上钩。
    “二爷!”德禄说明了经过,问一句:“你看怎么样?”
    安德海把事情弄清楚了,通前彻后想了一遍,唯有一层顾虑,“拿了他的钱,事情没有办成,他不会闹吗?”他说,“这一闹出来,可不是好玩儿的事。”
    “你放心,他不敢!他是一个‘黑人’,一闹,他自己先倒霉。再说,咱们用他的钱也不多,他这个哑巴亏吃得起!”
    “嗯,嗯!”这一下提醒了安德海,别有会意,但在德禄面前,决不肯说破,简简单单答了一个字:“行!”
    “那么,二爷你那一天有空,说个日子,我好让他请客。”
    “请客不必了。后天下午,我到一到,照个面儿就得走。
    那一天我要上珠宝市。”
    “上珠宝市干吗?”
    “上头有几件首饰,在那儿改镶,约了后天取。”
    “好极了!”德禄高兴异常,“二爷,事儿准成了!你先上珠宝市,取了首饰就到我家来。”
    事情说停当了,安德海不肯虚耗工夫,忙着要睡一会,好趁宫门刚开,就回长春名人轶事宫去当差。可是心里是这样打算,歪在里间的一张炕床上,却是怎么样也睡不着;他是在想着那一万两银子!倘或不是恭王掌权,凭自己在慈禧太后面前的“面子”,这样的事一定办得成功。而现在,就算“上头”给面子答应了,依然无用,因为恭王那一关,必定闯不过去。
    安德海越想越不服气,但又无可如何,只好强自为自己解劝:恭王的人缘不好,老是得罪慈禧太后,风光的日子想来也不久了,且等着看他的。
    抛开了恭王,又想自己,瞻前望后,忽然兴起一种百事无味,做人不知为了什么的感想。他在想:妻财子禄,第一样就落空!虽听说过,有些太监照样娶了妻妾,那也不过镜花水月的虚好看,不如没有倒还少些折磨。他又在想:也不知从前是谁发明了太监这么个“人”?这个混帐小子!他在心里毒骂:活着就该千刀万剐,死了一定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头一天晚上万念俱灰,第二天早晨却又精神抖擞,把夜来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等两宫太后退了朝,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伺候着传过中膳,慈禧太后问道:“我的月例关来了没有?”
    “早关来了,还有年下分外的一千两银子,都收了帐了。”
    “你到方家园去一趟。”
    这是她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又有赏赐。安德海最乐于当这种差,可以借此机会在外面散散心,办一办自己的事,同时打听些消息来报告,博得慈禧太后的欢心。但年下杂务甚多,这一天到了方家园,第二天又要出宫到珠宝市,再赴德禄之约,耽误的时间太多,不如并在一起办,岂不省事?
    既然如此,又不如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回一趟家。他想定了主意,等慈禧太后把赏赐的银两、衣饰、食物等等打发下来,便即说道:“跟主子回话,送去改镶的首饰,原约了明儿取,也许今天就好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顺便去看一看,把它取了回来,也省得明儿再走一趟。”
    “好啊。”
    “要是今儿还没有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在那儿坐催,让他们连夜赶工,明儿一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带回来。”
    “你说在那儿坐催,是在那儿坐一夜吗?”
    安德海话里玩名人轶事弄的花样,又让她捉住了,赶紧跪下来答道:“快过年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家里有些个帐要料理,原想请主子赏一天假,看宫里事儿多,不敢开口。今儿奉旨办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求主子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个空儿回家看一看。”
    “那自然可以。你要请假回家,那一次我没有准你?为什么要撒谎?”慈禧太后骂道:“下贱东西,滚吧!”
    安德海一向以为挨“主子”的骂,是看得起他的表示,所以高高兴兴地磕了头。一面派人挑了东西,先到敬事房领了携物出宫的牌票,一面又通知德禄,把约会的日期,提前一天,并且说明了要到德禄家吃晚饭。
    坐车出宫先到方家园,把慈禧太后的赏赐,一一交代清楚,遣回了跟去的小太监和苏拉,然后赶到珠宝市。慈禧太后讨厌绿的颜色,因为通常嫡室穿红,侧室着绿,所以绿色在她成为忌讳,所有镶翡翠的首饰,都改镶红宝石,却又嫌内务府的工匠,墨守陈规,变不出新样,特意命安德海拿到外面来镶。宫里的委任,又是御名人轶事用的珍饰,珠宝铺一点不敢马虎,早已赶办完工,安德海一去就取到了手,工价到内务府去领,二八回扣却先上了他的腰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
    由珠宝市到德禄家并不远,安德海散着步就走到了。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不远,遥遥望见德禄在迎候,彼此目视招呼,德禄快步迎了上来,极高兴地说:“好极了,好极了!我就怕你来得晚了费手脚。”
    “怎么回事?”
    德禄朝他头上望了一下,低声答道:“我给你预备了一枝花翎。”
    安德海会意,是要叫他装得阔些。装穷非本心所愿,或者不容易,装阔在他来说,是不必费心的,肚子里装满了说出来可以摆阔的珍闻轶事,随便谈几件就能把人唬倒。
    一到德禄家,就闻见一股油漆味道,大厅刚刚修过,新办了一张红木大炕床,墙上一面是张大壁画,画的一株枫树,树下系一匹白马,树上有只猴子,正伸下长臂,在撩名人轶事拨那匹白马,角上题了四个大字“马上封侯”。这面墙上是四张条幅,真草隶篆四幅字,上款题的是“禄翁大兄大人法正”,下款署名:潘祖荫、许彭寿、李文田、孙诒经。
    “乖乖!”安德海做个鬼脸,指着墙上说:“这都是顶儿尖儿的名翰林,三个在南书房,一个是左副都御史,这四条字,名贵得很呐!靠得住吗?”
    德禄脸一红:“我那知道靠得住靠不住?厂甸的荣胖子给我找来的。一共才花了八两银子。”
    “不贵。”安德海笑一笑,“只怕是冲那姓赵的小子,赶着办来的吧?”
    德禄也报以一笑,领着他到了“书房”,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斗里取出一枝花翎,替他把暖帽上的蓝翎换了下来。又取一面镜子照着,“伺候”安德海“升冠”。太监戴花翎,连安德海自己都觉得好笑,但关起门来,不怕有人看见,只要能把姓赵的唬住就行了。
    “姓赵的什么时候来?”
    “还有一会儿。”德禄答道,“我特意叫他晚一点儿来,咱们俩好先商量商量。”
    “对了!我该谈些什么啊?”
    “那还用我说吗?反正一句话,要叫他相信,天大的事,只要钱花够了就有办法。”
    话中有了漏洞,安德海赶紧问道:“他倒是预备花多少钱呐?”
    “我不早说过了,要真能办成了,他肯出二万。现在,只好先叫他付一成定,也只能用他这么点儿钱,心太狠了会出事。”
    安德海不甚相信他的话,但此时也无从究诘,心里想,先不管它,把一千两银子弄到了手再说。倘或德禄有不尽不实之处,随后再跟他算帐。还有姓赵的是个“黑人”,看情形另外可以设法敲一笔。这件“买卖”,油水甚厚,值得好好花些心思在上面。
    “安二爷!”德禄问道:“明儿把银子拿到了,我打一张锒票,送到府上,还是等你来取?”
    “我到内务府找你去好了。”安德海又问:“这姓赵的住在那儿?”
    “啊!住得可远着呐。”德禄顾而言他地说,“安二爷,你坐会儿,我到外面去看看。”
    两个人都是“狠人”,一个想探出了姓赵的住处,好直接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一个猜到了心思,偏不肯说。这一下安德海越发怀疑,认定了德禄另有花样。
    坐不多久,听得脚步声响,抬眼望去,只见德禄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走了进来,那自然是姓赵的。他生得极粗浊,青衣小帽,外套一件玄色摹本缎的羊皮坎肩,那样子就象油盐店管帐的,怎么样看,也不象能拿出两万银子来打点官事的人。
    推门进来,德禄为姓赵的引见:“这位是长春名人轶事宫的安总管。”
    “安总管!”姓赵的异常恭敬,请个安说:“你老栽培。”
    “不敢,不敢!”安德海大刺刺地,只拱拱手就算还了礼,接着转脸来问德禄:“这位怎么称呼?”
    “姓赵,行四,赵四爷。”
    “喔,赵四爷。台甫是那两个字?”
    “不敢,不敢!”不知是他有意不说,还是听不懂“台甫”这两个字,只说,“安总管叫我赵四好了。”
    安德海作了个暧名人轶事昧的微笑,转脸对德禄说道:“你说赵四爷有件什么事来着,得要我给递句话,自己人不必客气,就说吧!”
    “不忙,不忙,咱们喝着聊着。”
    于是就在德禄的“书房”里,搭开一张方桌,上菜喝酒。安德海上坐,德禄和赵四左右相陪,敬过两巡酒,德禄开始为他吹嘘。
    “赵四爷,今儿算是你运气好,也是安总管赏我一个面子,才能把他请了来。”他向赵四说,“你从没有到宫里去过,那知道安总管在里头那个忙呀,简直要找他说句话都难。我说,安总管,”转过脸来,他向安德海努一努嘴,“你让赵四爷开开眼!”
    安德海会意,矜持地笑道:“能拿到外面来拾掇的,还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罢,拿来给赵四爷瞧瞧吧!”
    于是德禄去把安德海带来的那个布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捧了过来,打开来,里面是个黄缎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着个紫檀嵌螺甸的首饰盒,大盒子里又是许多小锦盒,安德海一一把它揭开,宝光耀眼,美不胜收。赵四脸上,顿时有了肃然起敬的神色。
    “请教安总管?”赵四指着一盒翡翠说:“这全是上好的玻璃翠,怎么,一块没有用上?”
    “我们太后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绿颜色的东西。”
    “喔,为什么呢?”
    “这……”安德海又是一个矜持的微笑,“这可不便跟你说了。”
    “宫里有许多机密,连我们在内廷当差的都不知道。”德禄向赵四凑过脸去,放低了声音,显得极郑重似地,“赵四爷,你回头听安总管跟你说说两宫太后跟皇上的事,不过,你可得有点儿分寸,别在外面多说,那可不是好玩儿的事。”
    “是,是!”赵四拚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于是由德禄穿针引线,很巧妙自然地让安德海得以大谈官闱秘辛。一开始就很成功,因为谈的是肃顺的往事,安德海是身历其境,而且发生过作用的人。谈到与慈安太后的心腹宫女双喜,合演“苦肉计”那一段,连德禄在内务府多年,也还是初闻,所以停杯不饮,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神地倾听。这样一衬托,越发显出安德府的“权威”。赵四大为兴奋,自以为找到了一条最靠得住的路子。
    “你看!”等他谈得告一段落,德禄指着放在茶几上的暖帽,对赵四说,“就为了安总管立下这么一件大功,恭王面奏两宫太后,赏了咱们安二爷一支花翎。”
    转眼望去,金翠翎羽中,灿然一“眼”,花翎比蓝翎不知好看多少倍!赵四做过官,知道它的身分,对安德海越发仰之弥高了。
    “这也不过虚好看!不掌实权,什么也没有用。”安德海说,“譬如两位太后吧,不管是口头上,还是字面上,东边的那位太后一定在前,可是,谁也不怕她。”
    “外面都这么说,实权在西太后手里。我就不明白了,”赵四问道,“东太后难道就那么老实?真个一点儿都不管?”
    “也要管得了才行啊!”
    赵四对这句话非常重视,因为祛除了他心中的一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怕两宫太后中慈禧太后毕竟是“西边”的,凡事落后一步,外面的传说,不尽可信。现在听安德海的解释,是慈安太后根本就管不了事,那就只从这条路子上下功夫就是了。
    于是谈到正文,但以不是什么光采的事,所以提到他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情形,吞吞吐吐,不能畅所欲言。好在有德禄作必要的补充。而安德海亦根本未打算替他从“正路”上去办,所以就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必去多问,唯唯然装作已懂了的样子,才得略减赵四所感到的,不能毕其词的为难。
    “你老哥的事儿,我算是明白了。麻烦是有点麻烦,不过……。”
    安德海故意顿住,让德禄去接下文:四目相视,会心不远,该接话的人便说:“不过,总有办法好想是不是?”
    “走着瞧吧!”安德海说,“反正我有多大能耐,你总也知道。”
    德禄点点头,装得面有喜色,却故意转脸看着赵四,递过去的那个表情是:事情成了!等赵四点了头,答以笑意,他才向安德海使个眼色:“请到这面来,咱们说句话。”
    两人站起身来,在远处的椅子上坐下,隔着一张茶几,把头凑在一起,低声密语。在赵四看,他们是在为他筹划路子,其实全不是那回事。
    “看样子,这小子是死心塌地了。”德禄问道,“你看,我该怎么跟他说?”
    这一问,安德海不免发愣,他原以为德禄早已想好一套话,只不过叫自己出面装一装幌子,谁知临时问计,这倒把人难住了。
    “我倒有个主意,”德禄的声音越发低了,“就说走的曹大人的路子,你看行不行?”
    “曹大人”是指曹毓瑛。安德海心想,要让赵四心甘情愿地捧银子出来,自然得要个有名望、有实力的人作号召,假借军机大臣的名义,当然最好,就怕风声传到曹毓瑛耳朵里,必然追究,那时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因此,他摇摇头说:“不妥,不妥!”
    既然别人的办法不妥,那自己得拿出办法来!德禄心里的这个意思,在他的沉默中就充分表示了。安德海心里有数,骨碌碌转着眼珠,苦苦思索要找个能叫赵四相信,却又无可对证真假,能为自己脱卸责任的人。
    “有了!”他终于想到,情不自禁地一拍茶几,大声叫了出来,惹得赵四格外瞩目。
    看到他渴望得到结果的眼色,德禄扬一扬手笑道:“你先别忙,等我听听咱们安二爷的高招。”
    “是这一个人,”安德海举手遮着嘴唇说,“吴棠!你就这么跟他说,他这个案子要从吴棠那儿报上来,才是釜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薪的办法!吴棠不是正跟他作对吗?不要紧,有我。吴棠常从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浦派亲信来给我们太后进东西,归我接头,太后有话给吴棠,也是我传给来人,让他带回去。个把候补知县开复处分,事儿太小了,算不了什么!”
    一面听,德禄已忍不住一面浮露了笑容。当下回到席面上,把安德海的话,照样说了给赵四听,唯一的改动,是把“吴棠”称作“漕运总督吴大人”。
    赵四一听这话,又兴奋又忧虑。兴奋的是,这样办等于有慈禧太后仗腰,真正是“天大的面子”;忧虑的是,这一来把行踪泄漏了出去,而吴棠是恨极自己的人,万一指名索捕,岂非惹火烧身?
    看他迟迟不语,德禄倒奇怪了,“怎么样,赵四爷?”他忍不住催问。
    “我是怕,怕吴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行文到顺天府衙门。”
    “这什么话?”安德海脸色一沉,似乎生了极大的气,“是太后的面子不够,还是不相信我?”
    太后的面子是一定够的,只要交代下去,吴棠不敢不遵,就怕安德海没有那么大面子,所传的话,吴棠不相信出于太后之口,这是很明白的道理。德禄便埋怨赵四,赵四便急忙赔罪。而经过这一番做作,赵四的疑虑反倒消失了。
    “那么,”等安德海气平,赵四看着德禄问道:“总该……。”
    “我知道,我知道。”德禄乱以他语,“咱们回头谈。”
    过了第二天下午,安德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个空到内务府,德禄把他邀到僻处,递给他一个封套,里面是一张银票,他略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来瞄了一眼,不多也不少:一千两整。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德禄低声说道:“安总管不要钱,军机处先要铺排一下,不然,就吴棠的奏折来了,照例批驳,太后也不能为一个候补知县扫军机大臣的面子。”
    安德海始终有这样一个成见,认为德禄从赵四那里拿的钱,决不止二千两,现在听他又搬出军机处的招牌,这个地方岂是二千两银子所铺排得了的?越发可见自己的看法不错。不过他也知道,即令直言说破,德禄也决不肯承认,徒然伤感情而已!这样,就只好旁敲侧击来套他的底细了。
    他的心思极快,念头转定,随即问道:“两千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小子总有一番话要说吧?”
    “还就是以前那些个话,把他身名人轶事子洗干净了,出两万银子。”说着,德禄把一个“节略”递了给他。
    “那么两千就是一成。”安德海紧接着说,“这算是咱们收他的‘定钱’?”
    “不是,不是!”德禄很得意地笑道,“这两千是额外的。我跟他说,这不算正项,马上过年了,得先送年礼。他问要多少钱?我说两千,他就给了两千。”
    钱来得容易呀!安德海心里在想,那赵四的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跟他的人一样,肥得很,只弄他一千银子,实在不能甘心。不管它,他对自己说:先把网撒出去再作道理。
    于是他问德禄:“你可知道吴棠的事儿?”
    “怎么不知道?有西太后就有他,好比有西太后就有你安二爷一样。”
    “你知道就好,我告诉你吧,吴棠快当总督了。”
    “他本来就是漕运总督嘛!”
    “我是说有正式地盘儿的总督。我看……,”他想了想说,“多半还是两广。毛鸿宾差不多了。”
    “喔!”德禄不解地问,“吴棠调了两广怎么样呢?”
    安德海把早想好了的一句话,放着不说,作出郑重考虑的神气,好半天,仿佛下定了决心,很有把握地说:“你跟他说,如果他想到广东去补个实缺,连开复处分在内,一共叫他拿三万银子来。我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了。”
    德禄一听这话,再看一看他的脸色,不由得又惊又喜:
    “安二爷,你,你真能办成?”
    “你不信就等着瞧!”
    “我信,我信。就这么说了。明天就有回话。”
    话是说出去了,安德海回来想一想,事情也真的大可以办得。吴棠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官声,好不到那里去,常有人告他的状,那些劾奏的折子,往往留中不发,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如果能让吴棠知道,他的官运亨通,虽由于慈禧太后的特加眷顾,却也因为有人帮着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帮着他凡事遮盖,这一来,吴棠必存着感激图报之心,自己为赵四说话就有效用了。
    这算是安德海自己琢磨出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外官”的诀窍。想到就办,第一步是到内奏事处查档,把历年来参劾吴棠的奏折,都摘录了事由,或“留”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一说明。“留”是留中,不必再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了军机处,自然还有下文,得要往下再查。好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不多,很快地都查明白了。
    这时德禄也有了回话,赵四愿意照办,但银子一时还凑不齐,好在等托好了吴棠,奏报到京,一来一往也得一两个月的工夫,到那时一定筹足了数目送上来,不会耽误。安德海心里明白,这是托词,赵四要等有了真凭实据,才肯付款。照这样看,就全在自己了,有办法,还有上万的银子进帐,否则就只是这一千两。
    过年只有半个月了,快到“封印”的那几天,大小衙门,无不格外忙碌。各省的专差,也络绎到京,年下的“公事”与平日不同,第一样是“进贡”,都归内务府接头;第二样是“送节礼”,王公大臣的府第,特别是恭王府,真个其门如市,大致各省凡是要进贡的特产,恭王那里照样有一份;第三样是“送炭敬”,翰林、御史,不管事的各部司员,那些穷京官,全靠各省督抚司道,按时脂润,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名目甚多,数目不一,看各人的力量、身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而定。最阔的是闽浙总督左宗棠送工部右侍郎潘祖荫的“炭敬”,每年照例一千两,这因为当年官文参劾骆秉章“一官两印”,左宗棠获罪,是潘祖荫所力救的缘故。
    当然,还有些馈赠,近乎贿赂,或者另有作用,赠者受者都讳言其事的,吴棠就是这样。为了报答慈禧太后的特达之知,逢年过节,必有上万银子送到方家园“照公府”。巧得很,他派的差官到方家园时,恰好安德海在那里“传懿旨”,一谈起来,那差官自然知道慈禧太后面前有这么个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太监,顿时肃然起敬,说了许多恭维仰慕的话。
    安得海觉得这意外的邂逅,也有不巧的地方。如果事先知道有这么个差官到京,可以经过德禄的安排,装一番场面,使他望之俨然,说话就比较显得有力量。现在凭空要把自己的架子装点起来,倒是件不容易的事。
    因此,他一面听那差官在恭维,一面在心里转念头,想来想去总觉得先要用个什么手段,把他唬住了,下面的戏才好唱。
    于是他先按兵不动,甚至连那差官的住处都不问。等从方家园回宫,他在路上想好了一条移花接木之计,他告诉慈禧太后,说吴棠的差官遇见了他,异常高兴,那人正不知如何来找他。
    “找你干什么”慈禧太后讶然相问。
    “也不是他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吴棠有一番孝心要上达,叫他找着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转奏给主子听。”
    “喔,”慈禧太后很感兴趣地问:“吴棠有什么话?”
    “吴棠说,太后的恩典,天高地厚,不知怎么样报答?除了照例的贡品以外,太后想吃点儿什么,用点儿什么,尽管吩咐下去,他尽心尽力办了来孝敬太后。”
    “难为他,算是个有良心的。”
    就这一句话,不能达成他的效用,所以安德海便怂恿着说:“难得他这番孝心,主子倒不可埋没了他。”
    慈禧太后想了想,随口说了句:“‘苏绣’不是挺有名的吗?看有新样儿的衣料没有?”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传旨给他。”
    有了太后的这一句话,安德海便是“口衔天宪”了!按着规矩来办,先到敬事房传旨“记档”,接着派一个苏拉到内务府通知,传唤漕运总督衙门的差官,第二天一早到隆宗门前来听宣懿旨。
    那是“官面”上的一套,另外他还有一套。找到德禄,悄悄嘱咐,要他设法把那传唤的差使讨了下来。这件事不难,德禄回到内务府,不须禀明司官,找着被派去传唤的同事,私底下就把那个差使讨过来了。
    到了兵部街提塘公所,寻着那名差官,德禄交代了公事,那差官大为紧张,“请教,”他问,“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德禄歉意地摇摇头:“那可谁也不知道了。再老实说一句吧,这种事儿,我们内务府也是第一次遇见。那当然是因为‘上头’对你们吴大人,另眼看待的缘故。”
    “是,是!”听得这句话,那差官放了一半的心,为了想多打听些内廷的情形,他跟德禄大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彼此通了姓名、职衔,这差官自道姓吴,是个漕标的记名守备。
    德禄也是有意结纳,出以诚恳谦虚的态度,颇有一见如故之感。他为吴守备说了许多宫内的规矩礼节,附带也大捧了安德海一番,说慈禧太后对他,言听计从,最后还加了句:
    “什么事儿你只听他的,准没有错!”
    吴守备自然深深受教。第二天一大早到内务府,由德禄领着,到了隆宗门外,找间僻静的朝房,德禄把他一安顿下来就先走了。殿阁巍巍,气象森严,吴守备第一次深入大内,怕错了规矩,一步不敢乱走。这样等了有个把时辰,不见德禄来招呼,心里正焦灼不安时,一个拖着蓝翎的侍卫走了进来,神色凛然地扬着脸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漕运总督衙门的差官,来听宣懿旨。”
    “谁带你进来的?”
    “内务府的德禄德老爷。”
    “德禄?”那侍卫皱着眉,斜着眼想了想:“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是,是,安总管派人来通知的,说到这儿来等。”
    “喔,喔,”脸色和声音马上不同了,“原来是安总管,那就不错了。你等着吧,他的事儿多,只怕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来。”
    说完,那侍卫管自己走了。吴守备算是又长了一层见识,原来安德海在宫里有这么大的气派!这个长得象个小旦似的太监,真正不可以貌相。
    这样又等了好一会,终于把安德海等到了。他是由德禄陪着来的,吴守备一眼瞥见,慌忙迎了出去,远远地就垂手肃立,等他走近了,亲名人轶事热而恭敬地叫一声:“安总管!”
    “喔,原来是你。”安德海看着他点一点头,管自己走了进去,往上一站,说一声:“有懿旨!”
    吴守备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也不明了这方面的仪注,心里不免着慌,便有些手足无措的神气,德禄赶紧在他身边提了一句:“得跪下接旨!”
    等他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跪了下来,安德海不徐不疾地说道:“奉慈禧皇太后懿旨:着漕运总督吴棠,采办苏绣新样衣料进呈。钦此。”念完了又说一句:“你起来吧。”
    吴守备不胜迷惘,站起身来把安德海口传的旨意,回想了一遍,开口问道:“请安总管的示下,太后要些什么样的苏绣衣料?”
    “那可不知道了!”安德海慢吞吞地,撇足了京腔,“上头交代的就这一句话,你回去告诉你们大帅,让他瞧着办吧!”
    说完,甩着衣袖,扬长而去。
    吴守备望着他的背影发愣,想上去拉住他问个明白,却又不敢。回过头来一见德禄,不由得哭丧了脸,“我的德大爷,你看这差使怎么办?”他微顿着足说,“也不知道要什么花样,什么颜色,什么料子?还有,到底是要多少呢?不问明白了,我回去跟我们大帅怎么交代?”
    “你别急,你别急!”德禄拍着他的背安慰,想了想,作出济人于危的慷慨神情:“你等着,我替你去问一问。”
    这一下,吴守备真个从心底生出感激,一揖到地:“德大爷,你算是积了一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
    德禄谦虚地笑了笑,匆匆离去。这样又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他回来,招一招手,等他走了过去,便一路出宫,一路低语。
    “安总管的话也不错,传旨向来就是这个样,上面怎么说,怎么照传,多一句,少一句,将来办事走了样,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不过……。”
    德禄是有意顿住,吴守备便急急追问:“不过怎么样?德大爷,你老多开导。”
    “太后的意思,安总管当然知道。不过,在御前当差,第一就是要肚子里藏得住话,不然,太后怎么会相信?怎么会言听计从呢?”
    “是,是!”吴守备欣然附和。他心里在想,只要安德海能知道太后的意思,事情就好办了,且先听德禄说下去,再作道理。
    “安总管说,上头对你们大帅另眼看待,除了多少年以前,雪中送炭的那一档子事儿以外,当然还有别的道理,也有许多话想要叫你们大帅知道,可就是一样,得要见人说话。”
    “请问,怎么叫见人说话?”吴守备问道,“难不成是说,非我们大帅到京里来了,安总管才能说吗?”
    “这倒也不是。”德禄迟疑了一会才说,“老实告诉你吧,安总管是不知道你老哥的身分,不敢跟你说。”
    “那,那……。”吴守备颇有受了侮辱的感觉,却又不知如何辩白以及表示自己的不满?所以讷讷然不能毕其词。
    “这不是安总管看不起你老哥。”德禄暗中开导他:“他不知道你在你们大帅面前,到底怎么样?你也是官面儿上的人物,总该知道,有些话是非亲信不能说的!”
    吴守备这时才恍然大悟,继以满心的欢名人轶事悦,因为得到了一个绝好的立功自见的机会。各省的差官为长官办私事,无非跟王公大臣府第的“门上”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只有自己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了慈禧太后身边的安总管,为“大帅”与深宫建立了一条直通的桥梁,这是何等关系重大的事!回到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浦,怕大帅不另眼看待?
    福至心灵,他的表现不再是那种未曾见过世面,动辄张皇失措的怯态了,用很平静自然的声音说:“德大爷,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我们大帅的亲信?不过,大帅的上房里我常去,我管大帅夫人叫二婶。”
    “呀!”德禄大出意外,“原来你是吴总督的侄子?”
    “是。”吴守备说,“五服以内的。”
    “五服以内的侄子,又派来当差官,替两宫太后和皇上进贡,自然是亲信。那就好办了。”
    德禄说着便站定了脚,大有马上转回去告诉安德海之意,但吴守备这时反倒不亟亟乎了,“德大爷,”他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我们大帅另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二百两银子给我;有该送炭敬而事先没有想到的,让我酌量补送。我打算着,把这二百两银子送了给安总管,至于德大爷你这儿……。”
    “不!不!”德禄摇着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无功不受禄,安总管那儿也不必,你送了他也不肯收,替太后办事,他挺小心的。我看这么样吧,如果你带得有土产,送几样表示表示意思,那倒使得。”
    “土产有的是,只怕太菲薄了。”
    “就土产好,你听我的话!”德禄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明天安总管要出宫替太后办事,你下午到他家去好了!我先替你约一约,请他把太后要的衣料,开个单子给你,如果太后另外还有什么话交代,也在那个时候说给你。”
    “那太好了。承情不尽!不过德大爷,明儿还要劳你的驾,带我到安总管府上。”
    “这……,”德禄踌躇着说:“我明儿有要紧公事,怕分不开身。可是安总管家你又不认得,那就只好我匀出工夫来陪你走一趟了。”
    如此帮忙,吴守备自然千恩万谢。回到提塘公所,立刻派人到通州,在漕船上取了几样南方的土仪,如绍兴酒、火腿之类,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扎停当。第二天早早吃了午饭,守在公所,约莫两点钟左右,德禄果然应约而至,两个人坐了车,绕东城往北而去。
    等一到了安家,德禄托辞有要紧公事,原车走了,这是他有意如此,好避去勾结的形迹。吴守备不知就里,心中却还有些嘀咕,怕安德海的脾气大,或者话会说僵了,少个人转圜。
    还好,安德海算是相当客气,看着送来的礼物,不断称谢。然后肃客上坐,一个俊俏小厮,用个福建漆的托盘,端来两碗茶,四碟干果,茶碗是乾隆窑的五彩盖碗,果碟是高脚錾花的银盆。吴守备心想,这比大帅待客还讲究。
    “请!”安德海很斯文地招呼。
    吴守备为了表示欣赏,端着那盖碗茶不喝,只转来转去看那碗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工细画的“玉堂富贵”的花样,一面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似乎是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赞美的神情。
    安德海矜持地微笑着,等他快要揭碗盖时,才说了句:
    “茶碗倒平常,你喝喝这茶!只怕外面不容易找。”
    听到这话,吴守备格外慎重行名人轶事事了,揭开碗盖,先闻了一下,果然别有一股清香,便脱口赞了一个字:“好!”又笑着说,“在安总管这儿,我真成了乡巴佬了。这茶叶真还没有见过。”
    “这叫‘君山茶’,是上用的。”
    “上用”就是御名人轶事用,吴守备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把身名人轶事子坐正了,看着安德海,希望他再说下去。
    “前几天,湖南恽巡抚才专差给太后进了来。一共才八罐,太后赏了我两罐。今天是头一回打开来尝。”
    “那可真不敢当了。”吴守备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地说,接着便喝了一口,做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嘴咂舌的姿态,真象是在品尝什么似的。
    “这样吧,我算是回礼,分一罐儿这个茶叶,劳你驾带回去,让你们大帅也尝尝。他当然喝过君山茶,不过,不见得有这么好。”
    这是给了吴守备一个夸耀表功的机会,自然不必推辞,便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那我就替名人轶事我们大帅谢谢安总管了。”
    于是安德海叫小厮取来一个簇新如银的锡罐,巨腹长颈,红绸子封着口,约莫可容两斤茶叶,盖上和罐腹都錾出“五福捧寿”的图案,另外贴一张鲜红的红纸条,正楷四字:“神品贡茶”。安德海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吹,这罐茶叶,无论从那一点看,都是湖南巡抚恽世临进贡的御名人轶事用之物。
    这一番酬酢,主客双方都感到极度的满意,也就因为这一番酬酢,片刻之间成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极厚的老友。安德海说话,尽去棱角,十分恳切,拿出一张单子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吴守备说:“最好全照单子上办。如果赶不及,先把春天夏天用得着的进了来,别的随后再说。”
    吴守备把单子约略看了一下,品目虽多。好在时间上有伸缩的余地,也就不碍,于是把单子收好,放在小褂子的口袋里,还伸手在衣服外面拍了两下,深怕不曾放妥会得掉了。
    “另外还有件事儿。”安德海朝左右看了一下,凑近吴守备,放低了声音说,“是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来头,我还不十分清楚,太后交代,让你们大帅给瞧着办。”
    “喔!”吴守备睁大了眼,“请吩咐。”
    “有个姓赵的候补知县,叫赵什么来着?”他从靴页子里,掏出由德禄转来的那份节略看了又看说,“喔,叫赵开榜。原来在你们大帅那里办税差,出了纰漏要抓他,曾经奏报有案。现在大乱已平,朝廷宽大为怀,好些个有案的,都开复了处分,赵开榜大概也动了心,走了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的路子,想求个恩典。太后的意思,候补知县的官儿太小了,没有法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军机去办,让你们大帅上个折子才好批。”
    这一大片话,从头到底,吴守备只有最后一句不明白,“请问安总管,”他说,“我们大帅那个折子上说些什么?”
    听得这一问,安德海啼笑皆非!千里来龙,到此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在这句话上,这句话不明白,前面的都算白说。这原是只可意会的一回事,直说出来便没有意味,也减弱了从窥伺意旨中,自动发生的说服力量,所以安德海特为反问一句:“你看呢?”
    这是有意难人!吴守备有些紧张,把他的话从头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原是不难明白的事,吴守备深深自责,这样子不够机敏,如何能办大事?
    “是这个样,”他敲敲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让我们大帅给他保一保。
    安总管,是这个意思吗?”
    安德海平静地点一点头:“我看太后也就是这一个意思。
    反正你回去一说,你们大帅一定明白。”
    “是,是!我一回去,马上当面禀报上头。”
    “好!”他把手里的节略递了过去,“这玩意是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你带回去吧!”
    因为是慈禧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吴守备便双手接了过来,折叠整齐,与苏绣衣料的单子放在一起。
    “安总管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你请等一等。”
    安德海进去了好半天,拿出一个鼓了起来的大信封,封缄严固,但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这是他从内奏事处抄出来的,所有奏劾吴棠的折子的事由及处置经过。递到吴守备手里,又交代了几句话:
    “这个信封,请你当面递给你们大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你们大帅是太后特别提拔的人,我在太后面前当差,兼承太后的意思,对你们大帅,自然跟对别的督抚不同。”
    吴守备猜想其中是极紧要的机密文件,越发慎重,把它紧紧捏在手里,不断称“是”。
    送走了吴守备,安德海回想着他那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诚惶诚恐的神气,十分得意。他相信经吴守备的一番渲染,吴棠一定信他的话是太后的授意,岂有不立即照办之理?看样子这笔财是发定了。
    当然,那是过了年以后的事。等吴守备离京不久,各衙门都封了印,大小官员收起公事,打点过年。这年因为金陵一下,“大功告成”,过年的兴致特别好,同时南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可说完全恢复,苏浙两省有亲戚在京的,纷纷前来投靠。崇文门肩摩彀击,格外热闹。四郊农民,趁着农闲时节,也都手提肩挑,要赶年下来做笔好生意,顺带备办年货。越发烘托出一片升平盛世的景象。
    唯一的例外是军机处。军机大臣和章京,是连大年初一都要入直的,不过封了印以后,例行公事都压下不办,仅仅处理军报以及突发而必须即时解决的事件,比较清闲而已。
    对一年忙到头的军机章京来说,这几天就算最舒服的时候,不特公务清闲,而且所获甚丰。外省的“冰敬”以外,恭王和那些入息优厚的大臣,象户部、工部的堂官,内务府大臣,还有兼领“崇文门监督”的额驸景寿,看关系深浅,都有或多或少的馈赠,作为“卒岁”之资。至于宫中年节对侍从近臣的赏赉,军机章京照例也有一份。特别是简在“后”心的那几个红章京,常有格外的恩典,尤其教那些为要帐、要债的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的穷京官羡慕。
    京官最穷的是两种人,翰林和御史。翰林有红有黑,不走运的翰林,开门七件事,件件要赊帐,如果一年大大小小的“考差”,一个都捞不到,那到了年下的日子就难过了。一年三节结帐,端午节和中秋,都还有托词:“得了考差,马上就给”,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腊月什么考试都过了,那里还有当考官的差使?
    于是只好找同年、找同乡告帮。
    御史的情形也是一样,但“都老爷”三个字,在京城里很有些用处,起码煤铺、油盐店的掌柜,跟“都老爷”去要帐,不敢象对穷翰林那么不客气。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他恼羞成了怒,喝一声:“来啊!拿我的片子,把这个混帐东西送到兵马司去严办!”就真要倒霉。京师九城都有兵马司,专管捕治盗贼,送到那里,被打一顿屁名人轶事股,是司空见惯的事。
    当然,御史有正有邪。正派的御史,忧心天下,硁硁自守,不要说穷,死也不怕,那种风骨,就是帝后也不能不敬惮。走邪路的御史就不同了,一种是只要给钱,唯命所从,于是有人便利用此辈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其名称为“买参”。一种是哗众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别有用心——在这“大功告成”的同治三年年底,便正有些人,想找这样的御史,掀起一场政海中的大名人轶事波澜,来打击恭王和曾国藩。
    这些人便是八旗的将领。旗人对于恭王的不满由来已久。肃顺看不起旗人,所以他们支持恭王,清除肃顺,不想恭王执政,依旧走的是肃顺的路子,倚任曾国藩,有过之无不及。加以八旗兵丁的粮饷,一直是打折扣发放,金陵未下,犹有可说,如今,在上者加官晋爵,而旗民的生计,困苦依旧,这就越发使得他们愤愤不平了。
    有些人认为湘军的势力太大,已到了“动摇国本”的危险程度,这是一批足迹未出京畿,只向往着他们祖宗进关时的威风的人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在头脑比较清楚的人看,恰好用来作为抑制汉人的一个有力的理由。他们并不以为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曾国荃等人的事功,旗人办不到,他们也不以为官文的封伯爵是傥来的富贵,反觉得只有一个旗人封爵,是不公平而大失面子的事。于是反对恭王和曾国藩的暗流就在这半年之中逐渐形成了。其中有些出于妒嫉,想去之而后快,有些为了实际的利益,更明确地体认到,唯有去掉恭王和曾国藩,他们才有掌握政权和军权的机会。
    这股倒恭王的暗流,渐渐又汇合了蒙古人的反对势力。四年前,恭王与肃顺争权,蒙古人的倾向,有举足轻重之势,肃顺既诛,恭王为了稳定朝局,特别拉拢蒙古人,倭仁内召,入阁拜相,对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优礼有加。一向讲道学的倭仁,十分守旧,对于兼领总理通商衙门,经常与洋人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的恭王,原有成见,僧王的国戚,本来支持恭王,但最近的态度也改变了。蒙古人中一文一武的两个领袖,至此都站在恭王的对方。
    僧格林沁的不满恭王,起于这年十月间的一道上谕,以曾国藩为钦差大臣,督兵赴安徽、湖北边境上,剿治捻匪。僧格林沁透过在京蒙古籍大臣和他的儿子伯彦讷谟祜的关系,表示反对,他认为剿治捻匪,已有一王一伯——大学士湖广总督果威伯官文,再加上一个侯爵来会办军务,岂不是把捻匪看得太重?这样为匪张目,有害无益。恭王总算“从善如流”,很快地撤消了原来的命令,但是,僧格林沁的自尊心,已经受了很大的损伤。
    僧格林沁以他的骠悍的蒙古马队为主力,转战千里,自负骁勇,素来看不起湘军,而且对黄河以南的汉人,怀着莫名其妙的敌意。金陵既下,曾国藩勋名盖世,他心里已经很不舒服,而以七、八月间河南光山一战的偶尔失利,朝命曾国藩移师会剿,在他看是恭王有意灭他的威风。于是别有用心的一批人,也就正好利用他的愤懑,从中挑名人轶事拨。挑名人轶事拨的花样极多,甚至已死的多隆阿,被诛的胜保,也被利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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