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四部清宫外史下第七一章
    “皇帝到底那儿不舒服?”疑云塞胸的慈禧太后问道,“为什么要避风?”
    “是这几天累着了。又说胃寒,服了药要出汗,不能不避风。”李莲英这样回答,语气平静,是那种据实而陈的神态。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就勉强行一行礼,又有什么要紧?再说,停止筵宴,也得告诉我一声啊!”
    李莲英听慈禧太后的话风不妙,不敢答话,顾而言他地问道:“老佛爷昨儿不是交代,想到西苑看新绿,请旨那天起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好告诉他们早早预备。”
    “那里有什么看绿?何况时候也还早得很。”
    “今年的春气发动得早,年前立春,大后天就是春分了。这两天的东风,刮得人棉衣服都穿不住,老佛爷带大家逛逛去吧!”
    他这样故意用央求的口吻,慈禧太后完全了解,是怕她由于皇帝停止赐宴后家而生气,有心劝慰排解。想想也真犯不着为此生气,倘或作了什么严厉的措施,传到外面,说皇帝刚刚亲政,母子便已不和,自己面子上又有什么光彩。真正“家丑不可外扬”,忍住这口气吧!
    “好吧!”慈禧太后自语似地说,“且搁着他的,倒要看他怎么跟我说?”
    李莲英听出话风。皇帝一时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自己惹了麻烦,宫闱总以安静为主,慈禧太后如果真的跟皇帝有了意见,常常生气,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提心吊胆地伺候差使,那滋味可不好受。
    这样想着,便觉得应该从速有所弥补。于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个空将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找了来问道:“万岁爷这会儿怎么样?”
    “在书房里看书。快好了。”
    “你劝万岁爷歇着。御医请脉的时候,悄悄儿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脉案上要切切实实写明,一定得避风,步门不能出。不然……,”李莲英想了一下说:“不然会发风疹块。”
    “是了。”
    “再关照大家,停止筵宴那件事,不准多说,就当没有那回事。不然,”李莲英沉着脸说,“大婚、亲政,喜事重重,谁要搅出是非来,他自己估量着有几个脑袋?”
    乾清宫总管太监诺诺连声地承命而去。也真亏得李莲英有此一番安排,慈禧太后亲临视疾,才能圆满地应付过去。
    她的必将来看皇帝,亲自查视病情,原在李莲英意料之中,所顾虑的是,去得太早,未到御医照例请脉的时候,安排尚未妥贴。因此,李莲英回到储秀宫便一直不离慈禧太后左右,防她忽然说要去看皇帝时,好斟酌情形,如果时机不适,就得设法拖延一下。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快将传膳了,尚无动静。但等侍膳的皇后和瑾、珍两嫔到齐,慈禧太后终于开口了:“咱们瞧瞧皇帝去吧!”
    虽是征询的语气,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命令。于是李莲英一面派人先去通知,一面照料慈禧太后上了软轿,在皇后、两嫔、荣寿公主扈从之下,由西一长街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泰殿西的隆福门,在弘德殿前下轿,皇帝已在西穿堂面跪接了。
    “你不是要避风吗?”慈禧太后一开口就这样问。
    “是!”皇帝因为总管太监的密奏,心里已有准备,所以能从容答说:“出来一下,不要紧!”
    “快进去吧!”
    “是。”皇帝口中答应,却仍旧亲自来搀扶母后。
    “万岁爷遵懿旨,快请进去。”李莲英插嘴说道:“招了风可不是玩儿的。”
    “对了!你快进去。”
    经过这一番做作,皇帝方走在前面。慈禧太后进了西暖阁,自然先问病,再看方子,看到脉案上所写,切嘱“避风”的话,心中的怀疑和不快都消释了。
    “这儿太冷。”慈禧太后看着匾额上高宗御笔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室”二字:“乾隆爷的体质最好,不觉得冷,别人可受不了。其实从雍正以后,就都住养心殿了,你也挪回去吧!”
    “是!”皇帝答道,“儿子是因为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吩咐,每天改在乾清宫东暖阁办事,为了方便,住在这里,明天就挪回去。”
    “也不必这么忙吧?”荣寿公主提醒慈禧太后:“皇上得避风,这两天怕不能挪地方。”
    “说得不错!”慈禧太后点点头,“等好了再挪。在养心殿,起居饮食有皇后就近照料,我也放心些。”
    皇后已经移居养心殿西的体顺堂,这是好几代相沿下来的规矩。当年嘉顺皇后住体顺堂时,慈禧太后干预子媳的房帏,穆宗愤而独宿乾清宫,才有微行之事,终于招致“天子出天花’的大不幸。所以她说这话是寓着无限的感慨,也有惩前毖后的意思在内。只是皇帝与穆宗不同,虽在新婚,对皇后已不大愿意亲近,所以并不觉得慈禧太后的话是一种体恤。
    当然,心里的感觉是一回事,要尽子道孝心又是一回事,此时便看了皇后一眼,恭恭敬敬答一声:“是!”
    “咱们走吧!”慈禧太后对荣寿公主说道,“这儿太冷,还是我自己那个‘窝’舒服。”母子君臣之间,可能激起的猜嫌,总算在李莲英的掩盖
    之下消除了。但是宫廷之外,却不是这样的看法,尤其是醇王,对于皇帝的突然停止赐宴后家,别有感受。他猜测皇帝此举,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贬辱后家,是有意表示对慈禧太后为他所立的皇后的不满和抗议。
    皇后也就是醇王的内侄女,从小就见惯了的,在醇王意中,实在不是皇帝的良配。然而贵为亲王,却不能行使“父母名人轶事之命”来过问儿子的婚事,这已是极大委屈,而且这份委屈还是说不出的苦,因而也是难宣的抑郁。迫不得已,只有尽量自宽自解,寄望于大婚以后,皇帝对他的“表妹”观感一变,琴瑟调协,便是如天之福。
    谁知他这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了,大婚才不多几日,宫中已有传闻,皇帝对皇后真正是“相敬如宾”,淡得不象夫妇,更不象新婚夫妇。这些传闻,如今看来是证实了。如果皇帝是象穆宗那样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嘉顺皇后,就决不会有此令皇后失望、失面子的停止赐宴后父的旨意。
    一亲政就有这样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举动,使得醇王忧心忡忡,眠食不安。虽说“知子莫若父”,而他对慈禧太后的了解,更比对不是朝夕承欢膝下的“儿子”来得深切,慈禧太后能容忍皇帝独行其是吗?能容忍皇帝对她所立的皇后冷落吗?穆宗是她的亲子,尚且不能容忍,何况是她一手扶立的嗣子?
    宫闱中从此要多事了!醇王在他最亲密的僚属面前叹息。
    几濒于死的宿疾,也就可想而知地,必然会复发。
    “千万要瞒着皇上!”醇王在病中一直叮嘱,“别让他惦念,别让他为难。”
    ※※※
    一直瞒了一年多,皇帝始终不知道醇王的病情。而这一年多的吏治,也就象醇王的病一样,日坏一日。皇帝亦微有所闻,却不是在书房里得自师傅们的陈述,而是从珍嫔口中打听到的。
    “你那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听人说的。”珍嫔笑道,“他们都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懂事,说话不怎么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
    “原来如此!”皇帝悚然动容,“你可要当心,你听到些什么,除了我,千万别跟第二个人说。”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除了跟皇上密奏以外,也不能那么不懂事,到处乱说,自己招祸。”
    “对!你懂就好。”皇帝很欣慰地,“你说的‘他们’是谁?
    是太监?”
    “是!”
    “是那些太监?”
    “这,”珍嫔娇憨地笑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可不能跟皇上说了。说了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造孽。”她又正一正脸色说,“皇上要想听这些新闻,就别追问来源,不然就听不到了。”
    皇帝料知珍嫔决不肯明说消息来源,也就不再多问。不过自此后,便对慈禧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名条,或者口头交代:某官某缺叫某人去,都持着戒心,召见的时候,询问履历,格外详细。言词明白,文理清通的固然也有,而资历不相当,语言无味的却真不少。尤其是旗人,特别是内务府所属的司员,象这样子的更多。不言可知,是走了门路的。
    这是怎样的一条门路?皇帝决心要弄个明白。在宫内,自然是李莲英经手。宫外呢?李莲英不常回家,而走门路的又不能径自进宫来跟李莲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可知宫外必有一个人居间。这个人又是谁呢?
    慢慢地皇帝看出端倪来了,有个道士名叫高峒元,是西便门外白云观的住持。白云观建于辽金,本名太极宫,元朝改称长春名人轶事宫,因为供奉着长春真名人轶事人邱处机的塑像。到明朝正统年间重修,改名白云观。万历末年刊行一部五千四百余卷的“道藏”,由主持在虚子撰著《道藏目录详注》。这比以符篆丹炉唬人的方士,高明得太多,实在不愧为道家北派之宗。
    道家派系繁多,共有八十六派。但大别为南北两宗,北宗全真教,南宗天师道,以白云观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贵溪龙名人轶事虎山上清宫为两派之宗。但是,明朝的皇帝,虽都崇尚道教,嘉靖尤其着迷,可是近在咫尺的白云观道士,却远不如来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龙名人轶事虎山的道士吃香。因为全真教不饮酒、不吃荤、不畜家室,是“出家道士”,而天师道与俗家无甚分别,有妻有子,非斋戒之期,亦可进酒肉,是“火居道士”。这些道士讲修炼合药,讲长生不老,讲房名人轶事中术,真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所梦寐以求的事。
    到了清朝不同了。鉴于前明之失,摒弃方士。乾隆做得最痛快,认为“正一真名人轶事人”张天师,虽为世袭,但绝不能与世袭的衍圣公相提并论,因而将张天师的品秩由一品降为五品,相形之下,无荣无辱的白云观道士的地位,反见提高了。
    白云观从明朝中叶以来,便是游观的胜地。最热闹的一天是正月十九,这天称为“燕九”节,或者叫做“宴邱”,又叫“Yan九”,因为邱处机跟自愿投身宫中的太监一样。他的自宫,或许是为了“斩断是非根”,以坚问道之诚,但太监却不暇细考其故,只因为邱真名人轶事人也“净”了“身”,便隐隐然奉之为祖师,当白云观是太监的“家庙”。到了正月十九日白云观开庙,大小太监都要参谒,呼朋引友,络绎不绝,久而久之,成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俗。于是而有好些引人入胜的离奇传说,最著名的是“会神仙”,据说燕九节的前一天,必有神仙下降,或化为缙绅,或化为乞丐,也许是老妪,也许是孺子,唯有有缘的方能相遇。其中当然也可能“化”做风名人轶事流跌宕的白面书生,遇见“问道心诚”的少名人轶事妇幼名人轶事女,成就了“仙缘”的“韵事”,亦时有所闻。
    因为白云观流品混杂,所以在士大夫心目中,它的地位远不如崇效寺、龙树寺、花之寺这些古刹来得高尚。然而近年却不同了,达官贵人的高轩,亦往往出现在白云观前,就因为是高峒元当了主持的缘故。
    高峒元字云溪,说得一口山东话。有人知道他是山东任城人,家境孤寒,幼年在一家商店当学徒,不知道怎么用亏空了经手的帐款,无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帐,遁入城西吕仙庙做了道士。但那家商店的主人放不过他,不得已只好出走。中间不知隔了几多年,也不知他是何手腕,竟一跃而为白云观的主持。这还在其次,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高峒元与李莲英义结金兰,而且居长,为李莲英叫做“高大哥”。
    “高大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前朝掌故,每每为李莲英谈些前明大珰冯保、魏忠贤等人如何煊赫,以及前明帝后如何礼遇道士的故事。当然也谈到前明道士如何精通法术,能上致神仙,为凡夫俗子祷请延年益寿,降福延麻的灵异事迹,听得多了,李莲英不免心动。恰逢慈禧太后归政以后,颐养多暇,千方百计在找寻消遣,李莲英认为让高峒元跟慈禧太后谈谈神仙,也是破闷的好法子,因而举荐入宫。高峒元的辩才无碍,兼以善窥人意,只拣慈禧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话,旁敲侧击地恭维。所以一番召见,大有好感。不久,便有人传说,慈禧太后将高峒元封为“总道教司”。
    大清会典上只有“道录司”的官职,而掌理道教的职权,则归于世袭的“正一真名人轶事人”张天师。纵然慈禧太后真个封了高峒元为“总道教司”,也是个黑官。但是,高峒元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宫禁,而有卖官鬻爵的真门路,却是无可怀疑的事实。皇帝也就是因为每一次高峒元被召入宫不久,慈禧太后便有升官授职的示谕,而猜想到这个道士大有花样。
    然而要查高峒元的劣迹,却很困难。因为他的靠山太硬,手段很高,不但好些太监受他的笼络,帮他遮掩,更因为卖官鬻爵的是慈禧太后,投鼠忌器,动弹不得。
    因为如此,高峒元越发肆无忌惮,而狗苟蝇营之徒,亦不愁问津无路。高峒元每次进城,必住杨梅竹斜街的万福居。这是一家馆子,原以滑鳝出名,后来又增加一味拿手菜炒鸡丁,鲜名人轶事嫩无比,据说是高峒元所秘传,这味菜就叫“高鸡丁”。
    万福居偏东有个院子,就是高峒元会客之处,论缺分的肥瘠,定价钱的高下,昌言无忌。这天来了一个客,生得肥头大耳,穿一身簇新的缎子衣服,大拇指上套一个碧绿的玻璃翠板指,手里捏一具“古月轩”的鼻烟壶。光看他这一身装饰,便知是内务府来的人。
    果然,他是靠内务府发的财,是西城一家大木厂的掌柜,叫玉铭,承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颐和园一处工程,赚了二三十万银子。
    玉铭来见高峒元,自然是有人穿针引线的,此人名叫恩丰,是内务府造办处的一个笔帖式,专管料帐,与玉铭是换帖弟兄。他跟高峒元是下围棋的朋友,棋力在伯仲之间,而且识得眉高眼低,口舌谨慎,很得高峒元的赏识,有时指挥他奔走传话,总是办得妥妥帖帖。日久天长,成了高峒元很得力的爪牙。
    玉铭之所以钻营,其实是受了恩丰的鼓动,他本人除了会做本行生意以外,一无所长。应酬更非所擅,因而道三不着两地乱恭维了一番以外,不知如何道入正题?少不得还是恩丰为他代言。
    “二哥,”恩丰使个眼色,“你请外面宽坐。若是有兴,上西边去喝一钟,我一会儿过来陪你。”
    “好!我在外面坐。等老弟台的回话。”玉铭拿过一个鼓了起来的“护书”,便待打开,“我把银票先点给你。”
    一听这话,高峒元便皱了眉,恩丰赶紧说道:“不忙,不忙!二哥,沉住气。”
    “是,沉住气。”
    等他一退到外面,高峒元便发话了:“恩老弟,你那里搬了来这么个大外行?”
    “人土气,心眼儿不坏。”恩丰陪笑问道:“道爷,你老精通麻衣相法,看此人如何?”
    “憨厚有余,一生衣食无忧。”
    “官星呢?”
    “难说得很,要仔细看了才知道。”
    “何用仔细看?他的官星透不透,全看道爷肯不肯照应。”恩丰踏上两步,拖张椅子在高峒元身旁坐下,低声说道:“我自己跟道爷没有讨过人情,这回可要请道爷赏我一个面子了。他是我把兄,我在他面前已经吹出去了,高道爷一定给我面子。你老可别驳我的回才好。”
    “能帮忙,我无有不帮忙的,何况是你?不过,你跟我办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总知道规矩。”
    “那当然,你老没有看见,他刚才不是要取银票吗?”恩丰说道,“他预备了十万银子。”
    高峒元很注意地看了恩丰一眼,“十万银子?”他问,“手面不小啊?他看中了那个缺?”
    “想个道缺。”恩丰说道,“他本人是同知的底子,捐了好几年了。”
    “捐班不捐班,不去提它,五品同知跟三品道员,差着一大截呢!”
    “那不要紧,加捐就是。”
    “好吧,等他捐好了再办也不迟。”
    “不行啊!道爷,”恩丰凑近去说,“四川盐茶道有件参案在那里,已经打听确实,吏部拟的处分是降三级调用。要趁这个机会补他的缺,倘或放了别人,就大费手脚了。”
    “好家伙!”高峒元笑道,“他的胃口倒不小,四川盐茶道!
    他可知道那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缺?”
    玉铭当然知道。各省的盐官都称“盐法道”,唯有四川“独一无二”地称为“盐茶道”。盐之成为大利所在,不在产量多,而在销得掉。销盐各有地盘,称为“引地”,川盐的引地除本省以外,还有五处:西藏、湖南、湖北、贵州、云南。两湖不出盐,食用两淮、广东、四川的盐,洪杨军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道阻,两淮的盐到不了两湖,湖北自然就近吃川盐。四川盐业,大发利市,但盐税收入并没有增加多少,这自然是盐商勾结盐官偷漏舞弊的缘故。
    后来号称“一品肉”的四川总督吴棠在任上病殁,山东巡抚丁宝桢调升川督,锐意改革,重用唐炯为盐茶道,定下“官运商销”的章程十五条,在泸州设立盐运总局,彻底整顿,遏制偷漏,剔除中饱,盐价降低,而官课反而激增。“公费”
    亦就水涨船高,滚滚而来,成为合法的肥缺。
    茶的运销,亦跟盐一样有“引地”,有“边引”、“腹引”之分,边是边境,腹是腹地。四川列为“边引”,川茶专销西藏,西藏高原,不出蔬菜,所以茶是必不可少之物。到了同治年间,西藏生齿日蕃,耗茶更多,因而川茶跟川盐一样,大为繁荣。但“茶引”向有定额,每引五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每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二十斤,所以一道引只能运销一百斤茶,而茶引由户部发给,相沿多年的定数,多给一道都不行。于是有人向盐茶道献计,在引茶以外,另行“票茶”,由四川自发运销的茶票,其实有税无票,只不过销茶入藏,过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税而已。
    票茶的税轻,因而成为“公私两便”,配额既无限制,西藏需茶又多,所以实力不充分的外行,亦大做茶生意。为了争取销路,竞相跌价,而茶的品质日坏,有些从乾隆年间就经营茶业,以货真价实为号召的“老商”,看看不是回事,多方陈情,票茶总算停止了。
    可是到了光绪初年,又行票茶,由于本轻利重,改行做茶商的,不知凡几。茶叶不足,搀上树叶,运销既盛,茶税激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的“公费”相当可观。四川的“盐茶道”,成了双料的肥缺。
    玉铭不但听恩丰详细谈过,也向好些熟悉川中情形的人打听过,众口一词,无不认为值得全力一谋,所以才下定决心,弃商做官。他所备的“资本”,并非只有如恩丰所说的十万两银子,而是三十万两。高峒元当然也知道,其中大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盐茶道”既是独一无二的缺,入息如何,应该卖一个什么价钱,或者李莲英是不是已许了别人,都无所知,不敢贸然答应。只答说可以试一试,成功与否,还不敢说。约定三天以后给回话。
    三天还是不行。因为李莲英亦没有把握,还需要几天,找到进言的机会,才能向慈禧太后试探。
    这本来是要耐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慢慢静候水到渠成的事,无奈官瘾如归心,不动则已,一动便不可遏制。玉铭满心以为“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梦寐以思的还不止于日进斗金的收益,而是暗蓝顶子,绿呢大轿,盐商和茶商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恭维的那一番官派。因此听得恩丰转来还须等待的回音,大失所望,对于他的劝慰宽解之词,自然也听不入耳。当面催促拜托之外,少不得自己也去钻头觅缝,恨不得能面见李莲英,亲口讨一句切实回话。
    玉铭的躁急不安,在内务府传为笑谈,然而有些人却不免怦然心动。有个也是在造办处当差的笔帖式,名叫全庚,平时看恩丰奔走于李莲英与高峒元之间,十分羡慕,此时心里就想,拉纤人人都会,现成放着一条路子,成功了起码有上千银子的好处,不成亦不亏折什么,何不试他一试?
    他这条路子也可以通得到皇帝面前,景仁宫的首领王有,是他的好朋友。这时的珍嫔,已由翊坤宫移居景仁宫,王有忠实能干,颇得信任。珍嫔向皇帝密奏的那些“新闻”,就都是由他去打听来的。这天到了内务府,全庚使个眼色,将他招呼到僻静之处,促膝密谈。
    “玉铭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王有答道,“不都当笑话在谈吗?”
    “倒也不是笑话。白花花的银子二三十万,不是假的。王老有,我倒先跟你打听,你知道这件事,怎么搁浅了呢?”
    “不容易打听。那面现在提防着我,明明有说有笑地,一见了我,把嘴都闭上了。”王有说道,“照我看,大概因为老佛爷这一阵子心境不大好,他怕一说碰钉子,所以没敢开口。”
    王有口中的“那面”和“他”都是指李莲英,彼此心照不宣。全庚亦用“他”来称李莲英:“我在想,他跟老佛爷面奏过了,老佛爷还得说给皇上。反正要由皇上交代了军机,才能下上谕,既然如此,也不必一定找他。你说是不是呢?”
    “不行他找谁?”
    “找你啊!”
    “找我?”王有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笑笑答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王老有,”全庚正色说道,“你可别把自己看低了。只要你肯试,通天的路子你有。听说你们那位主子挺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你又是你们那位主子的一支胳膊。你何妨打打主意?”
    “这……,”王有沉吟了好一会,才踌躇着说,“不知道行不行?”
    “不行也不要紧。大不了小小碰个软钉子,怕什么?”全庚又说,“而况你也是为你们主子好,几万银子说句话,多好的事!”
    王有心动了,“可是,”他说,“也得人家愿意托我才行。”
    “那都有我。”全庚拍着胸脯说:“恩丰这点拉马牵线的能耐,我有!”
    “好吧,你去跟人家谈谈。”王有问道,“你看开价多少?”
    “听说恩丰经手,一开口就许了高道士十万,还不算玉铭自己加捐‘过班’的花费在内。咱们当然也是要十万。就这样已经便宜了。因为恩丰经手,自然另外要好处,咱们是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归堆在内,一共十万。”
    “要得太多了吧?”王有觉得漫天要价,等于空谈,犯不着去作徒劳无功之事,所以提醒全庚:“一个巡抚也不过十万。”
    这是指着李鸿章手下红人之一的邵友濂而说的。邵友濂由上海道升任台湾藩司,与巡抚刘铭传不和,形同水火,刘铭传不是好相与的人,搜集邵友濂的劣迹,预备拜折严参。督抚参监司,没有不准的道理,邵友濂得到信息,急急称病内渡,由基隆直航天津,赶到京里,托人向李莲英活动。头一天将十万两的银子,存入李莲英指定的银号,第二天便有上谕,悬缺的湖南巡抚,特简邵友濂接充。
    这个故事全庚也知道,摇着头说:“如今行情大不同了。前两年上海道才不过八万银子,最近听说有个姓鲁的谋这个缺,‘八字不见一撇’,已经花了十几万下去了。”
    所谓“八万银子”的上海道,其事与邵友濂的故事相关。这位上海道,来头甚大,是曾国藩的小女婿,袭侯曾纪泽的嫡亲妹夫,名叫聂缉槻,湖南衡山人。他不是科第中人,好的是有一个勋名盖世的老丈人,当他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候补的时候,左宗棠外放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顾念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了他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制造局的好差使。左宗棠离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接手的又是他的叔岳曾国荃,禄位越发稳固。
    当邵友濂在京里活动之际,他亦正好由试用郎中加捐道员,进京引见。一看邵友濂的门路如响斯应,便也如法泡制,不过多费一道手脚,请他的叔岳曾国荃“内举不避亲”,上折力保他充任“上海道”。军机所开,由皇帝圈定的上海道候简名单,聂缉槻名列第十,照常理而论,决无朱笔点中的希望,谁知竟由于内外凑合,居然超越前面九名一步登天。又有人说,曾国荃那个力保的折子,也是他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衙门的文案那里,花了一万银子才弄得到的。这个上海道的实价是九万,所以文廷式向他道贺,说是“足下真可谓‘扶摇直上’了。”因为有句诗:“扶摇直上九万里”,是讥嘲他花九万银子买的一个上海道。
    这个故事王有也知道,但却不信有人为谋这个缺,“八字不见一撇”已用了十几万,便即问道:“那姓鲁的是谁啊?”
    “听说叫鲁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有名有姓,似乎不能不信,“那么,”王有问道:“这十几万花在那儿了呢?”
    “路子没有走对,是花在七爷府里。”
    醇王居然也干这种事?王有可真不敢相信了,“不会吧?”
    他大摇其头。
    “我想也不至于。不过话是真不假,或许是七爷府里什么人插着七爷的旗号在招摇,也是有的。”
    “旁人的事暂且不管它了。”王有定神想了一会,将因果利害关系,下手的步骤都考虑到了,认为不妨一试,便即收束话题,作了一个约定:“咱们这件事,第一要隐秘;第二要顺着势子走,不能勉强。如果你肯照我的话做,我就去探探口气看。可有一件,倘或不成,你可别怨我。”
    “那当然。这不是拿鸭子上架的事。再说,我也识得轻重,你放心好了。”
    全庚口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所想的又是一套。他对珍嫔,倒是较之王有对他的主子,还要来得有信心,这因为内务府在内廷行走的人多,各宫各殿的事就知道一些,所以反比只在景行宫当差,见闻限于一隅的王有,更了解珍嫔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凡是常有差使进宫的人都知道,帝后的感情已经冷淡得不可救药,不但单独相处谈不上,甚至每天为慈禧太后请安之时,亦是望影互避。长日多暇,皇帝总是跟珍嫔在一起共度黄昏。因此,又有两首宫词,第一首是:
    “鶫-声催夜未央,高烧银蜡照严妆;台前特设朱墩坐,为召昭仪读奏章。”
    这是说,皇帝仿佛仿照文宗当年命“懿贵妃”伺候书桌、代批章奏的故事,特召珍嫔来念奏折。第二首则是唐明皇的典故了:
    “凤阁春深电笑时,昭容舞袖御床垂;霓裳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浑闲事,戏取邠王小管吹。”
    其中的旖旎风光,虽不为外人所知,但玉管声清,遥度宫墙,也可以想见皇帝在景仁宫的情致。象珍嫔这样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妃,如果有所干求,皇帝是决不忍拒绝的。
    因此,全庚觉得自己的这条路,极有把握,不怕人争,也不怕人阻断,尽不妨大大方方地去接头。不然倒象假名招摇,乱撞木钟,反而引人怀疑。
    ※※※
    在王有,却始终持着小心之戒。事情是好的,就怕沉不住气,第一句话不得体,不中听,珍嫔答一声:少管这种闲事!那就什么话都无法往下说了。
    盘算又盘算,还要等机会。这天慈禧太后派人来颁赏件,只是两个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照例遥叩谢恩以后,还要发赏。赏号也有大致的规矩,象这种赏件,总得八两银子,而王有却故意少给,扣下一半。
    “怎么回事?”储秀宫的小太监平伸手掌,托着那四两银子,扬着脸问:“这四两头,是给苏拉的不是?”
    “兄弟!”王有答道,“你就委屈点儿吧!也不过就走了几步路,四两银子还少了?”
    储秀宫派出来的人,因为靠山太硬,无不跋扈异常,这名小太监连珍嫔都不放在眼里,那还会在乎王有?当下破口大骂,而且言词恶毒,说“看其上而敬其下”,必是看不起“老佛爷”,所以照例的赏赐,有意扣克。他也不是争那四两银子,“是替老佛爷争面子,争身分!”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可没有人能承受得住。便另外有人出来打圆场,连王有自己也软名人轶事下来了,说好说歹,又给了八两银子,反比例分倒多花了四两。
    珍嫔一直在玻璃窗中望着。心里非常生气,但不便出头,因为身分悬殊,如果让那小太监顶撞两句,就算慈禧太后能替她出气,重责无礼的小太监,也仍旧是件不划算的事,所以一直隐忍着,直到事完,方始将王有找来细问。
    王有对那小太监的前倨后恭,以及有人出来打圆场,都是他预先安排好的,为的是要引起珍嫔的注意,好重视他所叹的苦经。
    他替珍嫔管着帐。景仁宫的一切开支,都由他经手,“主子的分例,每个月三百六十两,按说伙食不必花钱,零碎杂用,每个月用不到二百两,能有一百六十两剩下,攒起来到逢年过节赏人,实在也很宽裕的了。可是,”他紧皱着眉说,“这两年不同了。去年收支两抵,就亏空也有限,打今年起,每个月都得亏空百把两。这样下去,越亏越多,有金山银山也顶不住呀!”
    珍嫔惊讶,“原来每个月都闹亏空!我竟不知道。”她微带焦灼地问,“亏空是怎么来的呢?”
    “这还不就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刚才跟人吵架的缘故。”王有答道,“老佛爷平时派人颁赏件,来人的犒赏,原来不过二两银子。也不知是谁格外讨好,给了八两,就此成了规矩。这还是‘克食’,赏肴膳,象今天这样子赏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照说,就应该给十二两银子。老佛爷的恩典太多,可真有点受不了啦!”
    “那……,”珍嫔突然想到,“别的宫里,怎么样呢?”
    “别的宫里也是叫苦连天。不过,他们的赏件没有主子的多,比较好些。”王有又说,“就连万岁爷也不得了。新定的规矩,跟老佛爷去请安,每一趟得给五十两银子。”“那不是要造反了吗?谁定的规矩?”珍嫔气得满脸通红,“不给又怎么样?”
    “不给就会招来不痛快。譬如说吧,”王有踏上两步,弯下腰来,声音越发低了,“万岁爷不是不愿意跟皇后照面吗?给了钱了,那儿就会想法子给挪一下子,错开了两不见。或者老佛爷那天什么事不痛快,忌讳什么,私底下递个信给万岁爷,就都是那五十两银子的效用。倘或不然,他们随便使个坏,就能教万岁爷好几天不痛快。”
    “有这样的事!”珍嫔重重地叹口气,咬一咬小小的一口白牙,“总有一天……。”
    “主子!”王有大声一喊,却又没有别的话。
    机敏的珍嫔,并不觉得王有这样突然打断她的话是无礼,她能领受他的忠心,知道这是出于卫护的鲁莽,阻止她去说任何可以招致他人对她起戒心的话。
    经过这样一顿挫,她为皇帝受欺的不平之气是消失了,但皇帝亦要受太监需索的好奇之心,却还存在,略想一想,便又问道:“照这样说,大官儿进宫,也得给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罗?”
    “是!”王有答说:“这原是早有的规矩。不过从前都是督抚,或者藩司进京才打发,而且是客气的面子事儿,不能争多论少。如今可大不同了,有谁进贡,或者老佛爷赐膳、赏入座听戏,都得给‘宫门费’。外省的督抚不用说,红顶子的大人也还能勉强对付,最苦的是南书房、上书房的老爷们。南书房的翰林,更不得了。”
    “怎么呢?”
    “也不知是谁兴的规矩,南书房翰林奉旨做诗写文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东西的时候,得送个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不然就有麻烦。”
    “我倒不信。”珍嫔问道,“难道他们还敢玩儿什么花样?”
    “怎么不敢?花样多着呢!”
    “什么花样?你倒说给我听听。”
    “譬如说吧,稿子上给来块墨迹,老佛爷见了当然不高兴。或者东西取了来,先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去,老佛爷不提就不说。到有一天,老佛爷忽然想了起来要查问,就说根本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事情隔了好多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儿分辩去?主子请想,这个翰林吃了这么个哑巴亏,官运还能好得了吗?”
    “可恶!”珍嫔恨恨地,接着又问:“皇上那儿也是这样子?”
    “比较好一点儿。”
    “不行!我可得跟皇上提一提。”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求主子别这么做。”王有放低了声音说,“如今忌主子的人,已经挺多的了。主子就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老大人想一想,犯不着招小人的怨。”
    听得这话,珍嫔便觉得委屈。桂祥补了工部右侍郎,德馨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的官声很不好,但仍旧安然做他的巡抚,只有自己的父亲长叙,至今未曾补缺。听说皇帝倒跟慈禧太后提过,不知为何没有下文?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坏话的缘故呢?
    见珍嫔怔怔地在想心事,王有觉得进言的机会到了,便用低沉而诚恳的,那种一听便生信赖之感的声音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替主子办事,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怎么样替主子往好里打算?如今用度太大,不想个法子,可真不得了。有几位宫里,都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悄悄儿送钱来用,那是真叫莫可奈何!这么尊贵的身分,按说应该照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谁知没有好处,反倒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自己想想也说不过去。”
    “是啊!”珍嫔焦灼地说,“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而况……。”她想说:“而况,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是诗礼世家,没有出过贪名人轶事官,也贴不起!”但以年轻好面子之故,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不过,话虽没有说出来,因为“而况”是深一层说法的发端之词,所以王有能够猜想得到,她还别有难处。这样,话就更容易见听了。
    于是,王有轻轻巧巧地说了一句:“其实只要主子一句话,什么都有了。”
    珍嫔一愣,她的心思很快,立刻就想到了,而且也立刻作了决定,“你要我给皇上递条子可不行!”她凛然作色地答说。
    王有想不到一开口就碰了钉子!费了好大的劲,话说得刚入港,自然不甘半途而废,所以他定定神,重新鼓起勇气来说:“主子何不探探万岁爷的口气?作兴万岁爷倒正找不着人呢!”
    “你是说,什么缺找不着人?”
    “四川盐茶道。”
    珍嫔没有听清楚,追问一句:“什么道?”
    “盐茶道,管盐跟茶叶。”
    “有这么一个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珍嫔看到王有的脸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暗,很机警地想到,宫中用度不足,不论想什么办法弥补,眼前总得他尽力去调度,不宜让他太失望,且先敷衍着再作道理,因而便又接了一句,“等我想一想。”
    “是!”王有答应着,不告辞却也不说话。
    这象是在等她的回话。珍嫔觉得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太紧,未免不悦,正想发话,忽然想到,他不是在等回话,是在等自己问话。
    要敷衍他,就要装得很象,是什么人谋这个缺,打算花多少钱?不问清楚了,从何考虑起?所以问道:“倒是什么人哪?”
    “是……”王有忽然警觉,决不能说实话,因而改口答道:“是内务府有差使的,旗人,很能干的,也在四川待过,盐茶两项都很熟悉,名字叫玉铭。”接着,他将预先写好的一张白纸条,从怀中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珍嫔看上面写的是:“正蓝旗,玉铭”五个字,便问:
    “他是什么身分呢?”
    “候补同知。”王有答说:“正在加捐,捐成道员,才能得那个缺。”
    “那个缺当然是好缺,不然他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劲。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呢?”
    “也是听说主子在万岁爷面前说得动话,所以亲自来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代求主子。许了这个数。”王有伸出右手,揸开五指,上下翻覆了一下。
    “多少?”珍嫔不解也不信,“十万?”
    “是。”
    “那个缺值这么多钱?”
    “这本来没有准数的。”王有又说:“中间没有经手人,净得这个数。”
    “中间没有经手人?”珍嫔自语着,在估量这件事能不能做?
    这一夜灯下凝思,反复考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左右为难。卖官鬻爵,一向为自己所轻视,而且皇帝亦很了解自己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持正不阿。如今出尔反尔,为人关说,这话怎么出得了口?
    若是舍弃这条路子,宫中用途日增,亏空越积越重,如何得了?心里巴不得有个人可以商量,但宫女们不懂事,不但拿不出主意,而且不知轻重,将这些话泄漏出去,会招来祸事,决不能让她们共机密。此外只有姐姐瑾嫔,泄漏倒是不怕,无奈她为人老实,说知其事,必定害怕,那又何苦害她?
    想到头来,计无所出,只有一个结果:慢慢再想。因此第二天王有来探问时,她含含糊糊地,没有肯定的答复。这是看看再说的意思,而王有却误会了,以为珍嫔只是在等机会向皇帝进言。
    ※※※
    在宫外,全庚的暗中奔走,倒有了很多切实的结果。他是找到玉铭手下的一个工头,跟玉铭搭上了线。开门见山,直言相谈。玉铭听说有这样一条终南捷径,当然愿意去走。但是,走得通走不通,却要仔细看看。
    “全大爷,你既然肯帮我这个忙,想来总也知道,我已经托了人在办。一个‘榫头’一个‘窍’,总要对得上才行。好不好这样,等我先问一问我那方面的人,再给你老回话,怎么样?”
    “这就谈不成了。”全庚答道,“你那方面的路子,我当然知道。那条路子也很有名,但不见得快。为什么呢?因为转手太多,而我这里,只转一道手。你想想呢!”
    玉铭心想,这面先托高道士,再托李莲英,而李莲英得要找机会才能跟慈禧太后提。如果一时不得其便,或者提倒提过了,慈禧太后一时记不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条子给皇帝,又得找机会提醒她。这样就不知那年那月才能如愿?
    这样想着,便决定先走一走王有的路子。可是究竟是真有门路,还是瞎撞木钟,毫无影响?不能不慎重。否则白白丢一笔钱,还落个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未免太不上算。
    他的这番沉吟,全庚自然明白,自己是初干这个行当,不比高道士、李莲英,“招牌”已经做出去了,“信誉卓著”,上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易”的人,会放心大胆地先付银子。因此,他亦早就想好了一个可以取信于人的办法,此时应该明说了。
    “玉掌柜,你不必担心,事情不成,一个蚌子不要。你不妨先试一试我这面,那条路子把它停下来。等有了效验,再收你的银子,你看好不好?”
    “那太好了。”玉铭欣然答说:“你看半个月,能不能办成?”
    “半个月当然可以了。不过你现在还是同知。”
    “我已经加捐了‘过班’的‘部照’,这几天就可以取到。”
    “好!从你取到部照那天为始,我半个月替你办成。”全庚又说,“你先写张借据给我!”
    这张借据是仿照乡试买槍手的办法,举子在入闱以前,写张借据给槍手,书明银数及偿还日期,下面的“立笔据人”要写“新科举人”某某。如果槍法不佳,徒劳无功,没有能替名人轶事人挣到一名“新科举人”,笔据当然无效。此刻玉铭所立的借据,亦须写明“新任四川盐茶道”,如果不是这个头衔,这张借据便是不值一文的废纸。
    “这个办法好。不过,”玉铭做生意的算盘亦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提出疑问:“倘或我从另外的路子上,得了盐茶道呢?这张借据,不仍旧管用吗?”
    “这……,”全庚想了一下答说:“这也好办。我先请问,你加捐道员的部照,什么时候可以下来?”
    “大概还得十天工夫。”
    “十天加十五天,一共二十五天。你借据上的日子,扣准了写第二十五天的那一天。到那时候,如果已经说妥了,可是上谕还得有几天,我们就再换一张借据。”
    玉铭细细想了一遍,认为这样做法,也很妥当,便点点头说:“好的,但望在二十五天里头成功,借据有用。万一你那里行不通,我另外再走路子,补缺的日子不对,这张借据自然就作废了。”
    “正是这么说。”全庚很郑重的叮嘱一句:“但有一件,‘法不传六耳’,玉掌柜,咱们俩的心腹话,你可不能跟第三个人说。”
    “是,是。我懂!”
    ※※※
    懂是懂,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玉铭当天就把这件事跟恩丰说了。事实上也非告诉他不可,不然两面进行,各自居功,岂不要花双份的钱?
    恩丰心里自然不舒服。但跟玉铭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太深,不能拂袖而去,只埋怨他说:“二哥,你就有路子,也跟我商量商量再说。如今让我怎么跟高道士交代?再说,明摆着是撞木钟的事,只为你有张借据在人家手里,就不能不搁下来,等他二十五天。不然这笔帐算不清。可是,这一来夜长梦多,万一这二十五天之中另有变化,让别人占了先,你不是白白耽误了?”
    “是啊!”玉铭很不安地,“倒是我太冒失了。”说着,便即变换脸色,陪个笑又说:“做哥哥的错了!老兄弟,你怎么想个法子挽回过来吧!”
    恩丰紧皱眉头,思索了好半天,叹口气说:“谁叫咱们是磕过头,换过帖的?只好我老着脸去碰钉子了。”
    “老兄弟,我知情,我知情。”玉铭连连拱手。
    于是恩丰赶到万福居去访高峒元。他用的是釜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薪的激将法,相当毒辣,一方面警告高峒元,这行“生意”,有人来抢了,如果不是上紧巴结,逐渐会没有人上门请教,一方面又劝高峒元鼓动李莲英去对付王有,不论软哄硬压,反正唯一要坚持的宗旨,就是除却高、李这条路子以外,不准有任何人做这行“生意”。
    “不用理他!他有他的能耐,我有我的神通,大家走着瞧就是。”
    高峒元看来处之泰然,其实颇为担心。因为他在宫中的相知也很多,谈起来都说珍嫔相当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概等不到慈禧太后六十万寿,加恩宫眷,晋位晋封之时,就会封妃,此人果然如恩丰所说,有王有居中牵线策动,向皇帝求官要缺,可真是一个劲敌。
    为此,特地派人通了个信给李莲英,鼓动慈禧太后传懿旨,将他召入宫中去讲解修炼的道法,找机会私下见了面,将珍嫔亦在替名人轶事人打点谋干,以及全庚向玉铭去兜揽的经过,细细地告诉了李莲英。
    “这可是想不到的事。景仁宫的那位主儿,年纪还轻得很,怕不敢这么做吧?”
    “可是有王有在中间捣鬼,日久天长,难免动心。”高峒元说:“好兄弟,这个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玉铭这件事,我的面子可丢不起。”
    “你别忙!我保他不能成功。”李莲英沉吟了好一会,微微笑了,笑得很诡秘,也很得意。
    “怎么?你有什么绝招?”
    “也不能说是绝招。景仁宫那位,如果是厉害的,就别开口,一开了口,她就输定了。”
    “这话怎么说?”
    “就要她开口,咱们省好多事。”李莲英附着他的耳朵,道明了其中的奥妙。
    “真是妙!”高峒元抚掌大笑,“能把那王有、全庚什么的气死。”
    ※※※
    从这天以后,李莲英便特别注意皇帝来请安的时候的行动,更注意由皇帝那里送来的“黄匣子”。慈禧太后虽已归政,但重要的章奏,皇帝依然派人装在黄匣子里,送给她过目。
    凡有黄匣子,都由李莲英亲自照管,虽不敢先打开来看,但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折时,只要稍微留点神,便能知道。他特别关心的是吏部的奏折,因为官员调补和处分都由吏部议奏。四川盐茶道的参案,自然亦由吏部处理,所议的处分是革职。
    “这个缺可不得了。”慈禧太后自语着,“两年工夫,搂了三四十万,那里找这么好的缺去?”
    这是在谈议革的那盐茶道被参的缘由,李莲英装作不解地问道:“老佛爷说的那个缺呀?”
    “四川盐茶道。”
    “原来就是这个缺!”
    听他语声有异,慈禧太后便看着他问:“这个缺怎么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是听来的,不知道真不真。”李莲英放低了声音说。“听说有人在想这个缺,愿意出五万银子。这个人的名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道,只知道是个木厂掌柜。如果有这回事,老佛爷可得防着一点儿。”
    “那么,”慈禧太后问道:”等拿了名单来,我该怎么说呢?”
    “请老佛爷交代下去:先搁着,看一看再说。”
    慈禧太后默喻于心,不再多说,将吏部的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回去。过了两三天,皇帝携着一张简派差缺的单子来请示,四川盐茶道下面注着两个字:玉铭。
    慈禧太后毫不迟疑地指着这一行字说:“先搁着!四川盐茶道是个紧要缺分,看一看再说。”
    “或者……,”皇帝试探着说,“先派这个人署理吧?”
    “当然应该由川督就近派人署理。”
    皇帝不敢违拗。内心觉得愧对珍嫔。玉铭之由珍嫔举荐,原是经过一番苦心设计的。珍嫔一再考虑,原已决定不揽这种是非,无奈王有软求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最后只要她跟皇帝提一句,成不成都看运气,珍嫔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天皇帝驾临景仁宫,珍嫔故意将一张字条放在妆台上,皇帝见了当然要问,珍嫔便即答道:“有人拿了这张名条来,说这个玉铭挺能干的,如今四川盐茶道出缺,倘或将这个人放出去,必能切实整顿。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皇上要这个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岂能理他?用人是国家大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干预。就算不知天高地厚,在皇上跟前提了,皇上也决不能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胡说。”
    皇帝知道珍嫔心思灵巧,明明是替玉铭求缺,却故意以退为进,推得一干二净。为的是即或碰了钉子,也不伤颜面,说起来也是用心良苦。
    这样一转念间,心自然就软名人轶事了。将那张名条顺手揣了起来,决定给珍嫔一个恩典,谁知在慈禧太后这里通不过!当时虽未公然允诺,但收起名条的意思,已很明显。如今在珍嫔面前,倒有些不好交代了。
    回宫想了好一会,觉得还是说实话为妙,“你可别怨我!”他对珍嫔说,“老佛爷交代,这是个紧要缺分,得看看再说。
    恐怕不成了!”
    听得这话,珍嫔才知道皇帝果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内心自然感激而感动。但是对慈禧太后自不免怨恨在心,同时也很清楚,这完全是李莲英在中间捣鬼。此人不除,皇帝就永无亲掌大权的可能。
    当然,这只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她很了解自己的地位与力量,还远不到能除李莲英的时候。
    ※※※
    王有空欢喜了一场。到了期限,将“新任盐茶道玉铭”的那张借据,注销作废,退了回去。玉铭倒算是个厚道的人,想想麻烦了人家一场,过意不去,预备送几百银子,聊表谢意。但恩丰劝他不可如此,说这么做法,让李莲英知道了,会不高兴。
    “那就只好对不起他们了。”玉铭问道:“好兄弟,如今该看高老道这面了!你倒去问问看,到底什么时候能见上谕?”
    “不用问。你出银票就是,不出三天,准有上谕!”
    于是玉铭开出十二万两银子的银票,十万是正项,两万是高峒元的好处。恩丰将这两笔款子,存在一家相熟的银号中,取来两张打了水印的票子,上面是“四川盐茶道玉铭”寄存银若干两的字样,随即转到了高峒元手里。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皇帝照例进储秀宫问安,慈禧太后闲闲问道:“四川盐茶道放了谁啊?”
    “还没有放。”皇帝答说:“儿子遵慈谕,先让川督刘秉璋派人署理。”
    “噢,”慈禧太后又问,“上次你跟我提的,打算放谁来着?”
    “打算放玉铭。”
    “好吧!就放玉铭好了。”
    皇帝喜出望外。当天召见军机,便交代了下去。军机大臣相顾愕然,竟不知这玉铭是何许人?但这两年的“升官图”中尽出怪点子,不必问也不能问,唯有遵旨办理。当天便咨行内阁,明发上谕。
    消息传到景仁宫,王有既惊且喜,而又异常不安,托词告假出宫,赶到内务府去找全庚。相见之下,十分奇怪,全庚的脸色难看极了,又象死了父母,又象生了一场大病。见了王有,只是扭着头微微冷笑,然后站起身来走了。
    王有会意,悄悄跟了出去,往南一直走到庋藏历代帝后图像的南熏殿后面,四顾无人,只有老树昏鸦。全庚站住了脚,向“呱呱”乱叫的老鸦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活见鬼!”
    王有已经忍了好半天了,此时见他是如此恶劣的态度,万脉偾张,无可再忍,出手便是一掌,揍在全庚脸上,跳脚大骂:“姓全的,你什么意思?谁挖了你的祖坟,还是怎么着?”
    这一掌,打得全庚自知理屈,捂着脸,连连冷笑:“哼!哼!你跟我逞凶,算什么好汉?是好的,找姓李的去拚命,我才服了你!”
    “姓李的”三字入耳,将王有的怒火压了下去,“你说谁?”
    他问。
    “谁?还有谁,你惹不起的那一个。白花花十二万现银子,叫人捧了去了。哼,”全庚跺一跺脚,带着泪声发恨,“一个子儿没有捞到,还叫人耍了!我死了都不闭眼。”
    “耍了,你说是谁耍了你?我吗?”
    “王老有!”全庚睁大了眼睛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玩儿?”
    “我不明白你的话!来,来,你说给我听听。”
    等一说经过,王有的气恼,较之全庚便有过之无不及了。他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双名人轶事唇翕动,浑身哆嗦,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
    “明明就是这个主儿,我们这面说了,不行,他说了就行!可又不早说,要等我们这面替他开路,那不明摆着是欺负人吗?”
    “就是这个,能把人肺都气炸!王老有,这口气非出不可!”
    王有不响,紧闭着嘴想了好半天,才突如其来地说:“我听你的!”
    这一下又让全庚愣住了:“慢慢儿想,总有办法!”他灵机一动,脱口说道:“对!‘倒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就是这么办!”
    “怎么办?”
    “王老有,我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别动气,咱们这是谈正经,可不敢瞧不起你们主子。招呼打在前头,话我可说得不大客气了,你们主子‘成事不足’,‘败事’总‘有余’吧?”
    话果然不中听,但此非争辩之时,王有只答一句:“你说你的!”
    “我只有一句话,让你们主子怎么把原先的话收回来,要说玉铭根本不是做官的材料,更别说三品道员啦!”
    “这,”王有大为摇头:“怕难!”
    “你试试!都说你们主子厉害,也许她有一套说词。”
    ※※※
    珍嫔在初听皇帝告诉她,玉铭外放一事,为慈禧太后所搁置时,自不免稍有失望,但很快地反有如释重负的轻快之感。大错幸未铸成,真是可庆幸之事,虽然为玉铭关说,已留下了一个痕迹,但自觉措词巧妙,还不致落个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就不管它了!总之,这是个不愉快的记忆,越早忘掉越好。
    因此,死灰复燃的情况,为她带来的是极深的忧虑。再听王有细说内幕时,更觉得事不寻常,显然的,在慈禧太后与李莲英必已知道全部的秘密,所以才会有这番始而拒绝,终于同意的变化。李莲英翻手为云覆手雨,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以为自己挡了他的财路,在慈禧太后面前告上一状,真能有不测之祸。
    转念到此,不寒而栗,实在不敢再得罪李莲英。然而冷静地想一想,纵令如此,亦不能免祸。玉铭的出身如此,得官的来历又如此,一到了任上,迟早会因贪黩而被严参。到了那时候,李莲英不说他自己得了十万银子,只怂恿慈禧太后追究,最初是谁向皇帝保荐了玉铭?岂非还是脱不了干系?
    一误不可再误,补过的时机不可错失。这又不仅是为求自己心安,而且也是辅助皇帝,自己一直殷切地期望着,皇帝能默运宸衷,专裁大政,有一番蓬蓬勃勃的作为。既然如此,眼前便是皇帝振饬纲常,树立威权的一个机会,倘或放过,一定会惭恨终身。
    但是,这样做法,在李莲英看,就是公然与慈禧太后为敌,这一层关系太重,祸福难料,珍嫔实在不能不深切考虑。
    彻夜苦思,终无善策,而决于俄顷的时机,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而来了。
    为了珍嫔替玉铭求缺不成,皇帝一直耿耿于心,觉得对她怀着一份歉意,如今随着这份歉意的消失,皇帝生出一种欲名人轶事望,很想看一看珍嫔所愿得遂的娇靥,是如何动人?
    因此,这天一大早在储秀宫问安既毕,临御乾清宫西暖阁召见臣下以前,特地来到景仁宫,等珍嫔跪迎起身,他随即携着她的手笑道:“玉铭的运气不坏!到底得了那个盐茶道。”
    “这,”珍嫔愣了一下,失声而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罪孽可大了!”
    皇帝愕然。回想一遍,她的话,话中的意思,都是清清楚楚的。于是笑容立即收敛,举步入殿,同时挥手示意,摒绝所有的侍从,只与珍嫔单独在一处时,方始问道:“这是怎么说?”
    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顾忌了,珍嫔悔恨地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糊涂,不该跟皇上提起这个玉铭。这个人是个市侩,决不能用!”
    皇帝好生恼怒,想责备她几句,而一眼看到她那惶恐的神色,顿觉于心不忍,反倒安慰她说:“不要紧!人是我用的,跟你不相干。”
    说完,皇帝就走了。在乾清宫西暖阁与军机大臣见过了面,接下来便是引见与召见。引见是所谓“大起”,京官年资已满,应该外放,或是考绩优异,升官在即,都由吏部安排引见,一见便是一群,每人报一报三代履历,便算完名人轶事事。
    召见又分两种,一种是为了垂询某事,特地传谕召见,一种是臣下得蒙恩典,具折谢恩,尤其是放出京去当外官,照例应该召见,有一番勉励。玉铭自然也不会例外。
    仪注是早就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过的,趋跄跪拜,丝毫无错,行完了礼,皇帝看着手里的绿头签问道:“你一向在那个衙门当差?”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向在广隆。”
    “广隆?”皇帝诧异,“你说在那儿?”
    “广隆。”玉铭忽然仰脸说道:“皇上不知道广隆吗?广隆是西城第一家大木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向在那里管事,颐和园的工程,就是广隆当的差。”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这样说,你是木厂的掌柜。”他说,“木厂的生意很好,你为什么舍了好生意来做官呢?”
    “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听说,四川盐茶道的出息,比木厂多出好几倍去。”
    皇帝勃然大怒,但强自抑制着问道:“你能不能说满洲话?”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能。”
    “那么,能不能写汉文呢?”
    这一问将玉铭问得大惊失色,嗫嚅了好一会,才从口中挤出一个能听得清楚的字来:“能。”
    “能”字刚出口,御案上掷下一枝笔,飞下一片纸来,接着听皇帝说道:“写你的履历来看!”
    玉铭这一急非同小可,硬着头皮答应一声,拾起纸笔,伏名人轶事在砖地上,不知如何区处?
    “到外面去写!”
    “喳!”他这一声答应得比较响亮,因为事有转机,磕过了头,带着纸笔,往后退了几步,由御前侍卫,领出殿外。
    乾清宫外,海阔天空,玉铭顿觉心神一畅,先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举目四顾;领出来的御前侍卫,已经不顾而去,却有一个太监从殿内走来。认得他是御前小太监,姓金。
    “好兄弟!”玉铭迎上去,窘笑着说:“你看,谁想得到引见还带写履历?只有笔,没有墨跟砚台,可怎么写呀?”
    “你没有带墨盒?”
    “没有。”
    小太监双手一摊:“那可没有办法了!”
    “好兄弟,你能不能行个方便?”说着,他随手掏了一张银票,不看数目就塞了过去。
    “好!你等一等。”
    很快地,小太监去而复转,缩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里的手一伸,递过来一个铜墨盒。玉铭大失所望,他所说的“行方便”不是要借个墨盒,而是想找个槍手。
    事到如今,只有实说了。他将小太监拉到身边低声说道:“好兄弟!文墨上头,我不大在行,你帮我一个忙,随便找谁替名人轶事我搪塞一下子。我送一千银子。喏,钱现成!”
    说着又要去掏银票,小太监将他的手按住,平静地答道:“一千银子写份履历,谁不想干这种好差使?可是不成!万岁爷特地吩咐,让我来看着你写。你想我有几个脑袋,敢用你这一千银子?再说,万岁爷也许当殿复试,让你当着面写个字样子看看,那不全抖露了吗?”
    这一来,玉铭才知事态严重,面色灰白,一下子象是老了十年,站在那里作不得声。
    “快写吧!万岁爷在那儿等着呢!等久了!不耐烦,你写得再好,也给折了!”
    “那里会写得好?”玉铭苦笑着,蹲下名人轶事身去。
    于是小太监帮他拔笔铺纸,打开墨盒,玉铭伏身提笔,笔如铅重,压得他的手都发名人轶事抖了。
    “快写啊!”
    “好兄弟,你教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法。”
    “好吧,你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玉铭……。”
    玉铭一笔下去,笔画有蚯蚓那样粗,等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字写成,大如茶杯。小太监知道不可救药了,尽自摇头。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玉铭”四个字算是写完了,这里多一笔,那里少一笔,左歪右扭,如果不是知道他写的是这四个字,就再也无法辨识。
    “下面呢?”
    “下面,”小太监问,“你是那一旗的?”
    “我是镶蓝旗。”
    “那你就写上吧!”
    已经急得汗如雨下的玉铭,央求着说:“好兄弟,请你教给我,‘镶’字怎么写?”
    那小太监心有不忍,耐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指点笔画,而依样葫芦照画,在玉铭也是件绝大难事,结果成了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墨猪。接下来,蓝字很不好写,旗字的笔画也不少。勉强写到人字,一张纸已经填满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吧!”小太监已经替他死了心了,觉得用不着再磨工夫,所以这样催促着。
    “好兄弟,你看,这份履历行不行?”
    根本不成其为履历,那还谈得到写得好坏?不过,小太监知道他此时所需要是什么?亦就不吝几句空言的安慰,“你们当大掌柜的,能写这么几个字,就很不容易了。”他说,“而且旗下出身的做官,也不在文墨上头。你放心吧!”
    果然,这几句话说得玉铭愁怀一放,神气好看得多了,随即问道:“我还进去不进去?”
    “不必了!你就在这儿候旨吧!”
    于是小太监捧着他那份履历,进殿复命。皇帝已经退归东暖阁,正在喝茶休息,一见玉铭的笔迹,勃然震怒,“什么鬼画符?真是给旗人丢脸!”他重重地将那张纸摔在炕几上,大声吩咐:“传军机!”
    于是御前侍卫衔命到军机直庐传旨。礼王世铎大为紧张,他对太监、侍卫,一向另眼看待,此时讶异地低声问道:“这会儿叫起?是为了什么呀?”
    “大概是为了新放的盐茶道。皇上生的气可大了。”
    “为什么呢?玉铭说错了什么话?”
    “倒不是话说错了,字写得不好。”侍卫答道,“皇上叫写履历,一张纸八个大字,写得七颠八倒,皇上说他是‘鬼画符’。”
    “是了!辛苦你,我们这就上去。”
    进见以前,先得琢磨琢磨皇帝的意思,好作准备,“玉铭那十二万银子,扔在汪洋大海里了。”孙毓汶说,“看样子,那个缺得另外派人。”
    “这得让吏部开单子啊!”世铎说道,“咱们先上去吧,等不及了。”
    “是的。先给吏部送个信,让他们预备。”说着,孙毓汶便吩咐苏拉:“请该班。”
    “请该班”是军机处专用的“行话”,意思是请轮班的军机章京。照例由达拉密与值日的“班公”进见。这一班的达达密叫钱应溥,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嘉兴人,曾是曾国藩很得力的幕友,在军机多年,深受倚重,遇事常尽献言之责,不同于一般的军机章京,此时便说:“单子亦不必吏部现开,原来就送了单子的,因为特旨放玉铭,单子不曾用,检出来就是。不过,皇上似乎有借此振饬吏治之意,所以继任人选,请王名人轶事爷跟诸位大人倒要好好斟酌。陟黜之间,要见得朝廷用人一秉大公,庶几廉顽立懦,有益治道。”
    “卓见,卓见!”孙毓汶很客气地说,“请费心,关照那位将单子开好,随后送来吧!”
    交代完了,全班军机进见。玉铭还在乾清宫下,苦立候旨,望见世铎领头,一行红顶花翎,颤巍巍地由西面上阶,认得是全班军机大臣。心想“礼多人不怪”,上前请个安,或许能搭上句把话,打听打听消息,总是件好事。
    念头转定,撩名人轶事起袍褂下摆,直奔台阶,只听有人喝道:
    “站住!”
    站定一看,是个蓝翎侍卫,便即陪笑说道:“我给礼王名人轶事爷去请个安。”
    “给谁请安也不管用了!”那侍卫斜睨着他说:“找一边儿蹲着,凉快去吧!今儿个,你还能回家抱孩子,就算你的造化了。”
    一听这话,玉铭吓得魂飞魄散。定定神再想找那蓝翎侍卫问一问吉凶祸福,人家已经走得老远了。
    ※※※
    “这个玉铭,”皇帝气已经平了,思前想后,玉铭总是自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下去的,谁也不能怪,所以只简略地说道:“文理不通!
    根本就不能补缺。”
    “是!”世铎答道:“让他归班候选去吧!”
    皇帝点点头问:“他那个缺该谁补呢?”
    “这得要看资序。吏部原开了单子的。”
    “单子在那儿?”
    世铎不敢说,已经在检了。因为天威莫测,预知召见为了何事,是犯忌讳的,所以他只这样答说:“得现检。不过也很方便,一取就到。”
    “那就快检来!该什么人补就归什么人补,你们秉公办理。”
    “是!”世铎回头向孙毓汶低声说了一句:“莱山,你看看去。”
    孙毓汶心里明白,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在此刻就补了盐茶道这个缺,是防着慈禧太后另有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也许仍是玉铭一流的货色。那时候既不能违慈命,又不能振纪纲,会形成极大的难题。同时有“秉公办理”的面谕,可见皇帝的本心正如钱应溥所说的,有借此振饬吏治之意。既然如此,军机乐得办漂亮些,也买买人心。
    因此等将单子拿到手里,先细看一遍,其中第五名叫张元普,下面注的简历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仁和;戊辰进士;刑科掌印给事中;加级五次、纪录两次。”戊辰是同治七年,他这一榜中,吴大澂现任漕督,宝廷更是由吏部侍郎外放福潮主考,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九姓美人麻”而自动被放,早已黄粱梦醒,而此人连个“四品京堂”亦还未巴结上,也太可怜了。
    当然,除了科名以外,皇帝还着眼在“加级五次”上面,便即问道:“他这个加级是怎么来的?”
    “是京察上来的。”军机章京答说。
    三年考绩,京察得一等才能加级,张元普五次得一等,自然可以不次拔擢,因即吩咐:“你带着笔没有?拿单子重新写一张,第五改成第一。”
    于是在孙毓汶一手安排之下,当天就由军机处承旨发出一道上谕:“新授四川盐茶道玉铭,文理欠通,不堪任使,着即开缺,归班候选。该缺着由刑科给事中张元普补授。”
    张元普从同治七年中了进士,分发刑部,一直“浮沉部署”,混了十六年才补为山东道御史,转刑科给事中,为人碌碌,一无表见,除了忠厚谨慎以外,别无所长。二十多年的京官苦缺,穷得家无长物,最大的指望是放一任知府,不论缺分好坏,总比借债度日来得强。谁知平地青云,居然放了四川盐茶道。这个缺不谈陋规“外快”,光是额定的养廉银,照“缙绅录”所载,每年就是三千五百两。只要做上三年,不但所欠的“京债”可以还清,而且还能多几千两银子,回乡置几十亩薄田,可免子孙冻馁之虞。
    在他自是大喜过望,感激皇恩,至于垂涕。玉铭也曾哭了一场,只是同样一副眼泪,哀乐各殊。哭完了痛定思痛,实在不能甘心,玉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恩丰找高峒元去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要讨回那十二万银子。
    “十二万银子小事,我赔也还赔得起。不过,将来宫里有什么大工,广隆还想不想承揽?他得琢磨琢磨。”
    这是一种威胁,如果玉铭一定要索回原银,他的广隆木厂,就再也不用想做内务府的生意。所失孰多?这把算盘当然要打。不过,“善财难舍”。恩丰说道:“平白丢名人轶事了十二万银子,还丢名人轶事了一回人,高道爷,请你设身处地替他想一想,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丢人是他自己不好。引见是何等大事?怎么在皇上面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再说,煮熟了的鸭子,凭空飞了,其中自然有鬼,而这个‘鬼’,照我看,是他自己找的,怨不了谁。这且不去说它,他那十二万银子,也不算白丢。”高峒元招招手将恩丰唤近了又说:“颐和园虽花了两三千万银子下去。工程还没有完。跟当年的圆明园一样,颐和园是个无底坑,多少银子都花得下去。他倒不如放漂亮些,李总管反觉得欠了他一个情要补报,将来随便替他说句话,就十个十二万两都不止了。”
    “是,是!”恩丰连连点头,“我回去开导他。”
    玉铭一经“开导”,恍然大悟,转怒为喜,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备了几样古玩,托高峒元送进宫去,打算着切切实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莲英。
    ※※※
    “这倒真是受之有愧了!”李莲英把名人轶事玩着玉铭所送的那一个羊脂玉的鼻烟壶说,“总得想个法子,给他弄点儿好处才好。”
    “那不忙,有的是机会。”高峒元问道,“我就不明白,怎么一下子翻了?是不是中间有人捣鬼?”
    “当然!”李莲英向东面努一努嘴,“景仁宫。”
    “这可得早早想办法。”高峒元低声问说,“老佛爷怎么样?”
    “还看不出来,仿佛不知道这回事儿似的。”
    高峒元想了一下,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你得提一提!
    不然要不了两三年的工夫,就都是人家的天下。”
    那时候是谁的天下?会是珍嫔的天下吗?这个疑问似乎是可笑的,而细想一想不然。李莲英很了解,如果说权势的相争如一架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储秀宫,另一端是景仁宫,而皇帝虽为枢纽,却无偏倚,那就不足为虑,“水大漫不过桥去”,珍嫔永远无法盖得过慈禧太后。
    可忧的是,有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迹象,皇帝不甘于母子如君臣的情势,他要做一个自己能做自己的主的皇帝。再抚心说句不必自欺的公道话,慈禧太后确也侵夺了皇帝不少的权力,无形之中就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他倾向景仁宫,变成以二对一。这样,天平两端的消长之数,就不问可知了。
    这一连串的念头,风驰电掣般在心头闪过,李莲英觉得悚然于高峒元的警告。但在表面上他不愿也不便承认高峒元的警告,不可忽视。
    “你放心吧!”他说,“成不了气候。”
    “成了气候就难制了。”
    “成气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李莲英又说:“一切都跟平常一样,你就当没有这回事,该怎么着怎么着,内里都有我!”
    ※※※
    事情大致都弄清楚了。景仁宫一个王有,内务府一个全庚,一条线通过珍嫔,直达天听。玉铭大碰钉子那天,事先珍嫔跟皇帝曾有一番密谈。事后,全庚称心快意地四处扬言:“早就知道玉铭那家伙非落得个灰头土脸不可!”这些情形摆在一起来看,内幕就昭然若揭了。
    李莲英觉得栽在珍嫔、王有和全庚手里,是绝大的屈辱,一记起这件事,心头就会作恶。然而他还是忍着,忍着等机会。
    这个机会是可以预见的,每隔十天八天,慈禧太后就会问起:“外头有什么新闻呐?”
    这天问到,李莲英平静地答道:“还不都是谈玉铭那件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慈禧太后问道,“我听崔玉贵说,珍嫔想使人的钱,没有使成,所以撺掇皇帝给了玉铭一个难堪,是这样子吗?”
    “不是。说珍嫔想使人的钱,是有些人造出来的,崔玉贵就信以为真了。”
    “那么,是为什么呢?”
    “是,”李莲英低声答道:“珍嫔劝万岁爷要自己拿主意。该用谁就用谁,不用谁就不用谁!让大家都知道,是万岁爷当皇上,大权都是皇上自己掌着。”
    慈禧太后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起,眼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搐得很厉害,盯着李莲英看了好一会,忽又放缓了声音问:“你不说玉铭原是珍嫔保举的吗?可怎么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是,原是珍嫔保举,只为老佛爷……。”李莲英磕个头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再往下说了。”
    慈禧太后的手索索地抖着,好半天不言语。淡金色的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照着她半边脸,明暗之际,勾出极清楚的轮廓,宽广的额头,挺名人轶事直的鼻子,紧闭的嘴唇,是显得那么有力,那么深沉。李莲英在想:生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似乎不应该生那一双受惊生气了便会发名人轶事抖的手。
    “翅膀长硬了,就该飞走了。飞吧!飞得远、飞得高,飞个好样儿我看看。”慈禧太后冷峻地自语着,然后转脸吩咐:“你记着提醒我,等皇帝来了,我要告诉他,那两姊妹该晋封了。”
    李莲英不明白她是何用意,只答应一声:“是!”
    “飞吧!飞得高、飞得远,飞个好样儿的我看!”说着,慈禧太后站起身来走了,沉着地踩着“花盆底”,洒落背上的冉冉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悄悄没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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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七二章
    在天津老龙头火车站下了车,袁世凯不回小站的“新建陆军”营地,骑着马直驰金刚桥北洋大臣衙门,求见荣禄。
    荣禄是慈禧太后的亲信,并有个无可究诘而疑云重重的传说。大约二十年前,慈禧太后得了一场大病,御医会诊,束手无策,下诏命各省举荐名医。直隶总督李鸿章举荐前任山东泰武临道无锡人薛福辰,山西巡抚曾国荃举荐现任山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曲县知县杭州人汪守正,进京请脉,诊断慈禧太后所患的是“骨蒸”重症,细心处方,渐有起色。特降懿旨:“薛福辰超擢顺天府尹,汪守正升任天津知府。”这一恩遇,既是酬庸,亦为了地迩宫禁,诊治方便。
    照历来的规矩,帝后违和,所有脉案药方,逐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奏事处”,供大臣阅看。有那深谙医道的人,总觉得脉案极其高明,处方并不见得出色,甚至有时候有药不对症的情形。日子一久,才知道慈禧太后所患的是一种不能告人的病:小产血崩,经水淋名人轶事漓。皇太后小产是天下奇闻,御医相戒,三缄其口,处方下药,亦就无的放矢了。
    薛福辰和汪守正,到底是读书做官的,胸中别有丘壑。病症是看出来了,既然说不得就不说!托名症象相似,由积劳积郁而起的“骨蒸”,却将治小产血崩、经水不净的药,隐藏在治骨蒸的方子中。用“说真方、卖假药”的诀窍,对症下药,果然收功。
    这就又出现了一个疑问,如果说慈禧太后是武则天,谁又是“莲花六郎”?众口耳传,就是这位丰神俊名人轶事逸、最讲究衣着的荣禄。
    但是,二十年前的荣禄,并未因此加官晋爵,反倒失意了。当时南北两派势如水火,南派领袖沈桂芬与军机大臣大学士宝鋆,合力排挤附于北派领袖李鸿藻的荣禄,找个过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将荣禄山俗称“九门提督”的步军统领,一降而为副将。荣禄很见机,引疾奏请开缺,闭门闲居,到光绪十二年才外放为西安将军。
    这是个闲冷的缺分,倒亏他能守得住,一干八年,直到光绪二十年慈禧太后六旬万寿,进京祝嘏。正好恭王复起,重领军机,深知荣禄干才,保他重回步军统领衙门,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第二年调任兵部尚书。就此扶摇直上,再下一年升协办大学士。这一年——光绪二十四年,在四月二十三,皇帝下诏“定国是”,决意变法维新的第十天,由慈禧太后授意,升荣禄为文渊阁大学士,实授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直隶总督号为“疆臣领袖”。但是,这个缺分的重要,在于兼领北洋大臣,而从光绪初年,李鸿章督直,一意讲求坚甲利兵以来,北洋更掌握了举国主要的兵力,成了真正的“疆臣领袖”。慈禧太后派荣禄出镇北洋,勒兵观变,下的是一着足以制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死命的狠棋!
    荣禄手下有三员大将。一个叫董福祥,字星五,甘肃固原的回子。同治初年,西北回乱,董福祥亦是其中的头目之一。后来为左宗棠西征最得力的将领刘松山所败,投诚改编,反而在平回乱中建了大功。如今官拜甘肃提督、加尚书衔、赏太子少保。所部称为“甘军”,是一支骁勇善战而风纪很坏的骑兵。
    再一个是聂士成,字功亭,出身淮军,是李鸿章的小同乡。甲午年朝鲜东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作乱,中日同时发兵援韩,聂士成随提督叶志超率师东渡,以孤军守摩天岭,设伏大败日军,阵斩日将富刚三造,算是淮军的后劲。又通文字,曾匹马巡边,著《东游纪程》,亦算是儒将。所部号为“武毅军”,半仿德国式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法,实力颇为可观。
    再一个就是袁世凯。甲午中日之战以后,他虽保有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处道的实缺,却不愿赴任,因为道员升监司、升巡抚,起码也得十年的工夫,功名心热的袁世凯,一心只想走一条终南捷径。于是上个条陈,主张练一支新军,以矫绿营的积弊。当国的李鸿藻和荣禄,接纳了他的建议,招募了七千人,就天津以南,土名小站的新农镇上,淮军周盛波的旧垒,屯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名为“新建陆军”,洋鼓洋号,壁垒一新,深为荣禄所欣赏。
    升任为直隶按察使的袁世凯开始在小站练兵,是光绪二十一年冬天的事,三年下来,卓然有成,因而为康有为所看中了。这年六月间,就派人到小站来活动,袁世凯装傻卖呆,根本不容说客有启齿的机会。这样到了七月里,新政展布,如火如荼,皇帝乾纲大振,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焰愈盛。最令朝中大老侧目的是两件事:七月十九,礼部主事王照专折参劾本部堂官怀塔布、许应弢等阻挠他的条陈,不愿代奏,结果礼部满汉尚书、左右侍郎,奉旨一律革职。京中各衙门的长官,称为“堂官”,部里满汉尚书、侍郎共是六员,通称“六堂”,这礼部六堂,尽皆革职,与光绪十年恭王以下的军机大臣,全班被逐,都是有清开国以来,史无前例的事。
    另一件是七月二十上谕:“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一切大政,都由“四京卿”拟议,发号施令,亦由四京卿拟上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阁明发,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兵部寄递各省。这等于皇帝另外组织了一个政名人轶事府,原来的军机处,就象雍正七年以后的内阁一样,变成有名无实了。
    于是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实在也就是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过各种途径向在颐和园颐养的慈禧太后进言,非采取决绝的手段不可。而慈禧太后只是冷笑,一无表示。
    到了七月二十六,突然有一道电谕:“命直肃总督荣禄,传知按察使袁世凯来京陛见。”袁世凯是七月二十九到京的。
    这天,八月初五回天津,前后在京逗留了七天。
    “恭喜,恭喜!”荣禄一见面就道贺,“我已经看到八月初一的上谕了。”
    原来八月初一有上谕,嘉许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开缺以侍郎候补,“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这不但使得袁世凯一跃而在一二品大员之列,并得专折奏事,直达天听。这是所谓“大用”的开始,非寻常升官可比,自然应该道贺。
    可是袁世凯知道,在这道上谕中,荣禄最重视的是“责成专办练兵事务”这句话,如今的兵权在荣禄手里,也就是在慈禧太后手里,而皇帝想假手于他夺太后的兵权,荣禄就必得为太后为他自己保护兵权。这道上谕一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帝母子之间的冲突,已很少有调停的可能,而首当其冲的是自己,也是荣禄!
    局势如一桶火药,而药线在自己手里,一旦点燃,如何爆出一片锦绣前程,而不是炸得粉身碎骨?这个他从午前十一点钟上火车,一直到此刻,五个钟头的考虑而始终不能委决的大疑难,是到了必须作决定的时候了。
    事机急迫,无从考虑,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他平时信服实行的八字真言: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心里闪电似的在转着念头,口中还能作礼貌上的酬应,“这都是大帅的栽培。”说着,垂手请了个安,表示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皇上的特达之知,于我何干?”荣禄问道:“京里的天气怎么样?”
    此时而有这样一句最空泛的寒暄,大出袁世凯的意料。不过略想一想,不难明白,此正是荣禄存着戒心之故。自己不必作何有弦外之音的回答,老老实实回答最好。
    “到的那天下雨,这几天很好。不过早晚已大有秋意了。”
    “嘿,你住在那里?”
    “住在法华寺。”
    由此开始,荣禄接连不断地,只谈些毫不相干的闲话。这种深沉得不可测的态度,使袁世凯大起警惕,如果再这样敷衍下去,荣禄会怎么想?他一定是在心里说:这小子,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居心叵测,再不能信任了。
    这样一想,立即向左右看了一下,趋前两步,轻声说道:
    “世凯有几句紧要话,密禀大帅。”
    荣禄声色不动,只侧脸挥一挥手,说一句:“都出去!”
    于是装水烟的听差带头,所有的侍从都退出签押房外,站得远远地,袁世凯便即双膝一跪,用痛苦的声音说道:“世凯今天奉命而来,有件事万不敢办,亦不忍办,只有自己请死!”
    荣禄笑了。“什么事?”他问,“让你这么为难?”
    “大帅请看!”
    接过袁世凯袖中所出一纸,荣禄一看是朱谕,不觉一怔,但立即恢复常态,坐在原处细看。朱谕上写的是“荣禄密谋废立弑君,大逆不道!着袁世凯驰往天津,宣读朱谕,将荣禄立即正法。其遗缺即着袁世凯接任。钦此!”
    袁世凯觉得这片刻工夫,关系重大,整顿全神,仰面看着荣禄的脸色。先看他读朱谕并不站起来,知道他心目中并无皇帝,迹象不妙!转念又想,这是还不知朱谕内容之故。如果读完朱谕,面现惊惶,有手足无措的模样,便不妨乘机要挟,或者有忧虑为难的神色,那就很可以替他出主意,为人谋亦为己谋,好歹混水摸鱼,捞点好处。若是既不惊、亦不忧,至少亦会表示感谢,那就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再说几句输诚的话,教他大大地见个情。
    念头刚转完,荣禄已经读完朱谕,随手放在书桌上,用个水晶镇纸压住,板起脸说道:“臣子事君,雨露雷霆,无非恩泽。不过朝廷办事,有祖宗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承旨’责在军机;定罪有吏部、刑部;问斩亦要绑到菜市口。如果我有罪,我一定进京自首,到刑部报到,那能凭你袖子里一张纸,就可以‘钦此,钦遵’的?”
    这番回答未终,袁世凯知道自己在宦海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的本领,还差人一大截,眼看狂飚大作,倘不赶紧落篷,便有覆舟灭顶之危!
    “大帅!”他气急败坏地说,“世凯效忠不二,耿耿寸衷,唯天可表。大帅如果误会世凯有异心,世凯只好死在大帅面前!”
    说到这里,痛哭失声。且哭且诉,说他在京曾由皇帝召见三次,三次皆是偌大殿廷,唯有君臣二人的所谓“独对”。第一次是八月初一,垂询小站练兵的情形,当天就有“开缺以侍郎候补”的上谕;第二次是八月初二,皇帝曾问到外洋的军事。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天。八月初三,荣禄曾有电报到京,说英国和俄国已在海参崴开仗,大沽口应加戒备,催袁世凯立即回任。而就在这天晚上,谭嗣同到他的寓所相访,要求他带兵进京,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颐和园,劫持慈禧太后。同时表示,皇帝将在八月初五,再度召见,有朱谕当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
    “一看朱谕,世凯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插翅飞回天津。
    世凯蒙大帅提拔之恩……”
    “好了,好了!”荣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将茶碗一端,门外遥遥注视的听差,拉起嗓子高唱:“送客!”
    ※※※
    撵走了袁世凯,荣禄立即召集幕府密议,好得是先已有防变的部署,前一天已调甘军进驻离京四十里的长辛店。这时决定将聂士成的武毅军调防天津,监视小站的新建陆军。
    在此同时,路局已接到命令,特备专车,升火待发。荣禄便衣简从,悄然上车,深夜到京,预先接到电报的步军统领崇礼,亲自在车站迎接。相见别无多语,崇礼只说得一声:“庆王在等着!”随即陪荣禄出站,坐上蓝呢后档车进城。
    庆王府在北城,什刹海以西的定府大街。车进宣武门由南往北,穿城而过,到时已过午夜,庆王已等得倦不可当,勉强撑持,听得荣禄已到,精神一振,吩咐在内书房接见。
    灯下相见,庆王讶然问道:“仲华,你的气色好难看!”
    “怎么好得了?从本初进京,我就没有好生睡过一觉。”
    汉末袁绍字本初,这是指袁世凯而言。在亲贵中,庆王是颇读过几句书的,懂他这两字隐语,也意会到他此行与袁世凯进京,特蒙皇帝识拔一事,有重大关系。便即亲自起身,掀帘向在廊上伺候的护卫与听差说道:“都出去!把垂花门关上。”
    听得这话,崇礼觉得亦有请示的必要,等庆王转过身来,随即说道:“王名人轶事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跟你请假。”
    庆王不答他的话,看着荣禄问说:“受之不必走吧?”受之是崇礼的别号。
    内务府正白旗出身的崇礼,也是慈禧太后所赏识的人物之一,而且是步军统领,职掌京师治安,当然亦有参预最高机密的资格,所以荣禄一叠连声地说:“不必走!不必走!”
    于是三个人围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面的小圆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坐定,崇礼先开口告诉荣禄:“老佛爷昨儿回宫了。”
    “莫非得了什么消息?”
    崇礼愕然:“什么消息?”
    “我还以为老佛爷知道颐和园不安静,所以又挪回来的呢!”
    崇礼大惊失色,“荣二哥!”他急问说,“怎么说顾和园不安静?难不成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了刺客藏在园子里?”
    “对了!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派了个大刺客,打算派兵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颐和园,跟老佛爷过不去。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等看过荣禄带来的那道朱谕,庆王和崇礼都伸一伸舌头,双眼睁得好大地,不住吸气。
    “好家伙!”庆王说道,“皇上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那必是珍妃在替皇上壮胆。”崇礼问道:“二哥,这道朱谕是那里来的?”
    “那还用说,”庆王接口,“当然是袁慰庭自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来的。”
    “王名人轶事爷猜对了!”荣禄接着问道:“王名人轶事爷,你看怎么办?”
    “除了面奏老佛爷,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我也是这么想!”荣禄将身名人轶事子往后一靠,“劳受之的驾吧,看是怎么样跟老佛爷见面?”
    “好!”崇礼立即起身,“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我找‘皮硝李’去。
    回头我在贞顺门候两位的驾。”
    等崇礼一走,荣禄才跟庆王谈到应变制宜之道。皇帝决不能再掌权,是不消说得的,但应出以怎样的一种手段,却是非慎重考虑不可的。否则,会引起极大的动乱,招致“动摇国本”的严重后果。
    “废立一事,决不可行。可是,仲华,”庆王一脸没奈何的表情,“你知道我的处境,我实在不便说话。祖家街有个可笑的谣言,说我两个儿子没有入承大统的希望,所以反对废立。这是从何说起?我就做再荒唐的梦,也不敢指望做太上皇。第一、我是高宗一系;第二、果然废立,以旁支继统,当然是为穆宗立嗣,继穆宗之统。算辈分也不对啊!我能糊涂到连弟兄、叔侄都搞不清楚不成。”
    穆宗是“载”字辈,奕劻两子载振、载搜是穆宗的堂房弟弟,自无以弟作子之理!荣禄也觉得“祖家街”的这个谣言,造得太离谱了。
    “我就不服!”不大动感情的荣禄,忽然愤慨了,“莫非只有他‘祖家街’,‘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就不够资格入承大统!”
    “祖家街”与“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这两处地名,指两处王府。恭王府原是和珅的住宅。乾隆末年,皇子私议储位,庆王奕劻的祖父、皇十七子永璘表示:“天下至重,何敢妄窥大位,将来但愿能住和珅的宅子,于愿已足。”及至乾隆内禅,皇位归于永璘一母所生的皇十五子,即是仁宗。嘉庆四年,“和珅跌倒”,仁宗想起这段往事,就拿和珅的住宅,作为庆郡王永璘的赐第。咸丰年间,改赐恭王。不过这座王府在三转桥,恭王另在什刹海附近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构筑别墅,命名“鉴园”。通常说恭王府,都指鉴园而言。所以荣禄亦以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作为恭王府的代名。
    祖家街在西城阜成门大街以北,相传是清初降将祖大寿的故宅。端王载漪的府第,在这条街上。载漪是惇王奕誴的第二个儿子,承继为仁宗第四子瑞亲王之后,照清朝亲贵承袭的制度,降等袭封,瑞亲王绵忻之子奕龢承袭,降为瑞郡王,载漪是奕誌的嗣子,降等承袭为贝勒。载漪颇得慈禧太后的欢心,所以在光绪十四年就加了郡王衔,四年前晋封为瑞郡王。不道军机大臣糊涂,承旨时将“瑞”字误书为“端”字。上谕既发,不便更正,载漪就这样糊里糊涂成了端王。
    端王载漪,与恭王的几个儿子,与穆宗都是嫡堂的兄弟。如今要在近支中找“溥”字辈的作为穆宗的嗣子,则恭王府亦有资格。而载漪恃太后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心以为只有他的儿子,可以入承大统。荣禄在恭王生前,颇蒙器重,因而有此愤愤不平之言。
    “你也别替名人轶事人家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言归正传,我看,”庆王沉吟了一下说,“眼前只能在‘训政’二字上做文章。”
    “这篇文章可要做得好!”
    “做文章容易。”庆王答说:“总要等‘见面’以后,才能放手办事。”
    “见面”、“递牌子”、“叫起”都是朝贵常用的术语。军机大臣每日进谒,称为“见面”,庆王此时所说的“见面”,是指见了慈禧太后而言,未奉懿旨,一切都无从措手。于是,各自换了公服,两人同车出府,向东疾驰。
    向来大臣上朝,都由东华门入宫,此时事出非常,驱车直趋宫北面的神武门。厌王与荣禄都是赏过“紫禁城骑马”的,守神武门的护军统领,已由崇礼打过招呼,明知他们进宫不由其道,依旧放行,让他们直到贞顺门下车。
    贞顺门是宁寿宫的后门。这所乾隆归政之后的颐养之处,因为有一座畅音阁,是楼高三层的大戏台,所以慈禧太后由颐和园回宫,为了听戏方便,常住宁寿宫。此时崇礼与外号“皮硝李”的大总管李莲英,接着了庆王与荣禄,先将他们延入贞顺门西的倦勤斋叙话。
    “老佛爷让莲英给叫醒了!崇礼说道,“马上就可以‘请起’。”
    “王名人轶事爷跟荣大人有什么事面奏,我不敢问。”李莲英接口,“不过,得预备什么?请两位的示下,省得到时候抓瞎。”
    庆王点点头,看着荣禄说:“仲华,听你的!”
    “今儿个怕有大举动。”荣禄答说,“最好避开皇上。”
    “老佛爷本来打算今天仍旧回园,既然如此,就早早起銮罢!”
    “颐和园又太远了。”
    荣禄还在踌躇,李莲英已经有了答复,也等于作了答复:
    “那就挪到西苑。”
    说完,李莲英就走了。不多片刻,有个小太监来通知“叫起”,同时指明:召见的是庆王与荣禄。
    “受之,”荣禄便即叮嘱,“请你派个妥当的人,悄悄通知军机,预备老佛爷召见。”
    ※※※
    召见庆王与荣禄,是在作为乾隆书房的乐寿堂,除了李莲英以外,别无太监与宫女。
    跪过了安,庆王先奏:“荣禄是昨儿晚上十二点钟进京的,有大事跟老佛爷面奏。”
    “说吧!”慈禧太后问荣禄:“你是袁世凯回天津以后才进京的?”
    “是!”荣禄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密件,请老佛爷过目。”
    密件就是那道朱谕。李莲英从荣禄手里接过来,一转身呈上御案,慈禧太后入目变色,突出两腮,双眉之间,青筋暴露,牙齿咬得格格有声。庆王与荣禄从未见过任何一位老太太有此可怖的形相,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寒噤。
    真如雷霆骤发,来得快,去得也快,慈禧太后忽又收敛怒容,平静地说:“是怎么回事?”
    “袁世凯一回天津就来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
    荣禄将袁世凯告密,以及他的应变部署,从头细叙,一直谈到进京与庆王会面为止。话很长,一口气说下来,不免气喘,略歇一歇时,慈禧太后看着李莲英说:“给荣大人茶!”
    茶倒是现成,但茶具都是上用的明黄色,非臣下所能僭用,因而颇费张罗,于是慈禧太后又开口了。
    “就拿我用的使吧!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那儿蘑菇!”
    “君臣的礼节嘛!”李莲英已找到两个乾隆青花的大酒钟,权当茶碗,一面倒茶,一面头也不回地答说:“大规矩错不得一点儿!老佛爷就有恩典,人家也不敢喝呀!”
    说着,已倒了两钟茶来。庆王与荣禄都先磕了头,方始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茶钟,“咕嘟,咕嘟”一气喝干。
    就这当儿,慈禧太后已想停当了,“袁世凯可恶!他这是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董卓献宝刀嘛!”她重重地说,“这个人可万留不得了。”
    荣禄大惊,“袁世凯是人才,求老佛爷开恩。”他向庆王看了一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知道袁世凯本心没有什么。再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制名人轶事服得住他。”
    庆王受过袁世凯一个大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兼以荣禄的示意,便接口帮腔:“老佛爷明鉴,如今办大事正要收揽人才。袁世凯纵不足惜,但如老佛爷饶不过他,怕替老佛爷办事的人会寒心。”
    “而且,”李莲英插嘴说道:“也叫景仁宫看笑话。”
    珍妃住西六宫的景仁宫,她如果知道袁世凯告密而被诛,当然会抚掌称快。慈禧太后醒悟了,“亲痛仇快”的事不能做。
    “好吧!我饶了他。不过,荣禄,你得好生管住!”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制得住他。”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吩咐:“把匣子拿来!”
    李莲英答应着,立即取来一个专贮奏折的黄匣子,打开了小银锁,慈禧太后亲手检出一件奏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荣禄阅看。
    这个折子是两名御史联衔,在八月初三那天,到颐和园呈递的。这两名御史,一个叫杨崇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常熟人,热中利禄,不惜羽毛,敢于为恶,曾经一折子参倒珍妃的老师、翁同龢的得意门生,为一时大名士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萍乡人文廷式,因而颇不容于清议。
    另一个是湖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夏人,张凯嵩的儿子张仲炘。张凯嵩久任督抚,宦囊充盈,所以张仲炘是个席丰履厚的贵公子,做官的宗旨,与杨崇伊相反,利心较淡,名心甚重,由编修转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道御史以来,便以敢言著称。
    杨、张二人联衔所上的折子,自然是向皇帝陈奏,但此折子又不能让皇帝寓目,所以特地到颐和园呈递。因为,慈禧太后自入夏为始,一直驻驾颐和园,皇帝间日省视,亦经常在那里处理大政,臣下到颐和园向皇帝奏陈,亦是常有之事。杨崇伊便是利用皇帝往来不定的这个漏洞,能将奏帝的折子,送到慈禧太后面前。
    折子的内容,是得风气之先,抢一个“拥立”之功,请慈禧太后三度垂帘。只是,既已“归政”,不便再公然收掌大权,所以仿照嘉庆即位,乾隆以太上皇的身分,仍旧干预政务的故事,现成有个“训政”的名目,可以借用。
    这个折子,荣禄不必再看,因为杨崇伊事先到天津商量过的。荣禄当时表示,“不妨上了再说”,做个伏笔,如今别无选择,唯有运用这个伏笔了。
    “那末,你们去预备!”慈禧太后问李莲英,“今儿个,皇帝要干些什么?”
    “除了召见四位‘新贵’,还得驾临中和殿‘阅祝版’。”
    “这会儿,皇帝在那儿?”
    “多半还在景仁宫。”李莲英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派人去打听。”
    一听景仁宫,慈禧太后便不自觉地怒气上冲,“不用打听了!”她说,“咱们就去吧!”
    荣禄不能确知慈禧太后到了景仁宫,跟皇帝见了面,彼此会说些什么?不过,皇帝作何表示,可以不管,如今顶要紧的是,须决定慈禧太后在何处召见军机?
    这样想着,便陈奏请旨,慈禧太后并无意见,反问一句:
    “你们看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意思,请老佛爷在西苑办事。”
    “也好!你们把杨崇伊的折子带去。”慈禧太后随即又吩咐李莲英:“回头咱们就由景仁宫,一直到西苑。”
    “喳!”李莲英答应着,向荣禄使个眼色。
    这是暗示他可以“跪安”了。于是荣禄又拿肘弯碰一碰庆王,两人磕头跪安,辞出殿去,转到隆宗门内,离军机处不远的内务府朝房,派人先将崇礼找了来接头。
    “已经通知过了。”崇礼低声说道:“刚中堂说,他盼这一天很久了!要怎么预备,最好赶快通知他。”
    “仲华,我看,这会儿就把刚子良请了来谈一谈吧?”
    荣禄考虑了一下,摇摇头,“这会儿还不必。”接着又转脸对崇礼说:“受之,劳你驾,悄悄儿把钱子密给找来。”
    “好!我自己去说。”
    子密是钱应溥的别号,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嘉兴人,军机章京出身。同治年间为曾国藩奏调出京,在他幕府中专司章奏,曾国藩殁于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任上,钱应溥复回军机,由章京而“达拉密”——军机章京领班,由达拉密而超擢为军机大臣,为人明敏通达,笔下更是来得。荣禄觉得这件大事,必须通过军机,而军机大臣中,只有跟钱应溥商量才有用。
    庆王比较持重,认为应该告知刚子良,就是刚毅。此人籍隶镶蓝旗,在刑部当司员时,因为熟于律例,勇于任事,颇得当时的尚书翁同龢的赏识,外放为潮嘉惠道,升监司,当巡抚,所至有声,算是封疆大吏中的佼佼者。光绪十五年皇帝亲政以后,翁同龢以师傅之尊与亲,得君独专,颇为弄权。光绪二十年甲午之战,大东沟一战,海军大败。朝局一变,恭王复起,翁同龢、李鸿藻再入军机,刚毅亦由于翁同龢的密保,由广东巡抚内召,以礼部侍郎而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在仕途中,这一步可是跨得大了!照道理说,应该感激翁同龢才是,然而不然!
    翁同龢倒是绝非喜欢摆架子的人,亦很少疾言厉色。但以刚毅既是旧属,又有新恩,言语词色之间,当然比较率直。
    刚毅没有读过多少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掉文而常念白字,提到大舜称为“大舜王”,只是识者摇头,将臯陶的陶,读如陶器的陶,也还不觉刺耳,可是以当国执政的枢臣,“茶”毒生灵,草“管”人命,琅琅上口,这种笑话,可就伤害到政名人轶事府的威严了因而有一次,翁同龢忍不住当面纠正,刚毅面红过耳,唯唯称是,但心里引为大恨,一直想找个机会报复。
    到了这年春天,翁同龢因为赞助皇帝维新,又与为慈禧太后及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深恶痛绝的康有为扯上关系,所以为跟翁同龢有宿怨的荣禄所排挤,落得个“革职永不叙用,驱逐回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方官严加管束”的凄凉下场。而在荣禄下此杀手之时,刚毅在暗中颇尽了些力量。而荣禄并不感激,反觉此人刻薄无义,存着戒心。同时,他亦很不满刚毅刚愎自用、横行霸道的作风,觉得新旧之争搞得如此势如水火,以致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竟如仇敌,刚毅在其间推波助澜,要负很大的责任。所以这件大事,不愿与他商议。
    庆王见他态度坚决,便不肯多说,等钱应溥到了内务府朝房,亦仍旧让荣禄去跟他细谈。
    ※※※
    就在这时候,慈禧太后已带着大总管李莲英、二总管崔玉贵,以及大批的太监、宫女,由宁寿宫出蹈和门,进苍震门到了“西六宫”之一的景仁宫。
    景仁宫是珍妃的寝宫,亦是皇帝经常临幸之地。珍妃得报,心知慈禧太后的来意不善,深怕错了礼数,又遭谴责,赶紧出宫跪接。慈禧太后却理都不理,让李莲英搀扶着,上阶入室,往正中所设的宝座上一坐,随即喊道:
    “崔玉贵!”
    “喳!”崔玉贵的嗓子,雌音特重,加以高声应答,亢直尖厉,入耳令人心悸。跟在后面的珍妃,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过,她总算抢了个先,越过捧着个大肚子的崔玉贵,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给老佛爷请安!”
    慈禧太后没有理她,偏着脸对崔玉贵喝道:“你们给我搜!”
    搜什么是早就关照过的,崔玉贵又是嗷然一声:“喳!”回身招一招手,直奔珍妃卧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皇帝常用的一张书桌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拿起来往桌上一倒,那些拆散了的钟表之类的杂物,仍旧一抹一扫,归入原处,所有的文件,用块黄袱,一股脑儿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了起来。
    搜完书桌,又搜珍妃的妆台与枕箱,所获亦颇不少。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复命,而珍妃仍然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带回去看!”慈禧太后又扬着脸问:“谁是这儿管事的?”
    景仁宫的首领太监,赶紧奔过来跪倒,自己报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孙得禄给老佛爷磕头。”
    “你主子不孝!打这儿起,停了‘月例’的首饰衣服,省得她成天打扮得花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哨的,迷得皇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喳!”孙得禄大声答应,不由得转脸去看珍妃。
    珍妃噙着两滴眼泪,却就是不掉下来。慈禧太后冷笑着问:“怎么着?敢情你还不服?”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都没有吭气。”珍妃回答的声音,既快且急。
    “你们听听!”慈禧太后看着李莲英,“还跟我顶嘴!”
    “珍妃那里敢!”李莲英是怕慈禧太后过于生气,大家都不安逸,所以紧接着说:“主子谢恩吧!”
    珍妃很识好歹,知道李莲英在回护她,倒不能不领这个情,便即碰头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不是,尽管请老佛爷责罚,只求老佛爷别动气!”
    “哼!”慈禧太后答说:“别口是心非吧!你们都巴不得我早死!老天爷有眼,偏教我硬朗,偏教你们不得遂心!”
    说着,霍地起立,为了表示自己硬朗,大步从宝座的踏脚上跨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外面传呼:“万岁爷驾到!”
    皇帝是朝服阅完了“祝版”,回景仁宫来换常服,顺便要取几件臣下所上建议新政的密折,预备到养心殿召见轮班的“四京卿”。一到宫门,发现慈禧太后的软轿,想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躲避,已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下轿入内。
    进得宫门,就看到慈禧太后站在廊上,双膝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起来!”脸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的慈禧太后说:“我有话问你。”
    “是!”皇帝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要杀荣禄是不是?”
    皇帝大吃一惊,不知道慈禧太后从那里得来的这个消息?不过他立即想到,不宜也不能抵赖,便硬着头皮答一声:“是!”
    “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又是极难解释而又不能不答的一件事。人言藉藉,多说九月初皇帝奉太后巡行天津阅兵时,荣禄将有废立之举。只此一端,以皇帝的权力,便可先发制人,但如未奉懿旨,荣禄那敢如此?所以持此罪状作为杀荣禄的理由,便等于表示与慈禧太后亦不能两立。
    有此顾忌,语多窒碍,加以在积威之下,越发讷讷然不能出口。遇到这样的情形,慈禧太后向来不容他从容考虑,又问:“你是派谁去杀荣禄呢?是派袁世凯吗?我告诉你吧,人家把你给卖了。”
    原来是袁世凯告的密!然则谭嗣同所建议的,派袁世凯兵围颐和园一事,慈禧太后当然亦知道了。转念到此,浑身发名人轶事抖,牙齿震得格格作响。宫女们大都不忍看他这副样子,却又不敢转脸相避,只好垂着眼看地面。
    “你算明白过来了吧!傻哥儿,你不想想,今天没有我,明天那有你!凭你,就能压得住吗?走吧,跟我上西苑去!”
    语气突然缓和了,可是谁都知道,并非吉兆。面如死灰的皇帝,蹒跚起身,上了轿子,跟着慈禧太后向西,过了金鳌玉蝀桥,折而向南,行近德昌门,太监来传懿旨,让皇帝在瀛台待命。凤舆却一直抬到勤政殿。
    殿前朝房名人轶事中,庆王、荣禄与全班军机大臣都在候驾。不一会“叫大起”,军机与其他大臣同时召见。于是礼王世铎领头,庆王居次,其余按官阶分先后,成单行缓步上殿。
    行完了礼,慈禧太后开口喊道:“荣禄,袁世凯告诉你的话,你跟大家说了没有。”
    荣禄跪行一步,向上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说给礼亲王跟军机大臣了。”
    “你们的意思怎么样?”
    象这样的询问,照例应由礼王答话,但他名为军机领袖,实际上只是摆个样子,很少在御前陈述一番见解,或者出个主意。遇到这样的大事,更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开口,只朝上碰头答道:
    “刚毅有话,跟老佛爷回奏。”
    刚毅不待慈禧太后有何表示,便即大声说道:“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得太不成话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大家商量,只有请老佛爷重新把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拿回来,才能保住大清朝的天下。”
    话说得粗名人轶事鲁不文,不过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慈禧太后就全班军机大臣,逐一指名询问:“王文韶,你是老人,有话尽管说!”
    籍隶杭州的王文韶,早在二十年前就当过军机大臣,是他的老师沈桂芬所援引。沈桂芬一死,倒了唯一的一座靠山,结果为李鸿藻与清流所攻,而“云南报销案”中,王文韶受贿亦确凿有据,因而被放回籍。家居十年,韬光养晦,磨尽棱角,练就了一副与人无争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他为人并不糊涂,只是一味圆滑,所以外号叫做“琉璃蛋”。上了年纪,双耳重听,慈禧太后说些什么,根本不晓。不过,他另有一套应付的办法,看上面目光下名人轶事注,落在自己身上,便等慈禧太后闭口后,碰个头说道:“皇太后圣明!”
    御前颂圣,决无差错,慈禧太后换个人问:“裕禄,你看怎么样?”
    裕禄是正白旗人,少年得志,三十岁就当到安徽巡抚,久任封疆,颇有能名。由四川总督内召为礼部尚书军机大臣,还不到三个月,于朝政尚未深知,但对外面的情形,还算明白。当时答说:“如今列强环伺,务求安静。变法维新,原是老佛爷应许了皇上的,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过急,窃恐生变。倘蒙老佛爷训政,让皇上凡事有所禀承,实为国家之福。”
    “是啊!”慈禧太后颇有搔着痒处之感,“谁不巴望国富民强?皇帝要变法、要维新,只要不大离谱,我那有不赞成的?只是听了康有为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凡是老的、旧的,不管是不是祖宗的规矩,都说是坏的,那叫什么话?现在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打从皇帝自己起,就要造反。”她停了一下又说:“有些话,我也不忍说,你们问荣禄,袁世凯跟他说些什么,你们就知道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放着清福不享,为什么还要劳神?实在是不能不管。我如果不管,就没有人能管了,譬如宫里,有人很不安分,皇后太老实,治不了那些人。我不管,成吗?”
    “自然非老佛爷管不可!今天的事,这就算说定了,老佛爷也不必再问了,就请明白降旨吧!”
    这一下,还有两位军机大臣钱应溥与廖寿恒,就失去了发言的机会。不过,在军机之外有个人,慈禧太后是非问不可的。
    “荣禄,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拟了个上谕的稿子,请老佛爷的懿旨。”
    此言一出,军机大臣除了钱应溥以外,无不愕然,刚毅尤其不悦。“承旨”、“述旨”都是枢廷的大权,荣禄竟敢不遵规矩办事,太可恶了!
    然而想到他是面奉懿旨办理,料知争不过他,只能瞠目而视,无可奈何地看荣禄将旨稿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识得笔迹,是出于钱应溥的手笔,看完觉得满意,但并不发下来,只点点头说:“写得很好!我让皇帝看一看,回头再叫你们。”
    于是礼王领头行了礼,暂且退朝。慈禧太后就在勤政殿后休息,进用“茶膳”,指派李莲英拿着旨稿到瀛台去见皇帝。
    瀛台在勤政殿之南,三面临水,台南边儿红蓼白蘋、绿水潋滟的一片大湖,就是三海之一的南海。李莲英过了桥,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问知皇帝在补桐书屋休息,一直便奔了去,不必通报,上了台阶便喊:“有懿旨!”
    正在屋中发怔的皇帝,听得这一声,立即站起身来,走到堂屋,向上跪了下来。
    于是李莲英亦踏了进去,在上方东首一站,朗声宣道:
    “奉懿旨:有上谕一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皇帝朱笔抄一遍。”
    这是常有之事。慈禧太后每每用皇帝之名降旨,而由皇帝亲笔朱书,掩盖假借的形迹。不过通常总是当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或者由李莲英送了稿子来,甚至有时只是口述大意,要皇帝自己做文章。授受之间,不拘形式。独独这时如此郑重其事,皇帝心知大事不妙了。
    等他站起身来,放下了黄匣子的李莲英才给皇帝请安,口中说道:“万岁爷请里面坐吧!”
    “谙达!”皇帝对李莲英的这个称呼,算是一种“尊称”。皇帝称授读的老师,如是汉人而授汉文,叫做“师傅”,旗人而教满洲话、蒙古话,或骑射、礼仪之类,就用满洲话叫“谙达”。而皇帝此时叫李莲英的这一声“谙达”,语音中充满了求援的意味:“你可得帮着我一点儿!”
    “万岁爷怎么说这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能调护的,不敢不尽心尽力。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实在很难。唉!”李莲英微微叹口气,“无事是福!”
    说完,一手挟起黄匣,一手搀一搀皇帝,陪着进了书房,将黄匣子打开,放在书桌上。
    皇帝就站在那里拿起旨稿,默默念道:“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日综万几,竞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日率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钦此!”
    一面念,一面身名人轶事子已经发名人轶事抖。念完,面如死灰,双足想移向近在咫尺的椅子都有些困难了。
    李莲英急忙将他扶着坐好,铺纸揭砚,取一支笔递向皇帝,口中轻轻说道:“且敷衍过了这一关再说。”
    “谙达,”皇帝很吃力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万岁爷不必问了。千错万错,错在昨儿个不该召见袁世凯!”
    “真是他!”皇帝失声说道:“真的是这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臣告的密!”
    “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可不知道了!”李莲英拿笔塞到他手里,“早点儿复命吧!”
    皇帝茫然地提笔写那道朱谕,写到“再三吁恳慈恩训政”那一句,豆大的两滴眼泪落在纸上,渗成一片红晕,鲜艳欲流,就象珍妃颊上的胭脂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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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七三章
    这道朱谕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军机手里,大权便算正式移转了。作为“首辅”的礼王,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该不该给皇太后递如意啊?”
    皇太后、皇帝有值得庆贺之事,譬如万寿等等,大臣照例要“递如意”。如今慈禧太后训政,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复归掌握,说起来是件喜事。可是脑筋稍微清楚的人都在想:如果给慈禧太后递了如意,可又给皇帝递什么呢?
    王文韶就是这么在想,不过他的手段圆滑,看大家不作声,只好这样答说:“到初八行礼朝贺,再递如意也不晚。”
    “夔石的话不错。”庆王出言附和,叫着王文韶的别号说:
    “先上去看看再说。”
    “可总得有两句门面话啊!”
    “王名人轶事爷这你就甭管了!”刚毅自告奋勇,“回头我来说。”
    于是,一面找“达拉密”来行文内阁,将那道朱谕化为“明发”,以便“天下臣民”共知其“福”,一面“请起”。
    这一起,仍旧是“大起”。等行完了礼,刚毅精神抖擞地说:“老佛爷大喜!多少年以来,到底见了天日了。如果是早有老佛爷掌权,也不至于受洋人那样的欺侮,让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等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
    “我也是万不得已!”慈禧太后蹙眉说道:“皇帝是多少年来听信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的话,糊涂得离谱了。第一个罪魁祸首是康有为,这个人万万容不得他!”
    “是!”刚毅立即接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等请懿旨,立即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严刑讯问。”
    慈禧太后点点头,问:“听说他还有一个胞弟在京里?”
    “是!康有为的胞弟叫康广仁,弟兄俩同恶相济,请旨一并拿问。此外,”刚毅又说,“所有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应该一律严办,除恶务尽,以肃纪纲。”
    “罪有应得的,当然不能轻饶。不过,也别太张皇了。”
    听得这话,荣禄立即碰头说道:“老佛爷真正圣明。如今大局初定,一切总以安静为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斗胆请旨,眼前只办首恶。”
    “这话也是!”慈禧太后问道:“康有为是谁保荐的?”
    “保荐康有为的人可多了……。”
    一语甫毕,荣禄抓住他语声中的空隙,抢着说道:“保荐康有为的,是山东道御史宋伯鲁,请旨革职。”
    “可以!”慈禧太后正式作了裁决:“康有为、康广仁即刻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宋伯鲁革职,永不叙用。”
    于是军机承旨退出,请来在德昌门朝房名人轶事中待命的步军统领崇礼,由刚毅当面下达懿旨,即刻逮捕康有为兄弟,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刑部。崇礼是早有预备的,回本衙门点起三百兵丁,亲自骑马率领,直扑宣武门外米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南海会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住。那知康有为奉旨筹办官报,已经在前一天出京,由天津上了去上海的海晏轮了。
    “那么,”崇礼问道:“谁是康广仁?”
    已被抓了起来的康有为的两个门生,三个仆人,面面相觑,无从回答。却有个会馆长班,曾为康广仁打过一个嘴巴,此时想起前仇,恰好报复,大声答说:“康广仁在茅房里!”
    带着兵去,一抓就着。崇礼疑心康有为出京的话不实,下令大搜。就在这逐屋搜索之际,消息已经传到谭嗣同那里了。
    谭嗣同是刚卸任的湖北巡抚谭继洵的长子,湖南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所以住在离米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北面不远,裤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馆。“四京卿”依照军机章京当值的规矩,亦分两班,他与沈葆桢的孙女婿、康有为的弟子、福州人林旭是一班,这天轮休,正在寓处与来访的康门大弟子梁启超,商量如何筹办译书局。听说南海会馆出事,梁启超还有些不安的模样,而谭嗣同却是声色不同,只说:“这也在意料之中。且等一等,刘杨二公必有信来。”
    刘是刘光第,四川富顺人,进士出身,原职刑部主事;杨是杨锐,也是四川人,是张之洞当四川学政,特加识拔的门生。这两人由于湖南巡抚陈宝箴的特荐,与谭、林同被召见,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此刻正在内廷当值。有此剧变发生,自无不知之理,亦无不飞函告变之理。
    果然,杨锐的儿子杨庆昶,气喘吁吁地赶了来,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便是那道慈禧太后自即日起训政的上谕。
    “此局全输了!”谭嗣同惘惘然地对梁启超说:“卓如,我们四个人在军机章京上行走,是奉旨‘参预新政’。太后训政,当然仍复其旧,谈不到新政,我亦就无事可办,闭门待死而已!不过,天下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亦是我辈的本分。卓如,你犯不着牺牲,不妨投日本公使馆,请伊藤博文打电报到他们上海领事馆,安排你出洋,留着有用之身,以图后起。
    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刚在前一天为皇帝召见的、日本卸任首相伊藤博文,很同情中国的新政,当然会营救他出险。不过,“复生,你呢?”梁启超问。
    “我不能走!原因很多。最明白的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朝廷一定责成家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你想,不肖能累及老亲吗?”
    “是!”梁启超肃然起敬地说,“复生!倘有不测,后死者必有以成公之志。”
    “正是这话!”谭嗣同欣然微笑,握着梁启超的手说:“吾任其易,公任其艰。”
    看到谭嗣同处生死之际,如此从容,梁启超反觉得迟徊不忍,是感情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掷。因此,庄容一揖,挺名人轶事起胸来,大步而去。
    谭嗣同望着窗外,凝神片刻,由他的正在奉召来京陛见途中的父亲,想到此时不知如何在受慈禧太后折磨的皇帝,很快地作了一个打算。招手将侍立一旁,愁眉苦脸,不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手的老仆谭桂唤到面前,有些要紧话嘱咐。
    “你先不要着急!”他先安慰谭桂,“着急无用。你记住,倘或我被捕,你不要去乱托人,于我不见得有好处,反而连累别人。你只去找王五爷好了,一切都听他的。”
    “是!”谭桂问道:“是先禀告老爷,还是瞒着老爷?”
    “瞒是瞒不住的,禀告也不必禀告。”谭嗣同说,“你先去通知王五爷一声,请他在家听我的信,千万不必来!别的话,等你回来再说。”
    等谭桂一走,谭嗣同立刻关紧房门,取出一盒上海九华堂笺纸铺买的信笺,仿照他父亲的笔迹,提笔写道:“字谕同儿知悉……”
    他是在伪造家书。用他父亲的语气,谆谆告诫,第一勤慎当差;第二不可多事;第三尊敬老辈。而再三致意的是,务必相机规谏,凡事请皇帝禀承慈训,示臣民以孝治天下,则天下无不治。他是怕他连累老父,预先为谭继洵留下免于“教子无方”的罪过的余地。
    这样的家书,一共伪造了三封,写完已经下午三点钟。朝中办事的规矩,黎明起始,近午即罢,那怕最忙的军机处,到了未时——下午一点,亦无不散值。这天情形虽然不同,但如有严旨,缇骑亦应到门,至今并无动静,大概不要紧了。
    他很想出门去打听打听消息,却又怕一走便有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来,那就不但惊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累及无辜,而且可能落个畏罪逃匿的名声,是他不甘承受的。这样一转念,不但不出门,反将房门大开,表示坦然。
    他单独住一个院子,平时门庭如市,访客不断,这时虽然房门洞名人轶事开,却绝无人来。这倒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吟着这句诗,静静地收拾诗稿文件,都归在一个皮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思量着托一个可共肝胆的朋友收存。
    转眼天黑,谭桂也回来了,低声说道:“王五爷先不在家,他也是听得风声不好,找内务府的朋友打听消息去了。王五爷说:今晚上请大少爷不要出去,房门不要关,他回头来看大少爷。”
    “嗯,嗯,好!”谭嗣同问:“家里寄来的腊肉还有没有?”
    “还多得很。”
    “王五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我们家的腊肉,你蒸一大块在那里,再备一小坛南酒,等他来喝。”
    谭桂如言照办。到了二更以后,估量客人随时可来,预先将不相干的男仆都支使得远远地,只他自己与谭嗣同的一个书僮小顺,悄悄在廊下伺候茶水。
    这天已近上弦,一钩新月,数抹微云,暗沉沉的梧桐庭院中,只有谭嗣同书房名人轶事中,一灯如豆。谭桂想起这个把月来,无一夜不是灯火通明,笑语不绝,总要到三更以后,访客方始陆续辞去。谁知旦夕之间,凄凉如此!忍不住眼眶发名人轶事热,视线模糊了。
    模模糊糊发现一条人影,谭桂一惊,刚要喝问时,突然省悟,急急用手背拭一拭泪,定睛细看,果然不错,“王五爷,”
    他迎上去低声问道:“你老从那里进来的?”
    王五是翻墙进来的。此人有个类似衣冠中人的名字,叫做王正谊,但从山东至京师一条南来北往的官道上,只知道他叫“大刀王五”。他以保镖为业而亦盗亦侠,“彭公案”、“施公案”之类的评书听得多了,最敬清官廉吏、忠臣义士。平生保护好官的义行甚多,最有名的是他与安维峻的故事
    安维峻是光绪入承大统之初,请为穆宗立嗣而死谏的吴可读的同乡,甘肃秦安人,由翰林改御史,一年工夫,上了六十几个折子,以敢言为朝贵侧目。甲午战败,安维峻严参李鸿章,指他“不但误国,而且卖国”,列举罪状二十条之多,同时词连慈禧太后,又指责李莲英左右太后的意旨。结果下了一道上谕:“军国要事,仰承懿训遵行,天下共谅。乃安维峻封奏,托诸传闻,竟有‘皇太后遇事牵制’之语,妄言无忌,恐开离间之端,着即革职,发往军台效力。”
    所谓“发往军台效力”就是充军。安维峻虽获严谴,而直声震海内,饯行赠别,慕名相访的,不计其数。可是,安维峻此去,妻子何人瞻顾?流费如何筹措?一路上可能有人得而甘心,又何以保护?这些切身要事,却只有一个人在默默替他打算,那就是大刀王五。
    王五千里辛苦,将安维峻安然送到新疆戍所,还京以后,名声更盛。士大夫心敬其人,却不免还有头巾气,或者觉得他的行径不平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容易惹祸,或者认为身分不侔,敬而远之。唯有豪放不羁的谭嗣同,折节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视之为兄,“五哥、五哥”地叫得很响亮。
    王五倒是很懂礼法的,管谭嗣同只叫“大少爷”。他忧容满面地说:“这趟事情闹大了!大少爷,我都安排好了,咱们今晚上就走!”
    谭嗣同一愣,旋即堆足了歉然的笑容:“五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接着他将对梁启超说过的,“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的道理说了给他听,又将不肯跟梁启超说的话,也说了给他听:“五哥!如今皇上的安危还不知道,做臣子的倒一走了事,于心何安?于心何忍?且不说君臣,就是朋友,也不是共患难的道理啊!”
    听他说完,王五怔怔然好半晌,方能开口:“到底大少爷是读书人,随随便便说一篇道理,就够我想老半天的!不过……。”
    “五哥!”谭嗣同握起他的手,抢着说道:“请你不要再说了。眼前有一个比我要紧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只怕还要五哥去照应。”
    “谁?”
    “皇上!”
    此言一出,王五大惊,是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的模样。九重天子,竟要草莽微臣去照应,在他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大少爷,”他惘然若失地说,“这不扯得太远了一点儿?”
    “不然!我跟你稍微说一说,你就明白了。五哥,你不常到‘太监茶店’去吗?总听说了什么吧?”
    太监闲时聚会的小茶馆,俗称“太监茶店”,凡近宫掖之处,如地安门、三座桥等等,所在都有,向来是流言最盛之地,去一趟就有些离奇的宫闱秘闻可以听到。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在到颐和园必经之路的海淀镇上,字号“和顺”。王五跟和顺的掌柜是好朋友,经常策马相访,所以也很认识了一些太监和满洲话称为“苏拉”的宫中杂役。
    “希奇古怪的话,也听了不少。不知道大少爷问的是那方面的。”
    “你可曾听说,太后要废了皇上?”
    “这倒没有听说。只常听太监在说:皇上内里有病,不能好了!有时也听人说:迟早得换皇上。”王五困惑地,“皇上还能换吗?可以换谁呢?”
    “自然有人!想当皇上的人还不多,想当太上皇的可不少。”谭嗣同低声说道,“说皇上有病,不能好了,就是太后左右的人,故意造的谣言。今天太后把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又夺回去了,皇上的处境,更加艰难了。谣言已造了好些日子,如果突然说皇上驾崩,那也不算意外!”
    王五想了一会,将双眼睁得好大地问:“大少爷,你这是说太后左右的人,不但要废掉皇上,还要害皇上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莫非,”王五愤激地问:“莫非皇上面前,就没有救驾的忠臣?”
    “有!不多。”谭嗣同说:“二十四年来,皇上面前的第一个忠臣,就是翁师傅,翁大人,四月底让他一手提拔的刚毅恩将仇报,不知道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坏话,撵回常熟老家去了。再有,就是我们这几个朝不保夕的人了。”
    “嗐!”王五倏地起立,拉住谭嗣同的手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少爷,你非走不可!”
    “一走还能算忠臣?”谭嗣同平静地答说,“五哥,总要等皇上平安了,我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眼前,我是决不走的!
    倘或我能侥幸,我还要想法子救皇上。”
    “好吧!”王五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咱们就商量救皇上吧!”
    得此一诺,珍逾千金,谭嗣同的雄心又起,“有五哥这句话就行了!”他说,“不过还不急,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第一步要拜托五哥,务必将皇上眼前的处境,打听出来,咱们才好商量怎么样下手。”
    “好!”王五想了一下说,“我尽力去办,明天中午跟你来回话。怎么见法?”
    一个不便到会馆来,一个不便到镖局去,而且这样的机密大事,只要有一句泄漏,很可能便是一场灭门之祸。意会到此,谭嗣同倒踌躇了,自己反正生死已置之度外,连累王五身首异处,是件做鬼都不能心安的事。
    “五哥,”他答非所问地说:“你可千万慎重!”
    “这是什么事?我能大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就是了。”谭嗣同想了一下说,“别处都不妥,还是你徒弟的大酒缸上见吧。”
    “那也好。不过,大少爷,你自己可也小心一点儿。”
    “我知道。”
    “那就明天见了。”
    王五已走到门口了,听得身后在喊:“五哥!”
    回头看时,谭嗣同的表情,已大不相同,有点哀戚,也有点悲愤,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王五大惊问道:“大少爷,你怎么啦?”
    “五哥,”他的声音低而且哑,“咱们这会儿分了手,也许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叫什么话?”
    “五哥,五哥,你听我说。”谭嗣同急得摇手,“这不是动感情的时候,只望五哥细心听我说完。”
    “好,好!”王五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坐了下来,腰板笔直,双手按在膝上,“我听着呢!”
    “也许今儿夜里,或者明天上午,我就给抓走了,果然如此,不定按上我什么罪名?五哥,你千万记住,正午我不到大酒缸,就出事了,那时你千万别到刑部来看我。”
    王五心想,那怎么行?不过,此时不愿违拗,特意重重地点头答说:“是了!还有呢?”
    “除此以外,就都是五哥你的事儿了!菜市口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我就重托五哥了!”
    “那还用说吗?”王五答得很爽脆,又将腰板挺一挺,但眼中两粒泪珠,却不替他争气,一下子都滚了出来,想掩饰都来不及。
    “五哥别替名人轶事我难过……。”
    “我那里是替你难过?我替名人轶事我自己难过!”
    “唉,真是!”谭嗣同黯然低首:“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大少爷,你别掉文了,有话就吩咐吧!”
    “是。”谭嗣同说,“家父正在路上,到了京里,请你照应。”
    说着磕下头去。
    “嗐,嗐,大少爷!”王五急得从椅子上滚下来,对跪着说,“这算什么?”
    因为有此郑重一拜,王五愈觉负荷不轻。辞别谭嗣同,由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馆侧门溜了出来,看一看表,正指一点,心想太监及在内廷当差的内务府人员,这时已经起身,尚未入宫,要打听消息,正是时候。
    凝神静思,想起有个在御膳房管料帐的朋友杨七,就住在骡马市大街,此人是个汉军旗,在御膳房颇有势力,太监、苏拉头很买他的帐,或许能够问出一点什么来。
    主意打定,撒开大步,直奔杨七寓所。敲开门来,杨七正坐在堂屋里喝“卯酒”,很高兴地招呼:“难得,难得!来吧,海淀的莲花白,喝一钟!”
    “七哥,今晚上可能不能陪你了。你大概也想得到,这会儿来看你,必是有事。”
    “喔,说吧!”
    “是这么回事,”王五压低了声音说,“有个山东来的财主,打算捐个道台,另外想花几吊银子谋个好差使。已经跟皇上面前的一个太监说好了,这个人的名字,我不便说,请七哥也别打听,反正是皇上面前,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那知下午听人说起,老太后又掌权了。我那财主朋友找我来商量,想打听一下子,原来的那条路子还有没有用?”
    “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如今又该找皮硝李或崔二总管才管用。”
    “喔,这是说,皇上没有权了?”
    “岂止没有权,只怕位子都不保!这也怨不得别人,是皇上自己闹的。年三十看皇历,好日子过完了!”杨七紧接着又说:“嗐,这话不对!原来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往后只怕……。”他摇摇头,端起杯子喝酒。
    “这,”王五拿话套他,“到底是母子,也不至于让皇上太下不去吧!”
    “哼!名叫母子,简直就是仇人。你想,昨儿回颐和园以前,还留下话,不准皇上回宫!这不太过分了吗?”原来慈禧太后回颐和园了。“那么,”王五问道,“皇上不回宫,可又住在那儿呢?”
    “住在瀛台。桥上派了人把守着。”
    “这不是被软禁了?”
    “对了!就是这么。”
    “多谢,多谢!”王五说道,“七哥这几句话,救了我那财主朋友好几吊银子,明儿得好好请一请七哥!”
    说完告辞,回到镖局,选了一匹好马,出西便门往北折西,直奔海淀。走到半路上,只见有几匹快马,分两行疾驰,王五眼尖,远远地就看清楚了,马上人是侍卫与太监。
    这不用说,是出警入跸的前驱,看起来慈禧太后又起驾回宫了。
    见此光景,王五自然不必再到海淀和顺茶店,拨转马头,两名人轶事腿一紧,那匹马亮开四蹄,往南直奔,仍由西便门进城。王五回到镖局,天色已经大亮了。
    “五爷,你可回来了!”管事的如释重负似地说,“有笔买卖,是护送官眷,另外四口要紧箱子,送到徐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肯出五百两银子,不过指明了,要请你老自己出马。我没敢答应人家,要请你老自己拿主意。”
    “不行!又是官眷,又是要紧箱子,明摆着是个贪名人轶事官!我那有工夫替他们卖力气,你回了他。”
    管事的知道王五的脾气,这笔买卖别说五百两,五千两银子也不会承揽。先是有买卖上门不能不说,现在有了他这句话,多说亦无用。所以答应一声,掉头就走。
    “慢点,你请回来!”王五将管事的唤住了说道:“这几天时局不好,有买卖别乱接,先跟我说一声。”
    “是了!”
    “还有,请你关照各位司务跟趟子手,没事在镖局里玩,要钱喝酒都可以,只别乱跑。”
    王五的用意是,可能要谋干大事,应当预先控制人手。管事的却不明白,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人要上门找碴?”
    “不是!”王五拍拍他的肩说,“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你先纳两天闷吧!”
    “五爷!”管事的笑道,“你老大概又要管闲事了。”
    “对!我要管档子很有意思的闲事。”王五又说,“我要在柜上支点钱,你看看去,给我找个二、三百两的银票,最好十两、二十两一张的。”
    等管事的取了银票来,王五随又出门。本打算进宣武门,穿城而过,到神武门、地安门一带去找内务府的人及太监打听消息,谁知城门关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有人在问守城的士兵,“倒是为了什么呀?”
    “谁知道为了什么?火车都停了,决不是好事。”那士兵答说,“我劝你快回家吧!”
    王五一听这话,打马就走。往回过了菜市口,进南半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一看空宕宕地一无异状,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再进裤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但见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馆仍如往日那般清静,心中一块石头方始完全落地。
    白天来看谭嗣同,尽可大大方方地,门上也认得他,不等他开口就说:“谭老爷出门了。”
    “喔,”王五闲闲问道:“是进宫?”
    门上笑一笑,欲语又止,而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能进宫倒好了!”
    这就不便多问了,王五点点头说:“我看看谭老爷的管家去。”
    见着谭桂,才知道谭嗣同是到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日本公使馆去了。这让王五感到欣慰,心想必是到那里避难去了。但也不免困惑,谭嗣同说了不逃的,怎么又改了主意。
    这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有见了谭嗣同才能解答。不过,日本公使馆在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内城既已关闭,谭嗣同便无法出宣武门来赴约,而且他亦不希望他来赴约,因为照目前情势的凶险来看,一离开日本公使馆,便可能被捕,接下来的就是不测之祸了!
    话虽如此,他觉得还是应该到他徒弟所开的那家大酒缸去坐等,以防城门闭而复开,谭嗣同亦会冒险来赴约,商量救驾的大事。
    想停当了,随即向谭桂说道:“管家,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事要找我,你到我的镖局里来,倘我不在,请你在那里等我。有话不必跟我那里的人说。”
    “是!”谭桂问道:“五爷此刻上那儿?”
    王五看着自鸣钟说:“这会才九点多钟,我回镖局去一趟,中午我跟你家大少爷有约,即或他不能来,我仍旧到那里等他。”接着,王五又说了相约的地点,好让谭桂在急要之时,能够取得联络。
    出得会馆,王五惘惘若失,城门一闭,内外隔绝,什么事都办不成,所以懒懒地随那匹认得回家路途的马,东弯西转,他自己连路都不看,只是拿马鞭子一面敲踏镫,一面想心事。
    忽然间,“唏噤噤”一声,那匹马双蹄一掀,直立了起来。王五猝不及防,几乎被掀下地来。赶紧一手抓住鬃毛,将身名人轶事子使劲往前一扑,把马压了下来,然后定睛细看,才知道是一辆极漂亮的后档车,驶行太急,使得自己的马受了惊吓。
    车子当然也停了,车中人正掀着车帷外望,是个很俊俏的少年,仿佛面善,但以遮着半边脸,看不真切,所以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车中少年却看得很清楚,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喊道:“五爷!
    你受惊了吧!”
    接着车帷一掀,车中人现身,穿一件宝蓝缎子的夹袍,上套枣儿红宁绸琵琶襟的背心,黑缎小帽上嵌一块极大的翡翠。长隆鼻、金鱼眼,脸上带着些腼腆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三大徽班的旦角。王五当然认得他,是四喜班掌班,伶官中以侠义出名的梅巧玲的女婿,小名五九的秦稚芬。
    “好久不见了!”王五下马招呼:“几时得烦你一出。”
    “五爷捧场,那还有什么说的。”秦稚芬紧接着问,“五爷这会儿得闲不得闲?”
    “什么事?你说吧!”
    “路上不便谈。到我‘下处’去坐坐吧!”
    “这是那儿啊!”王五细看了一下,“不就是李铁拐斜街吗?”
    “怎么啦?”秦稚芬不自觉地露出小旦的身段,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青绸子的手绢,掩着嘴笑道:“五爷连路都认不得了!”
    王五不便明言,自己有极大的心事,只说:“我可不能多奉陪,好在你的下处不远,说几句话可以。”
    “是,是!”秦稚芬哈一哈腰答说:“我知道五爷心肠热,成天为朋友忙得不可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不敢耽误五爷的工夫。”
    这话说得王五心里很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话中已经透露,秦稚芬当然也是有事求助,否则何必请自己到他下处相谈?若在平日,王五一定乐于援手,而此刻情形不同,只怕没有工夫管他的闲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耽误人家的工夫了!
    于是他说:“稚芬,你可是有事要我替你办,话说在头里,今天可是不成!我自己有急得不能再急的事。如果稍停两天不要紧的,那,我说不出推辞的话,怎么样也得卖点气力。”
    一听这话,秦稚芬愣住了,怔怔地瞅着王五,一双金鱼眼不断眨动。一下快似一下,仿佛要掉眼泪的模样。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得王五大为不忍,心里在想,怪不得多少达官名士,迷恋“相公”,果然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这样想着,不由得叹口气,跺一跺脚脱口说道:“好吧!
    到你下处去。”
    这一来,秦稚芬顿时破涕为笑,捞起衣襟,当街便请了个安,“五爷,你上车吧!”他起身唤他的小跟班,“小四儿,把五爷的马牵回去。”
    说完,腾身一跃,上了车沿。他虽是花旦的本工,但有些戏要跌扑功夫,所以经常练工,身手还相当矫捷,王五看在眼里,颇为欣赏。心想有这么位名震九城的红相公替自己跨辕,在大酒缸上提起来,也是件得意的事,所以不作推辞,笑嘻嘻地上了车。
    秦稚芬不止替他跨辕,为了表示尊敬,亲自替他赶车,执鞭在手,“哗啦”一响,口中吆喝着:“得儿——吁!”圈转牲口,往西南奔了下去,快到韩家潭方始停住。
    相公自立的下处,都有个堂名,秦稚芬的下处名为景福堂,是很整齐的一座四合院,待客的书房在东首,三间打通,用紫檀的多宝槅隔开,布置得华贵而雅致。壁上挂着好些字画,上款都称“稚芬小友”,下款是李莼客、盛伯羲、樊樊山、易实甫之类。王五跟官名人轶事场很熟,知道这都是名动公卿的一班大名士。
    “五爷,”秦稚芬伸手说道:“宽宽衣吧!”
    “不必客气!有事你就说,看我能办的,立刻想法子替你办。”
    “是,是!”秦稚芬忙唤人奉茶、装烟、摆果盘,等这一套繁文缛节过去,才开口问道:“五爷,你听说了张大人的事没有?”
    “张大人!那位张大人?”
    “户部的张大人,张荫桓。”
    “原来是他!”王五想起来了,听人说过,秦稚芬的“老斗”很阔,姓张,是户部侍郎,家住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想必就是张荫桓了。“张大人怎么样?”
    “五爷,你没有听说?昨儿中午,九门提督崇大人派了好些兵,把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两头都堵住了,说是奉旨要拿张大人。”
    “没有听说。我只知道米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南海会馆出事,要抓康有为,没有抓到。”
    “对了,就是张大人的同乡康有为康老爷!”秦稚芬说,“抓康老爷没有抓着,说是躲在张大人府中。结果,误抓了张大人的一个亲戚,问明不对才放了出来的。”
    “那不就没事了吗?”
    “可是,”秦稚芬紧接着他的话,提出疑问:“今儿个怎么内城又关了呢?听说火车也停了!”
    “这就不知道了。”王五皱着眉说,“我还巴不得能进城呢!”
    “真的!”秦稚芬仿佛感到意外之喜,脸一扬,眉毛眼睛都在动。“那可真是我的运气不错,误打误撞遇见了福星。五爷!”叫了这一声,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双眼一垂,拿左腿架在右腿上,右手往左一搭,捏着一块手绢儿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是“爷儿”们很少见的那种坐相。王五看得有趣,竟忘了催他,随他去静静思索。
    “五爷,”秦稚芬想停当了问道,“你可是想进城又进不去?”
    “对了!”
    “我来试试,也许能成。倘或五爷进去了,能不能请到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去一趟,打听打听张大人的消息?”
    “这有何不可!”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五爷,我这儿给你道谢!”说着,蹲身请安,左手一撒,那块绢帕凌空飞扬,宛然是铁镜公主给萧太后赔罪的身段。
    “好说,好说!”王五急忙一把拉他起来。“不过,有件事我不大明白。”
    王五所感到奇怪的是,秦稚芬既有办法进城,为什么自己不去打听,而顺路打听一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又何以如此郑重其事,竟致屈膝相谢?
    等他直言无隐地问了出来,秦稚芬象个腼腆的妞儿似的,脸都红了。“五爷,我这一去,不全都起哄了!”他看着身上说,“就算换一身衣服,也瞒不住人。想托人呢,还真没有人可托,九门提督这个衙门,谁惹得起啊!”
    九门提督是步军统领这个职名的俗称,京师内城九门,而步军统领管辖的地面,不止于内城。拱卫皇居,缉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宄,都是步军统领的职司,威权极大,而况张荫桓所牵涉的案情,又是那样严重,难怪乎没人敢惹了。
    由此了解,便可想到秦稚芬的如此郑重致谢,无非是对张荫桓有着一分如至亲骨肉样的关切。谁说伶人无义?王五肃然起敬地说道:“好了!兄弟,只要让我进得了城,我一定把张大人的确实消息打听出来。”
    就这时候,一架拖着长长的铜链子的大自鸣钟,声韵悠扬地敲打起来,王五抬头一看,是十一点钟,记起跟谭嗣同的约会。他那徒弟的大酒缸,在广安门大街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口,而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在内城东安门外,相去甚远,如果进了城,要想正午赶回来赴约,是件万不可行的事。
    这时倒有些懊悔,失于轻诺了!秦稚芬当然看得出他的为难,却故意不问,要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他践诺。这一下使得王五竟无从改口,急得额上都见汗了。
    一急倒急出一个比赴约更好的计较,欣然说道:“稚芬,我跟你实说,我正午有个约会,非到不可,此刻可是说不得了!请你派个伙计,到广安门大街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口的大酒缸上找掌柜的。他是我徒弟,姓赵,左耳朵根有一撮毛,极好认的。”
    “是了!找着赵掌柜怎么说?五爷,你吩咐吧!”
    “请你的伙计,告诉我徒弟:我约了一位湖南的谭大爷在他那里见面,谭大爷他也认识。不过,谭大爷不一定能去,若是去了,他好好张罗,等着我!倘或谭大爷要走呢……”王五沉吟了一下说:“让我徒弟保护,要是有人动了谭大爷一根汗毛,他就别再认我这个师父了!”
    秦稚芬稚气地将舌头一吐,“好家伙!”他忽然放低了声音:“五爷,这位谭大爷倒是谁呀?”
    “告诉你不要紧!这位谭大爷就象你的张大人一样,眼前说不定就有场大祸!”
    “你的张大人”五字有些刺耳,但秦稚芬没有工夫去计较。他本来就有些猜到,听王五拿张荫桓相提并论,证实自己的猜想不错,瞿然而起,“这可真是差错不得一点儿的事!”他说,“得我自己去一趟。”
    “不,不!你可不能去!”王五急忙拦阻,“我那徒弟的买卖,从开张到现在快十年了,就从没有象你这么漂亮的人儿进过门,你这一去,怕不轰动一条大街!把我徒弟的大酒缸挤砸了是小事,谭大爷可怎么能藏得住?”
    秦稚芬又腼腆地笑了,“既然五爷这么说,我就另外派人去。”他说:“这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了,一定办妥。”
    ※※※
    秦稚芬在崇文门税关上有熟人,派人打个招呼,让王五轻易得以过关。日影正中,恰是他与谭嗣同约会的时间。
    这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由于内城关闭,他原已是徒呼奈何,不想有此意外机缘,得能越过禁制,王五自然绝不肯轻放。一进崇文门,沿着东城根往西,折往棋盘街以东的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这条密迩禁城的街道,本名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巷,相传吴三桂的故居,就在这里。如今“平西王府”的遗迹,已无处可寻,却新起了好些洋楼,各国使馆,大都集中于此。
    经过中玉河桥以东的水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偶然抬头一望,发现一座大第的门联,四字成语为对,上联是“望洋兴叹”,下联是“与鬼为邻”。
    这八个字,王五认得,“望洋兴叹”这句成语,也听人说过,但跟“与鬼为邻”配成一副对联,可就莫名其妙了。及至走近了再看,发现平头第二字恰好嵌着“洋鬼”这句骂外国人的话,因而恍然大悟,不由得自语:“只知道徐中堂的公馆在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原来就是这里!”
    这“徐中堂”便是体仁阁大学士徐桐,平生痛恨洋人,连带痛恨洋人所带来的一切,凡是带个“洋”字的东西,都不准进门。别家点洋灯,用洋胰子,他家还是点油灯,用皂荚。门生故旧来看他,都得先检点一番,身上可带着什么洋玩意。
    否则,为他发现了,立刻就会沉下脸来端茶送客。
    他这样嫉洋如仇,偏偏有两件事,教他无可奈何。一件是他的大儿子徐承煜,虽也象他父亲一样,提起办洋务的官儿就骂,说是“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可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洋人设厂制造的洋烟卷儿,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墨西哥来的大洋钱。知道老父恶洋,不敢给他看见,只是洋钱可以存在银号里,抽烟卷儿少不得有让他父亲撞见的时候。徐桐只要一见儿子吞云吐雾,悠然神往的样子,就会气得吃不下饭。
    再有件事更无可奈何。也不知是谁的主意,洋人设公使馆,开银行,都让他们集中在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水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以南更多。因此,徐桐如果到外城拜客,为了恶见洋楼,不经崇文门,宁愿绕道,废时误事,恨无所出,做了这么一副对联贴在门上。
    这些笑话,王五听人谈过,所以这副对联的意思,终于弄明白了。只是心里并不觉得好笑,狠狠吐口唾沫,撒开大步,直奔日本公使馆。
    日本公使馆有他们卸任的内阁总理伊藤博文下榻在那里,门禁特严,一看王五走近,岗亭中持槍的士兵立即作出戒备的姿态。门房里亦随即出来一个人,长袍马褂,脚上一双凉鞋,戴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是个南方人。
    “尊驾找谁?”
    王五谨慎,先问一句:“贵姓?”
    “敝姓王,是这里的管事。”
    “啊!同宗。”王五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名帖来,递了过去,“我行五。”
    王管事不知道名帖上的“王正谊”是谁,一听他说“行五”,再打量一下他那矫健的仪态,意会到了,就是名震北道的“大刀王五”。
    “原来是五爷,幸会,幸会!请里面坐。”
    王管事跟守卫的士兵交代了几句日本话,将王五带入设在进门之处的客厅,动问来意。
    “我想看我一位朋友。”王五答道:“我那朋友姓谭,本住裤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馆,听说他今天一早进内城,到这里来了。”
    王管事静静听完,毫无表示,沉吟了一会问道:“五爷认识谭大爷?”
    “岂止认识?”王五平静地答说,“我知道你不能不问清楚,请你进去说一声,跟他今天中午约在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大酒缸见面的王五来了,看他怎么说?”
    “是!是!”王管事已经看出来,他跟谭嗣同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不同寻常,不过此时此地,他自不便冒昧行名人轶事事,所以告个罪说:
    “五爷,请你稍坐一会,我亲自替你去通报。”
    ※※※
    谭嗣同是在内城未闭以前,到达日本公使馆的,当然是一位受到尊敬与欢迎的客人。可是,他率直表示,他所拜访的,不是日本驻华署理公使内田康哉,更不是伊藤博文与他的随员林权助,而是在日本公使馆作客的梁启超。
    彼此相见,梁启超的伤感过于谭嗣同,但亦不无恍如隔世,喜出望外之感。谈起这一日一夜的变化,反倒是梁启超比谭嗣同了解得多,因为他有来自日本公使馆的消息。
    “荣禄已经赶回天津了,大概对袁世凯还是不大放心。”梁启超忽然很兴奋地说,“南海先生大概可以脱险!他本来想搭招商局的海晏轮,已经上了船了,因为没有预先定票,不许住‘大餐间’,改入官舱,这是前天初五傍晚的事。南海先生因为官舱嘈杂,而且船要到昨日下午四点钟才开,决定上岸,改坐别的船。现在是搭的太古公司的重庆轮,昨天晚上十一点钟开的船,此刻应该过烟台了。”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坐了招商局的船,一到上海,就会落入罗网!太古公司是英国人的,想来不要紧了!只是,”
    谭嗣同蹙眉问道,“幼博如何?”
    “南海先生”是指康有为,而幼博是康广仁的别号。兄弟俩的遭遇有幸有不幸,梁启超黯然答道:“看来终恐不免!听说至今还拘禁在步军统领衙门,这就不是好事。”
    “幼博不是能慷慨赴义的人,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我很担心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也不去提他了。你的打算怎么样?”
    “茫然不知!只好看情形再说。”
    “你应该到日本去!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谭嗣同面色凝重地说:“杵臼、程婴,我与足下分任之!”
    那是“赵氏孤儿”的故事,谭嗣同以公孙杵臼自命,而被视作程婴的梁启超,却认为情况不同,谭嗣同可以不必牺牲,随即又劝:“复生,你不必胶柱鼓瑟……。”
    “不!”谭嗣同不容他说下去,“我此来不是求庇于人,是有事奉求。毕生心血在此,敬以相托。”
    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裹,里面是一叠稿本,第一本名为“仁学”;第二本名为“寥天一阁文集”;第三本名为“莽苍苍斋诗集”;另一本是杂著,有谈剑的、有谈金石的、有谈算学的。此外还有一个拜匣,里面所贮的,都是他的家书。
    梁启超十分郑重地接了过来,先问一声:“我应该如何处置?”
    “几封家信,得便请寄回舍间。”谭嗣同又指着稿本说:“这些,总算是心血所寄,其中或者有片言只语可采,敬烦删定。至于会不会灾梨祸枣,非我所能计了!”
    这是希望刊印遗集的意思,梁启超自然明白,也衷心接受了付托。只是犹望谭嗣同能够侥幸免祸,自不愿提到任何身后之名的话,只肃然答道:“尊著藏之名山,传之后世,是一定的。‘删定’一语也不敢当,将来再商量。至于刻版印刷之事,我倒也还在行,理当效劳。总之,你请放心,如能幸脱罗网,我替你一手经营。”
    “这,”谭嗣同欣然长揖,“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说完作别,却是城门已闭,为他们平添了一个生离死别之际,犹得以倾诉生平的机会,直到王管事叩门,才截断了他们的长谈。
    得知王五来访,谭嗣同大感意外,梁启超慕名已久,亦很想见一见。可是王管事责任所在,力劝梁启超不可多事,万一泄露行藏,要想逃出京去,怕会招致许多阻力,不能如愿。
    “你就听劝吧!”谭嗣同说,“他能进城,我就能出城,即此拜别!”
    这一次是真正分手了。谭嗣同拱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由王管事领着,一直去看王五。
    “五哥,你的神通真是广大!怎么进城来的?”“说来话长。”王五向王管事兜头一揖:“宗兄,我先跟你老告罪,能不能让我跟谭大爷说两句话?”
    王管事有些答应不下。他虽知王五的名声,但对侠林中的一切是隔膜的,只听说过许多恩怨相循的故事,怕王五说不定是来行刺的,所以有些不大放心。
    王五是何等人物,“光棍眼,赛夹剪”,立刻就从他脸上看到心里,将靴页子里一把nang子拔了出来,手拈刀尖,倒着往前一递,同时说道:“这你该放心了吧!再不放心,请你搜我一搜。”
    这一下,谭嗣同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赶紧向王管事说道:“不要紧!不要紧!王五哥是我的刎颈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是,是!”王管事有些惶恐,退后两步说:“王五爷,你可别误会!你们谈,你们谈。”一面说,一面倒着退了出去。
    “大少爷,”王五这才谈入正题,“日本公使怎么说?肯不肯给你一个方便。”
    “嗐!五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庇护的,只不过平时好弄笔头,有几篇文章,几首诗舍不得丢掉,来托一个朋友保存。”谭嗣同紧接着说:“五哥,咱们走吧!你能进来,就能出去,我跟你出城,还是到咱们约会的地方细谈。”
    “这怕不行!我受人之托,得先到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去打听一个消息。”
    接着,王五将无意邂逅秦稚芬,受他所托来探查张荫桓的安危,因而得此意外机缘的经过,约略相告。谭嗣同静静听完,叹口气说:“读书何用?我辈真该愧死!”
    “你也别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如今该怎么办,得定规出来,我好照办。”
    “五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先到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去办事。回头出了城,还是在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等我。我想,关城一定是为了捉康先生,如果知道康先生已经脱险,城门立刻会开。我就由这里直接到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找你去。”
    “是了!一言为定。”王五起身说道:“城门一开,我就会派人在宣武门等。”
    说罢告辞,出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由王府井大街一直往北,过了东安门大街,就是八面槽,过去不远,街西一条直通东安门外北夹道的长巷,就是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
    王五不知道那座房屋是张荫桓的住宅,不过,从东到西,走尽了一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并未发现有何异状。如说张荫桓被捕,这种奉特旨查办的“钦案”,一定会有兵丁番役巡逻看守。照眼前的情形看,张荫桓自是安然无事。
    话虽如此,到底得找人问个清楚,回去才能交代。就这时腹中“咕噜噜”一阵响,清晨到此刻下午两点,只喝过一碗豆汁,实在饿了,且先塞饱肚子再作道理。
    念头刚刚转定,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就在饭馆里打听张荫桓的事?他定定神细想,这里有两家有名的饭馆,一家叫玉华台,掌柜籍隶淮安,那里从前是监务、河工、漕运三个衙门的官员汇聚之地,饮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细,海内闻名。这家玉华台新开张不久,但已名动九城,薄皮大馅的小笼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子称为一绝,但不会吃会闹笑话,两层皮子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汤,第一不能用筷子挟,一挟就破;第二入口不能心急,不然一胞油汤会烫舌头。会吃的撮三指轻轻捏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子,先咬一小口将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干,再吃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子,尽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华。
    玉华台就在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要打听张家得地利之便,可是王五跟这家馆子不熟,熟的是相去不远的东安门大街上的东兴楼。
    东兴楼不仅是内城第一家有名的馆子,整个京城算起来,亦是最响亮的一块金字招牌。掌柜是山东登州府人氏,而据说真正的东家,就是李莲英。一想到此,王五再无犹疑,认定上东兴楼必能打听一点什么来。
    东兴楼的掌柜与管帐,跟王五都熟。上门一问,掌柜不在,管帐的名叫王三喜,站起来招呼,面带惊讶地问:“五爷,你什么时候进城的?”
    “昨儿住在城里,想出城,城门关了,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
    “是呀!”王三喜皱一皱眉,“城门一关,定了座儿的,都来不了啦!菜还得照样预备,怕万一来了怎么办?这年头儿,做买卖也难。”
    ‘怪不得这么清闲!怎么样,难得你有工夫,我又出不了城,请你喝一钟。”
    “什么话!在这儿还让五爷惠帐,那不是骂人吗?当然是我请,也不是我请,我替掌柜作东。五爷是大忙人,请还请不到哪!”
    于是找个单间,相继落座。东兴楼特有的名菜,乌鱼蛋、糟烩鸭腰等等,平常日子除了预定以外,临时现要,不一定准有,这天因为定了座的,大都未来,所以源源上桌,异常丰美。王五本健于饮啖,只是这天志不在此,面对珍馐,浅尝即止,倒是能饱肚子的面食,吃了许多。
    肚子饱了,心里的主意也打定了。不必旁敲侧击地以话套话,因为那一来不但显得不诚实,而且也怕王三喜反有避忌,不肯多说。只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够了,尽不妨直言相告。
    “三哥,我不瞒你,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你打听点事。这件事,三哥你要觉得碍口不便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决不怪你,也不会妨碍了咱们哥儿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
    “五爷,冲你这句话,我就得抖口袋底。”王三喜慨然相答,“什么事,你就说吧!”
    “前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里的张大人,想来是你们的老主顾?”
    “你老是说总理衙门的张大人?那就不但是老主顾,而且是头一号的老主顾。他人不常来,总是打发听差来要菜。”王三喜停了一下,感慨地说:“张大人从前很红,如今不同了!”
    “我正是打听这个。”王五率直问道,“听说昨天出事了。
    是不是?”
    “昨天倒没有出事。先说有个钦命要犯姓康的,躲在张大人家,九门提督派兵来抓走了,后来才知道不是。抓走的是刑部的区老爷,问明白了也就放掉没事了。不过,”王三喜将声音放得极低,“张大人迟早要出事!”
    “喔,三哥,你倒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把皮硝李给得罪了!得罪了皮硝李就会得罪老佛爷。
    事情出在去年,张大人打外洋回来的时候……。”
    张荫桓是在上年二月,受命为祝贺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即位六十年庆典的特使,放洋之前有个内大臣授意:回国之时,要有外洋新奇的珍宝,上献太后。张荫桓当然谨记在心。归途经过巴黎,正逢拍卖拿破仑的遗物,张荫桓以重金买到一颗翡翠帽花。绿宝石都叫翡翠,最好的一种名为祖母绿,入水会发出一种形似蜻蜓闪翅的绿光,所以又称助水绿。又因为通体晶莹,形似玻璃,因而俗称玻璃翠,是宝石中的极名人轶事品。另外又配上一副金刚钻的串镯,这份贡物,实在很珍贵了。
    光献太后,不献皇上,亦觉于礼有所亏,所以张荫桓又买了一副钻镯,一颗红宝石的帽花,回京复命,一一进奉。献入宁寿宫时,有人提醒朱荫桓说:“也该给李总管备一份礼。”
    仓卒之间,无以应付,他只好托人示意,随后再补。
    这也是常有的事。反正从无人敢对李莲英轻诺,更无人敢对他寡信,所以只要许下心愿,在他就等于已经笑纳。因此,张荫桓这分名贵的进献,毫不延搁地送呈宁寿宫。那颗祖母绿的帽花,确是稀世之珍,慈禧太后颇为欣赏。
    可是张荫桓却把应该补的礼,忘记掉了。李莲英等了好久,未见下文,加以张荫桓平日不免恃才傲物,对太监及内务府的人,一向不大买帐,新恨旧怨,积在一起,李莲英的这口气咽不下,决心等机会报复。
    机会很多,只是怨毒已深,李莲英要找一个能予以致命的中伤机会,所以要等一个机会,就是慈禧太后在把名人轶事玩那颗祖母绿的时候。
    “我眼里经过的东西也多了,可就从没有见过绿得这么透的玻璃翠。真好!”
    正当慈禧太后赞叹不绝之时,李莲英微微冷笑着接了一句:“也真难为他想得到!难道咱们就不配戴红的?”
    此言一出,慈禧太后勃然变色。李莲英那句话,直刺老太后深藏心中五十年的隐痛!慈禧太后虽出身于“海西四部”之一的叶赫那拉氏,是不折不扣的满洲人,但一切想法,早与汉人无异。汉人名人轶事大家的规矩,正室穿红,妾媵着绿,慈禧太后一生的恨事,就是未曾正位中宫。当年穆宗病危,嘉顺后悄然探视,夫妇生离死别之际的私语,恰为慈禧太后所闻,要传家法杖责皇后,情急之下,忘掉忌讳,说得一句:“皇太后不能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以致慈禧太后的盛怒,更如火上加油。宫禁相传,穆宗的天花重症,本来已有起色,只为受此惊吓,病变而成“痘内陷”,为终于不起的一个主要原因。
    如今李莲英牵强附会,一语刺心,张荫桓在慈禧太后面前,从此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相反地,皇帝因为变法维新,对于深通洋务的张荫桓,更见倚重。因此便又有一种流言:两宫母子不和,都是张荫桓从中挑名人轶事拨离间之故。当然,这些流言是李莲英手下的太监所散布的,不然,王三喜就不容易有机会听到。
    收获相当丰富,王五觉得对秦稚芬已足可交代,而谭嗣同郑重托付的大事,却还不曾着手,心里不免焦急。因而不顾王三喜殷殷劝酒的情意,致谢过后,出了东兴楼,急步往南而去。
    刚到崇文门,恰好闭城的禁令解除,外城的车马,蜂拥而进,彼此争道,塞住了城门洞相持不下,大呼小叫,喧嚣一片。王五陷身在车阵之中,进退两难。照他的身手,很可以攀登车顶,跃越脱身,但那一来惊人耳目,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所以王五只能钻头觅缝地找空隙擦身而过,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出城。赶到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下,大酒缸正是上市的时候。
    京师的酒馆分上中下三等,“大酒缸”的等第最下,极大的酒缸,一半埋入泥中,上覆木盖,就是酒桌,各据一方,自斟自饮。酒肴向例自备,好在大酒缸附近,必有许多应运而生的小吃摊子,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富裕,买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盒子菜”,叫碗汤爆肚,四两烧刀子下去,来碗打卤面,外带二十锅贴,便算大酒缸上的头号阔客。倘或手头不宽,买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半空儿”下酒,回头弄一大碗麻酱拌面果腹,也没有人笑他寒酸,一样自得其乐。有时酒酣耳热,谈件得意露脸之事,惊人一语,倾听四座,无不投以肃然起敬,或者艳羡赞许的眼光,那种痒到心里的舒服劲儿,真叫过瘾。
    因此,大酒缸虽说是贩夫走卒聚饮之处,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尽有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身负奇能的末路英雄,在此借酒浇愁。王五的徒弟,干这一行买卖,一半也就是为了易于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类朋友。因此,提起京里糖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口的大酒缸,江湖上亦颇知名。
    自然,那里的常客,是没有一个不识王五的,一见他到,有的让座,有的招呼,十分亲名人轶事热,王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朋友,很招呼了一阵,方得与早已迎了上来的徒弟叙话。
    他这个徒弟叫张殿臣,手底下的功夫不怎么样,但极能干,又极忠诚缜密,为王五倚作可共心腹的左右手。在柜房后面,专有一间密室,若有大事,都在这里商量。
    “五九派人来传过话,从午前到此刻,我都没有敢离开。
    可是,谭大少爷没有来。”
    “他在日本公使馆,快来了!”
    “那得派人去守着,打后门把谭大少爷接进来。”张殿臣说,“宫里的事,很有人在谈,南海会馆抓的人,一个一个都说得上名儿来。谭大少爷在这儿露面,可不大妥当。”
    “有人认识他吗?”
    “有!”
    张殿臣说完,随即起身去安排。不一会去而复回,亲自端了一托盘的酒菜,来陪师父小酌。
    “有件事很扎手,可是非办不可。”王五问道,“你在西苑有熟人没有?”
    张殿臣想了一会答说:“有一个,是茶膳房的苏拉。再有一个,是护军营的笔帖式,他那一营本来守西苑,前一阵子听说调到神武门去了。”
    “那还是有用。反正在西苑待过,知道那里的情形……”
    一语未毕,拉铃声响,这是有人要进来的信号。王五抬眼外望,而张殿臣起身去掀门帘,正是谭嗣同来了!
    “大少爷!”
    “五哥,”谭嗣同抢着王五的话说,“今日之下,可千万不能再用这个称呼了!你叫我复生。”
    王五还在踌躇,张殿臣在一旁插嘴:“师父,恭敬不如从命,你老就依了谭大叔的话吧!”
    “好,好!”谭嗣同抚掌称赏,“殿臣当我老叔,我倒忝受不疑了。”
    这意思是,愿与王五结为昆季。虽不必明言,亦不必有何结盟的举动,只要有这样的表示,已足令人感动了。于是王五慨然说道:“我就斗胆放肆了!复生你请坐。”
    “请师父先陪陪谭大叔,我去看看,有什么比较可口的吃食?”
    “这就很好!”谭嗣同拉着他说,“殿臣你别走,我有话说。”
    于是张殿臣替谭嗣同斟了杯酒,坐定了静听。而王五却迫不及待地表示歉意,“复生,”他说,“今天白白荒废了,你昨儿交代我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不是没有眉目,根本就没有去办。”
    “那是因为突然关城的缘故,咱们得谋定后动,先好好商量。打你走了以后,日本公使馆的人,倒是有好些消息告诉我。”
    消息虽多,最紧要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皇帝确已被幽禁在瀛台,而珍妃的遭遇,更为惨酷,已打入冷宫。在宁寿宫之北,景祺阁之后,贞顺门之东,靠近宫女住处一所简陋小屋。
    一切首饰,尽为慈禧太后派人没收,甚至连一件稍微好一点的衣服都不许携带。
    再一件是,慈禧太后决心要捉康有为,已经由军机处密电天津的直隶总督荣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刘坤一,广州的两广总督张之洞,以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上海道等等,一体严拿。又有个传说是:电谕中指康有为弑君,是大逆不道的重犯,一经缉获,就地正法。
    “这个传说靠不住。或者是怕洋人庇护康先生,故意安上个了不得的罪名,以便于抵制洋人的干预。不过,我相信康先生一定可以脱险。”谭嗣同停了一下说:“珍妃,当然也顾不得了,如今唯一的大事,是要将皇上救出来!”
    王五点点头不语,张殿臣是想说而不敢说,但终于因为他师父及“谭大叔”眼色的鼓励,将他的如骨鲠在喉的话,率直吐露。
    “谭大叔,我想插句嘴。倘或能够将皇上从瀛台救出来,可又怎么办?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住这么一位无大不大的大人物?”
    “这话问得好!”谭嗣同将声音放得极低,“能把皇上救了出来,还得送出京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譬如天津、上海租界,万不得已外国公使馆也可以。皇上只要摆脱了太后的掌握,照样可以发号施令,谁敢说他说的话,不是上谕?”
    “那不是另外又有个朝廷了吗?”
    “只有一个朝廷!皇帝所在之地,称为‘行在’,不管什么地方,都能降旨,各省督抚,不敢不遵。至于太后‘训政’,那是伪托的名目,说得干脆些,就是篡窃!就是伪朝!
    当然不算数。”
    王五师弟对他的话,都不甚明了,两人很谨慎地对看了一眼。怕谭嗣同发觉,却偏偏让他发觉了,当然要有进一步的解释。
    “这件事,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他说,“看起来好象不可思议,其实是办得到的。因为现在各国都赞成我们中国行新政,所以很佩服皇上。只要皇上能够恢复自名人轶事由,各国就都会承认皇上的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新闻纸上一登出来,天下臣民都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自然都听他的,不会听太后的了。”
    这番话,在王五和张殿臣仍然不十分了解,何以中国的皇帝,要外国来承认?不过,王五认为无须多问,反正谭嗣同怎么说,他怎么做就不错。
    “复生,咱们就商量怎么样救皇上吧!”
    “救皇上有两个法子。”谭嗣同问道:“有个教士叫李提摩太,你们爷儿俩知道不知道?”
    “听说过。”王五答说,“不怎么太清楚。”
    “此人是英国人……。”
    谭嗣同简略地谈了谈李提摩太的生平。此人是英国人,来华传教多年,在上海设过一个广学会,以广收世界新知,启迪中国民众为宗旨。四五年前曾到过京师,与康有为极为投机,亦颇蒙翁同龢的赏识,曾接受了他的许多新政建议,打算奏请皇帝施行。
    不久以前,他又从上海到京,赞助新政,更为出力。照预定的计划,他与伊藤博文都将被聘为皇帝的“顾问”。谭嗣同跟李提摩太亦很熟,深知他为人热心,敢作敢为,打算请他出面,联络各国公使,出面干预,要恢复中国皇帝的自名人轶事由。
    听他说完,王五说道:“复生,我可要说不中听的话了!
    你听了可别生气。”
    “那里,那里,五哥你尽管实说。”
    “咱们中国的皇上,要靠洋人来救,这件事,说起来丢脸!”
    “是、是!”谭嗣同惶恐地说,“自己能救皇上,当然更好。”
    张殿臣的理路很清楚,就这片刻工夫,对整个情势,已大有领悟。本来不敢驳他师父,只是事情太大,自己的力量太薄,倘或知而不言,误了大事,反增咎戾,所以又不能不插嘴了。
    “师父,你老人家得听谭大叔的!这件事说起来好象丢脸,实在也是没法子,好比一大家人家闹家务,做小辈的没有辙了,只好托出几位朋友来调停,那也是有的。”张殿臣紧接着掉了句文:“我看莫如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一面请谭大叔跟李提摩太去谈,一面咱们预备着。如果李提摩太办不下来,马上就好接手,你老看,这么办是不是妥当?”
    这个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的折衷办法,谭、王二人自无不同意之理。可是接下来要问,如何才能将皇帝从瀛台救出来?这两人可就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了。
    谭嗣同脑中,只有唐名人轶事人传奇中“昆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飞檐走壁,那种模模糊糊的想象,一到临事之际,才知其事大难,看着张殿臣说:“你倒出个主意看!”
    “这件事,可是从来都没有人做过的!”张殿臣答道,“咱们得一点儿、一点儿琢磨,才能摸出个头绪来。”
    “对,对!”谭嗣同又问:“你看,先从那里琢磨起?”
    “当然是先要把瀛台这个地方弄清楚。那是怎么个格局;
    出入的道路有几条;周围有人看守没有?”
    “西苑我去过一回。”王五接口,“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只记得瀛台在南海。”
    “慢点!等我想想。”
    当谭嗣同凝神回忆时,张殿臣已取了一副笔砚过来,移开杯盘,铺纸磨墨,等他画出一张地图来。
    “大致是这个样子。”
    谭嗣同一面讲,一面画。先画一个圆池,就是南海,自北伸名人轶事入水中一块土地,便是瀛台,瀛台的正屋名为涵元殿,殿前有香扆殿,有迎薰亭,亭外便是临水的石级,可以泊舟。
    涵元殿之后,有一座左右延楼回抱的高阁,名为翔鸾阁,由此往南直到迎薰亭,统名瀛台。翔鸾阁北向相对的大殿,就是皇帝驻跸西苑时,召见臣工的勤政殿,如今成了慈禧太后训政的“正衙”。
    “讲得不错。”王五点点头说,“你一画出来,我差不多都记得了。”
    “谭大叔,”张殿臣问,“我跟你老请教。瀛台的北面,是清楚了,东、西两面呢?”
    “东面有道木板桥,斜着通西苑门;西面隔水,大概是座亭子,名为流杯亭,又叫流水音。我没有到过。”
    “南面呢?”
    “南面对岸叫做宝月楼,是乾隆年间特为筑来给回部的容妃住的。”
    “喔,喔,”张殿臣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从西长安街回回营那一带,往北看过去,皇城里头有座高楼,想来就是宝月楼了?”
    “你说对了!当初拿宝月楼盖在那个地方,就为的是好让容妃凭栏眺望回回营的风光,稍慰乡思。”
    “是!”张殿臣想了一会说,“宝月楼既在皇城根,总比较荒凉。我看,南面或许有办法。”
    听这一说,王五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殿臣,你说,你是怎么打算来着的?”
    “此刻还不敢说,你老人家知道的,我有个表弟在通政司衙门当差,家住双塔庆寿寺,那里可以做个接应的地方。”
    这样渺渺茫茫的一句话,王五不免失望。但谭嗣同觉得,这多少也算一个头绪,不妨就从这一点上往下谈。
    “我这个表弟最听我的话,倘或能够把皇上从瀛台救出来,就近在我表弟那里藏一藏,倒是很稳当的一个地方。”张殿臣说,“不过,以后可就难了!”
    “以后是我的事。只要能救驾到令表弟那里,我可以请英国或者日本的使馆,派车子去接。”
    “好!”王五先将责任范围确定下来,“咱们就只商量从瀛台到宝月楼墙外那一段路好了。”
    虽不过咫尺之路,但在禁苑之内,便如蓬山万重。张殿臣细细思量下来,提出两件必须做到的事。第一,是联络皇帝左右的亲信太监;第二,要买通奉宸苑中管船的人,因为皇帝要从瀛台脱困,只有轻舟悄渡。但如能在护军营中找到内应,那就一切都方便了。
    谈到这里,已近午夜,王五突然想起,秦稚芬所托的事,还没有交代,“荒唐!我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他烦躁不安地出了一身汗,“我得赶紧到秦五九那里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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