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五部母子君臣第七七章
    丁字街以西的砖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通称“口袋底”,是内城的一处艳窟。名气不如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之响,但狎客的身分大都比在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寻芳的来得尊贵。“澜公爷”固是豪客,但却不如“立大人”。
    “立大人”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的红人,工部侍郎立山。他亦是内务府的汉军,本姓杨,字豫甫,行四,所以熟人都管他叫“杨四爷”。他当过内务府堂郎中,在修颐和园那几年,发了大财。起居豪奢,京中无人不知。据说他所蓄的朝珠有三百余挂之多,每天换一挂,可以终年不重复。走马章台,挥手千金,视为常事,‘澜公爷”的身分虽高,谈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掷缠头,可就相形见绌了。
    偏偏在口袋底他们所眷的是同一个人,这个来自天津杨柳青的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叫做“绿云”,载澜结识她在先,而立山后来居上。及至知道是“澜公爷”的相好,立山倒是有意退让,无奈绿云本人觉得此胜于彼。她所隶的那个“天喜班”,则从掌班到伙计,更无不以立山为财神爷,如何肯容他跳槽?这天也是天喜班的掌班,派出几拨人去,在立山常到的几处“清吟小班”及饭馆中搜索,最后是在煤市的泰丰楼截住了立山,硬拦到口袋底。大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一半,听得外面在喊:“澜公爷到!”
    不由得有些着慌。
    “我躲一躲吧!”立山扔下烟槍想起身,“面对面多不好意思?”
    “怕什么?”绿云将他一把推倒,“等我去打发他走。”说完,扭着腰便往外走,顺手带上了房门。
    红姑娘都有几间屋子,绿云独占一个院子,南北屋共有六间之多。立山在北屋,载澜自然被让到南屋。两面的陈设差不多,但味道大不一样,北屋灯火辉煌,南屋则连取暖的火炉都是刚生起来的。载澜从心里冷到脸上,气色非常难看。
    绿云见此光景,便回头骂人:“怎么回事?弄个冷炉子在这里!也没有人招呼。茶呢?都当澜公爷脾气好,就敢这么无礼,不是大年底下,看我不骂好听的。”
    听她这一番做作,载澜的脾气发不出,憋在心里更觉难受,冷冷地问道:“谁在那面屋子里?”
    “还有谁?是掌班的从泰丰楼把他去截了来的。”绿云叹口气,“唉!掌班的也叫事不由己。”
    “什么为难的事?”
    绿云欲语不语地,然后很快地说:“没有什么!三爷你就别打听了。那里喝了酒来?”
    “我是从端王府逃席出来的。早知道……,嗐,别说了!”
    “又是什么不痛快?”
    “冰清鬼冷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痛快得了吗?”
    “我不是在这儿陪你?”绿云一面说,一面将头扭了过去,坐在炕上,低着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拴在玉镯子上的小手绢在擦眼泪。
    “这就怪了!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你哭个什么劲?”
    “我也不是说三爷说了我什么,我觉得委屈,是自己心里难过。”
    说到这里,只见门帘掀处,前面一个伙计另捧着一具火焰熊熊的白泥炉子来替换,后面一个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端个托盘,上面是茶与果碟子。绿云便即起身,亲自摆好果碟,将茶捧给载澜,又端一张凳子摆在火炉旁边,拖着他换地方坐。
    这一来,载澜的气消了一大半,代之而起的是关切。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什么事不痛快?”
    “三爷,你别问行不行?”
    “为什么?”
    “何苦让你也不痛快。”
    这一说,载澜更要问了:“不要紧,你说罢!”
    绿云迟疑了好一会,自己又搬张凳子,挨着载澜坐下,一面拿火筷子拨火,一面用抑郁的声音说道:“快年三十了,铺子里的帐,还不知道怎么搪?”
    听得这话,载澜懊悔多此一问。不过,他也是有准备,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叠银票来,绿云眼尖,看过去都是小数目,便不作声。
    “这里三百两银子,你先拿着花。”
    “不!三爷,你给得不少了!我不能拿。”
    “嫌少?”
    绿云不答,却又去掏手绢要擦眼泪。载澜颇为惶惑,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爷,”绿云委屈地说:“你总是不知道我的心。”
    “是啊!我实在有点猜不透。”载澜问道:“不是嫌少,你为什么不拿?”
    “好吧!我拿了就是。”
    等她伸手过去,载澜却又不给了,缩一缩手说:“一定有缘故,你说给我听听。”
    “我不能说,说了你更会误会。我又何苦一片好心,到头来自找没趣。”
    “这话更奇,简直猜不透。”
    “好罢,我就实说。三爷,我是在想,年底下你的花销大,不说别的,只进宫给老佛爷拜一趟年,多少太监伸着手等你?
    既然咱们好,我就不能不替你着想,你口口声声说我‘嫌少’,倒象我巴结你三爷,只是为了几个钱似的,那不屈了我的心?”
    话是好话,听入耳内,印入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堂堂天潢贵胄,近支宗亲,只为手头不宽,竟劳窑姐儿来替他打算!这话要传出去,还有什么脸见人?
    见他怔怔不语,绿云少不得还要想些话来说,“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年底下你忙,我也忙,我也不是忙,得替掌班的想法子。班子里上下三十口人,铺子里有两三千银子的帐,不找个冤桶来垫底,年三十就过不去,只要一过去了,就该我乐两天了。过了‘破五’,你带我上西山,或是什么清静的地方住几天,就咱们两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干什么干什么,那样子才有点意思。”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又转为抑郁,幽幽地叹口气,“这是我心里的话,只怕说了也是白说。”
    “怎么叫白说?”载澜很认真地,“莫非你想逛一趟西山,我还会不带你去?”
    “那是过了年的话,眼前你就不肯体谅我,想想真灰心,白好了一场。”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叫体谅你?人家占正屋,我在这里将就着,还怎么样。”
    “喏!你说这话,就是不体谅我。客人也有个先来后到,人家已经一脚踏了进来,难道我好撵他。而且,我也说过了,只为找个冤桶来垫底。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过去了,一直在这里陪你!”
    说到这样的话,载澜更发不出脾气。转念又想:原是来取乐的,何必生闲气?“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立山总有犯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眼前且让他一步!
    于是他说:“我也不要你一直陪我,可也不能马上就放你走。只要他耗得住,就让他等着。我晚上还得上端王府有事,喝几杯酒就走。”
    “好!我去交代他们。”
    出得南屋,绿云匆匆关照了一番随即溜回北屋。立山等得不耐要走了,绿云一见,便从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手里夺过他的马褂,半真半假地说:“四爷,你是大忙人,难得逮住了,可不能放你走!澜公就要走了。他不知道你在这里,你一出去叫他撞见了,反倒不合适。”
    “不!”立山去夺自己的马褂,“我真是有事。”
    “好!”绿云将手一松,一转身坐在椅子上生气,“你要走了,从此就别来!”
    听这一说,立山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生气,还是有意做作?僵在那里,进退两难。绿云却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走到他身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柔地卸下他刚套名人轶事上身的马褂,推他到红木炕床上坐下。
    “你可别偷偷儿溜走!等我一起来吃饭。”说完,扭头就走,掀门帘时又回眸一笑,方始钻了出去。
    回到南屋,杯盘初具,绿云亲自伺候,斟酒布菜,神态非常从容。这让载澜也感到轻松了,一连喝了两杯酒,兴致显得很好。
    “三爷,听说端王名人轶事爷的大少爷要当皇上了。是不是?”
    “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在说,要换皇上了。”绿云问道,“倒是什么时候换啊?”
    “本来早就换了!”载澜觉得跟绿云说不清楚,就说清楚了,她也未必懂,所以叹口气说:“唉!别提了!总而言之,洋鬼子可恨,非杀不可!”
    “这又跟洋鬼子什么相干?”
    “你不明白!”载澜摇摇头,直着脖子灌了一杯酒。
    “其实,当皇上也不见得舒服。”绿云说道:“我听说皇上住的的方,连窗子纸都是破的,这个天气可怎么受得了?”
    “这话,”载澜很注意地问,“你又是听谁说的?立山?”
    绿云心想,如果不承认,必惹他误会。刚刚拿他的毛躁脾气压下去,再一翻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敷衍得他出门?倒不如大大方方跟他实说。
    “是啊!听他说,皇上的窗子纸破了,直往屋子里灌西北风,也没有人管。还是他带了人去糊好了的!”
    听到最后一句,载澜喜不可言,不自觉地又灌了一杯酒,放下杯子说了句:“痛快!”
    “痛快?”绿云愕然。
    载澜知道自己失态了,笑笑答说:“我是说这几杯酒喝得痛快!行了,你陪冤桶去吧!我可要走了。”
    “还早得很嘛!”
    “不,不!不早了。”载澜说道,“等破五过了,我带你上西山。”
    “破五以前呢?就不来了?”
    “谁说的?大年初一就来开盘子。”
    “好!咱们可是一言为定。”绿云将他丢在桌上的一叠银票塞到他手里,用极低的声音说:“开盘子的时候给!给我做个面子。”
    “那么,”载澜问道,“我在这里的帐呢?”
    “过了年再算。忙什么!”
    “也好!”载澜抓了几张票子塞回给绿云,“这算是给你的压岁钱。”
    “是罗!谢谢三爷的赏!”绿云笑着,袅袅婷婷地蹲下名人轶事身去请了个安。
    载澜笑着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扬着脸大步出门,上路仍回端王府。
    客人名人轶事大都散了,只有庄王还在。商议如何把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弄进京来,让“老佛爷”也知道那这么一班“扶清灭洋”的义民?正谈得起劲,载澜冲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好个杨四,简直要造反了!”
    “谁啊?”载漪问道:“你是说立山。”
    “不是这个兔崽子,还有谁?二哥,”载澜起劲地说:“你知道怎么回事?立山居然带着人到赢台,把载湉的窗子纸都糊好了!你看,这个小子混不混?”
    “慢着!是谁放他进瀛台的?”
    “谁知道?我看没有人敢放,是他自己乱闯了进去的。”
    “立山住的地方,跟‘北堂’紧挨着,”一向亦颇妒立山豪阔的庄王载勋,乘机落井下石,“听说他跟洋鬼子常有往来。”
    立山住在西安门大街,靠近西苑的“三座门”外。那一带在明朝为大内的一部分,北面是武宗自封“总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禁军的内教场,南面由西安门往东,鳞次栉比地十座大库房,称为“西什库”。然后是“酒醋局”,就是立山的住宅,地名一仍其旧。西什库有座天主教堂,教会中称为“北堂”,是主教的驻地,亦是京城各天主教堂中最大的一座。立山与北堂并无往来,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婢如云,免不了有信教的,也免不了有教士上门,所以载勋有此误会。
    载漪这一阵子越来越恨洋人,因而一听载勋的话,便即顿足说道:“好嘛,简直就是私通外国!可给他一个好看的。”
    ※※※
    第二天是除夕。立山一早进宫,心情闲豫。因为到了大年三十,宫内过年该办的事,早已办妥,王公百官,该送礼的,该送“节敬”的,亦都早就送出。这天不过照例到一到,在内务府朝房喝着茶,心里只在盘算,找那些“相公”到家玩个半天?
    盘算已定,正待起身离去,只见一个苏拉掀帘而入,神色匆遽地说:“立大人,请快上去吧!李总管在找。”
    “喔,”立山一面掏个小银链子递给苏拉,一面问道:“你把话说清楚,是老佛爷召见,还是李总管找我?”
    “李总管找,就是因为老佛爷召见。”
    “那就是了。你知道老佛爷这会儿在那儿?”
    “听说在宁寿宫。”
    这就更不必忙了,宁寿宫近在咫尺,立山从从容容地走了去,一进宫门,便有个李莲英左右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匆匆说一句:“快点儿吧!老佛爷都等得不耐烦了。立大人,你老可当心一点儿,看样子老佛爷今儿要闹脾气。”
    进去一看,果然,慈禧太后的脸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沉地,一点都不象要过年的样子。立山亦不敢多看,跪倒碰头,口中说道: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给老佛爷请安辞岁。”
    “你把头抬起来,我看看你。”
    立山一听这话,便知不妙,脾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好答声:“是!”硬着头皮将脸抬了起来。
    “我看你气色不坏,该走运了!”
    这又是令人名人轶事大惑不解的话,立山唯有这样答说:“全是老佛爷的恩典。”
    “我有什么恩典到你头上?”慈禧太后冷笑道:“哼!你巴结的好差使!”
    那桩差使巴结错了?立山一时无法细想,唯有连连碰头,说一句:“求老佛爷别动气!那件事办错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改。”
    “谁说你办错了?你办得好,我还得赏你一个差使,专管打扫瀛台。”
    听得这一说,立山恍然大悟,是为了带人替皇帝糊窗纸那件事。他很机警,自知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举起双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打一下,骂一句:“立山该死!”
    一连打了十几下,慈禧太后只不开口,立山这时才有些着急,这样子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自己把一张脸打肿了,大年下又怎么见人?这样想着,随即给李莲英抛过去一个求援的眼色。
    就没有这个眼色,李莲英也要为他解围,但须先窥伺慈禧太后的神色,看她怒气稍解,方始喝道:“立山,滚出去!”
    听得一个“滚”字,触发了立山的灵机,果然就地一滚,就象戏中小猴子在孙悟空面前献技那样,滚完了还随势磕一个头,方始急急退出。
    慈禧太后忍不住破颜一笑,算是消了气了。而立山却垂头丧气,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火名人轶事辣辣生疼的脸和手,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就这时候,李莲英追了上来,轻声唤道:“四爷,上我屋里坐去。”
    立山求之不得,跟着李莲英进了屋,将一顶貂帽取下来往桌上一摆,苦笑着说:“你看,那里来的晦气。”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气成这个样子?”
    “我不气别的。自觉人缘不错,打你这儿起,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还有个照应,就算我那儿不周到,跟我挑明了说,我一定赔不是。大年三十的,何苦暗箭伤人?”
    李莲英知道他是疑心那个太监告的密,随即答道:“四爷,那你可是错怪了人了!我敢保,走得到老佛爷面前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过这话。”
    “那么,是老佛爷自己瞧见了?”
    李莲英笑了,“这当然不是!”他停了一下说,“四爷,我泄个底给你吧,今儿一早,端王来见过老佛爷了。”
    立山不知端王又何以知道糊窗纸这回事?出宫在车中细细思索,想起自己跟绿云谈过此事,于是一下子看透了底蕴,必是绿云嘴快,告诉了载澜,以致有此一场无妄之灾。
    “慢慢!”他掀名人轶事开车帷吩咐:“到口袋底。”
    到口袋底自然是到天喜班,绿云喜孜孜地将他迎了进去,笑着说道:“红顶花翎地就来了!看样子天喜班要走运了!”
    听得“走运”二字,立山忍不住无名火发,“走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霉运!”骂完,将帽子取下来,重重地摔在桌上。
    “怎么啦?”绿云的脸色都变了,怯怯地问:“四爷,你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啊?”
    “我不气,我不气。”立山的神态忽又变得缓和了,“我是给你送钱来。”
    说送钱来,不是拿她开心的假话,绿云向立山需索两千银子过年,他许了今天给她。此时从靴页取出一叠银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两张捏在手里,不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还有话说。
    “绿云,我问你,澜公爷给了你多少?”
    “他要给我三百银子,我没有要他的。”绿云老实答说。
    “为什么?”
    “我就是不愿要他的钱。”
    立山又问一句:“为什么?”
    “不愿意跟他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绿云又说,“至于他应该给的局帐,自有掌班跟他去要,反正我不使他一个钱。”
    “你要使谁的呢?”
    “那还用说吗?”绿云娇名人轶事笑着,一只手搭在立山肩上,一只手便去接他的银票。
    立山拿她的手捏住,“慢点,我会给你。”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一张“恒”字号的两千银票,塞名人轶事入她袖中,绿云便揿住了他的手,让他在她袖子里暖手。
    这是如愿以偿了,但她一双眼睛,还在瞟着他的另一张银票,看数目是一万银子,不由得纳闷,他又取出来这么一笔巨款干什么?
    “你取把剪子来!”
    “这,”绿云诧异,“干什么?”
    “你取了剪子来,就知道了。”
    于是绿云便到梳妆台上去找剪刀,立山已将那张银票,一折再折,折成一长条夹在手指缝中,等从绿云手中接过剪刀,“咔嚓”一声,将银票剪成两截,展开来一看,恰好在“即付库平纹银壹万两整”那一行字中剪断,成为左右两个半张。
    “这给你!”立山递了半张给她,“如今这一个子儿不值,得两个半张凑在一起才管用。那一天,给你三百银子的那个人不再上你门了,我再给你另外半张。”
    白花花一万两库平纹银,可望而不可即,惹得绿云心里七上八下,痒痒地不安宁。想了一会,脱口说道:“四爷,你把我接回府里,不就一了百了啦吗?”
    立山有个宗旨,尽管路柳墙花,到处留情,决不采回去供养。当即笑道:“不行!我住的地方叫酒醋局,我太太是个头号的醋坛子。”
    绿云也约略知道立山的脾气,料知绝不可强求,便又说道:“我倒也不是贪图你那一万银子,咱们相识到现在,你四爷说什么,我没有不依的。既然你讨厌他,我不理他就是。”
    “那在你自己。不过,你可别给我得罪人。”
    “我知道。”
    “你未见得知道。”立山想了一下说,“反正你少多嘴就是了。如今谣言满天飞,多句嘴就会惹是非。而且不惹则已,一惹必是极大的麻烦。到时候我救不了你,你可别怨我。”
    立山说话,一向带着笑容,至少也是平平静静的,即使刚才骂她“走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霉运”,也只是话难听,脸色并不难看。唯独说这番话,是一种严重警告的神态,因而将绿云吓得脸都黄了。
    “四爷,你倒是说的什么呀!怪吓人的。”
    “大年三十的,我吓你干什么?”立山站起身来,“你叫人把我的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拿来。”
    稍微有点身分的京官,出门必有跟班随带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主人如果穿的是官服,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中必是便衣,或者虽为便衣,但天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常,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定,亦须视时令另带增添替换的衣服。但绿云却认为立山不须用随带的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原有便衣留在她那里。
    “来吧!”她帮他将朝珠褪了下来,接着脱名人轶事去补褂,一面服侍,一面说道:“你还有件狐嵌袍子在这里。”
    “是吗?我倒记不得了!”
    确有件枣红缎子面的狐嵌皮袍,还有件貂皮马褂,只是少一顶帽子,“好在屋子不冷,”绿云说道:“暂时可以不戴!”
    “不,我马上要走了。”
    绿云颇为意外,“怎么要走了呢?”她问。
    “今儿什么日子?我还不回家。”
    这一说,绿云不能再留他了。唤进他的跟班来,还从衣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中取了顶“两块瓦”的水獭皮帽子,亲手替他戴上。握着他的手问道:“明天要不要我到府里去拜年?”
    “你这话问得怪。”立山答说,“那是你的事!你愿意来就来,你不愿来我也不怪你。”
    “我怎么不愿意?只为……,”绿云轻声说道,“你说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个头号醋坛子,我怕去了碰一鼻子灰。大年初一,那多没趣?”
    听这话,立山有些不悦,原来绿云只为她自己怕讨没趣!如果说,她怕她去了,“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跟他打饥荒,那是为他设想,同样的一句话,说法不同,情意也就大有浓淡之分了。
    因此,他连答她一句话都懒得说,鼻子里哼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出了房门。绿云赶来相送,怎奈他的步子快,等她走到门口,他已经上车了。
    “四爷,四爷!”
    这时候再喊就嫌晚了!立山喝一声:“走!”霎时间就出了口袋底。
    可是,他不愿回家。回家也没事,过年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只有些告帮的人上门,愁眉苦脸的,看着也不舒服。
    只是不回家又到那里去呢?
    这样想着,发觉车子已折而向北,是朝回家的路走。便即喊道:“停!停!”
    车子慢了下来,跨辕的跟班侧身向里,掀名人轶事开车帷,等他发话。立山只吩咐向南走。
    向南便是出宣武门到外城,跟班的告诉车仗,只往“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就是。这样一直出了城门,立山才打定主意,隔着车帷,大声说道:“宏兴店!”
    宏兴店在杨梅竹斜街,跟班的知道主人要去访的是个“状元夫人”。
    “状元夫人”是个出过洋的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重堕风尘,花名“赛金花”。“状元夫人”虽是自高身价的标榜,但也不是全无来历,她的状元夫婿,就是烟台负情的洪钧。
    洪钧对于声色之道,另有一种看法。他认为晚年纳妾,有名无实,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因此“欲以晚年之事,而在中年行之”,光绪初年当湖北学政时,便托至好物色妾侍,最后选中了一个苏州山塘的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曹梦兰。
    到了光绪七年,洪钧因为老母多病,奏乞“终养”,不久丁忧,服满起复,仍旧当他的内阁学士。其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颇得李鸿章的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奥、比四国。洪夫人惮于远行,兼以听说要跟“红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周旋,一想起来就会心悸,因而叫曹梦兰“服侍了老爷去”。只是西洋一夫一妻,并无妾侍之说,所以权假诰命,曹梦兰亦居然“公使夫人”了。
    洪钧从光绪十三年起到十六年,前后在国外四年。这四年之中的曹梦兰,有罕有的荣遇,亦有颇招物议的丑闻,洪钧都忍气吞声,饮恨在心。不想,回国以后,在宦途上又几乎栽了个大跟斗,事起于一张“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界图”。
    在新疆伊黎之西,科布多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的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感困扰的就是这一块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来一张中俄接壤之区的地图,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大喜,出了重价买下来,译成中文,呈送总理衙门。朝中办洋务的大员亦很高兴,以为从此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得有凭借,不至于象过去那样漫无指归了。
    及至洪钧回国,派任总理大臣,与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忽然到总理衙门来质问,中国何以割地数百里与俄国?当事者愕然不知所答。而英国公使所以有此质问,则以俄国想经由帕米尔南窥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如果帕米尔仍属中国,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有此南侵的便利了。
    等到查明原因,当然要向俄国提出抗议。不料俄国公使取出一张地图来,说这是中国自己所制的“中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界图”,帕米尔本为俄国疆界。这时洪钧才知道上了大当,而俄国公使所持有的那张地图,据说就是张荫桓所供给。作用就在借刀杀人。亏得那时翁同龢以帝师之尊,隐握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念在同乡份上,极力为之弥缝。洪钧虽未得到任何处分,但这口气始终堵在胸中,兼以房帏之丑,无可奈何,终于郁郁以终了。
    洪钧一死,曹梦兰下堂复出,在上海高张艳帜,打出“状元夫人”的招牌,立刻轰动了十里洋场。
    但是,曹梦兰虽在勾栏,却非卖笑,如果是她看不上眼的,那怕如“王公子”一般,“三百两银子吃杯香茶就动身”,亦难邀她一盼,若是春名人轶事心所许,那就不但朝朝暮暮为入幕之宾,“倒贴”亦所不吝。就这样,不过三年工夫,她从洪家分得的两万现银子,挥霍得一干二净,手里还有些首饰,是装点场面必不可少的,再不能倒贴给“吃拖鞋饭”的小白脸了!于是听从最好的一个手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海“长三”中号称“四大金刚”之一的金小宝的劝告,决定“开码头”。
    南葩北植,首先驻足天津,改了个北方味道的花名“赛金花”,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老去,冶艳入骨,在天津很大红大紫了一阵。可是,赛金花意有不足,总觉得既然北上,总得在九陌红尘的天子脚下闯个“万儿”出来,才够味道。因而带着假母与一个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由天津进京,暂借杨梅竹斜街的宏兴店作为香巢。
    这是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里的“清吟小班”与日袋底旧式娼寮之外,别树一帜,仿佛北道上流娼的做法。京中的豪客不惯于这一套,因而门庭冷落,开销贴得不少。赛金花名人轶事心中盘算,得借个因由,才能拿“赛金花”三个字传出去。有个上海流行的办法,不妨一试。
    原来上海的风气,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成名,以勾搭名伶为终南捷径,每天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一个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厢,最好是靠下场门的“末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其次是“九龙口”上面的“头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到得所欢将上场时,盛妆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厢中一坐,一身耀眼的珠光宝气,惹得全场侧目。“捧角”的规矩,早到不妨,但所捧的角色的戏一完,即刻就得离座,所以谁是谁的相好,一望而知,不消半个月的工夫,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名就借名伶之名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过,京城里戏园与戏班子,都跟上海不同,难以如法炮制,只能略师其意,变通办理。计算已定,唤宏兴店的伙计刘秃子取张局票来,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英秀堂谭鑫培”,下面自称“曹老爷”。
    “什么?赛姑娘,你还叫条子吗?”
    “怎么着?”赛金花反问:“我曹老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个调调儿,不行吗?”
    “行,行!”刘秃子知道赛金花脾气大,嘴上厉害,不敢惹她,敷衍着扭头就走。
    “慢点,刘秃子!”赛金花喊住他说,“以后别管我叫赛姑娘。难道我不是女的,赛似一个姑娘?”
    “那么,管姑娘叫什么呢?”
    “叫赛二爷好了。”
    “是!赛二爷!”
    ※※※
    “小叫天”谭鑫培托故不至,又叫“老乡亲”孙菊仙,回报是:“不出这种条子。”这下,赛金花不能不找刘秃子商量了。
    “赛二爷,你叫条子干什么?”
    赛金花不便明言,是要借“条子”的光,只说:“闷得慌,找个人来聊聊。”
    “原来赛二爷是想找个人消遣。那好办!我给你老保荐一位好不好?”
    赛金花无可无不可地问道:“谁啊?”
    “福寿班的掌班,余老板。”
    此人也是“内廷供奉”的名伶之一,名叫余润卿,号玉琴,小名庄儿,本工武旦,兼唱花旦。赛金花当然亦知其名,点点头说:“叫来看看!”
    “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你老中意。”刘秃子说,“这余老板一身好功夫,一杆梨花槍耍得风雨不透,可真够瞧的!”
    一面说,一面笑着走了。到柜房上写好局票,派人送到韩家潭福寿班的“大下处”。余庄儿一看具名“曹老爷”,茫然不复省忆,问宏兴店的伙计:“这曹老爷干什么的?”
    宏兴店的伙计,为了赛金花叫条子,已经跑了三趟了,如果这一次再落空,还得跑第四趟,所以有意骗他一骗:“是山东来的粮道,阔极了!脾气也好。余老板,你这就请吧!”
    大年三十,班子里还有许多杂务要他料理,实在不想出这个局。无奈来人一再催促,路又不远,心想去打个转也不费什么工夫。果然是个“阔老斗”,便邀了来过年,弄他个一两千银子,岂不甚妙?
    这样一想,便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出门上车,由樱桃街穿过去,很快地到了宏兴店。
    “有位曹老爷住在那儿?”
    “来,来!余老板,”这回是刘秃子招呼,“跟我来。”
    进了赛金花所住的那座院子,他指一指北屋,转身而去。
    余庄儿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照例咳嗽一声,然后径自推门而入。北屋是里外两间,外间客座,里间卧室,从棉门帘中透出阵阵鸦片烟味,不用说“曹老爷”是在里面等。
    等一掀门帘,余庄儿愣住了。那里有什么曹老爷,是个三十左右的艳妇躺在烟盘旁边。莫非是走错地方了?这样想着,赶紧将跨进去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
    “玉琴,干吗走呀?过来!”
    这让余庄儿更为困惑,站住身名人轶事子问道:“这是曹老爷的屋子?”
    “是啊!”
    “请问,曹老爷呢?”
    赛金花格格地笑了,笑停了说:“我就是曹老爷。怎么着,你没有想到吧?”
    余庄儿不答,踌躇了一会,决定留下来。为的是好奇,先要弄清楚这位“曹老爷”是何身分,再要看这位“曹老爷”拿自己怎么样?
    于是,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真的管你叫曹老爷?”他问。
    “店里叫我赛二爷。我本名叫梦兰,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一说曹梦兰,余庄儿想起来了,失声说道:
    “原来是状元夫人!”
    赛金花笑笑不答,指一指烟盘对面说:“来,躺着!替名人轶事我烧一口。”
    “相公”伺候“老斗”,烧烟泡是份内之事。余庄儿心里很不情愿,故意拿北方“优不狎娼”的规矩作借口,歉然笑道:“赛二爷,我们的行规,可不兴这个!”
    赛金花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故意倒过来说,心中冷笑:你别昏头!你当你自己是嫖名人轶事客?这样想着,便随手拉开梳妆台,两指拈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你这是……?”余庄儿愕然。
    赛金花斜睨微笑,“叫条子不就得开销吗?”她说。
    这是很不客气的话。但余庄儿不敢驳她,京里优不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光以前,相公见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女,得请安叫“姑姑”,如今的规矩虽不似前,但果然认起真来,余庄儿在理上要输。而况,赛金花此刻又是以“曹老爷”的身分叫条子,情况更自不同。余庄儿无奈,只好道谢接下。
    一接了银票,便得照伺候老斗的例规行名人轶事事。余庄儿撩袍上炕,拈起标签子,烧好一个“黄、松、高”的烟泡,装上烟斗,然后从袖子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一块雪白的纺绸手绢,抖开了擦一擦烟嘴,才将烟槍隔着灯递到赛金花名人轶事唇边。
    赛金花并没有瘾,备着烟盘只为待客方便,就是要余庄儿打烟,亦不过借故安排一个同卧并首的机会。因此,几筒烟一口都没有吸下肚,喷得满屋子烟雾腾腾,却将余庄儿的瘾头勾了起来。
    “你真是糟蹋粮食!”他笑着说。
    “原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好玩!”赛金花问:“你呢?”
    “我是烟嗓。”
    “那,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余庄儿巴不得这一句。用极干净俐落的手法,一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八筒,不好意思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
    “你说你是烟嗓,这会过足了瘾,唱一段我听,行不行?”
    “怎么不行?不过,没有弦子,干唱也不好听。”
    “那就小嗓子哼一段。”
    余庄儿想了一下说:“我来一段‘醉酒’。这出戏与众不同,调门要低才够味。”
    哼了两句,发了戏瘾,余庄儿起身一面唱,一面做身段。一双眼似张似闭,飘来飘去,刻尽醉酒杨妃的荡漾春名人轶事心,将赛金花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看看是时候了,余庄儿一个反身衔杯的身段,从背后弯过腰去,“噗”地一口吹灭了烟灯。
    ※※※
    从这天起,赛金花跟余庄儿两三天就得会一次面,每会必得关上好半天的房门。日子一久,梨园中谁都知道,余庄儿做了“状元夫人”的面首了。
    赛金花一半是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余庄儿矫捷的武旦身段,一半也是有意笼络,赔身名人轶事子、赔工夫之外,还赔上了好些银子。于是余庄儿死心塌地,为她逢人揄扬,其中有两个他的老斗,被说动了心,都愿一亲芳泽。一个与他同姓,名叫余诚格,安徽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县人,光绪十五年己丑的翰林,开坊补山东道监察御史才两年,已经参了好些人。御史除了“弹举官邪、敷陈治道”的本职以外,各道有不同的职掌,山东道“稽察刑部、太医院、总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盗案牍缉捕之事”,正管着地方治安,所以不但刑部、神机营、步军统领衙门、大兴,宛平两县,以及五城兵马司要买他的帐,连地面上权威赫赫的巡城御史,亦不能不礼让他三分。因此,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与所有的戏馆、酒楼、旅店,提起“余都老爷”无不畏惮。
    再有一个就是立山。他跟余诚格是所谓“水陆并行”的嫖友,不过平时各挑相好,互不侵犯,这回却走到一条道儿上来了。当然,在宏兴店的余诚格之与立山,犹如在口袋底的载澜之与立山。不过,赛金花的手腕虽不逊于绿云,无奈筑在宏兴店的香巢不如绿云那里宽敞,因此,常有不期而遇的时候。好在,彼此都不愿得罪对方,望影相避,还不致出现过于尴尬的场面。
    ※※※
    这天是余诚格先到。大年三十并无访艳的兴致,是特为躲债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少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存一番。那知就在这时候,立山撞了来,赛金花的假母曹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赶紧将他在外间拦住。
    见此光景,立山心里就很不舒服,气冲冲地问道:“谁在里面?”
    “还不是你老的朋友,余都老爷!”曹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低声说道:“立大人,因为是你老的好朋友,所以我们姑娘……。”
    一语未毕,立山发了旗人的“骠劲”,一拍桌子骂道:“什么混帐王八蛋的狗朋友!大青白日就堂而皇之地来割朋友的靴腰子!有这个情理没有?”
    曹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想不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急忙又陪着笑脸说:“只因你老是熟客,不比余都老爷不常来,所以请你老回避他一会,时候还早,回头再请过来。若说余老要割靴腰子,你老想,我们姑娘肯吗?”
    激动的立山,心浮气粗,听得上半段话,已忍不住盛怒,根本就不会再听下半段,当时跳了起来,戟指顿足地大骂:“死没良心的婊名人轶事子!看我拿片子叫坊官把你们这伙轰出去,不准在京里住!真是好没良心的王八蛋!”
    这一下不但曹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连刘秃子都吓坏了,却又不敢上前去劝,只听立山一个人敲台拍凳地大发脾气。最后,里间门帘一掀,赛金花衣衫整齐地出现了。
    “过年了,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她将立山两只衣袖按住,“气出病来,不是叫人干着急!”
    “哼!”立山冷笑一声,将脸扭了过去。
    “如果我知道你这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生气,早就不理他了!你倒想,他那一点及得上你,那一点叫人看得上眼?我为什么要理他?无非,第一、是你的朋友;第二、今天情形又不同。”
    赛金花一面说,一面观察立山的脸色,看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一动,脸微微往回一摆,是“倒要听听怎么个不同”的神气,便知自己的话说对了,正不妨装个好人。
    “也可怜!”她用同情的语气说,“看样子,他是躲债来了。躲债躲到我这里,大概也是无路可走了。我只好陪他聊聊,谈点儿西洋的风景,替他解解闷。人都有个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你让一步,我自然会想法子叫他走路,这个扣儿不就解名人轶事开了?”
    立山想想,自己鲁莽了些。口中虽不便认错,脸色却已大为缓和,正在想“找辙儿”说几句自己落篷的话,只听里间“呛啷啷”一声暴响,不由得愣住了!
    赛金花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急急忙忙又去安名人轶事抚里面。掀帘一看,炕前砸碎了一个茶碗,炕上余都老爷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躺着,本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发青的脸色,越发可怕。此时曹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与刘秃子亦赶了进来,见此光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余诚格就似放了一枚单响的冲天炮,声势惊人却无以为继。既发不出脾气,亦不能评什么理,这样子装死相给人看,无非落个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未免窝囊。想到这里,觉得片刻不可留,一骨碌爬了起来,抢起帽子往头上一套,一溜歪斜地冲了出去。
    谁知掀名人轶事开帘子,便跟人撞了个满怀。原来立山疑心余诚格摔茶碗是跟他发脾气,正走到门边,拿耳朵贴在板壁上听,防不到余诚格会冲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狭了。
    当时还是立山机警,“我知道你老哥在这里!”他说,“特地过来奉候。”
    余诚格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直往外走,到了柜房前面,才想起该发发威,才能找回面子,于是一路走,一路骂:
    “好大胆子的东西!竟敢窝娼,大概不想过年了!”
    掌柜的大吃一惊。余都老爷的苦头,虽未吃过,却曾听过,路过南城兵马司,跟所谓“坊官”的兵马司正副指挥打句官腔:“宏兴店窝娼,你们怎么不管?”立刻便有极大的麻烦。
    好得余都老爷发脾气走了,立大人还在。掌柜赶到后面,一进赛金花的屋子,便向立山跪下,口中说道:“求立大人保全,赏碗饭吃!”
    “怎么回事?”
    “余都老爷临上车发话,要叫坊官来封店,另外还要办罪。”
    “办罪!”立山问道:“什么罪?”
    掌柜的看了赛金花一眼,吞吞吐吐地答说:“反正总不是什么好听的罪名。”
    这一说立山明白了,心里相当着急。宏兴店跟赛金花有麻烦,自己就脱不得身,除夕祭祖只怕都要耽误了!
    心里着急,口头却毫不在乎,“有我,你放心!”立山念头一转,想起一个人,顿时愁怀大放,“套我的车,把余庄儿接来。”
    掌柜的奉命唯谨,亲自跨辕,坐着立山的车去接余庄儿。归途中将立、余二人争风吃醋,殃及池鱼的情事,约略说了一遍。余庄儿见是自己惹出来的祸,更怕连带受累,不敢不用心,一路上默默盘算,打好了一个主意,所以到得宏兴店见立山时,神态相当从容。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要紧!大不了晦气几百银子。”
    “是啊!”赛金花插嘴,“老余这个年过不去,有人送他几百银子,只怕磕头都肯。”
    “你也别看得那么容易。这班都老爷真叫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立山吩咐:“取个红封套来!”
    等取来笔砚红封套,立山亲笔写了“节敬”二字,然后又取一张四百两的银票,塞名人轶事入封袋,递了给余庄儿。
    “老余住后孙公园安徽会馆,近得很,我去去就来。”
    由杨梅竹斜街转樱桃斜街,快到尽头,折往正西,就是后孙公园。余诚格所住的安徽会馆,余庄儿是来惯的,一下车便由夹弄走到底,只见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买卖人打扮,左臂夹个布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右手打个未点蜡烛的灯笼,是年三十预备彻夜讨帐的样子。
    再往里看,廊沿上听差跟车伕相对发愣,一见余庄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听差努一努嘴,又使个眼色,意思是余诚格在屋子里,可别声张!
    余庄儿点点头,轻声问道:“一共该多少帐?”
    “总有七八百。至少也得有一半,才能打发得了这批讨债鬼。”
    “不要紧!你告诉他们回头准有。先去了别家再来,不肯走要坐等的,到门外去等,这么挤在院子里不象样!”
    听差知道来了救星,欣然应诺,自去铺排。余庄儿便上阶推门,由堂屋转往西间卧室,向里望去,但见余诚格正伏案振笔,专心一致地不知在写些什么?
    余庄儿悄悄掩到他背后,探头一看,白折子上写的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臣余诚格跪奏,为大臣品格卑污,行止不端,请立赐罢斥,恭折仰祈圣鉴事,窃查户部左侍郎,总管内务大臣立山……。”
    看到这里,他一伸手就把白折子抢到手里。余诚格大吃一惊,急急回头看时,只见余庄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这是干吗呀!都是好朋友,你真的好意思参人家?”
    余诚格定定神,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说道:“哼!你用不着来替名人轶事人家做说客。别样事能依你,这件事断断不依!好立山,王八蛋,我参定了他了!”说着跺一跺脚,”一过了破五,我就递折子!”
    余庄儿又笑了,“你老的火气真大!”他说,“大概心境不大好。”
    “对!我的心境不好。债主临门,一来一大群,我的心境怎么好得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余庄儿走过去揭开白洋布窗帘,“你老倒看看。”
    余诚格从纸糊窗子中间嵌着的一方玻璃望出去,院子里空宕宕地,只影俱无,不由得愣住了。
    “那,那些要帐的呢?”
    “要帐的怕你余都老爷发脾气,全吓跑了!”余庄儿毫无表情地说。
    这是所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损”,但余诚格不怒而喜,在余庄儿脸上拧了一把,随即往外就走。
    “上那儿去?”余庄儿一把拉住他。
    “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我来告诉你。你先替名人轶事我坐下。”他把余诚格揿坐在原位,自己拖张凳子在对面坐下,却不言语,只怔怔地瞅着他。
    “你看什么?”余诚格摸名人轶事着自己的脸问。
    “余都老爷啊余都老爷,怪不得大家都怕了你们,凡事只讲呕气,不讲情理。人家倒是一番好意,怕你过年过不去,知道你在宏兴店,特为亲自来送节敬。谁知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节敬”二字入耳,余诚格的眼睛一亮。不过,那是未摔茶杯以前的话,如今又不知如何?且等一等再说。
    等的当然是节敬,余庄儿急于回去复了命,好回家过年,无心呕他,便将红封套取了出来,一面递,一面说:“立四爷总算是够朋友的,特为叫我送了来。不过,余都老爷,如今我倒有点儿顾虑,你老可别害我!”
    “害你?”余诚格茫然不解,“怎么叫害你?”
    “节敬四百两是我送来,是你亲收,没有第二个看见。你收是收了,过了破五,递折子参人家,立四爷不会疑心你余都老爷不顾朋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只当我吞没了送你的节敬。那一来,不是害了我?”
    “笑话!”余诚格双手笼在袖中,意态悠闲地说,“我跟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就算他对不起我,我好意思动他的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很快地伸手出来,一把夺过一直提在余庄儿手中的参立山的折稿,笑笑说道:“我也是坐困愁城,无聊,随便写着解闷的,你可别告诉他!”
    “我告诉他干什么?”余庄儿这时才将红封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他手里,站起身来说:“你打发要帐的去吧!他们回头还会来,我可要回家了。”
    “慢点!”余诚格踌躇了一下说,“立四总算够朋友,我亦该有点表示吧!你倒替名人轶事我想想看。”
    “那好办,一过了破五,你在我那儿请他喝顿酒就是。”
    “对,对!准定这么办。你先替名人轶事我约一约他,初七晚上,在你那儿叙一叙。”
    第二天便是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元旦。余诚格特意到立山府上去拜年。主人宫里有差使,不曾回家。余诚格留下一封柬帖,约立山正月初七在余庄儿的下处小酌。
    到了那天,做主人的午饭以前就到了韩家潭余庄儿的下处,不道立山比他到得还早,正在堂屋中做庄推牌九。一见余诚格,放下卷了起来的雪白纺绸的袖头,拱拱手说:“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余诚格说:“那天我到府上拜年去了。”
    “我知道,失迎。”
    “有话回头再说!”站在左上角替庄家“开配”的余庄儿推一推下门的一个孩子,“起来!让余老爷坐。”
    余诚格亦好此道,欣然落坐,看一看台面说:“怎么?还用筹码?”
    “筹码是立四爷发的,白送,每人十两银子,赢了照兑,输了怨自己运气不好。哄孩子的玩意!”
    “那我呢?”
    “你要是小……,”立山本来想开玩笑,说“你要是小兔子,也给十两。”话到口边,想起过年第一次见面,出此恶谑,大非所宜,因而改口说道:“你要是小孩子,我当然也给十两。
    不过,老余,你不好意思吧?”
    “只要赢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罢、罢,我不要你的十两银子,可也不赌筹码?‘春天不问路’,我就赌这么一下!”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把票子,往面前一摆。
    “老余!我劝你押上门,上门活!”
    “不见得!怎么叫‘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呢?”
    “你不信,我跟你另外赌。”
    “好吧!你移上门,我再移下门。”
    “好了!好了!”余庄儿急忙阻止,“就来回倒这么一下好了。不然帐算不清楚。”
    余庄儿是为立山设想,因为明知余诚格罄其所有,都在桌子上,如果额外再赌,输了还不是哈哈一笑,说一句“回头再算。”可是他如果赢了,立山却得照付,岂不太冤?
    立山是有名的赌客,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他另有打算,不便说破。当即撒出骰子去,一个四一个五,是“九自手”,怕余庄儿手快会翻他的牌,赶紧拿第一副抢在手里。
    翻开牌来,上门九点,天门八点。下门是余诚格抓牌,扣着一摸,两点一个地,心中便是一喜,再一摸,泄名人轶事了气,翻开一看是张红九,只有一点。
    “你看,”余诚格心冷而嘴硬,“摆着是‘下活’的架子,偏说‘上活’!庄家要统赔了。”
    立山微笑不答,也象余诚格那样扣着摸点子,一张和牌,一张“板凳”,是个八点,赔上门,吃下门。这一把,余诚格输了面前的注码,另外还要赔个双份。
    这把牌出入很大,所以都好奇地盼望着庄家揭牌。尤其是余诚格,深悔鲁莽,面前的百把银子,十之八九保不住了,只怕庄家翻出来的点子不大不小,吃了下门赔上门,如何得了?想到这里,满心烦躁,将头上的一顶皮帽子往后一推,脑门上冒热气了。
    立山却偏不翻牌,只说:“开配的,把余老爷的注码数一数!”
    于是余庄儿将乱糟糟的一堆银票理齐,点一点数,共计九十八两银子。立山笑笑,把自己的那两张推出去,稀哩哗啦一搅和,打开面前的护书,随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一叠银票,扔向余庄儿。
    这不用说是统赔。余庄儿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摆在下门,找回二两,同时交代:“统吃统赔,移注码不赌输赢。”
    “不错,不错!”余诚格喜出望外地说,“想不到庄家拿了副别十。”
    余庄儿已经料透了,立山是有意如此,深怕余诚格不知情,特意点他一句:“我想是一张人牌一个钉,人钉一正输你老的地九一。四爷,我猜得对不对?”
    “差不多!”
    这一问一答,余诚格当然明白了,钉子就在上门,配上长三成为钉长九,那里还有第二张钉子?不过心里见情,不便明言,而再赌下去就没意思了!
    “大家分红!”他取一张十两的银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余庄儿,接着向立山说道:“先吃午饭吧!”
    “我倒不饿。不过可以陪你喝酒,还有些话跟你说。”
    听得他们这么说,余庄儿便叫收拾赌桌,在堂屋里摆饭,同时先请主客一人到他的“书房”里去坐。
    “豫甫,”余诚格问道,“你说有话跟我说?”
    “不忙!”
    余诚格已听出来,立山是有求于他,为了表示自己亦很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便以急人之急的神态说道:“不!有什么事要我办,先告诉了我。办完正事,才能开怀畅饮。”
    感于余诚格的诚意,立山便拖张骨牌凳坐近他身边说道:“提起也是笑话!为了口袋底的绿云,澜公跟我较上劲了!他是大阿哥的胞叔,自觉身分已非昔比。我呢,实在不愿意找麻烦。不过,亦不能不防。寿平,到那节骨眼儿上,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那还用说!”余诚格答道,“你说吧!该怎么替你卖力气?”
    “言重、言重,感激不尽!”立山握着他的手臂说,“你听我招呼。到时候作兴要请你动手参他一家伙,杀杀他的风景。”
    “那容易!请吧,”余诚格说,“喝着酒再说。”
    余诚格将抨击亲贵这件事,看得轻而易举,立山当然不便再往下谈。而且此时也不宜深谈此事,喝着酒只谈犬马声色。
    谈到宫里天天传戏,余诚格突然低声问道:“豫甫,开年以来,你见了皇上没有?”
    “怎么没有见着?今儿还见来的。寿平,”立山反问一句:
    “你怎么想出这么句话来问。必有缘故吧?”
    “我是听了一件新闻,几百年不遇的奇闻。”
    一听这话,余庄儿自然注意,连在一旁伺候的丫头小厮,也都走近来听。可是,余诚格只翻着眼,不开口了。
    “怎么回事?”立山问。
    “这件奇闻,不好乱说。”
    于是余庄儿立即起身,一面大声吆喝着:“去、去!都出去。躲远一点儿。”
    “你不要紧!”余诚格一把拉住他。
    等余庄儿坐下,闲人走远,余诚格才谈那件来自湖北的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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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七八章
    是去年十月间,正当“换皇上”的流言方盛之时,湖北蕲州的真慧寺,来了一位过路的达官,行李不多,而有五名随从,皆是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京音,举止沉稳,看上去与众不同。出面与知客僧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的,自道姓梁,行二,他的伙伴叫他“梁二爷”,或“梁总管”,自然是其中的首脑。
    梁总管要求单住一个院落,最好自有门户出入。逗留的日子不定,但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先送香金五十两银子,临走时还会多给。至于他的主人姓甚名谁,居何官职?以及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一概不知。知客僧婉转叩问时,梁总管只答一句:“请你别多问!”
    真慧寺是有名的禅林,在邻县黄梅得道的五祖,曾经卓锡于此。院宇宏敞,闲屋甚多,知客僧看在五十两香金的份上,让梁总管自己挑地方,挑中的是最后的一个院落,有道门通菜园,不经山门,便可出入。同时梁总管又声明,自己开伙,不忌荤腥。知客也许可了。
    安顿下来以后,主人足不出户,甚至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都很少。知客僧有时借故去窥名人轶事探,只见堂屋正中方桌上供一个帽筒,上面覆一方锦袱,袱下隆然,不知是顶什么帽子。
    随从的行止亦很谨密,每天上街的,只有一个买菜的厨子。偶尔梁总管也出门,骑一匹鞍辔鲜明的枣骝马,神气得很。
    这样过了五六天,知客僧越想越可疑,秘密到知州衙门去找熟识的刑房书办,立刻派了很能干的差役来“下桩”侦察。厨子每天出门,亦有人跟踪,一天跟到菜场,厨子买肉要用自己的秤,分量不符,跟肉案上吵了起来。就这时候,梁总管经过,下了马,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身而入,一见厨子,举起马鞭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面骂:“怎么告诉你来的?不准在外生事!偏偏不听,真是可恨!”
    厨子被打,不敢回嘴。打完了,还给梁总管请个安,方始提着菜篮,含羞带愧地匆匆而去。
    这些情形落入跟踪差役的眼中,自然立即转报。知州凌兆熊大为困惑,邀集幕友谈论其事,谁都猜不透梁总管是何路数?其仆如此,其主当然更显得神秘莫测。不过有个看法是共同一致的,此事决不可轻忽,而且要尽快了解真相。
    于是,凌兆熊又请州判郭缙生来密议。决定先礼后兵,由郭缙生去看所谓“梁总管”,当面问个明白。倘或言语支吾,随即动手抓人。
    当下传唤捕头,点了十来个人,一律换着便衣,先在真慧寺的出入道路上守住,接着,郭缙生到了真慧寺,传见知客僧,吩咐闲人回避。
    “这梁总管,照你看是什么路道?”
    “回二老爷的话,”知州跟知县一样,称大老爷,州判便是二老爷,知客僧答说,“看样子来头不小。一口京腔,派头很大,有点象王府的家人。”
    郭缙生心想,王府的家人就是护卫,官阶自从三品到从五品,至不济也戴蓝翎,相当于六品武官。自己的官阶只从七品,虽说武不如文,但既然先礼后兵,不妨暂时委屈,便即吩咐跟班持着名帖,请知客僧先容,去拜梁总管。
    推进门去,梁总管正在院子里练拳,一见知客僧后面跟着人,便即收住势子,微带不悦地说道:“嗨,你怎么把不相干的人带到这儿来?”
    “梁总管,”知客僧陪笑说道,“本州州判郭二老爷来访。”
    郭缙生的家人听他这一说,立刻抢上几步,先请个安,站起来,双手递上名帖。
    “不敢当。”梁总管接过名帖看了一下,“我跟郭二老爷不认识啊!”
    “敝上是本州的地方官,”跟班很机警地回答,“贵人过境,应该要来拜候。”
    “太客气了!”梁总管一面穿着衣服,一面沉吟着,等穿好衣服,方始点点头说:“好吧!既然来了,不能挡驾。请进来吧!”
    候在门外的郭缙生,从从容容地踱了进来,不亢不卑地作了个揖。梁总管还了礼,也不请他进屋,就站在院子里说道:
    “郭二老爷大驾光临,一定有事,就请说吧!”
    “喔,”郭缙生觉得有点尴尬,转念一想,这正是可以试探的时候,不必跟他客气,“这里不是谈话所在,”他反客为主的伸一伸手,作个请客的姿势:“请!”
    “请”字出口,自己的脚步已踏上台阶。梁总管急忙抢上前去,拦在门口说道:“郭二老爷,你请在这儿坐!”接着,轻轻拍了两下手,随即有人端了两张椅子过来。
    这下,郭缙生不能再擅自行动。不过,试探总算有得,这样不让他进屋,自然是有不能让他人看的东西在内,莫非就是锦袱下面的那顶帽子?
    迹象越来越诡秘,郭缙生也越发加了几分小心,“梁总管,”他很谦和地问,“台甫是?”
    “我叫梁殿臣。”
    “贵上呢?尊姓?”
    梁殿臣沉吟了一下,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回答:“姓杨。”
    “不知道居何官职?从那里来?往那里去?”
    “郭老爷,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梁殿臣很吃力地,“我实在不能说。”
    “喔!”郭缙生故意装作解人,“这样说,必是京里派出来查案的钦差!”
    “对了!你不妨这么猜。”
    “既是钦差,地方官有保护之责……。”
    “不,不!多谢,多谢!”梁殿臣急忙摇手,“敝上只是路过,稍住几天,还得往别处去。保护一节不敢当!跟郭老爷实说吧,敝上行踪有不能不隐秘的苦衷,请代为转告凌大老爷,一切不必费心,只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就承情不尽了!如果郭老爷能放松一步,将来必有重重的补报。”说着,拱拱手起身,垂着手站在一边,是等着送客的样子。
    郭缙生既不能赖着不走,又不能冒冒失失地翻脸。心想,此来所见所闻,值得推敲之处很多,亦总算不虚此行。姑息让一步,回衙门再说。
    一回衙门,直趋签押房去见凌兆熊,他很注意地听郭缙生讲完,先道了劳,却不表示意见,只命书僮取近几个月的“宫门抄”来,很仔细地翻检着,不知在查些什么?
    郭缙生都快等得不耐烦了,凌兆熊方始开口,“这件事很怪,无可解释。钦差必是一二品大员,从内阁学士到部院堂官,就没有一个三十岁的,而况钦差出京查办事件,必有上谕,我仔细查了,就没有这样的上谕。”他停了一下又说,“三十岁的亲贵倒多得很。可是,亲贵非奉特旨,不能出京,就出京也不过到关外或是到东西陵去恭代行礼,从来不到南边来的。”
    这番分析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郭缙生不由得脱口说道:“照此看来,恐怕要出大案了!”
    凌兆熊瞿然动容:“老兄何所见而云然?”他问。
    “说不定是太监私自出京。”郭缙生说,“又一个安德海出现了。”
    郭缙生是山东济宁州人,熟闻同治初年山东巡抚丁宝桢杀安德海的故事。很起劲地细说当年。凌兆熊仔细听完,提出疑问:“当年是因为慈禧太后顾忌慈安太后跟恭王,所以只能默许安德海出京,而且闹出事来不便庇护他。如今大权在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怎么就怎么,何用顾忌?”
    “不然!祖制究不可违。而且,我还疑心,这不一定是太后另派,派这个太监出京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凌兆熊大惑不解,“谁?”
    “说不定是端王。”
    “啊!啊!”凌兆熊深深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接着,面色一变,凝重而惴惴然地:“只怕真的会如老兄所说,要出大案了。”
    于是,凌兆熊又请了幕友来商议。刑名师爷孙一振是绍兴人,好酒使气,极难相处,但见多识广,装了一肚子稀奇古怪、莫可究诘的疑狱。听完郭缙生所谈的一切,骨碌碌地转着眼睛,凌兆熊知道,遇到这种情形,便是他有见解要发的先兆。
    “孙老夫子,必有高见?”
    “见解没有,要讲两个故事。本朝有所谓‘四大疑案’,如今看来要变五大疑案了!”
    凌兆熊两榜进士出身,朝章典故,亦颇熟悉。知道所谓“四大疑案”,本为清初的三大疑案,一是太后下嫁;二是顺治出家;三是雍正夺嫡。后来所加的一件疑案,说法不一,有的说高宗实为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海宁陈家的血胤;一说“天子出天花”的同治之死,病因暧名人轶事昧,而宫闱事秘,难索真相,足当疑案之称。但不论如何,所有的疑案,皆出于深宫,然则孙一振的意思,莫非指正在谈的这件案子,亦牵涉到帝皇。
    想到这里,不由得失声惊呼:“果然如此,可真是骇人听闻了!”
    “不错!唯其骇人听闻,不宜延搁,以从速处置为妙。”
    “老夫子!”郭缙生不耐烦了,“你不是说要讲两个故事?”
    “缙生,你别忙,我会讲给你听。第一个,出在乾隆五十五年,高宗南巡回銮,驻跸涿州,忽然有个和尚带着个少年接驾,说那少年是履亲王的骨血……。”
    履亲王即是皇四子永珹。他有个侧福晋,姓王,是汉人,一向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王府传言,履亲王另有个侧福晋,生子说是出痘而殇,其实乃为王氏所害。而这个和尚则指所携的少年,即是传言王氏所害,实则流落民间的履亲王的亲生之子。
    其事离奇,令人难信。但真相不明,和尚的功罪难定,高宗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军机大臣会审。有个军机章京上前将那少年掴了两掌,厉声问说:“你是那个村子里的野孩子,受人欺骗,敢做这种灭门的荒唐事?”于是那孩子自供姓刘,是受了和尚的骗。结果和尚斩决,姓刘少年充军伊犁。
    “这就是所谓‘伪皇孙案’,伪皇孙充军到伊犁,后来又冒称皇孙,结果为伊犁将军松筠所斩。”孙一振谈到这里,略停一下又说:“伪皇孙自己充军,又眼见和尚杀头,严刑峻法不足以儆其重蹈覆辙,这事也就奇了!”
    “老夫子的意思是,”郭缙生问道:“这个皇孙根本不伪?”
    “谁知道?这就是所谓疑案。”孙一振说,“再有一个故事,出在康熙年间,就是朱三太子一案。这一案,千真万确,一点不假,圣祖杀的是如假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换的朱三太子!”
    “呃,”郭缙生问道:“何以见得?”
    “这是国初的一件大案。”凌兆熊也说,“我读过《东华录》,上有此案的记载。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几年,明朝已亡了六十年。案内的正犯是个七十老翁,仿佛还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要说他就是‘朱三太子’,似乎过于离奇,不是被诬,就是假冒。”
    “东翁的成见太深。”孙一振率直答说,“既非被诬,更非假冒,不过稍微错了一点点。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李自成破京的时候,思宗先亲眼看皇后妃子自尽,又手斩昭仁公主,怕落入流寇手中受辱,然后拿太子及皇三子定王慈灿、永王慈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亲信太监,各人去投奔各人的外家。父子诀别之际,思宗叮嘱三个儿子,国亡以后,混迹民间,要忘记自己是皇子的身分,见了年纪长的,要叫爷爷,轻一点的称伯伯、叔叔。幸而不死,长大成名人轶事人,要为父母报仇。这样处置完了,方始在煤山一株松树上,自缢殉国。太子跟两王出宫以后,遭遇不同。东翁所说《东华录》上所记的这件大案,别的都不错,所错的一点点是,误弟为兄,那个‘七十老翁’是行四的永王慈焕,而非‘朱三太子’。这个故事要从山东东平州的一个名叫李方远的谈起……。”
    大概在康熙二十二年春天,李方远到一个姓路的朋友家去赴宴,同座有位客人,生得仪表堂堂,吐属文雅,很令人注目。主人介绍此人说:“姓张,号潜斋,是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名士。学问渊博,写作兼优,而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音律,下得一手好棋,如今是本地张家的西席。”
    张潜斋人很谦虚,一桌的人都应酬到,但对李方远格外亲名人轶事热,殷殷接谈,颇有一见倾心的模样。李方远亦觉得此人不俗,是个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朋友。
    过了两天,张潜斋登门拜访,送了一把他手写的诗扇,果然写作兼优。就此正式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常有笔墨文字的应酬。这样过了半年有余,一天张潜斋跟他说:“我要回南边去一趟,大概两个月就可以回来,特来辞行,还有一件事奉托。家有数口,柴米由东家供给,不过每个月要一千铜钱买菜,不能不乞援于知己。”
    “那是小事,”李方远答说:“请放心,我按月致送到府就是。”
    原说两月即回,结果去了半年犹未归来。李方远因为会试进京,动身之前关照家人,仍旧按月接济张家。等他春闱及第归来,张潜斋已经携眷回南。如是不通音问有十年之久。
    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噶尔丹,李方远在大军所经的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知县,奉委兼署平山。军需调发,日以继夜,忙得不可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张潜斋翩然来访。李方远连跟他叙一叙契阔的工夫都没有,送了一笔程仪,匆匆作别。
    这一别又是十年。在康熙四十五年冬天,李方远已经辞官回里,张潜斋又来相访。这次带来两个儿子,一个老大,一个老四。直道来意,说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连年水灾,米贵如金,不得已到山东来投奔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希望李方远替他谋一个“馆地”。
    所谓“馆地”,不是做幕友,便是教书,这都是隔年下“关书”聘定的,年近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谋馆地,岂非太晚?李方远想了一下,留他教几个童蒙的孙子。从此,张潜斋成了李家的西席。
    李家的孙子读《三字经》、《千字文》,所以张潜斋的儿子,亦可代父为师。而张潜斋本人,则经常去看他以前的那个姓张的学生,每去总在十天左右。一次,李方远问他,何不在张家多住些日子,张潜斋答说:“师弟之间,拘束很多,不便谈笑,不如在府上自名人轶事由自在。”李方远听他这话,越觉亲密。只是总觉得张潜斋的行迹不免神秘,而眉宇之间,别有隐忧,几次想问,苦无机会,也就不去理他了。
    第三年的初夏,午后无事,李方远与张潜斋正在书房里对局,棋下到一半,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报:县官带了无数的兵,将宅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围住,不知何事?
    一听这话,张潜斋神色大变;李方远还来不及询问究竟,官兵差役已一拥而进,拿铁链子一抖,套名人轶事上脖子,拉了就走。
    被捕的是李方远及张潜斋父子,一共四个人。
    李方远茫然不明究竟,亦问不出丝毫真相,只知事态严重。因为县官亦只是奉命拿人,抓到以后,问都不问,连夜起解,送到省城。这就表示,这件案子唯有臬司或者巡抚能问。
    问的果然是山东巡抚叫赵世显,两旁陪审的是藩、臬两司。除此以外,再无别人。先将李方远带到后堂,等差役退去,赵世显才问:“你是做过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知县,号叫方远的李朋来?”
    “是。”
    “你既然读书做官,应该知道法理,为什么窝藏朱某,图谋不轨?”
    李方远大骇,“我家只知道读书,”他说,“连门外之事都不与闻,那里窝藏着什么姓朱的?”
    “你家的教书先生是什么人?”
    “他叫张用观,号潜斋,南方人。二十年前在张家教书认识的。前年十二月里来投我家,教我几个孙子读书。如此而已!不知道有什么姓朱的。”
    “此人在南方姓王,山东姓张。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方远重重地说,“丝毫不知。”
    于是带上张潜斋来,赵世显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先朝的皇四子,名叫慈焕,原封永王。事到如今,不能不说实话了。”
    “你何以会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住家落籍?”
    “这,说来话长了!”
    据朱慈焕自己说,李自成破京之日,思宗先将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一个王姓太监,王太监卖主,拿他献给李自成,李自成交付一个“杜将军”看管。及至吴三桂请清兵,山海关上一片石一仗,李自成溃不成军,各自逃散,有个“毛将军”将他带到河南,弃马买牛,下乡种田,有一年多的工夫。其时朱慈焕是十三岁。
    尽管凌兆熊与孙一振,稽考史事,互相印证,谈得相当起劲,而郭缙生却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眼前的案子,“老夫子,”他问,“谈了半天与目前这桩疑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问,将凌兆熊的思绪,亦由一百九十年前拉了回来。
    “是啊!”他说,“老夫子讲这两个故事的意思,莫非是说真慧寺中的那位神秘人物,可能亦大有来历?”
    孙一振点点头,答了一句成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慢来,慢来!”郭缙生急着有话说,“我也疑心是有来头的人物。不过,细想一想,不是!王公亲贵,不准私自出京,果然私自出京,请问又为的是什么?如今不是雍正年间。”
    “也不见得是王公。”
    “不是王公,难道还是皇帝?”
    孙一振不答,亦无表情,凌兆熊却大吃一惊!“不会吧?”
    他张口结舌地说,“有这样的事,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东翁,我亦并无成见。不过,此事是东翁祸福关头,切不可掉以轻心。这年把以来,常有传说,皇上几次从瀛台逃了出来,又被截了回去;又说,有个英国人李提摩太,跟康有为、梁启超师弟有联络,打算借使馆庇护,将皇上接到南方来另立朝廷;又说,北道上赫赫有名的大刀王五,受谭嗣同的重托,要救皇上。”孙一振略停一下又说,“道听途说之事或者不足信,不过中西报章的记事,都说皇上明明没有病,偏偏宫里每天宣布药方。这种怪事,又怎么解释?”
    “是,是!老夫子分析得很透彻,看起来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不论真假,都要设法弄得清清楚楚,如果证明是假冒,处置得当,东翁过班升知府,是指顾间事。”孙一振又说,“我刚才谈过的乾隆伪皇孙案,此人充军到了伊犁,居然又大事招摇,那时松文清当伊犁将军,手腕明快,抓了来先斩后奏,因此受知于仁宗,没有几年就入阁拜相了。东翁亦该放些魄力出来,果然能证明此人心怀不轨,置之于狱,亦就象当年丁文诚杀安德海一样,既享大名,又蒙大利。”
    这一番话,说得凌兆熊雄心大起,跃跃欲试地说:“老夫子,魄力我有!即时动手都可以,只等老夫子指点,应该怎么下手?”
    孙一振沉吟了好一会,方始开口:“不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过急!第一步不妨先抓个人来问一问看,第二步应该密禀上头,请示办法。”
    “好!就这么办!”
    于是,第二天等梁殿臣手下的厨子上市买菜,有个人借故生衅,与厨子发生殴斗,接着将他扭到县衙门里。孙一振即时在花厅中审问,只带被告上来,亦不问斗殴之事,只问他的来历。
    “你叫什么名字?那里人?”
    “小的叫王利成。”厨子答说,“山东济宁州人。”
    “你干什么行当?”
    “小的学的是厨子的手艺。”
    “是在饭馆里做厨子,”凌兆熊明知故问,“还是在那个宅门里做厨子。”
    “是,是跟一位老爷。”
    “你家主人姓什么?”
    “小的不知道。”
    “混帐!”凌兆熊喝道,“那有连主人的姓都不知道的厨子。”
    “实在是不知道,小的不敢撒谎。小的只归一个姓梁的管,小的也问过,主人家贵姓?梁总管叫我莫问,只听他的指挥就是。”
    “喔!”孙一振又问:“那么,你又是怎么遇见梁总管的呢?”
    “是在徐州遇见的。小的本来……”
    据王利成答供:他本在徐州一个武官家做厨子,武官殁于任上,家眷北归,下人遣散。王利成便投荐头行去觅生意。有天有个一口京片子的人来荐头行,说要找个会做北方口味的厨子,结果选中了王利成。那个人就是梁总管。
    “以后呢?梁总管带你到什么地方?”
    “带到一座道观,住了三天就走了。”
    “雇你当厨子,莫非也不让你见主人?”
    “是!”王利成答说,“我说要见见老爷,梁总管说不用见。又问老爷的姓,梁总管就答我那几句话。又一再告诉小的,在外面不可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言乱语,也别惹事生非,无事不准出门。”
    “你居然都听他的?”
    “小的是看钱的份上。一个月的工钱五两银子,先给了半年三十两。”王利成说,“梁总管很霸道,小的如果不是贪图他工钱多,早就不干了。”
    凌兆熊想了一下又问:“你见过你主人没有?”
    “自然见过。”
    “怎么个样子?”
    “三十出头,很瘦,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也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讲话。一到了那里,就关在自己屋子里,不知干些什么?”
    “也没有跟你说过话?”
    “从没有。”
    “你做几个人的饭?”
    “做七个人的饭。”
    “你家主人吃饭是单开,还是跟大家一起吃?”
    “自然是单开。”王利成答说,“都开到他屋子里吃。”
    “吃些什么?”
    “不一定。都是些普通菜,只不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鱼。”
    “嗯,嗯!”凌兆熊有些问不下去了,想了一会只好这样问他,“你觉得你主人家的饮食起居,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这倒不大看得出来。”王利成沉吟半晌,忽然想起,“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上午十点钟就开午饭,下午四点钟开晚饭。都比平常人家来得早。”
    “另外呢?”凌兆熊和颜悦色地,“你倒再想想看,你家主人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倒想不出。”
    “慢慢想,慢慢想!总想得出一点来。”
    王利成果然就偏着头想,眼睛眨了半天,突然说道:“我家主人怕打雷。”
    “怕打雷?”凌兆熊问,“怎么个怕法?”
    “小的没有看见。有一天,记得是在安徽寿州,黄昏时分下大雨、打雷,梁总管几个都奔进去了。事后,才听他们说起,主人家怕雷声,一打雷必得有人在旁边守着。不然,就会吓出病来。”
    这番答语,使凌兆熊相当满意,但亦仅如此而已,再问不出别的来了。
    “好了!你回去吧!看你家主人的面子,你打了人,我也不办你的罪。你回去不必多说。”
    “是!谢谢大老爷。”王利成磕了个头,退出花厅,轻轻松松地走了。
    凌兆熊却大为紧张,回到签押房,立刻请了郭缙生与孙一振来叙话,他头一句就说:“只怕是皇上从瀛台逃出来了!”
    郭缙生惊得跳了起来,大声嚷道,“有这样的事?”
    “轻点,轻点!缙生兄,稍安毋躁。”凌兆熊说,“这里有两点证据,第一,宫里的规矩,上午十点准吃饭,名为‘传午膳’,晚上是下午四点钟传膳。膳后,宫门就下钥了。第二,皇上怕打雷,是慈禧太后去年八月初训政的时候,亲口跟王公大臣说过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很不少,决不假!”
    郭缙生愣住了,孙一振却很深沉,也不作声。签押房里一时肃静无声,似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东翁,”终于是孙一振打破了沉默,“事情愈出愈奇,愈不可信愈可信,愈可信愈不可信。归总一句话,这件案子非在蕲州办不可!”
    “此话怎讲?”
    “在蕲州办,有福有祸;推出蕲州,有害无益。为啥呢?”孙一振自问自答地说:“这样的案子,这里不发作,总有地方要发作。如果在蕲州信宿即行,固然没有啥关系,如今是在真慧寺逗留多日,寺僧来报,亦曾派人查过,结果一推六二五,送出蕲州了事。请问东翁,如果你是上官,心里会怎么想?”
    这说得很明白了,“不错,不错!”凌兆熊深深点头,“上面不会体谅属下不敢惹这大麻烦的苦衷,必是怪我遇到如此大事,竟不禀报,有亏职守。”
    “着啊!就是这话。”孙一振说,“要办了,只要处置得宜,不管是真是假,总是东翁的劳绩。说起来,实在是有益无害。”
    “话是不错!”郭缙生插嘴,“不知道‘处置得宜’四个字,又谈何容易?”
    “也没有什么,”凌兆熊说,“第一,要多派人,明为保护,暗作监视;第二,我今天就到黄州去一趟,面见魁太尊,看他有什么主意,这里就偏劳缙生兄跟孙老夫子了。”
    于是草草整装,凌兆熊当天就专程到黄州府治的黄冈,去见知府魁麟请示。郭缙生亦不敢怠慢,与孙一振商量决定,派出知州用来捕盗的亲兵,换着便衣,分班在真慧寺周围“立桩”监视,同时布置了步哨,由真慧寺直达知州衙门。郭缙生本来另有公馆,这天特为搬到知州衙门西花厅去住,以便应变。
    这样如临大敌地戒备了一昼夜,幸喜平静无事。等到第二天下午,凌兆熊从黄冈赶了回来,告诉郭缙生说:“魁太尊也觉得很可疑。不过他的看法是,七分假,三分真。真假未分明以前,不宜涉于张皇,他的意思,无论如何要跟那个怕打雷的主儿照个面。见了是怎么个情形,尽快通知他。我想这话也不错。如今且商量,怎么样去打个照面?”
    “打照面容易!”孙一振说:“东翁备帖子去拜访,如果不见,硬闯进去也没有什么。不过先要想好,见了面,持何态度?假的如何?真的如何?不真不假又如何?”
    “对!假的抓,真的还不能当他是真的,且先稳住,再作商量。这都好办,就怕不真不假,依旧分辨不出,那就难了。”凌兆熊又说,“一路上我都在想,皇上谁也没有见过,假冒或许可以分辨得出,譬如口音不对之类。真的就很难看得出,凭什么当他是皇上?”
    “其实,应该魁太尊来认。”郭缙生说,“他是旗人,总见过皇上。”
    “不行!”凌兆熊说,“我问过了,他也没有见过。”
    “那么,难道整个湖北省,就没有人觐识过天颜?”
    “那是第二步的话。”孙一振说,“这件疑案是个奇闻,没有先例可援,萝卜吃一截剥一截,只有到时候再说。”
    这是个没有结论的结论,接着商量凌兆熊亲访真慧寺的细节。郭缙生主张凌兆熊托故到那里去拈香,只穿便衣,到了那里再命知客僧进去通报。官服不妨带着,以备万一之需。
    凌兆熊与孙一振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因为鸣锣喝道而去,过于宣扬,会引起许多很不妥当的流言,所关不细。
    ※※※
    第二天一早,凌兆熊悄悄坐一顶小轿到了真慧寺,知客僧事先已经接到通知,将他迎入方丈住室,请示何时进去通报?
    “就是此刻!”凌兆熊站起身来,“我们一起去。”
    “不!请稍坐。”先在那里守候照料的郭缙生说,“我跟知客先进去,跟那姓梁的说明白了,再来奉请。”
    凌兆熊觉得这样做法也可以,点点头又坐了下来。一杯茶没有喝完,只见知客僧急步而来,很兴奋地说:“请大人随我来。梁总管跟他家主人回过了,请大人进去谈谈。喔!顺便跟大人回:梁总管的主人姓杨。”
    “姓杨?”凌兆熊失声说道,“是汉人!”
    知客僧自然不会了解他的别有会心的诧异,只伛着腰将他领到后面,在院门外面回报一声:“凌大老爷到!”
    于是候在院子里的梁总管,很快地迎上来说:“不想惊动了凌大老爷!”
    “尊驾是?”凌兆熊故意这样问。
    “敝姓梁。”
    “这位就是梁总管。”知客僧补了一句。
    “原来尊驾就是梁总管。”凌兆熊说,“想来是替你主人家,总持家务?”
    “正是!”梁总管有些失笑的神气,“大家都这么叫,倒象是个什么煊赫的衔头似的,倒教凌大老爷见笑了!”
    “岂敢,岂敢!我是特意来拜访贵上的。烦你通报。”
    “是!敝上本来不见客,凌大老爷是地方官,说个粗俗比方,好比当方土地,不能不尊着一点儿。你老请里面坐,我马上跟敝上去回。”
    这一次梁总管很大方,将堂屋的门开直了请凌兆熊入内。没有见面以前,他先望到正中的方桌上,并无供着的帽筒,更无用锦袱覆着的帽子,大概是特意收起来了。凌兆熊自感失望,但亦有所得,这至少证明他还有相当的权威,足以令人忌惮。
    有此了解,他觉得不必过于谦下,所以一进门便往客位上一坐。随即有人来献茶,端茶盘的一个人,捧茶的又是一个人,动作细微而敏捷,让凌兆熊不由得心想:观其仆而知其主,看来这姓杨的,倒不象没有来历的人。
    一个念头不曾转完,有人自外高掀门帘,凌兆熊急忙定睛细看,出来的那个人,约莫三十出头,浓眉深目,脸色苍白,戴一顶青缎小帽,身穿宝蓝贡缎的皮袍,上罩一件玄色琵琶襟的坎肩。举止异常沉稳,稳得近乎迟滞了。
    “爷!”跟在后面的梁总管,闪出来引导,“请这面坐。”等他旁若无人地坐定,梁总管又说:“那面是本州的地方官凌大老爷。”
    姓杨的点点头,抬眼注视,凌兆熊忽然有些发慌,急切间要找句话说,才能掩饰窘态,便不暇思索地问:“贵姓是杨?”
    “姓杨。”声音很低。
    “台甫是?”
    “我叫,”他很慢地回答:“杨国麟。”
    经此两句短语的折冲,凌兆熊的心定了些,便即从容说道:“说起来很冒昧,只为人言藉藉,都说真慧寺有位客人,与众不同,所以特意来拜访,请多指教。”
    “喔!”杨国麟点点头,“凌大老爷想问点儿什么?”
    “足下从那里来?”
    “从北边南来。”
    “京里?”
    “对了!从京里来。”
    “足下在那个衙门恭喜?”
    杨国麟似乎不懂凌兆熊的话。转脸问道:“什么?”
    “是问,爷在那个衙门,”梁殿臣轻轻地又加一句:“内务府。”
    “在内务府。”杨国麟照本宣科地说。
    这作伪的痕迹就很明显了!岂有个连自己在那个衙门当差都不知道,而需要下人来提示的道理?不过,凌兆熊心想,此人年纪轻,又是汉姓,亮出来的幌子不过内务府,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意会到此,更觉得不必太客气,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话锋紧一紧,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他的真相来,再作道理。
    于是他说:“在内务府,不会是堂官吧?”
    “不是堂官。”
    “是什么呢?”
    杨国麟听得这话,似有窘迫不悦之色,答语也就变得带些负气的意味了,“就算司官吧!”
    “那么,这趟出京,是不是有差使?”
    “对了!有差使。”
    “什么差使?”
    ‘那!”杨国麟扬起了验,“那可不能告诉你。”
    由于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凌兆熊倒有些顾忌了,换句话问:“足下在内务府管什么?”
    “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管。”
    这口气好大!凌兆熊又困惑了,“那么,”他只好再换句话问:“足下出京,预备到那里?”
    “反正往南走吧!”
    “往南一直可以到广东。”
    “广东不也是大清朝的疆土吗?”
    凌兆熊语塞。宾主之间,有片刻的僵持,而是梁殿臣打破了沉默,“凌大老爷,”他说,“你请回衙门去吧!”
    凌兆熊心想,这是下逐客令了!堂堂地方官,在自己管辖的地方,让一个不明来路的人撵了出来,这要传出去,面子不都丢完了?
    这一念之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他不能不强硬了,“不劳你费心!”他冷笑着说,“你名为总管,到底是什么总管?看家的下人可称总管,总管内务府大臣也是总管!这种影射招摇的勾当,在我的地方,我不能不管。你们出京公干,当然带得有公事,拿出来瞧瞧。”
    这番话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着实锋利,但杨梁主仆二人却相视而笑,仿佛遇见一件很滑稽的事似的。这样的表情,大出凌兆熊意外,不由得就愣住了。
    “凌大老爷,也不怪你!”梁殿臣说,“公事可是不能给你看。河水不犯井水,我们经过这里,没有要地方办差,也没有人敢在外面招摇。有天厨子在肉案子上闹事,我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他一顿马鞭子。凌大老爷,你眼不见为净,等我们爷一走,事情不就过去了吗?何必苦苦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非搞得大家动真的不可?”
    “动真的”是什么?什么是“真的”?凌兆熊不能不考虑,同时也觉得梁殿臣那几句话相当厉害,除非板起脸来打官腔,否则,评理未必评得过他。
    事到如今,贵乎见机。凌兆熊拿他的话想了一遍,找到一个题目可以接口,“好吧!”他说,“那么,你们那一天走呢?”
    “这可不一定。”杨国麟又开口了,“只要是大清朝的地方,我那里都可以去,那里都可以住。”
    “爷!”梁殿臣低声下气地凑到他面前说,“也别让人家为难,看这样子,再住五六天也就差不多了!”
    “好!”杨国麟看着凌兆熊说:“再住五六天。”
    “以六天为度。”凌兆熊站起身来,扬着脸说:“我是一番好意。无奈世上好人难做,敬酒不吃,那可没有法子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郭缙生候在外面,两人对看了一眼,都不肯出声,一直离了真慧寺,回到衙门,方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
    “你都听见了?”凌兆熊问。
    “是的。”
    “那,你看怎么样?”
    “很难说。”郭缙生问道:“如说冒充王公贵人,可又为了什么呢?而且地方正印官出场了,要冒充不正该这个时候装腔作势假冒吗?”
    “装腔作势”四字提醒了凌兆熊。他一直觉得杨、梁二人有点不大对劲,却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可明白了!“对了!缙生兄,你这‘装腔作势’四个字,用得太好了!”凌兆熊突然下了决心,“没有错!我看是冒充。非断然处置不可。”
    这一回答,使得郭缙生大吃一惊,他发觉凌兆熊的看法跟他竟是两极端。若说断然处置,事情可能会搞得不可收拾。
    想了想,不便直接拦阻,只好间接表示异议。
    “堂翁!”他问,“若说冒充,是冒充什么?冒充内务府司官?这似乎犯不上吧?”
    “谁知道他犯得上,犯不上?我们看一个内务府司官,没有什么了不起,在商人眼里,尤其是跟内务府有大买卖往来的商人,那还得了。”
    “我看不象,不象是冒充内务府司官。”
    “莫非真的如孙老夫子所说的,冒充皇上?那是决不会有的事。”凌兆熊又说,“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是真的皇上,我已经登门拜访,客客气气地请教过了,谁让他们真名人轶事人不露相?不知者不罪,我也没有什么罪名好担的!这,当然是说笑话,决不会有的事。缙生兄,事不宜迟,明天就抓。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挑。”
    “堂翁此言差矣!祸福相共。既然堂翁主意拿定了,我遵办就是。”
    于是第二天派出差役和亲兵,由郭缙生亲自率领,到得真慧寺,驱散了闲人,将杨国麟所住的那个院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然后,郭缙生派人去通知梁殿臣,说是请到州官衙门叙话。杨家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很镇静,一言不发地都聚集在院子里。只梁殿臣问了一句:“是上绑呢?还是上手名人轶事铐?”
    护送到知州衙门,格外优待,不下监狱而软禁在后花园的空屋中。凌兆熊少不得还要问一问,为了缜密起见,特意将杨国麟带到签押房,自不必下跪,但也没有座位,是让他站着说话。
    “杨国麟,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下一人!”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靠里面的门帘一掀,孙一振大踏步走了出来,自作主张地吩咐值签押房的听差:“叫人来!把他好好带回去。”
    “老夫子……。”
    “啊!啊!”孙一振急忙使个眼色,拦住了凌兆熊。等带走杨国麟,屋子里只剩下凌兆熊与郭缙生两个人时,他方始低声说道:“东翁,不能问了!‘天下一人’什么人?不是孤家寡人的皇上吗?不论是真是假,倘或市面上有这么一句流言:凌大老爷审皇帝!东翁倒想想看,这句话吃得消不?”
    “是!是!”凌兆熊惊出一身冷汗,“倘有这样一句流言,可以惹来杀身之祸。老夫子,擒虎容易纵虎难,我这件事做得鲁莽了。”
    “这也不去说它了。”郭缙生也有些不安,“如今只请教老夫子,计将安出?”
    “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连夜往上报。”
    呈报的公事,颇难措词,因为黄州知府魁麟原来的指示是,先查报真相,再作处理。如今真相未明,先行逮捕,不符指示,得有一个说法。彼此研究下来,只有一个说法最妥当,说杨国麟、梁殿臣主仆,行踪诡秘,颇为招摇,以致蕲州流言极盛,深恐不逞之徒,借故生事,治安堪虞,所以将杨国麟等人暂行收管。最后又说:此人语言狂悖,自谓“天下一人”。知州官卑职小,不敢深问,唯有谨慎监护,静候发落。
    “公事是可以过得去了。”孙一振说,“不过这不是动笔头的事,最好请东翁再辛苦一趟。”
    “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凌兆熊无可奈何地说:
    “我就再走一趟黄冈。”
    ※※※
    “老哥,”魁麟面无表情地,“你搅了个马蜂窝,怕连我都要焦头烂额。”
    “府尊这话,让兆熊无地自容。”凌兆熊答说,“不过,州里绝没有贻祸上台的意思。”
    “我知道,我不是怪你,只是就事论事。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咱们俩一起进省,看上头怎么说法?”
    于是魁麟与凌兆熊连夜动身,赶到武昌,先见藩司善联。听完报告,大为惊诧,“有这样的事?”他说,“光天化日之下,冒充皇上,不发疯了吗?”
    “是!”魁麟躬身问道:“大人说是冒充,我们是不是就禀承大人的意思,拿杨国麟当冒充的办?”
    “不!不!不!”善联急忙摇手,“我可没有这么说。冒充不冒充,要认明了才能下断语。”
    魁麟是故意“将”他一“军”。因为彼此旗人,所知较深,善联为人圆滑,不大肯替属下担责任,魁麟深恐他觉得事情棘手,拖延不决,未免受累。这样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善联就不能不有句实实在在的话交代。
    “说实话,这件案子出在别省还好办,出在湖北不好办。其中的道理,我也不必细说。如今先请两位老哥回公馆,我立刻上院,先跟于中丞去商量,看是如何说法?回头再请两位老哥过来面谈。”
    “是!”魁麟试探着问:“这件事恐怕还要请示香帅吧?”
    “我看,不能不告诉他。”善联又说,“香帅的‘起居无节,号令不时’是天下闻名的,如果非请示他不可,那就要看两位的运气了!也许今天晚上就有结果,也许三天五天见不着面。”
    “大人,”魁麟立即要求,“这件案子,反正不是州里能够了结的!人犯迟早要解省,晚解不如早解,我看请兆熊兄马上赶回去带人来。如何?”
    善联沉吟了一下答说:“这样也好!香帅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大家知道的,一声要提人,马上就要,不如早早伺候为妙。不过,案涉刑名,得问问老瞿的意思。明天一早听信吧!”
    等魁麟跟凌兆熊一走,善联随即更衣传轿“上院”。督抚衙门简称为“院”,湖北督抚同城,但在统辖上,藩司为巡抚的直属部下,所以善联的“上院”,自然是上巡抚衙门。
    湖北巡抚本来是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戊戌政变那年,改革官制,湖北巡抚一缺裁撤,谭继洵不必等他儿子身罹大辟,便已丢官。及至太后训政,一切复旧,湖北复设巡抚,谭继洵当然不会复任,朝命由安徽藩司于荫霖升任。
    于荫霖是极少数生长在关外,而不隶旗籍,又做大官的汉人之一。他是吉林伯都厅人,翰林出身。那时的翰林院掌院是守旧派的领袖大学士倭仁,于荫霖相从问学,颇得赏识。不过,于荫霖倒不是启秀那样的腐儒,更不是徐桐那种神既全离,貌亦不合的假道学。从光绪八年外放湖北荆宜施道以后,久任外官,凡所施为,孜孜以为民兴利除弊,振兴文教为急务,略有康熙朝理学名臣汤斌、陆陇其的意味。
    于荫霖的擢任方面,原出于张之洞的保荐。张之洞跟他在广东便共过事,相知有素,但在湖北却不大投机,因为张之洞赞成行新政。当戊戌政变之际,亏得见机得早,做了一篇文章,题名《劝学篇》,暗斥康有为的学说为“邪说暴行,横流天下”,新旧之间,虽持调停的态度,但特拈“知本”一义,以为“在海外不忘国,见异俗不忘亲,多智巧不忘圣”,这话很配慈禧太后的胃口,亦不得罪顽固守旧王公大臣,因而得在皇帝被幽、帝师被逐、朝士被斩的这场政海大名人轶事波澜中,得免卷入漩涡。
    祸虽得免,张之洞对新政仍未忘情。而于荫霖颇不以为然,因而又落入历来“督抚同城”势不可免的故辙,明争暗斗,格格不入。只是于荫霖对整顿税收,勤理民事,颇有绩效,再则顾念旧时的情谊,所以张之洞还能容忍得下,保持一个虽有裂痕,勉可弥补的局面。
    当然,于荫霖亦能守住分际,遇到需要让总督知道或者请示的事情,绝不会擅专,所以一听善联告知其事,随即表示:“这非得先告诉香帅不可!咱们一起上南城。”
    武昌城内以一道蛇山,分隔南北,所谓“南城”,是指在山南的总督衙门。时将入暮,坐轿翻山,天黑才到,却扑了个空,张之洞在蛇山的“抱冰堂”张灯夜宴,与幕府中的名士在分韵赋诗。
    “也快回来了。”总督衙门的戈什哈劝于荫霖说:“大人不妨烤烤火,等一会。”
    “烤火倒不必,得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是,是!”戈什哈说,“请两位大人西花厅坐,我关照小厨房备饭。”
    张之洞用钱如泥沙,兼以起居无节,往往半夜里吃晚饭,所以小厨房不但从无封炉的时候,昼夜亦总有人值班,而况正是开饭的时刻,肴馔现成,端出来就是。
    吃到一半,外面有了响动,伺候花厅的听差来报:“大帅回衙门了!”
    一句话不曾完,张之洞到了,光头不戴帽,穿一件枣儿红摹本缎的狐皮袍,大襟上一大块油渍,袖口卷着,小褂子脏得看不出是白布还是灰布,花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毛毵毵地一直连结着耳后的发根,乱糟糟一大片。这位总督不修边幅,脱略形迹是出了名的。于荫霖与善联见惯,只站起身来,各自蹲一蹲身名人轶事子,算是请安。
    “别客气,别客气!”张之洞也不还礼,一直冲到饭桌边站住,匆匆一看,随即回身问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聂大人送的醉蟹呢?
    怎么不拿来待客。”
    “不用费事,不用费事!已经吃饱了。大帅,”于荫霖对公事很认真,深怕张之洞一聊开闲天,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无法打断,因而连饭都顾不得吃,要抢在前面跟他谈正事,“蕲州有件奇案,说起来令人难信。”
    听说是奇案,张之洞大感兴趣,“怎么奇法?”他就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这件奇案,还得密陈。”
    “喔!”张之洞的笑容收敛了。
    “到我书房里谈去。”
    移座书房,重设杯盘。张之洞衔杯静听善联说完,看着于荫霖,要听他的意见。
    “京里谣言很多,令人不忍卒听。此事无论为真为假,总是国家的不幸,处置不善,足以动摇国本。”于荫霖说,“如今最难的,是无法判断真假。”
    张之洞深深点头,“君父有难,难为臣子。”他说,“稽诸往史,尚无先例,我倒不知道怎么处置了!”
    于荫霖与善联都觉得诧异。明明真假无法判断,而张之洞竟一口认定了杨国麟就是当今皇帝!不知他何所据而云然?“大帅,”于荫霖忍不住开口,“如今第一急要之事是辨真假。”
    “当然,当然!不过,我想不出来谁能分辨?我从光绪十年出京到广东以后,没有进过京,面过圣。事隔一十五年,龙颜已变,咫尺茫然。”张之洞问:“你呢?”
    “我是光绪二十年召见过。可是,殿庭深远,天颜模糊。而况,一直跪在那里不敢瞻视。只隐隐约约觉得御容清瘦而已。”
    “对了!湖北大小官员,恐怕找不出一个能确辨御容的人。除了军机,以及南书房,上书房,内务府等等内廷行走人员以外,京中大僚,说不出皇上面貌的人也很多。是故,欲辨真假而后作处置,恐怕要误事。”
    “然则,应该如何处置,请大帅明示。”于荫霖说,“黄州府、蕲州知州,如今都在逆旅待命,焦灼之至。”
    “我知道。”张之洞指新端上来的一盘醉蟹说,“来,不坏。”
    他一面说,一面抓起一只醉蟹,一掰两半,放入口中大嚼,黄白蟹膏,沾得花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上淋淋名人轶事漓漓,狼藉不堪。等听差绞上热手巾来,他已经用手背抹过嘴了。
    “武昌出鱼,论到蟹,不能不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独步。不过,我还是喜欢武昌。”
    于荫霖与善联,都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段了不相干的闲话,不过自我解嘲之意却是很明显的。甲午战起,朝命派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刘坤一领兵防守山海关,由张之洞移镇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游。不久,刘坤一回任,张之洞仍归本任。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膏腴,浅尝而止。中怀或不免怏怏,说“还是喜欢武昌”,未见得言出于衷。
    张之洞的功名心热,在这一段闲话,又得一证明。于荫霖心想,对于眼前这件案子,总督想法可能与旁人不同。在旁人是认为一桩棘手之事,唯求免祸,而在他,可能看成是个机会,运用入妙,可以造成他举足轻重的关键地位,由此入阁拜相,晚年还有一步大运。
    于荫霖的猜度虽不中亦不远。张之洞确是认此为一个机会,无论真假,杨国麟皆为可居的奇货。不过,眼前还谈不到作任何明确的处置,唯有静以观变,才是可进可退的上策。
    想停当了,便即说道:“这是件怪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至于到头来是何结果,谁也不敢断言。为今之计,第一,决不可张扬,搞出许多谣言,徒滋纷扰;第二,是真是假,不必在他本人身上去追究,要到京里去求证。如果贵上好好在京,那时再严刑究办,也还不迟。”
    “是!”于荫霖问道:“那些人请大帅先作发落。蕲州知州已有表示,担不起这个重担。强人所难,出了事很难弥缝。”
    “这好办。”张之洞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武昌府首县秘密看管。”
    一件疑难奇案,暂时有了结果。凌兆熊接到指示,赶回蕲州,将杨国麟、梁殿臣主仆七人,是由水路解到武昌,泊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边,自己先上岸去拜访首县。
    一府数县,知县与知府同城,称为“附郭”,亦就是“首县”,俨然为一府诸县中的首脑,首县而在省城,更等于全省州县的首脑,上司太多,个个都要应付,是极难当的一个缺分。因此,官名人轶事场中有几句歌谣:“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但是,会作官的,又巴不得当首县,因为大展长才,广结善缘,仕途上路路皆通,自然容易得意。同时,上官选派附郭省城,或者冲要之途,经常为达官车马所经的首县,亦必挑那手腕灵活、脾气圆融的人去当,否则就会在无形中得罪人,迁怒到一省的长官,决不是一件可视作等闲之事。
    武昌府的首县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夏县,县官叫陈夔麟,是陈夔龙的胞弟。才具虽不及乃兄,而脾气随和,谨慎而又圆通,弟兄俩却是一样的。他是光绪六年庚辰的两榜出身,科名比凌兆熊晚,所以接见之际,口口声声称“前辈”,毫无留难地接收了这批身分特异的“人犯”。
    名为“看管”,当然也是在狱中安置。县里管监狱的是未入流的“典史”,俗称“四老爷”,因为知县称“大老爷”,排下来县丞、巡检,典史的职位列为第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夏县的这位“四老爷”名叫高鹤鸣,河南禹州人,早就奉到“堂谕”,这个杨国麟是龙是蛇不分明,好好替他找一处潜居之地,所以“高四老爷”亲自督同狱卒将狱神庙收拾出来,作为“看管”的地方。
    等人犯解到,“高四老爷”大吃一惊,当时不便说破,只是亲自引导,将杨国麟领到狱神庙,很敷衍了一阵。又关照狱卒尊称杨国麟为“杨爷”,管梁殿臣叫“梁二爷”,都不准直呼其名。
    安顿既罢,一直到上房要见“大老爷”。陈夔麟只当他来复命,不过“报闻”而已,所以派听差出来说道:“上头知道了。高四老爷请回去吧!”
    “不,不!管家,我有机密大事,一定要面禀大老爷。”
    陈夔麟心中一动,立刻邀到签押房,还将房门关上,方始跟高鹤鸣叙话。
    “这杨国麟,”高鹤鸣放低了声音说:“卑职认得他,实实在在是个贵人。”
    陈夔麟听人说过,这位“四老爷”为人迷迷糊糊,所以听得这话,不由得失笑了,语涉讥讽地答说:“原来老兄也认得贵人!”
    “真的!一点不假。那年卑职到京里验看的时候,见过他!”
    接着,高鹤鸣便讲他跟杨国麟见面的经过。
    原来典史虽是个不上品的佐杂微官,但补缺以前,亦须进京,先去吏部注册,名为“投供”,然后依照次序拣选。选官的花样甚多,分单双月,单月接单月,双月接双月,正月选不上,便得三月里再选,又有各种班次,有除、有补、有转、有改、有升、有调,名虽各不相混,而有门路的亦可通融。总而言之,法令愈繁愈苛,胥吏的生财之道愈多愈宽。高鹤鸣为人粗率,亦不打听打听清楚,更不曾托人走门路,贸贸然上京“投供”,为吏部书办多方挑剔。而所有不合规定之处,却又不是一次告诉他,今天这个不对,明天那个又错,在京里待了三个月,尚无眉目,气得他真想拿刀子跟部里的书办拚命。
    受气还在其次,带来的川资告罄,已经到了非向同乡“告帮”不能得一饱的地步。好不容易又熬了个把月,才轮到双月“大选”。选官照例,大官或者要缺须“引见”,由皇帝亲自看一看,微秩小官,由九卿科道过目,称为“验看”。汉官验看的日期是每月二十五日,地点在端门之内、午门之外、东向的“阙左门”下。那天六月二十五,高鹤鸣半夜里起身,趁早风凉,赶到紫禁城里,在阙左门外,匆匆地向书办报到。
    “尊驾贵姓?”书办很客气地问。
    “敝姓高,高鹤鸣。河南禹州人。”
    “不错,你是河南口音。可是,你不姓高吧?”
    “那,”高鹤鸣错愕莫名,“我自己的姓,我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姓高?你就拿家谱来,也不能当证明。我们是看册子,你看,册子上写的是:面白有须。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呢?”
    这一问,将原已汗流浃背的高鹤鸣,问得冷汗一身,悔之莫及。前两天穷极无聊去逛庙会,遇见一位看相的是河南同乡,劝他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可走好运,高鹤鸣心想,去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显得年轻些,“验看”的九卿科道,或者看在“年轻力壮”四个字上,会得高抬贵手。因而欣听受劝,回到客栈,自己动手将两撇八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剃得光光。这一下便与名册所注不相符了。
    转念一想,小小容貌改变,有何关系。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就能做官,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连典史都不能当,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因而答说:
    “不要紧!我跟验看的大人,当面回明就是。”
    “高老爷,你倒说得容易。你就不替名人轶事我们想想,年貌不符,送上去挨骂的不是你,是我!验都不验,看都不看,你跟那位大人去回明?”
    听这一说,高鹤鸣才真的着急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顿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差点要哭了出来。
    “你请回去吧!今天六月二十五,下个月闰六月,闰月照例不选,七月里没有你的事。过了八月中秋,大概你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也可以长齐了。”
    “可是,可是……。”
    “请吧,请吧!”书办不耐烦地说,“别罗嗦了!”说着拿手一推。高鹤鸣一个立不住脚,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据高鹤鸣说,这个人就是如今被安置在狱神庙的杨国麟。当时他亦不问情由,只瞪着眼呵斥:“你们怎么欺侮外乡人?
    胆敢在宫内行凶!可是不要脑袋了?”
    吏部书办吓得连连请安赔不是。而高鹤鸣亦就得以免了无须之厄,顺利过关。
    讲到这段往事,高鹤鸣眉飞色舞,得意欣慰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陈夔麟心想,此人虽有迷糊之名,还绝不至于无中生有,捏造这么一段故事。然则,这个杨国麟确有来头,未可忽视,只是高鹤鸣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有几处地方不能不问。
    “那时,姓杨的穿的是什么服饰?”
    “是亮纱的袍褂。”
    “什么补子?是豹还是老虎?”武官的补子:三品为豹,四品为虎。陈夔麟疑心高鹤鸣遇见的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或者正四品的二等侍卫,所以这样问说。
    “记不得了。”
    “那么,头上的顶戴呢?”
    “好象是宝石。不过,记不清楚了。”
    陈夔麟颇为失望。定神细想,如果是宝石顶,至少也是位公爵,而阙左门在午门以外,照规矩说,还不算进宫,当然有护卫侍从。从这一点上一定可以研判出杨国麟的身分。
    “我再请问,姓杨的是一个人,还是有随从?如果有随从,大概是几个人?老兄,务必仔细想一想看!”
    “是!”高鹤鸣攒眉苦思,双眼乱眨着,好久,方始如释重负地说:“是一个人。没有错!”
    这就不须再说了。陈夔麟可以断定,杨国麟是个侍卫,说不定还是个等级较低的蓝翎侍卫。同时又可以断定,杨国麟是汉军旗人,象立山一样,本姓为杨。
    “老兄的遭遇很奇,也很巧,跟此人偏偏在此时此地重逢。杨国麟这一案,至今是个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老兄所说,越发觉得诡谲。既然你跟他有旧,再好没有,就请你好好照料。得便不妨跟他多谈谈。”
    “是!”高鹤鸣答说:“他说些什么,卑职一定据实转陈。”
    “很好,很好!不过,”陈夔麟正式说道:“你跟杨国麟的那一段渊源,以及他现在被看管的情形,老兄绝不可跟任何人提起。这一层关系重大,倘或泄漏了,上头追究起来,恐怕我亦无法担待。”
    “是,是!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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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母子君臣第七九章
    回到监狱,高鹤鸣对待杨国麟更加恭谨。他始终相信杨国麟是个大贵人,每次去看他,都要把房门关得紧紧地。有个狱卒,怀疑莫释,有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破窗纸,往里偷名人轶事窥,入眼大骇,只见“高四老爷”直挺地跪在“杨爷”面前回话。不过语声低微,听不清说些什么?
    这个秘密一泄漏,流言就象投石于湖那样,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地散了开去。及至电报传到武昌,说慈禧太后立了“大阿哥”,而且元旦朝贺,由“大阿哥”领头行礼,皇帝并不露面,就越发使人疑心,皇帝已经逃出京城,而“大阿哥”不久便要正位。甚至湖北的官名人轶事场中亦颇有人相信,被看管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夏县监狱,狱神庙中的神秘人物,即是当今皇上,杨国麟不过化名而已。
    ※※※
    余诚格讲这个故事,足足有三刻钟之久。酒冷了又换,换了又冷,主客都无心饮食,为这个故事中的重重疑问所困扰了。
    “我也隐约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只为这两年离奇古怪的谣言太多,所以没有理会。谁知道真有这样的事,岂不骇人听闻!”
    “还有骇人听闻的事。”余诚格说:“那杨国麟居然还有手谕,派那个高四老爷当武昌知府。”
    “这可是愈出愈奇了!”立山很感兴趣地问:“也愈来愈有趣味了。以后呢,高四老爷可曾做过一天‘大老爷’?”
    “那倒不知道了。不过,我想这姓高的再迷糊,亦不至于拿着这张‘手谕’想去接陈夔麟的印把子吧?”
    “他就想也不能够。”余庄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嘴说道:“陈大老爷肯吗?”略停一下他又说:“我就不明白,这样荒唐的事,湖北张大人居然也忍下去了!为什么不办呢?”
    “着!”立山使劲拍了一下手掌,“一语破的!最不可解者在此。张香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想居为奇货?”
    “这也难说!”余诚格向余庄儿说:“我跟立四爷所谈的话,你可别说出去!”
    “你老也是!我回避好不好?”
    “不!不!坐着。”余诚格脸转向立山,“张香涛实在是个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过他很会做官,一向善观风色。照我的看法,他是有心想保全皇上,却又不敢得罪皇太后。果然有废立之举,他说不定就会在这杨国麟身上做一篇文章。”
    立山很注意地听着,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你这话很有意味,不过这篇文章不好做。你倒说说,譬如你是张香涛,怎么做法?”
    “容易得很!只跟报纸的访员透个风声,把这件疑案轰出来,再上个奏折,说民间流言甚盛,故而有狂悖之徒,胆敢如此假冒。为巩固国本,安定人心起见,应请皇上仍至庙祀。
    这一下,不就把端王他们的野心打下去了吗?”
    “言之有理!”立山说道:“来,来,该敬老兄一杯。”
    自此而始,立山对余诚格倒是刮目相看了。原以为这位“余都老爷”除了会唬人以外,别无所长,如今看来,肚子里还着实有些丘壑。
    “李少荃一直笑张香涛是书生之见。”余诚格干了酒,谈兴更好了,“其实书生也有书生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可佩服的地方。”
    于是余诚格谈了一个掌故。当吴三桂请清兵,李自成被逐,顺治入关,弘光帝即位南京时,南北同时发现了两位太子。在南京的太子是假冒的,本名叫王之明,此人年纪甚轻,而口齿甚利。群臣会审时,有人叫他“王之明”,他应声质问:“为什么不叫我明之王?”搞得堂上张口结舌,几乎问不下去。
    当时拥立弘光的一派,对这个王之明大伤脑筋,因为明知其假,却举不出他冒充的证据,而若无法证明其假,弘光帝就得退居藩封,以大位归还太子。于是,请一个人来验视真假,这个人叫方拱乾,崇祯年间当过东宫讲官,与太子及皇子是朝夕相见的,由他来鉴定,当然最权威不过。“结果你猜怎么样?”余诚格自问自答:“方拱乾既不说真,亦不说假。面是见过了,始终不发一言。”
    “这不就等于默认是真,”立山问说,“故意捣乱吗?”
    “对了!原来方拱乾的用意,就是要让大家有此误解。因为弘光帝虽以近支亲藩,被选立为帝,而昏庸暗弱,毫无心肝。所以方拱乾有意捣乱,作为抗议。”余诚格紧接着说,“这段掌故,张香涛不能不知。他留着杨国麟不作处置,是从方拱乾那里学来的窍门。这两年天天说皇上有病,药方脉案,不时宣示。若有人意存叵测,行篡弑是实,张香涛就不妨以假作真,说皇上早已脱险,诏告天下,另立朝廷,行使大权。如今南中各省,心向皇上的多,各国公使亦愿意帮皇上的忙。
    果然到了那步田地,可真有热闹好戏可看了!”
    听得这番放言无忌的议论,连余庄儿都伸一伸舌头,觉得太过分了。立山急忙乱以他语:“酒话,酒话!替余都老爷来吧!”
    “你们说我酒话,就算酒话。”余诚格兴犹未央,还要再谈时局,“大年初一,我照例去排一排流年看个相。听算命的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民间相传:‘闰八月,动刀兵。’今年庚子年就是闰八月,这一年恐怕安静不了”
    “闰八月也没有不好。同治元年就是闰八月,那年宫里有两个中秋,我记得很清楚。”立山想了一下说:“那年李中堂打上海,曾九帅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左侯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反攻。洪杨之灭,就在那年打的基础。”
    “不错!不过那年处处刀兵,打得很凶,也是真的。至于再往上推,咸丰元年也是闰八月,那就很惨了。洪秀全就是在那年闰八月建号称王的,自此水陆并进,由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顺流而下,扰攘十年来,祸及十余省。但愿今年的闰八月,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去。只怕……。”余诚格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怎么?”余庄儿有些害怕了,“你老好象未卜先知,看出什么来了?”
    余诚格略带歉意地说:“不是我吓你,实在是可怕。义和拳你听说过没有?”
    “原来是说义和拳啊?”余庄儿笑道,“怎么不知道?那是唬人的玩意。”
    “不错,唬人的玩意。可是,”余诚格正色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了那批人,成事不足,坏事有余,而且不坏事则已,一坏事会搞出大乱子来。”他又转脸对立山说:“袁慰庭此人,小人之尤,我一向看不起他,唯独有一件事,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说他在山东办义和拳那件事。”
    “对了!可惜他不是直隶总督!”余诚格说,“义和拳在山东存身不住,往北流窜,如今枣强、景州、阜城、东光一带,练拳的象瘟疫一样,蔓延得很快,此事大为可忧。豫甫,你常有见皇太后的机会,何不相机密奏?”
    “我可不敢管这个闲事。”说着,看一看余庄儿,没有再说下去。
    余庄儿知趣,起身说道:“汤冷了。我让他们重做。”拿着一碗醋椒鱼汤,离桌而去。
    “我跟你实说了吧!义和拳里面有高人。打出一面‘扶清灭洋’幌子,一下打动了端王的心。刚子良亦很有回护的意思,动辄就说:‘义和拳,义和拳,拳字当头,就是义民。’荣仲华不置可否,意思是主剿,不过话没有说出来。如今端王兄弟拚命在皇太后面前下工夫。你想,我那能这么不知趣去多那个嘴。”
    “你亦是国家大臣,眼看嘉庆年间有上谕要痛剿的拳匪,死灰复燃,竟忍心不发一言。”
    “啊哟哟,我的余都老爷,我非贤者,你责备得有点无的放矢。我算什么国家大臣?不过替老佛爷跑跑腿而已。倒是你,既为言官,就有言责,为什么不讲话?”
    “当然要讲!”有了酒意的余诚格大声说道:“明后天我就要上折子。”
    “算了,算了!老余,别为我一句玩笑的话认真。来、来,谈点儿风月。”
    余诚格不作声,有点话不投机,两人的酒都喝不下去了。就这时,余庄儿带来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小伙子,立山认得,是他班子里的武生赵玉山。
    “小赵儿,就是义和拳,两位要是对这唬人的玩意有兴味,问他就是。”
    “喔,”余诚格问道,“你怎么会是义和拳呢?”
    “好玩儿嘛!”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大家都在练,他也跟着他们练。”余庄儿替赵玉山回答,“他是武生,从小的幼工、腰脚都比人家来得俐落,所以还算‘二师兄’呢!”
    “倒失敬了!”余诚格问,“你在那儿练的拳?”
    “吴桥。”
    “吴桥?吴桥不是不准练拳吗?”
    原来赵玉山是畿南与山东德州接壤的吴桥县人。上年秋天,因为老母多病,辞班回吴桥去探望。不久,就有邻居来劝他入坛练拳。赵玉山闲居无聊,又因为义和拳与洋人及教民势不两立,而他家早年吃过教民的亏,勾起旧恨,便无可无不可地答说:“我去看看。”
    拳坛是芦席搭盖的一个大敞篷,北面用五张方桌连接成一张大供桌,系着红布桌围,高烧香烛,供的神像一共五幅,正中是元始天尊,两旁四幅,不知是何神道?赵玉山只觉得装束极其熟悉,定睛细看,突然想起,托印的是关平,捧令旗的是杨宗保,还有两个,一个是杀嫂的武松,一个是拜山的黄天霸,都是自己演过或者同台常见的人物。
    正在好笑,想问出口来,赵玉山突然警觉,含名人轶事着敌意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名人轶事了过来。低头看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服饰,与众不同。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他的邻居在内,大都头扎红巾,腰系红带,头巾上写得有四个字:“协天大帝”。有的只穿一件红巾肚兜,上面画一个圆圈,圈中有字,“护心宝镜”。还有的用浓墨染眉,鼻子两旁画两道直杠,仿佛戏台上小妖之类的打扮。而自己如平常装束,长袍马褂,反成了奇装异服了。
    “老赵,”他的邻居也发觉情状有异,赶紧提醒他说,“把你的表链子收起来,犯忌讳。”
    赵玉山这才想起,表链上系着的坠子是一个金镑,义和拳最忌洋字,洋火叫“取灯儿”、洋布叫“宽细布”、洋灯叫“亮灯”。金镑是洋钱,何能公然在此出现?急忙摘下表链,收入口袋。
    “老赵,你见见大师兄,受了法,就改换装束吧?”
    既然来了,身不由主,赵玉山很见机地表示同意。大师兄倒很客气,殷殷勤勤地问吃了饭没有?客套过一阵,方始传法,指授如何提气,如何吐纳,最后是传授咒语。
    “‘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大师兄说,“练气以前,先念三遍。练到三年之后,神灵附体,刀槍不入。
    那时走遍天下,兄弟,没有人伤得了你了。”
    “老赵,”邻居在一旁帮腔,“一点不假!我们这里弟兄,练成功的已经好几个了。”
    “你看孙老五在不在?”
    不一会将孙老五找了来,是个极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的小伙子。显然的,大师兄找了他来,是要练刀槍不入的功夫给人看。赵玉山又好奇,又怀疑,很想毛遂自荐,问一句:“让我砍他一刀,行不行?”话到口边,想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老五,”大师兄说,“考考你的功夫看。”
    “喳!”孙老五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行个礼说:“大师兄慈悲!”
    “你练得很好,只不过气稍微浮一点。记住!念咒要用丹田之气。”
    于是孙老五面向东南站定,微仰着头练气,满脸涨得通红。双臂肌肉鼓动,象有只小耗子在皮肉中钻来钻去似的。
    蓦地里,孙老五喝道:“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通风!”正是大师兄传授赵玉山的那两句咒语。语声喷薄而出,劲道十足。念完咒,身名人轶事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一跃而起,再念咒、再俯伏,三诵三拜既罢,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赵玉山大惊,看旁人毫不在意,才省悟到别有道理。静静地等了一会,只见孙老五伸一伸手足,口中长长地嘘气,然后一挺名人轶事腰站了起来,直着眼,拉个架子练起拳来。赵玉山于此道是个行家,却看不出他的拳是何路数?不过出拳倒是很快,也很有劲。看样子平常人挨他一下,还真不易消受。
    一套拳练完,便有人名人轶事大声问道:“是何方神圣驾到?”
    “某乃孙大圣是也!”说着,孙老五弓起一足,缩一缩肩头,举起右手搭在眉毛上,左右一望,宛然杨月楼唱《安天会》的身段。
    赵玉山几乎笑出声来,硬闭住嘴,憋得满脸通红。就这一分神之际,但见孙老五已在练功夫了,拿青砖往胸膛一拍,应手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而“孙大圣”手舞足蹈,显得不胜得意欣喜似的。这样乱蹦乱跳了一会,忽然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这一回,赵玉山不但不惊,而且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孙大圣”回花果山水帘洞去了。
    不一会,孙老五欠身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大师兄面前抱拳为礼,表示复命。大师兄满面笑容地说:“难得难得!孙大圣是不大下凡的。你的气候差不多了!好好用功。”
    “你看见了吧!”邻居拉一拉赵玉山的衣服,“只要心诚,也能练成孙老五那样的功夫。功夫再深一点,就能刀槍不入了。”
    “这大概是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
    “你会不会?”
    “我不会。”
    “练了就会了。来,来!”
    邻居很热心地拉着赵玉山到敞篷后面,那里另有一个小芦席篷,里面堆着红布头巾,腰带以及钢叉、白蜡杆子之类的武器。管事的一看不必问,便笑嘻嘻地捧了一套义和拳的服饰出来。赵玉山却之不恭,只好接了下来。
    从这天起,他便常为邻居拉着到坛里去盘桓,念咒练气以外,也常舞槍弄棒。赵玉山拳脚如风,而且举手投足,招式漂亮,很快地成了鸡群之鹤,被尊为二师兄。赵玉山虽不信坛中装神弄鬼那一套,但一到就受欢迎,被恭维,亦就觉得兴味盎然了。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吴桥知县劳乃宣贴出告示,说义和拳是白莲教余孽,嘉庆十三年上谕严禁有案,近来“明目张胆,无所忌惮,与教民为仇,竟至聚众抗官,逆迹昭彰”,自出告示之日起,不准设坛练拳。又辑录了一篇“义和拳教门源流考”,广为分发,揭破了义和拳的真面目。当然,查禁不止于一纸告示,清查保甲,彻底搜索,出以毫不姑息的手段,终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吴桥的义和拳,不是消声匿迹,就得迁地为良了!
    赵玉山的大师兄决定带众往北走,而赵玉山因为是二师兄的身分,留在吴桥恐怕有教民报复,也只好随波逐流。反正往北到京,可以归班唱戏,仍安本业。所以他的家人亦赞成他早离吴桥。
    直隶南部的义和拳,往北蔓延,大致分为两路:一路偏东,由东光、沧州到天津;一路偏西,经河间府到保定。赵玉山他们走的是西路,但保定是直隶总督衙门所在地,禁令森严,不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作非为,因而很难立足。正当弟兄们的食宿亦颇艰难之际,忽然有个来自涞水的中年壮汉,持着一份大红全帖来拜访大师兄。此人名叫吴有才,而大红全帖上所具的名字是阎老福。
    “敝村阎首事,久仰大师兄英名盖世。听说率领弟兄过来行道,高兴得很。特地派兄弟前来奉请。请大师兄大驾光临,到敝村设坛,别的不敢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决不敢委屈大师兄跟众家弟兄。”
    一听这话,大师兄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当天就拔队动身。经雄县、新城到了涞水高洛村。
    高洛村又名高娄村,村中的首事就是阎老福。一听大师兄到了,出村迎接,杀猪宰羊,大排筵席。席间盛道仰慕之意,使得大师兄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之余,顿有了悟,如此周旋,不尽是出于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义和拳,其中一定另有缘故,因而酒阑人散之后,率直叩问缘故。
    “既然大师兄问道,我如果不说实话,是不诚恳。奉请大师兄移驾高娄,是要仰仗法力,为本村除害。”阎老福答说,“本村的大害就是天主教二毛子,一共三十多家,其中最坏的有六家,本来不是天主教,叫什么摩门教……。”
    这六家摩门教民,跟阎老福已经结怨多年。最初是阎老福认为摩门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邪”。一纸禀呈,递到涞水县衙门,把那六家的男丁都抓了来,一顿屁名人轶事股,枷号十天。这六家受辱挟仇,改入了势力最大的天主教。好几年以后,方始央求法国教士,说要报阎老福的仇。这位教士比较持重,迟迟不作答复。后来换了个法国教士来,年轻急躁,等六家重申前请时,竟一口应承了。
    这是光绪二十四年冬天的话。到了这年正月里,为了阎老福搭灯篷,六家有意寻衅,打翻灯篷,延烧到一所小教堂,于是掀起了绝大名人轶事波澜。
    教民仗势欺人,向来是“往上走”。教案若能闹到总理衙门,便无有不占便宜之理。这一次是搬出省城的窦教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迫清河道压制涞水县令高拙园派差役先押了阎老福向六家赔罪。然后设酒筵请教民中的一个张姓首脑,调停其事。教民提出的条件是:出一万两银子重建教堂,阎老福摆酒跪门赔罪。
    “大师兄,”阎老福将牙齿咬得格格地响,“你看鬼子跟二毛子欺人到这个地步!换了你忍得下、忍不下?”
    “那么,老阎,我先请问你,当时你答应了没有呢?”
    “我那里肯松口。可是咱们的官儿怕事,清河道天天拿公事催,地方上的士绅出面排解,让我赔了二百五十两银子,摆二十几桌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我到安家庄总教堂磕头赔罪。”阎老福说到这里,声音都变了,一双眼中喷得出火来,“此仇不报,死不瞑目。大师兄,我求你了!”说罢扑翻在地,磕下头去。大师兄急忙将他扶住,“不敢当、不敢当!有话好说!”他问,“如今你打算怎么样报仇呢?”
    “我跟信教的二毛子势不两立。从那次以后,信教的又多了二十几家,仗势欺人,可恶极了!大师兄,义和拳扶清灭洋,专能制那班人的死命。务必仰仗法力,替名人轶事我们争一口气。”
    “好、好!义不容辞,义不容辞。明天我就动手,总让你们能够出气就是。”
    话是说出去了,而大师兄计无所出。因为当地教民亦知结怨太深,密谋自保,家家都有数杆洋槍,添修栅栏,加高土墙,墙上砌出垛口,架槍防守。大师兄要想动手,先得估计一下自己的力量。同时官府又有告示,严禁拳民滋事,纵能得手,又能不能挡得住官兵的围剿搜捕?亦须好好考虑。
    因此,大师兄便只得饰词拖延。看看拖不过去了,跟赵玉山商量,打算烧一座教堂。赵玉山便问:“怎么烧法?”
    “这两天月底,没有月亮,天又冷,半夜里路上没有人。咱们弄几桶煤油,浇在教堂周围,用土炮打过去,煤油着火,自然就烧了起来。这几天的西北风很大,不怕不烧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光。事先我跟阎老福露句口风‘三日之内请天火烧教堂。’到时候一烧,咱们的话不是应验了?可是官府抓不着咱们放火的证据。
    你看这么办好不好?”
    ※※※
    “这是十一月底的事,”赵玉山向立山与余诚格说,“第二天一早,我就开溜了。教民实在很可恶,不过,决不能用义和拳去治他们,不然越弄越糟。”
    “为什么呢?”立山问。
    “义和拳的品行太坏,跟土匪没有什么两样。口是心非,没有一样是真的。有时候装腔作势,假得叫人恶心。没有知识,真的相信有什么神道附体的固然也有,不过心里明白的人更多,你哄我,我哄你,瞪着眼说瞎话,脸都不红一下,而旁边的人居然真象有那么一回事似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捧瞎赞,津津有味,真能叫人汗毛站班!两位请想,谁受得了?”
    “义和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立山吸着气说,“这可真不能让他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有机会,我得说话。”
    机会很巧,立山第二天就能在西苑仪鸾殿见到慈禧太后,是特地召见,垂询元宵放烟火,可曾预备停当。
    “两处都预备了。”立山答说,“要看老佛爷的兴致,如果上颐和园,就在排云殿前面放,懒得挪动,西苑亦有现成的。不过,最好是在排云殿,烟火要映着昆明湖的湖水才好看。”
    “看天气吧,倘或没有雨雪,又不太冷,就上颐和园。”慈禧太后问道:“今年的烟火,可有点儿新花样?”
    “有!有西洋烟火。”
    慈禧太后不作声了,稍停一会问道:“大阿哥二十七上学,你想来总知道了。”
    “是!早就预备了。”
    “怎么预备的?”
    “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张,全照老例备办。
    师傅休息的屋子,格外备了暖椅、火炉。”
    值弘德殿的师傅是承恩公崇绮,又有旨意特派大学士徐桐常川照料弘德殿。慈禧太后提醒立山说:“徐桐也得单另给他预备屋子。”
    “原是跟师傅一间。”立山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愚见,第一,两老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寂寞;第二,照应也方便。”
    “也好。”慈禧太后问道:“大阿哥跟你们有什么罗嗦的事没有?”
    这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大阿哥的身分,直接向内务府要钱要东西,或有其他非分的要求。立山心想,大阿哥本人毕竟还是个孩子,进宫的第二天,就要他所喂养的两条狗,过年也不过要些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差使好办。不好办的是端王假借大阿哥的名义,向内务府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譬如要八匹好马之类,拒之不可,而一开了端,又深恐成了例规,得寸进尺,难填贪壑。如今既然慈禧太后提起,正好就势堵住这个漏洞。于是,他想了一会答说:“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内务府该当办差。不过,内务府找不出老例,不知大阿哥位下,该当供名人轶事应些什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懿旨,以后大阿哥要什么,先跟老佛爷回准了,再交代内务府遵办。这么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那里办事就能中规中矩了。”
    “中规中矩”四字,易于动听,慈禧太后点点头便喊:
    “莲英!”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这儿。”李莲英急忙从御座后方闪了出来。
    “立山的话,你听见了!他的话不错,不中规矩,不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先开单子来让我看。我说给,才能给。”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回头就说给他们。”
    “这几天,”慈禧太后看着立山与李莲英问,“你们听见了什么没有?”
    立山不答,李莲英只好开口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打送灶到今天,还没有出过宫。”他说,“有新闻也不知道。”
    “立山,你呢?总听见什么新闻吧?”
    指名相询,不能不答。立山想起赵玉山所说的情形,随即答道:“听说义和拳闹得很凶。说什么神灵附体,有很大的法力,其实全是唬人的。义和拳就是教匪,嘉庆年间有上谕禁过的。”
    “有上谕禁过,就不准人改过向善吗?”
    立山不想碰了个钉子!再说下去更要讨没趣了,急忙改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是听人说的,内情不怎么清楚。”
    “你听人怎么说?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唬人?”
    这带着质问的意味,立山心想,皇太后已有成见,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听得进去,除非找到确凿有据的实例。这样想着,不免着急,而一急倒急出话来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听人说,袁世凯在山东,拿住义和拳当面试验。不是说刀槍不入吗?叫人一放洋槍,鲜血直冒,前后两个窟窿。所以义和拳在山东站不住脚,都往北挤了来。吴桥的知县查办很认真,他那地段就没有义和拳。”
    “噢!”慈禧太后微微点头,有些中听了。
    “义和拳仇教为名,其实是打家劫舍,烧了教堂,洋人势必提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替朝廷添好些麻烦。想想真犯不着。”
    “这倒也是实话。”慈禧太后又说,“以后你在外面听见什么,常来告诉我。”
    “是!”立山稍等一下,见慈禧太后并无别话,便即跪安退出,心里颇为舒畅,自觉做了一件很对得起自己身分的事。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只见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来,递上一封短简,是李莲英的亲笔,约他晚上到家小酌。书信以外,还有口信。
    “老佛爷赏了两天假。”小太监说,“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点赏光。”
    “好!”立山一面从“护书”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张银票,看都不看便递了过去,一面问道:“就请我一个,还是另有别的客?”
    “大概只请立大人一位。”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问说,“可要我打听确实了来回报?”
    “不必了!你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出宫回家,吃完饭先套车到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会,挑中一枚嵌宝戒指,揭开戒面,内藏一只小表;一只薄薄的银制怀炉,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入怀中,可以取暖多时。李莲英最好西洋新奇玩饰,所以立山常有此类珍物馈赠。
    “何必呢?”李莲英说,“我不敢常找你,就是怕你破费。”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一提吗?”立山定睛打量了一会,奇怪地说:“你今天怎么是这样一副打扮?”
    李莲英头挽朝天髻,上身穿一件灰布大棉袄,下名人轶事身灰布套裤,脚上高腰袜子,穿一双土黄云头履,手上还执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拂尘,完全道士的装束。
    “白云观的高道士,要我一张相片,指明要这么打扮。”李莲英答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反正几十年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他说什么,我横竖依他就是了。”
    “你倒真是肯念旧的人。”立山忽发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唉!”
    李莲英不作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招一招手,随即在前领路。穿过一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里面南北两排平房,北屋是客厅,南屋是卧房及起坐之处。他跟立山的情分不同,将客人引入南屋去坐。
    南屋一共三间,靠西一间设着烟榻,一个小厮跟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摆一摆手,各躺一面。立山一面拈起烟签子烧烟泡,一面问道:“莲英,你好象有话跟我说?”
    “是有几句话。”李莲英说,“四爷,你何以那么大的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什么‘新人’、‘旧人’的!”
    “这也不算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跟我不相干的事。”
    “跟你不相干,就更犯不着这么说。四爷,”李莲英说,“你自己知道不?你把端王兄弟给得罪了。”
    “噢!”立山很关切地问,“怎么呢?”
    “第一,你说大阿哥跟内务府要东西,端王知道了,说你这话是明指着他说的,已经有话了,要你心里放明白些儿!第二,你说义和拳怎么唬人,老佛爷倒是听进去了。前天端王进宫,尽夸义和拳有多大的神通。老佛爷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一声说:‘算了吧!但凡是有点儿脑筋的,就不会相信那些唬人的玩意。’端王一听话锋不妙,没有敢再开口。出去跟人打听,‘老佛爷平时也挺相信义和拳的,怎么一下子变了呢?’有人就告诉他,说你在老佛爷面前奏了一本,把义和拳贬得一个子儿不值。端王大不高兴,说总有一天让你知道义和拳的厉害!你可小心一点儿。”
    “是,是!多承关照。”立山很感激地说,“不过,有你在,我可不怕他。”
    “也别这么说。”李莲英停了一下,微微冷笑:“有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
    “这倒是新闻了!”立山对这个消息,比自己的事还关切,转脸看着李莲英问:“谁啊!谁起了那种糊涂心思?”
    “左右不过那几个人,你还猜不着?”
    立山想了一下,拿烟签子在手心上画了一个“崔”字,问说:“是他?”
    这是指崔玉贵。李莲英点点头:“他的糊涂心思,倒还不是打我的主意,是顺着高枝儿爬,也不想想,那条高枝儿,还没有长结实,爬得高,跌得重。咱们等着看好了。”
    “照这么说,在端王面前,给我‘下药’的,当然也是他罗?”
    “对了!算你聪明。”
    立山懂他的意思,是说崔玉贵正在巴结端王,作攀龙附凤之想。果然如端王所指望的,大阿哥得以接承大统,自然仍是慈禧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分训政。可是,端王呢?是太上皇,还是摄政王,或者象当今皇帝在同治十三年十二月间迎入宫中,深恐醇王干政,竟致被迫闲废那样,端王亦不过做一个富贵闲人而已。
    这个念头,常在立山胸中盘旋,只是不便与人谈论,此刻人地相宜,是个很好的剖疑的机会。不过,谈这些话极易惹祸,所以话到口边,仍在考虑。
    李莲英是何等角色?鉴貌辨色,猜出立山有极紧要的话说而犹有顾忌。是什么话呢?他在想,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许他就把话咽回去了。这一阵子慈禧太后很关心时局与舆论,立山想说的话,也许正是慈禧太后想知道的,不能不听一听。于是他说:“四爷,你在想什么?莫非觉得我说得过分了?”
    “不,不!”立山不再犹豫了,不过仍须先作声明:“莲英,咱们是说着玩儿。自己弟兄,我说得不对,或者根本不该说,你尽管说我,说过就算了。”
    “四爷,你这话关照得多余。”
    “是,是,多余!”立山略停一下问道:“莲英,你看这个局面,还会拖多久?”
    “这个局面”是个什么局面?先得想一想。太后训政,皇帝摆样子,而大阿哥等着接位,说得难听些,是个不死不活的僵局。立山用个“拖”字,确是很适当的形容。
    可是会拖多久,谁也不敢说。“四爷,你把我问住了。这话,”李莲英摇摇头,“老佛爷亦未必能回答你。除非,除非问洋人。”
    “问洋人?”
    “对了,第一问洋人,第二要问一班掌实权的督抚。”立山一面听,一面深深点头,“莲英,”他说,“除非是你,别人不能看得这么深。”
    “算了,你也别恭维我。”李莲英说,“你何以忽然提到这话,莫非听见了什么?”
    “听说就为了洋人作梗,拿‘不承认’作要挟,端王觉得挡了他的富贵,所以拿洋人恨得要死。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每趟进宫,总夸他的虎神营,说虎能灭洋,也不嫌忌讳!”
    “忌讳?”立山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老佛爷不是肖羊吗?”
    “是嘛,没有人点醒老佛爷。”李莲英说,“我也不愿多事。
    不然,你看,老佛爷发一顿脾气,准能叫他发名人轶事抖。”
    “还是老佛爷!连六爷那样的身分都不敢逞能。老佛爷真是英雄一辈子,可惜做错了两件事。”
    “那两件?”
    “我不说,你也知道。”
    “你是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夜里,跟去年十二月二十四那两件事?”
    这是指迎立当今皇帝及立大阿哥而言。李莲英想说:老佛爷那种脾气,再好的孩子也会折腾得不成样子。可是话到口边,自然而然地被封住了,只笑笑而已。
    “洋人的事,我不太清楚,不敢说,至于那些督抚,也不过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湖广……啊,”立山蓦地里想起,“湖北出了大新闻,你听说没有?”
    “不是说闹假皇上吗?”
    “是啊!”立山问说,“宫里也听说了?”
    “没有人敢说。这一说,不闹得天翻地覆。”李莲英扳着手指,念念有词地数了一会说:“刚好二十。”
    “二十?什么呀?”
    “皇上名下的,死了二十个人了。”
    这一说,立山才明白,是皇帝名下的太监,这两年来被处死了二十人之多。立山想起因为在瀛台糊新窗纸而被责的那回事,顿有不寒而栗之感,话也就无法接得下去。
    “湖北也稍微太过分了一点儿!”李莲英意味深长地说,“年初二就给他一个钉子碰,也够他受的。”
    “喔,”立山问,“怎么回事,我倒还不知道。”
    李莲英不答,从书架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一本宫门抄递给立山,揭开来看,第一页开头写的是,光绪二十六年正月甲辰朔,下载上谕两道,都是皇帝三旬寿诞,推恩内廷行走王大臣及近支亲贵的恩旨。正月初二只有一道上谕,原来先有电旨:命各省将关税、盐课、厘金,裁去陋规,以充公用,并将实在数目奏报。张之洞电复,湖北的这三项税,以及州县丁漕平余,经逐渐整顿,已无可裁提,又说近年来户部提拨太多,湖北督抚筹款甚苦。最后定个办法,以后每年总督捐银二千两,巡抚以下递减,全省官员共捐七千七百两。朝旨申斥:“张之洞久任封疆,创办各捐,开支国家经费,奚止巨万,即以湖北一省而论,岂竟弊绝风清,毫无陋规中饱?乃以区区之数,托名捐助,实属不知大体!着传旨严行申饬,所捐之项,着不准收。”
    这还不算,最后又有一段:“嗣后如实在事关紧要,准其简明电奏,若寻常应行奏咨事件,均不得擅发长电,以节糜费。”
    看到这里,立山伸一伸舌头,“好家伙,这个钉子碰得不小。”他说,“照这么看,那件假皇上的案子,大概快要结了。”
    “不结也不行,莫非真的在武昌立一个朝廷?”李莲英说,“我看,姓张的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是!老佛爷还是有老佛爷的手段。”
    “就是这话罗!”李莲英执着立山的手说,“咱们自己兄弟,我有一句话,凡事只要对得起老佛爷!别的不妨看开一点儿,无须认真。”
    立山细味弦外之音,是劝他对端王兄弟容忍。这当然是好话,虽然心里不甚甘服,但李莲英的意思是可感的。因此,沉默了一会,用很诚恳的语意答说:“冲你这句话,我就委屈我自己好了。”
    这样谈到天黑,听差来请示,饭开在何处?李莲英先不答他的话,问一句:“今儿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请立四爷?”
    “蒸了一条鹿尾。”
    鹿尾是“八珍”之一,贵重在猩唇、驼峰、熊掌之上,但李莲英却大摇其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他说,“这种有名无实的东西,只能唬老赶,端出来不是叫立四爷笑咱们寒碜?”
    听差毫无表情地说:“还有个火锅。”
    “有些什么东西?”
    “关外捎来的野味。”听差答说,“样数不少。”
    “那还罢了。我也懒得动了!”李莲英看着立山问:“就在这儿吃,好不好?”
    “那儿都好。”
    于是听差悄然退出。不一会复又回身入内,打起帘子,另有两个人抬着桌面,接踵而来,是仿上方玉食的办法,一张桌面往大理石方桌上一套,现成的两副杯筷,六碟小菜。所用的五彩瓷器,立山入眼便知,是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整桌的康熙窑。
    六个碟子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饮馔的立山看,亦知别有讲究,宣威火腿,西安腊羊肉,锦州酱菜,都是市面所无的珍物,本地出产的只有一碟小黄瓜,非时之物,昂贵非凡,一条就值一两银子。
    “喝什么酒?”
    “还是南酒吧!”
    南酒就是绍兴酒。李莲英“在理”,自己烟酒不沾,但家有酒窖,为立山开了一坛十来年陈的花雕,是十斤的小坛,说明白,立山喝不完得带走。
    “菜不多。”听差为主人声明,“火锅不坏,让四爷留着量吃火锅。”
    等火锅端上来,听差报明内容,是满腹皆黄的“子蟹”熬的汤,内有关外来的“冰鸡”,就是野鸡,但非极肥的不作冰鸡,是内府贡品,连王府都难得吃到的。此外有辽河的白鱼,宝坻的银鱼,以及来自东南的海味,总共报了有十五六样之多。
    “唉!”立山叹口气,作出艳羡的神态,“饮食上头,我也算讲究了!谁知道竟不能比!”
    “那也是四爷。”听差答说,“差不多的客人,可用不着这么讲究,货卖识家。”
    听得这一句恭维,立山越发高兴,快饮豪啖,李家主仆都很高兴。吃完已经快九点钟了,立山知道李莲英睡得早,便很知趣地摸名人轶事摸肚子说:“不行!我得走了。”
    “怎么着?肚子不舒服?”李莲英很关切地问。
    “不是!”立山笑道,“我那能那么泄气,吃一顿好的就闹肚子。我是想赶快回家,灌普洱茶去。”
    普洱茶消食,这是表示他吃得太饱了。李莲英便吩咐听差:“去看看,冰鸡、白鱼,还有不?给立四爷带点儿回去!”
    立山也很高兴,因为物轻意重。多日来因为与载澜结怨,耿耿于怀之际,亦不免惴惴不安,如今有李莲英的解譬慰劝,情意稠叠,便觉有恃无恐,大感轻松。因而出手更加豪阔,对李家下人,一赏便是二百两银子之多。
    ※※※
    假皇帝的疑案,终于告一段落。从湖北传来的消息,张之洞曾经亲自提讯杨国麟,供了实话,说是本名叫李成能,山西平遥人,原来在京师做生意,只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游荡,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好些损友,以致破家。其后受了一名“会匪”洪春圃的教唆,异想天开,串成这么一个骗局。原意是由两湖到两广,只要有那个封疆大吏入彀,便打算大大地骗一笔钱,远走高飞,逃往外洋。这话是否实在,洪春圃又是何许人?张之洞都未细问,反正悖逆狡诈,罪在不赦,秘密名人轶事处决以后,密电军机处报闻,就此了却这重公案。
    有人说:李成能口中的所谓“洪春圃”,实无其人,而教唆他串演这个荒唐骗局的,乃是一个陕西人李来中。此人从小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闻他的“同乡先辈”李闯王、张献忠的种种传说,洪秀全金田起事,“天京”开国的始末,亦听得很不少,因而颇有大志,亦工于心计。他暗地里思量,从古帝王创业,不外乎三条路子,一是一方势豪义名在外,时逢乱世,众望所归,起事夺天下;二是占山为寨,招兵买马,由抗官府而抗朝廷;三是借神道设教,盅惑乡愚,见机行名人轶事事。忖量自己的身分、力量,只有第三条路子可走。因此,早就有了一个伏笔,编造了一段诡谲的故事,说他母亲生他时,曾梦见神龙,八字中又有“三辰”之异。不说“四辰”就是他的高明之处,留下一点缺陷,更容易使人相信。当然,这些话他自己是很少提到的,甚至有时还装出讳莫如深,唯恐惹祸的模样,只用种种暗示来散布他的身世之异。加以善用小恩小惠,而急人之急,又真能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地步,所以在他的家乡,很结了一些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又有一说,同治初年,西北回乱,董福祥起于安化,溃勇饥民相附,聚有十余万之众,犯绥德、窥榆林,声势浩大,其后为刘松山所败。当董福祥被困危急时,李来中救过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因而结义为异姓手足。董福祥后来投降做官,一帆风顺,曾经想提拔李来中,而他不受,并且亦不承认跟董福祥有此一段渊源。其中真相,无人能说,不过李来中的身分,却反因此而提高了。这又是他的高明之处,如果承认了,不过董福祥的义弟而已,身分亦高不到那里去。
    李来中下的是水磨工夫,工夫虽深,磨来磨去磨成一根绣花针,不成其为大器。但陕甘自左宗棠西征后,着力经营,乱源已遏,并无可以号召起事的机会,直到毓贤在山东与洋人为仇,才发现有了可乘之机。
    到了山东,李来中很快地跟义和拳搭上了线,随即策动朱红灯在平原起事。朱红灯自称明朝的后裔,是明朝的后裔,志在复明,当然反清。却又打出“扶清灭洋”的旗号,两相矛盾,而另有作用。原来“扶清灭洋”这句口号是应付官府的挡箭牌,不想大合毓贤的胃口,暗中庇护,酿成大乱,平原、高唐、荏平、长清一带,无端而起刀兵。朱红灯最后兵败被擒,毓贤还想设法替他开脱,不道袁世凯接任山东巡抚,接印的第二天,就从狱中提出朱红灯,明正典刑,枭首示众。接着,大捕义和拳,用“请君入瓮”的手法,拿他们作试练“刀槍不入”的活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义和拳偃旗息鼓,悄然北遁。
    李来中异常机警,未成气候以前,只居幕后,所以朱红灯虽遭显戳,而他却能全身而退。当然,他是不会死心的,同时也看得很清楚,从督抚到州县,象袁世凯那样的人少,象毓贤那样的人多,而朝廷心惮洋人,民间痛恨教民,所以用“扶清灭洋”这个题目,着实还有文章可做。
    ※※※
    到了直隶,李来中看中了天津。天津民气浮嚣,最容易鼓动,尤其有同治九年的那桩教案在,新仇勾起旧恨,更易下手。所以李来中在天津杨柳青住了下来,默默观变。
    京津密迩,慈禧太后立大阿哥的内幕,以及端王急于想当太上皇的传闻,李来中时有所闻。但是载漪究有几分力量,固然不易测度,而朝廷对义和拳的态度,时宽时严,莫衷一是,亦不免令人迷惑。这样到了二月里,李来中终于看出路道来了。
    指路的明灯是二月十三的一道上谕:“山西巡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华熙调任贵州巡抚,遗缺以毓贤补授。”毓贤最为洋人所不满,在赋闲三月以后,调补北五省中最富庶的山西,是朝廷对他的重用,而重用毓贤,亦正不妨视作朝廷姑息义和拳的迹象之一。李来中又打听到,毓贤放山西巡抚,出于端王的保荐与军机大臣刚毅的赞成。这就更明白了,端王、刚毅跟毓贤臭味相投,都可以成为义和拳的“护法”。
    ※※※
    巨祸果然发生了!裕禄接得高娄有变的禀帖,派出一名统领杨福同,带队到涞水“相机办理”。其时祝芾已经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地在高娄以好言诱获拳民六个人,由王占魁带回定兴,讲明白,这只是敷衍公事,一定会从轻发落。同时留下四十名马队,驻守高娄,作为警戒。
    第二天,杨福同的队伍开到,祝芾少不得又要陪他下乡,行到一个叫做百部村的地方,突然来了几百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官军。杨福同飞调高娄的马队支援,内外夹击,打死了几十个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方得解围。
    见此光景,祝芾不敢再往前走,单独回城。杨福同会同援军到高娄,还未进村,又遭遇数十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猛扑。马队放了一排槍,拳众退守一座大空院,作法不灵,为杨福同挥兵攻入,生擒九人,斩杀二十多,很显了一点威风。
    谁知保定府属的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在这十天工夫中,蜂拥而起,已成燎原之势。来自涞水以北涿州的大股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山道设伏,杨福同寡不敌众,被困在山沟中,身边仅有两名马弁,当然遇害。身受五十余伤,面目两肢全毁,死得很惨。
    裕禄得报,大惊失色,找来藩臬两司会商。廷杰主剿,廷雍主抚,相持不下。裕禄是主抚的,但又怕言官说话,朝廷责备。就在这彷徨不决之际,来了一道上谕:“直隶藩司廷杰内调,以臬司廷雍兼署藩司。”
    这一下还说什么?裕禄唯有跟着廷雍的路子走!他下定决心了,朝廷既然有重用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意,自己就得走在前面。而况民气昂扬,都相信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能够“扶清灭洋”,相信入春久旱,瘟疫流行,而“只要扫平洋人,自然下雨消灾”。自己又何可与潮流相悖?
    因此,总督衙门有两个官儿,立即受到重用。一个是专负与各军营联络之责的武巡捕徐其登,一个是候补道谭文焕。徐其登本来就是白莲教余孽,亦就等于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埋伏名人轶事在裕禄身边的内应,而谭文焕之极力为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好话,到处宣扬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何神勇,却另有缘故。
    原来候补道品类不齐,才具不一,真所谓“神仙、老虎、狗”,是摇尾乞怜的狗,威风凛凛的老虎,或者逍遥自在的神仙,全看各人会不会做官。不会做的,辕门听鼓,日日伺候贵人的颜色,所得的只是白眼。会做的,那怕资格是捐班,敌不过“正途”,补不上实缺,但可钻营“差使”,而有些差使如制造局总办之类,油水之足并不下于海关道、盐运使等等肥缺。而且实缺道员只能占一个缺,差使却可兼几个,所以有些红候补道,声势煊赫,起居豪奢,着实令人艳羡。
    谭文焕就是深晓个中三昧的,只是时运不济,谋干差使,几次功败垂成,到紧要关头上,总是为大有力者所夺去。这时默察时局,朝中讲洋务的大为失势,而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多势众,打出去的旗号又很漂亮,很可以有一番作为。他生得晚,每每自叹,未能赶上洪杨之乱,否则,从军功上讨个出身,早就是方面大员了。如今有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扶清灭洋”这个大好良机,岂可轻轻放过?
    他心里是这样盘算,从来对付大股土匪,不外剿抚两途,准义和拳改称为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即无再剿之理,接下来便是招抚。如果及早促成其事,则就抚的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得设局管理,别的不说,只说经手粮饷军装,就有发不完的财。因此,由徐其登的关系,跟李来中搭上线以后,就不断在裕禄面前游说,劝裕禄收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为己用,上报朝廷恩遇,下求子孙富贵。日子一久,裕禄亦颇为动心,如今既然决心照谭文焕的话做,当然少不得谭文焕的参赞。
    “义和拳是神仙传授,所办的事,万万非神力所及,譬如涞水烧教堂,诛教民,是一位老师念一遍咒,顿一顿脚,立刻有六丁六甲平地涌现,听命而行。高娄村的教民三十余家,大小一百余口,一转眼间无影无踪,王副将亲自检视火场,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都不曾发见。大帅,”谭文焕说,“请想,这那里是凡夫俗子办得到的。”
    “是啊!”裕禄很向往地,“那位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老师,不知在那里,能不能请来见一见?”
    “这位老师叫张德成,在静海县属的独流镇,主持‘天下第一坛’。请来见一见,恐怕……。”
    谭文焕故意不说,要等裕禄来问。果然,“怎么?”裕禄问道:“不肯来见我?”
    “不是不肯。因为关圣帝君降凡,总是托体在张老师身上,身分不同,他不敢亵慢神灵。”
    “要怎样才不算亵慢呢?”
    “这,”谭文焕迟疑地,“卑职不敢说。”
    “说说不要紧。”
    “得用王者之礼。”
    “这可为难了!”裕禄答说,“用我的仪从,还无所谓。用王者之礼,非请旨不可。看一看再说吧!”
    裕禄的态度,当天就传到了张德成耳中。又等了三天,朝廷对涿州戕官一案处置的情形,也有消息传来了。
    是个很确实的消息,当杨福同被害的奏报到京,刚毅看完之后,竟表示:“不该先伤义士!”这义士当然是指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历来暴民戕官,被视作目无法纪,形同叛逆的大罪。因为朝廷设官治民,而民竟戕官,等于不服朝廷的统治。为了维系威信,如果发生这样的案子,一定派大军镇压,首犯固在必获,无辜株连亦是常事,甚至上谕中会公然有“洗剿”的字样出现。如今一员副将这样惨死,而平章国事的军机大臣竟还责以“不该先伤义士!”然则“义士”又岂可无声无臭,毫无作为?
    “水到渠成了!”李来中对张德成说,“你放手干!我回西安去一趟,陕西能够搞一个局面出来,出潼关,过风陵渡跟山西连在一起,再出娘子关到正定,席卷河北,何愁大事不成?”
    ※※※
    杨福同因公阵亡,竟同枉死,朝廷不但没有恤典,还革了他的职。裕禄由于直隶提督聂士成的坚持,不能不派兵到涿州,但并非围剿戕官的不法之徒,而是虚声恫吓一番。于是,涿州的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两三天之内增加了好几倍,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担心的是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毁铁路、拆电线。四月二十九,京西琉璃河至涿州的铁路,为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掘起铁轨,烧毁枕木,沿路的电线杆亦被锯断。这是下午的事,傍晚,总理衙门就已知道,因为由保定到京的火车与电报都不通了。
    第二天就是五月初一,由琉璃河到长辛店几十里的铁路、车站、桥梁,都被破坏,甚至芦沟桥以东密迩京城的丰台车站,亦被烧光,有两名西洋工程师的下落不明。
    这一下,惊动整个京城。但有人惊恐,而有人惊喜。为了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烦心、旧疾复发,请假一个月在家休养的荣禄,不能不力疾销假,坐车赶到颐和园,递牌子请见慈禧太后。
    “老佛爷,可真得拿主意了!”荣禄气急败坏地说:“不然,只怕要闯大祸。英国跟俄国,已经通知总理衙门,决定派兵到京,保护使馆,另外各国听说也在商量,要照英、俄两国的办法。拳匪内乱,招来外侮,那麻烦可大了。”
    “你说拳匪,有人说是义民。教我听谁的好?”慈禧太后说道:“听说你手下的说法就不一样,聂士成主剿,董福祥主抚,你又怎么说呢?”
    荣禄一时语塞。他不能说董福祥跋扈,又有端王支持,在武卫军中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只好这样答说:“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果然不是乱搞,当然应该安名人轶事抚,不过这样子烧铁路、拆电线,实在太不成话了。”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良莠不齐,亦不能一概而论。铁路可不能乱拆,你得派兵保护。”
    “是!”荣禄答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电调聂士成专派队伍,保护芦保、津芦两路。另外调董福祥的甘军来保护颐和园。不过,老佛爷如果不拿个大主意出来,这件事了不了!”
    ‘你要我怎么拿主意?”
    “把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律解散。如果抗命,派大军围剿。”
    “这恐怕影响民心。”慈禧太后摇摇头说,“不管怎么样,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扶清灭洋’总是不错的。民教相仇,两方面都不对,只办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放过放刁的教民,也欠公道。”
    听口气仍有袒护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意,荣禄知道从正面规谏,不易见听,因而改了主意,碰个头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件事,寝食不安,今天必得跟老佛爷回奏明白。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涿州、易州一带,人数很多,敢于跟官军对仗,可见无法无天。易州过去,祖宗陵寝所在,倘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情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是死罪。为了保护陵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能不用激烈手段,先跟老佛爷请罪。”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悚然动容,“这个责任,我可也担不起!”她说,“咱们说正经的,你倒看,怎么才妥当?依我想,闹事的也不过为头的几个人,‘一粒老鼠屎,带坏了一锅粥’,那些不安分的,也实在可恶!”
    这算是让了一点步。荣禄心想,大举围剿,亦恐力有未逮,话也不必说得太硬,且先争到一道“严拿匪首”的上谕,再作道理。
    “老佛爷既这么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尽力去办。不过,总得有旨意才好着力。”
    “当然要有旨意。”慈禧太后说,“你先下去,把我的话传给刚毅他们,回头你跟他们一起‘见面’,就把写好的旨意带来我看。”
    于是荣禄跪安退出,回到宫门口军机直庐,只见刚毅正在大发议论,听得苏拉传报:“荣中堂到!”里面随即没有声音了。
    荣禄有意将脚步放慢,装得相当委顿的神气,扶着门框进了屋。一屋的人,除了礼王世铎以外,都站了起来;因为荣禄的本职是文渊阁大学士,在军机大臣中的职位,仅次于礼王。
    “仲华销假了!”礼王很殷切地说:“这可好了!多少大事,要等你商量。”
    “怎么?”刚毅接着问道,“贵恙大好了吧?”
    “大好?”荣禄摇摇头,“快要递遗折了!”
    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刚毅的脸色很难看,赵舒翘怕局面闹僵,急忙大声说道:“三位中堂请坐!”顺手又拉一把椅子给启秀,这样都招呼到了,才又加一句:“咱们从长计议。”
    于是刚毅绷着脸说:“展如,请你把洋人的无礼要求说一说。”
    军机大臣兼总理大臣的,一共两位:王文韶、赵舒翘。王文韶的资格远过于赵舒翘,倘有陈述,应该王文韶开口,但刚毅却不管这一套,只命他所汲引的赵舒翘发言。圆滑得已无丝毫火气的王文韶并不以为忤,而荣禄却颇为不平,一半也是有意跟刚毅过不去,所以很快地接口:“不必说了!麻烦都是自己找的,还说什么?”
    “慢慢商量!慢慢商量!”礼王怕他们又起争执,赶紧拦在中间说,“洋人要派兵进京,保护使馆,这件事能不能准,恐怕非请旨不可了。”
    “事事请旨,亦不是办法,事情还是我们这里办。”荣禄说道:“各国要派兵保护使馆,依我看亦无不可。”此言一出,刚毅勃然变色,“那还成话吗?”他愤愤地说,“辇毂之下,洋兵耀武扬威,国格扫地了。”
    “国格!哼,”荣禄冷笑,“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么闹下去才真是国格扫地。”
    “我看这样,”礼王急忙又作和事佬,“还是请旨吧!最好再找老庆来,一块儿请起!”
    “这话倒也是。本来,这件事应该归总理衙门主办。”荣禄随即转脸吩咐苏拉,“去看看,庆王大概已经来了。”
    “来了,”王文韶这时才开口,“跟端王在一起。回头到这里来。”
    “那就等一等再说。”荣禄接着说道,“我刚从上面下来,皇太后有面谕,让我转达。”
    述完了旨意,随即召“达拉密”来拟旨。这下荣禄与刚毅又大起争议,一个主张严禁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肇事,一个认为肇事的不是真正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决不可一概而论。启秀帮着刚毅说话,赵舒翘从中调解,而王文韶发言不多,不过语气中赞成荣禄的主张,双方势力差不多,便只好折衷,说“乡民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拳勇、良莠不齐”,有“游勇会匪、溷溷其间”,如“戕杀武员、烧毁电杆铁路,似此愍不畏法,与乱民无异”,责成“派出之统兵大员及地方文武,迅速严拿匪首,解散胁从”。如果敢于“列仗抗拒,应即相机剿办”。上谕中没有提到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荣禄的让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换条件是争得一句“所有教堂、教民、地方官均应切实保护。”
    等将旨稿字斟句酌拟好,太监已来催促,慈禧太后立等召见。每日照例的军机见面,有皇帝在座,不过只有慈禧太后推一推他手时,他才敢说话,亦无非复述懿旨,加一两句门面话而已。
    看完“严拿匪首”的旨稿,慈禧太后认可照发;随又说道,“涿州的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数很多,良莠不齐,到底是乱民多,还是义民多,应该解散,还是编练?大家的说法不一,多因为道听途说,所以没有个准。我想,是不是派人下去,切切实实看个明白,那时候该怎么办,就好拿准主意了。”
    “是!”礼王答道,“派什么人去看,请旨!”
    “这算是地方上的事,让顺天府去!”
    顺天府尹名叫何乃莹,山西灵石人,亦是徐桐,启秀一路人物,荣禄心想,派此人去,当然是替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好话,至少应该加派一个人,才不会偏听。因而建议:“何乃莹一个人怕看不周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可否加派大员勘查?”
    “也好!”慈禧太后很欣赏赵舒翘的精明强干,而且他兼管顺天府尹,责无旁贷,便即说道:“赵舒翘,你辛苦一趟。”
    “是!”赵舒翘欣然领旨。
    “快去快回,务必仔细看明白。”
    “是!”赵舒翘答说,“臣回头一下去就跟何乃莹接头,赶得及的话,今天就出京。”
    “使馆、教堂应该保护。”慈禧太后问道,“听说各国使馆自己要派兵来!这件事,荣禄你看该怎么办?”
    “如果人数不多,许他亦不妨。”荣禄答说,“这件事该问一问庆亲王。”
    “庆王已经有折片了,跟你的话一样,说是只有三百洋兵,就让他们进京也不妨。”慈禧太后又说,“这样也好。既然他们自己派了兵保护,万一出什么乱子,也不能全怪咱们。”
    慈禧太后竟是这样的意思,无形中便等于鼓励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向使馆挑衅,荣禄觉得不妥,不过不必争,太后既有“使馆、教堂应该保护”的话,只遵旨而行,多派兵保护好了。
    于是,等一退了下来,荣禄立刻调兵遣将,先派兵两营驻海淀保护颐和园,又电饬聂士成调派得力队伍,保护芦保及津芦两条铁路,特别指令:“若有乱民闹事,立即围剿,格杀不论。”然后通知步军统领崇礼,多派兵丁在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使馆区,昼夜巡逻,严密防守。这样部署粗定,派人拿了名片,请赵舒翘来吃晚饭。
    赵舒翘为刚毅所识拔,与荣禄不甚接近,忽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召,惊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集。喜的是荣禄此举,大有看重之意,惊的是刚毅气量狭隘,得知此事,必然心生猜忌,以后怕有麻烦。考虑了一会,决定先去看了刚毅再说。
    “你去!”刚毅答说,“听他说点儿什么。”
    “是!”赵舒翘驯顺地说,“由他那里出来,我再来见中堂。”
    “不必了!”刚毅很体恤地,“你明天一早要动身,早点回家休息。你只记住,义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民心可用,千万不能泄他们的气。荣仲华首鼠两端,你别信他的话。”
    “是了!我记着中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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