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六部瀛台落日第一○五章
    回到军机大臣直庐,世续发现大家都以期待的眼色望着他,内心不免警惕,但表面上很沉着,只问袁世凯:“催庆邸回京的电报发了没有?”
    “发了。由马兰峪总兵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袁世凯紧接着说:“有件大事,要等中堂来商量,外面只知道圣体违和,可不知道病势日增,万一出了大事,似乎太突如其来了,难免引起猜测,是不是该先透露一点什么?”
    世续明白,大家都在猜想,他一定已从李莲英那里,获知两宫病情真相,所以要等他来作一个决定。这是件极有关系的事,千万不能说错一个字。
    因此,他想了一会答说:“皇上的病,既有明诏由各省荐医,似乎天下臣民也都知道,病势不轻。”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
    “我看,只有再降明诏,紧急征医。”张之洞突然提议。
    “这意思是,”袁世凯问:“危在旦夕了?”
    张之洞不答,却问世续:“如何?”
    “杜钟骏不是说了吗?”世续很圆滑地闪避着。
    尽管他不肯说实话,无形中却等于同意了杜钟骏的看法,于是张之洞转验问道:“王名人轶事爷看怎么样?”
    “可以!”载沣点点头,“香涛,就是你动笔吧!”
    于是张之洞提笔来拟旨稿,写一张传观一张,等他写完,大家亦都看完,袁世凯踌躇着说:“事到如今,也无所用其忌讳,哀诏是不是也得早点预备?”
    听得这话,醇王并无表示,张之洞却有哀戚之容:“且缓,且缓!”他说:“总得皇上自己交代,才能恭拟。”
    世续心想,皇帝大概自己不会交代什么了。不过一旦驾崩,也许能在寝宫中发现他生前留下的笔迹,然而那也必是不能宣布的文字。
    不过,这下倒是提醒了载沣,他说:“我看,就是这道紧急征医的上谕,也得写个奏片请懿旨吧?”
    “是的!”张之洞答应着,动手又写了个奏片,唤了军机章京来,连同旨稿一起誊清,用黄匣子送了上去。
    由于军机章京特为关照,是军机处的奏片,内附上谕稿,必得请懿旨定夺,所以内奏事处不敢怠慢,立即送到福昌殿,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莲英,同时将附带的话,照实转告。
    “是什么上谕?”李莲英先问。
    “那可不知道了。”
    李莲英颇感为难,因为慈禧太后气息奄奄,话不说不动,那有精神来看旨稿?虽知决不会是长篇大论的军国重务,然而必得请懿旨定夺,可知是件极有关系的大事,倘或触犯忌讳,于病体大为不宜。
    当然,最干脆的法子是拿里面的文件看一看,但擅拆黄匣是一行大罪,倘或认起真来,无词以解。如今自己正是忧谗畏讥的时候,说不定一两天内就会改朝换代,是谁掌权,还不得而知,也许走错一步,就会惹来一场大祸!反正谨慎小心总不错。
    这样,就自然地想到了荣寿公主。李莲英也是这几天才悟出来的道理,不管是母在子亡,母亡子在,或者母子双亡,皇族中唯一能够保持原来地位,不受任何影响,甚至更受尊重的,只有一位荣寿公主。因此,事无大小,无不启禀荣寿公主,为的是将来如果出了纰漏,可以获得庇护。
    荣寿公主很有分寸,国事决不过问,请军机酌量办理,“家务”则能不管就不管,抱定宗旨,只是“帮助老佛爷看看,等她老太家有了精神再回奏”。可是,对军机所拟的这道紧急征医的上谕,她觉得不能不说话了。
    “你先看看,我觉得不能办。”
    李莲英接到手里,从头细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自去年秋天以来朕躬不豫,当经谕令各省将军督抚,保荐良医。旋据直隶、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湖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各督抚,先后保送陈秉钧、曹元恒、吕用宾、周景焘、杜钟骏、施焕、张彭年来京诊治。惟所服方药,迄未见效,近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亏,标本兼病,胸满胃逆,腰腿酸痛,饮食减少;转动则气壅欬喘,益以麻冷发名人轶事热等症。夜不能寐、精神困惫,实难支持,朕心殊焦急。等各省将军督抚,遴选精通医学之人,无论有无官职,迅速保送来京,听候传诊,如能奏效,当予以不次之赏,其原保之将军督抚,并一体加恩,将此通谕知之!”
    “莲英,”荣寿公主此时想到,应该先征询他的意见:“你看,怎么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主意。”
    “我是想问你,你算是外头的百姓,看了这道上谕,心里怎么想?”
    “从去年秋天就不好,治了一年,反治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亏,标本兼病,可知病是决好不了啦!”
    “就是这话罗!我看这道上谕一下,就跟大臣还没有死,先赏陀罗经被一样,非死不可了!”
    其实,荣寿公主心里还有个想法,万一等这道上谕一发,而慈禧太后一口气接不上,反崩在皇帝前面,那时所引起的疑虑,十分严重。皇帝已经不治,倒说死的是皇太后,然则必是宫廷生了人臣所不忍言的疾变!就象当年都知慈禧太后病重,宫中出了大事,必以为是在“西边”,那知道进了宫才知道是慈安太后!如果说有一千个人进宫,惊诧的决不止九百九十九。只是提到这段老话,怕李莲英刺心,所以忍住不说。
    但就是说出口的那个理由,也很够了,李莲英完全同意,点点头说:“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亦觉得不必多此一举!”
    于是商量决定,将原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奏事处退了回去,说是由军机上王大臣斟酌办理。这话是出于慈禧太后口谕,还是什么人的决定,军机处无从打听,便不敢贸然明发,亦只有搁在那里再说了。
    “皇上怎么样了?”张之洞跟世续说:“请脉的情形如何?”
    “没有请脉。”
    “没有请脉?”张之洞骇然,“命若游丝之际,怎可没有医生?”
    “皇后在瀛台,没有说要召医,亦不便带医生去请脉。”
    张之洞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口冷气,一部二十四史在心里翻腾,不知怎么想起了唐朝中宗的韦氏。叹口无声的气,颓然倒在椅背上,面如死灰。
    “香涛!”载沣发现了,很体贴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莫非身名人轶事子不爽,不如请回去休息吧!”
    “多谢王名人轶事爷!”张之洞强自挣扎着,很快地站了起来,似乎有意要表示他腰脚尚健:“如今危疑震撼之际,之洞忝居相位,不能定一计,发一策,若说连在都堂枯守的耐心都没有,还成个人吗?”
    他的声音很大,连对屋的军机章京都听到了,不知他因何发此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载沣同样亦不甚明白,只有报以苦笑。
    袁世凯很沉着,他将前后经过情形一层一层想下来,知道瀛台如今是天下最机密的一处地方,这个四面临水,一桥仅通的别苑,此刻出了些什么事,只怕荣寿公主与李莲英都不会知道。皇后大概要为皇帝送终以后,才会离开瀛台。
    但是,皇帝临终以前,总得再让医生看一看,才能对天下后事交代得过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就说:“今天虽未请脉,不过不可不让医生伺候着,倘或病势突变,传召不及,岂非天下臣民的终天大恨?”
    “说得是,说得是!”载沣连连点头,向世续说道:“就照慰庭的话办吧!”
    “是!”世续答说:“等我告诉内务府大臣。”
    ※※※
    内务府直到半夜里才派人分头去通知,说是皇上病重,赶紧到西苑伺候。派到杜钟骏那里的一名内务府笔帖式,私下告诉他说:“皇上大概快驾崩了!西苑有电话来,预备‘吉祥板’。”
    到得西苑,是凌晨四点钟,警卫森严,不但人数较平时加了许多,而且稽查特别严格,稍微眼生些的人,便有护军上来盘问。其时宫门未开,上朝的亲贵大老,轿子陆续而至,都找个安稳的地方在轿杠下“打杵”停下,静候至六点钟开了西苑门,方始进宫。
    名医只到了四个,内务府只通知了四个,杜钟骏之外是周景焘、吕用宾、施焕。这天不在内务府公所候旨,而被领到军机处一间空屋中休息。这四个都知道,此刻的内务府,有许多自深宫中泄露出来的秘密,是不能令外人与闻的。
    ※※※
    将近十一点钟时,庆王奕劻从东陵赶到,一进城直到西苑。一身行装,满面风尘,进了军机大臣直庐便问:“我赶上了没有?”
    谁也不知道他问什么?都愣在那里,无法回答。
    “喔,没有‘摘缨子’,还好,赶上了。”
    这一说,大家才明白。如果宫中“出大事”,一时来不及成服,首先将帽子的红缨摘掉。他所说的“赶上了”,是赶回京来,犹及两宫生前。
    “我一路来,剃头挑子上,尽是太监在剃头,只当大事已出。”奕劻问道:“如今怎么样?”
    “庆叔,”载沣答说:“皇太后也在等你,你先请坐,喝口水,咱们就请起吧!”
    “好!”奕劻又问:“折子还是太后自己看?”
    “不!”世续说:“前几天是公同商量着办,今一早奉懿旨:
    派醇亲王恭代批折。”
    一听这话,奕劻脸色就变了,视线自然而然地指向袁世凯,显然的,按正常规制,奕劻既是军机领袖,恭代批折的重任,应该落在他肩上,何以派了载沣?
    于是他问:“召我回京,是奉的懿旨?”
    催他回来的电报上,开头就是“奉懿旨”的字样,奕劻莫非记不得了,还是有意装糊涂?但不论如何,他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倘或慈禧太后明知道他即将回京,而派载沣代批奏折,这就表示不尊重他的职权。即便如此,奕劻会有什么抗议,能不能有所挽回?自然都是绝大的疑问,不过,在这个时候,又何必惹得他不痛快?所以世续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两位王名人轶事爷请吧!皇太后这会精神还不错,可以多谈一会。”
    这时奕劻也想起来了,他是奉懿旨进京,不过,他也意会到,命醇王载沣代批奏折,不是慈禧太后不尊重他的职权,而是载沣的地位将有变更的先声。到得福昌殿,慈禧太后会宣布些什么,已是不卜可知的了!
    ※※※
    慈禧太后的寝宫,在福昌殿的西暖阁,殿外有护军守卫,西暖阁是李莲英把门。军机大臣一到,一名小太监打起门帘,李莲英将房门开了半扇,作个容许人入内的姿态。于是庆王奕劻抢先挨身而入,接着醇王载沣、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等殿后亦都进了屋,李莲英关上房门,只听外面有争吵的声音,大家凝神听了一会,才知道是恭亲王溥伟要进殿,护军说是“上头交代”没有他的名字,断然拒绝。
    这时李莲英已赶到里间,亲自打起门帘,仍照原来的次序,由庆王奕劻带头,一个接一个踏进去,里间的光线很暗,门窗紧闭,药味弥漫。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奕劻在内,谁都没有到过慈禧太后的卧室,心情紧张,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乱七八糟的跪了一地,此起彼落地磕完了头,抬起身名人轶事子来看,只见一张极大的床,黄罗帐子吊起一面,西面叠着极大一堆锦衾与绣枕,慈禧太后梳得极光的头,靠在那里,但骨瘦如柴,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了。
    “庆王回来了没有?”慈禧太后的声音已经嘶哑,但能听得清楚。
    “臣在!”奕劻答说:“是从东陵连夜赶回来的。普陀峪万年吉地,工程坚固,修得极好。达赖喇嘛所献的佛像,遵旨敬谨安奉在地宫内,慈光佑护皇太后早日勿药,康强如恒。”
    “要象未得病那样,是不成的了!”慈禧太后急转直下地说:“皇上危在旦夕,叫皇后来跟我说,为穆宗立嗣这件大事早早定下来,好让他安心。这件事我早打算好了,不过,先要听听你们的意思!”
    这当然是由奕劻先开口。他很清楚,载振固然决无入承大统的可能,“国赖长君”亦是空话,但不妨卖个空头人情,也是一种笼络的手段,因而答说:“臣举贝子溥伦,或者恭亲王溥伟。溥伦是宣宗的长曾孙,就统绪而言,更为合适。”
    “载沣,你呢?”慈禧太后问道:“怎么说?”
    “臣,”载沣有点结巴:“臣跟庆王的意思一样!”
    “世续!”
    “皇太后圣明!既然早有定算,必符天下臣民之望。”
    “嗯!”慈禧太后答语,表示满意,“张之洞呢?”
    “臣在!”
    “张之洞,你老成谋国,我一向没拿你当外人看待。为穆宗立嗣,虽是家务,也是国事,你有什么意见?”
    “大位授受,臣下不敢妄议。臣备位宰辅,所重者是统绪。今上继统时,曾奉明诏,将来继位的皇子,兼祧穆宗,如今为穆宗立嗣,请皇太后明白宣示,皇上倘有不讳,亦应兼祧。”
    慈禧太后不即回答,沉吟了片刻才说:“你这话很公平。
    可以照办。”
    这下面该鹿传霖发言,不知慈禧太后嫌他重听,谈话费力,还是无意遗漏?反正直接就跳到袁世凯了。
    “臣跟世续的意思一样。皇太后做的主,必是好的!”
    这两句话逢迎得极好,恰恰能让慈禧太后顺理成章地接上话头:“既然你们都信任我的主意,我就告诉你们吧!溥伦、溥伟的才具,我很知道,当皇帝可还不够格儿!”她说:“我挑醇亲王的长子溥仪,做我的孙子!”
    这是意料中事,但她如此措词,却无不大感意外,挑溥仪做他的孙子,纯为祖母的口吻,他人无从置喙,唯有载沣,勉强可以说话。
    三十四年之前,他的父亲醇贤王奕劻,亦曾有过这样的奇特境遇,忽然做了皇父,当时曾惊得昏死过去,醒来大哭。载沣却没有他父亲这副眼泪,只想说两句谦虚的话,但结结巴巴,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你也不必推辞了,今天就抱进宫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皇后教养。”
    “是!”载沣只能答应。
    “醇亲王的身分,自然不同了。”慈禧太后又说:“咱们实事求是,该怎么就怎么!从今天起,由载沣摄政。”
    这却是多少令人感到意外的事,载沣还想说什么,世续已拉拉他的长袖,提醒他说:“快谢恩!”
    “臣,”载沣磕下头去:“叩谢皇太后的恩典。”
    “罢了!”慈禧太后往后一靠,显得很疲乏地:“就这样,拟两道上谕来看。”
    于是由庆王奕劻领头,跪安退出,到得殿廷,只见崔玉贵趋跄而至,冲着载沣先请安,后磕头,同时说道:“王名人轶事爷大喜!”
    这一来,别的太监亦都纷纷上前,磕头道贺,庆王奕劻,觉得很不是滋味,向张之洞说道:“大事定矣!咱们回去商量,上谕怎么拟,储君如何奉迎。”说着开步便走。
    除了被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的载沣以外,其余的人都跟着到了直庐,仍是张之洞亲自执笔拟上谕,一共两道,拟好问道:“是封摄政王在前,还是‘贴黄’在前?”
    御名照例空下两格,上贴黄纸,正式缮写时,将御名写在黄纸上,名为“贴黄”,意指奉迎储君入宫。对于这些过节,鹿传霖颇有研究,当下说道:“如果封摄政王在后,贴黄在前,变成父以子贵,似乎不妥。”
    “所论极是!”张之洞连连点头:“自然应该封摄政王在前。”他随手将旨稿递给奕劻。
    上面写的是:“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醇亲王载沣着授为摄政王。”
    第二道开头一样,在一连串皇太后的徽号之后接写:“醇亲王载沣之子贴黄,着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
    “就是这样,送上去吧!”奕劻又说:“上北府去接……,”他突然顿住,然后困惑地问:“去接谁啊?本朝不立储,不能说是去接太子,‘大阿哥’三字不祥,又不能直接叫名子,该怎么称呼呢?莫非就称‘醇亲王载沣长子’,那又太亢了!”
    “暂称摄政王世子。”张之洞问道:“如何?”
    “也好!反正只是暂称。”奕劻问道:“是请旨特派专使呢?
    还是咱们一块儿去?”
    “派专使要请旨,耽误工夫。”世续说道:“不如一块儿去!”
    “是不是要上内阁?”张之洞问。
    这是指大学士孙家鼐、协办大学士荣庆而言,世续答说:“不必!咱们面承懿旨,名正言顺,似乎不必节外生枝。”
    “奉迎是军机全体,不过,不能不另外带人去照料。”袁世凯说:“我看内务府应该派人,皇后宫中管事的太监也不能少。”
    “这话也不错。且等摄政王来了再议。”奕劻突然想起,茫然的问:“请脉的结果怎么样?”
    没有人答他的话。想来他还不知道皇后在瀛合侍疾,未曾召医,所以亦未请脉,这自不便明告,但不妨派人到内务府公所去问一问。
    内务府大臣都在等待“大事出”,堂郎中与几个比较红的司官,也跟堂官在一起,不时小声商量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换消息与意见,同时有个不断被提起,而一直没有结论的绝大疑难,倘或两宫同时驾崩,两桩大事怎么撕掳得开?
    及至军机派人来问请脉的结果,才记起还有四位医生在待命。于是公推手段最圆滑的继禄去应付此事。到得四医休息之处,先问苏拉:“伺候几位用了饭没有?”
    “用过了。”
    “好!”继禄这才转脸说道:“诸位老爷们久候了!我替诸位到内奏事处探个消息,看是什么时候请脉。”
    说着,不待答言,扬长而去。不久,摇摇摆摆又踱了回来。
    “内奏事处说:皇上今天没有言语,你们大人们做主。我何能做主?你们诸位老爷们坐坐吧。”说完又走了。
    “不知何所为而来,不知何所为而去。”吕用宾摇摇头,大不以为然。
    杜钟骏正要答言,只见太监匆匆而来,一进门便说:“皇后传替皇上请脉。”
    于是四医同时起立,杜钟骏坐近门口,领头先走;跟着那太监迤逦来到瀛台藻韵楼。以前请脉都在外间,这次是直入内寝,杜钟骏一看,不由得鼻子发酸,眼泪夺眶而出,赶紧低下头去,用手背擦掉。
    原来皇帝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躺在没有外罩的一张板床上,所谓“御榻”与蓬门筚窦的“铺板”无异。下面垫的是一床旧毡子,身上盖一床蓝绸被,又旧又脏,床前一张方凳,上有三本医书,一只没有盖子的盖碗,内有半碗茶汁。这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的寝宫?杜钟骏心想,不是眼见,决不会相信!
    虽然皇帝是僵卧在那里,杜钟骏仍按规矩行完了礼,方始上前请脉,刚把三指搭到腕上,瞑目若死的皇帝,突然缩手惊醒,眼睛、鼻子、嘴唇,一齐乱动。杜钟骏大吃一惊!这是肝风的征象,如果眼睛一闭厥了过去,再无甦醒之时,说起来皇帝是死在他手里,这个罪过如何担当得起?因而赶紧退出。
    等周景焘、施焕、吕用宾次第诊过了脉,回到内务府公所,仍旧是杜钟骏先开口:“今天晚上一定过不去!方子不必开了。”
    “你们三位呢?”增崇问道:“怎么说?”
    “拖时辰而已!”施焕答说:“神仙都救不活了!”
    “所以,”周景焘接口:“不必再开方子。”
    “方子一定要开。不管怎么写都可以。”增崇看着奎俊与继禄:“是吗?”
    “对!方子一定要开。”那两人同声回答。
    杜钟骏不再争辩,提笔写了八个大字:“危在眉睫,拟生脉散。”
    “生脉散是什么药?”
    “御药房自然知道。”周景焘代答:“人参、麦冬、五味子煎好,代茶喝。”
    增崇还待再问,发现窗外来了一名太监,急急迎了出去,因为这名太监是福昌殿来的。果然,指名召施焕、吕用宾为慈禧太后请脉。
    等增崇带着施、吕二人一走,奎俊说道:“两位既说皇上过不了今晚,总不能没有大夫伺候,恐怕今天要歇在这里了!”
    杜钟骏与周景焘黯然无言,心里不免惴惴,不知道皇帝驾崩,会落得怎样一个处分?
    ※※※
    施焕与吕用宾几乎是一路吵着回来的。两个人的神气都很难看,而况宫禁严肃,能这样不顾规矩,可见事态严重,所以奎俊和继禄急急迎了上去,探问究竟。
    原来两人用名人轶事药不同。施焕主张用乌梅丸,而吕用宾以为攻伐太过,认为用附子理中丸,酌加黄连为妥。
    “一定得用乌梅丸!”施焕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服我的药,还有一线生机。”
    听得最后这四个字,无不心头一震!原来慈禧太后也到了“危在眉睫”的时候。同时亦都恍然于施、吕二人何以争得这么厉害?倘能保住慈禧太后的“一线生机”,那就富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来,推都推不掉了!
    就在这时,增崇从军机直庐回来,排解地说:“两位不必闹意气!上头有话,请施老爷把乌梅丸的方子先开出来,送上头看了,再作道理。”
    这好象是施焕占了上风,精神抖擞地坐了下来,提笔写道:“饮食不节,荣卫不和,风邪侵袭脏腑之间,致肠胃虚弱,泄泻肠鸣,腹胁膨名人轶事胀,里紧后重,日夜频并,不思饮食。圣寿过高,尤为可虑。谨拟黄连乌梅丸。”
    脉案既具,随即开方。方子虽然现成,增减之间,亦颇费斟酌。写完由增崇送到军机大臣那里,除了载沣与袁世凯之外,其余诸人多少懂些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见上列黄连、阿胶、当归、人参、龙骨、赤石脂、干姜、白茯苓、乌梅、陈皮、肉名人轶事豆蔻、木香、罂粟壳、诃子共十四味药,是张很难懂的方子。
    “大辛大苦的药,恐怕不妥吧?”世续双手乱摇:“是我,可不敢进!”
    “谁也不敢进啊!且看一看。”
    ※※※
    皇帝不知是什么时候咽的最后一口气,只知发现龙驭上宾是在三点钟,照十二时辰的算法,是在申时。
    军机大臣紧急集议,决定秘不发丧。因为明发上谕,已由电报传至各地,醇亲王载沣之子,着在宫内教养,而溥仪尚未进宫。如果皇帝崩逝之讯一传,溥仪入宫以兼祧子的身分,首须成服,怕病中的慈禧太后忌讳不吉,同时入宫即为嗣皇帝,仪注上亦有许多不便,因而假定皇帝仍旧活着,赶紧到“北府”将溥仪抱进宫来。
    “慢着!”载沣说道:“那孩子是我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命名人轶事根子!我先得去疏通、疏通。”
    旗人称母亲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载沣此刻所指的不是慈禧太后胞妹的醇贤亲王嫡福晋,她早已过世了。如今“北府”的一家之主,是老醇王的第二侧福晋刘佳氏,她就是载沣与他两个弟弟老六载洵、老七载涛的生母。
    这位侧福晋精神不大正常,原因甚多,最主要的是,她极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小儿子,尽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母、丫头、嬷嬷一大堆,她却自己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断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是自己带着睡。只要载涛不在眼前,她就惶惶然不知所措了。
    载涛长得很漂亮,人又活泼,所以慈禧太后亦很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时“老王太爷”惠亲王绵愉的第六子,贝子奕谟无子,奕谟当过好些阔差使,如崇文门监督之类,所以颇有积蓄。慈禧太后为了能让载涛得他的那份“绝户产”,降懿旨以载涛过继给奕谟。不道这害苦了刘佳氏,哭得死去活来,从此精神就有些恍惚,遇有刺激,常会发病。
    及至载沣生子,刘佳氏有孙子可抱,算是弥补了失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憾痛。所以溥仪一出世便由祖母抚养,每天晚上都去看一两次,半夜去看孙子都不敢穿鞋,怕“花盆底”的声响,会惊了孙子,这样一条离不开的“命名人轶事根子”,载沣知道要从她手里夺走,很不容易。
    溥仪将继承大位的天大喜讯,早就传遍了全府,唯一不知道的是刘佳氏。所以当载沣结结巴巴地说明之后,刘佳氏只喊得一声:‘苦命!”随即昏厥。
    其时,正由庆王奕劻率领其他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增崇,以及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来到北府;一进门便听得一片哭声,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孩子的哭声自然发自溥仪,他从未看见过这样乱糟糟的情形,大呼小叫地“传大夫”,“先灌姜汤”,“赶紧给孩子穿衣服”,自然吓得大哭。
    “嗐!”载沣望着来奉迎“嗣皇帝”的人跺脚:“糟透了!”
    “怎么回事?”奕劻问说。
    “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舍不得孩子,昏死过去,还不知会出事不会?”
    “不会,不会!”府里的大管事张文治奔过来正好接口: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醒过来了!”
    “那好!赶快抱吧!”
    于是太监上前,伸手要抱,溥仪哭得越发厉害,谁要上前,便狂喊:“不要,不要!”连哭带打,无人可以哄得他就范。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载沣望着大家,不断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
    这时溥仪已哭得力竭声嘶,只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搐的分儿了。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母王氏,实在心有不忍,抱到一边,背着人解名人轶事开衣襟,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头塞在他嘴里。溥仪立刻就住了哭声。
    “我倒有个主意!”袁世凯突生灵感,“不如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母抱进宫去,到了福昌殿再换人抱进去。”
    “这个主意好!”奕劻大声赞成。
    于是一言而定。拿醇王福晋常坐的那架极华丽的后档车,让王氏抱着溥仪坐在里面,内务府大臣增崇跨辕,直驶西苑。
    到得西苑,只由载沣带着溥仪到福昌殿,其余的军机大臣回直庐去计议大事。一直睡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母怀中的溥仪,当换手由太监接抱时,一惊而醒,发现自己是在陌生人手中,立刻嘴一扁,惊惶的小眼中已隐隐闪现泪光。
    “别哭,别哭!老爷子。”这是王氏对溥仪的昵称,“乖乖儿的见老佛爷去吧!嬷嬷在这儿等着。”
    亏得有她这番抚名人轶事慰,溥仪才未即时掉泪。但当一见了骨瘦如柴,伸出鸟爪般的手,指甲有一寸多长的“老佛爷”,终于放声大哭,而且浑身哆嗦,不断挣扎,连声哭喊:“要嬷嬷,要嬷嬷。”
    载沣惶窘无计,只是不断地说:“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哄哄他!”慈禧太后说:“拿些什么吃的给他!”
    “有,有!”李莲英急忙催小太监:“快、快,拿糖葫芦!”
    于是小太监飞奔着去取来好长一串嵌了枣泥、松仁的冰糖葫芦来,用粗嗓子装出欣快的声音嚷着:“来罗!来罗!糖葫芦来罗!”
    溥仪住了哭声,望着糖葫芦,在场的人心头一松,不约而同的舒口气。谁知虽未登极,已有不测之威,“啪”地一巴掌将小太监手中的糖葫芦打到地上,石破天惊地又大哭特哭。
    “这孩子真别扭!”慈禧太后很不高兴地说:“好了,好了!
    抱到一边玩儿去吧!”
    于是,溥仪回到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母怀中。可想而知的,这个将来有资格被封为“保圣夫人”的王门焦氏,也就跟着她的“老爷子”留在宫里了。
    ※※※
    等载沣回到军机处时,遗诏已在张之洞主持之下,拟成初稿。这是件大事,可以决定嗣皇帝的大政方针,所以历来草拟遗诏,固以大行皇帝的末命为依据,但亦须参酌亲贵重臣的意见,定稿颇为费事。只是眼前的大行皇帝,在大渐之际固未能召见臣下,既崩之后,亦以皇后又回瀛台守灵,臣下难以瞻仰遗容。同时又因为慈禧太后亦是朝不保夕,话都不太说得动了,当然亦不可能对遗诏有何意见。这一来遗诏就省事了,照例的套语以外,所叮嘱的只有一件事:“尔京外文武臣工,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白乃心,破除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灵,借稍慰焉!”
    对于这道遗诏,载沣自亦不能有何意见,他只宣示了慈禧太后的意旨:预备召见。
    “皇太后有何宣谕?”张之洞问说:“想来皇太后已知道龙驭上宾了。”
    “是的。这是不能瞒的。”
    “那么皇太后召见,当然是宣布嗣皇帝继位了?”
    “皇太后没有说。不过,我想必是这件事。”
    “这么说,今天就得把遗诏发出去!”
    大家都不作声。因为嗣皇帝继位,必在遗诏中昭告天下,而皇帝未崩,又何来遗诏?张之洞的说法不错,但皇帝崩逝,须立即向三品以上的京官及各省督抚报丧,紧接着便是奔丧。京官驰赴宫门,先到内奏事处看最后的药方,然后抢天呼地般举哀,然后成服,然后颁遗诏。倘无前面的程序,突然说遗诏颁布,过于突兀,会引起后果极其严重的猜疑。
    “当然,”张之洞修正自己的话:“颁遗诏晚一天也不要紧!不过,国有新君,应该尽快昭告天下。我看,等见了慈圣,奉到嗣皇帝即位的懿旨,立刻就该报丧。”
    这话也不错,但奕劻、世续、袁世凯都知道其中有花样,苦于不便向为李鸿章所批评“服官十年,犹是书生”的张之洞说破。沉默了一会,最后是世续打开了僵局。
    “报丧应该下午就报,那时候不报,就要慎重考虑了。如果说法不一,反倒不好。以我愚见,一切的一切都等见了皇太后再说。”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今天总是不回家了!”
    刚说到这里,太监来“叫起”,其时正钟打十下。
    ※※※
    慈禧太后的精神似乎很好,穿戴得整整齐齐,在福昌殿的东暖阁,召见军机。
    “皇帝到底走了!”她的声音略有些嘶哑:“溥仪就是嗣皇帝。他是穆宗的儿子,兼祧大行皇帝。”
    “是!”奕劻觉得事已如此,该有个明确的表示,所以又加了一句:“臣等谨遵懿旨。”
    这不一定表示拥戴,但至少表示承认新君,而张之洞则以慈禧太后宣示嗣皇帝兼祧大行皇帝,是接纳他的建议,不由得接着奕劻的话说:“皇太后圣明!”
    “我自己觉得这么做,生前死后的人都对得起了。”慈禧太后感伤地说:“庚子那年如果不是荣禄,咱们那有今天?他的苦心跟处境,张之洞、袁世凯都未必全知道,奕劻应该很清楚。”
    “是!”奕劻答应着。
    对于荣禄,慈禧太后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是明白的。荣禄在辛酉之乱中建了大功,所以他的外孙当皇帝,亦算食报。
    这话自然是慈禧太后失言。
    三代以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三代以下,天下是一姓的天下。清朝在削藩以后,异姓尚且不王,如何可以荣禄有功,拿他的外孙当皇帝作为酬庸?当然,这亦只是张之洞、袁世凯心里才有这种想法,别人一时还想不到慈禧太后的话说错了。
    “你们说,国赖长君,这一层我很知道。从前南书房翰林潘祖荫、许彭寿编纂了一本《治平宝鉴》,派人轮班进讲,这些道理说得很清楚,如今载沣既然封为摄政王,嗣皇帝也还小,我想不如就派载沣监国,也就等于长君一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恐怕不能胜任。”载沣急忙碰头,尚待有言,慈禧太后已不容他再说下去了。
    “我也知道你还拿不起来!不要紧,有我在。”慈禧太后用毫不含糊的声音说:“以后一切军国大事,先跟我回明了再办。你们就照我的话写旨来看!”
    听得这话,除了载沣及重听的鹿传霖以外,无不从心底服她!原来以溥仪入承大统,还有用载沣作傀儡的用意在内。照此安排,实权仍旧抓在她手里,以太皇太后之尊,不必垂帘即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纵国政,而在形式上毫无可议之处,手腕实在高明!“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慈禧太后问道:“你们有什么话,亦不妨在这个时候说清楚。”
    张之洞很想把满汉畛域,军民乖离的情形作一番切谏,方在措词之际,奕劻已经开口了。
    “皇太后精神好,真是天下臣民之福!请皇太后加意珍摄,早复康强。”
    “我慢慢会好的……。”说到这里,自鸣钟响了。慈禧太后住了口,听钟声打了十一下而止,方又说道:“你们到大行皇帝那里去看看吧!”
    “是!”奕劻领头,跪安退出。
    出了福昌殿,奕劻站着脚说:“如今醇王是摄政王监国,请到前面来!以后大家都要跟着摄政王走了!”
    “理当如此。”世续接口,同时将载沣往前推了一下。
    “皇太后的懿旨,我也是没法子!”载沣说道:“以后大家仍旧照常办事,要不分彼此才好!”
    他这话,前面两句不甚得体,后面两句倒是谦抑诚恳,袁世凯格外觉得安慰。可是渐近瀛台,渐生畏惧,十年前告密的往事,都兜上心来,想起书上记载一个人的怨毒之语,说是“化厉鬼以击其脑!”不由得打个寒噤,在心里不断地自作宽解:世上那有什么鬼?没有,决没有!
    一路上自己这样捣着鬼,不知不觉发现有一处宫殿,灯火错落,同时听见张之洞在说:“咱们该先摘缨子吧?”
    “当然,当然!”
    于是上了台阶,先在走廊取下暖帽,卸去顶带的红缨,料理粗毕,突然发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身穿旗袍,头上是没有花朵与丝穗子装饰的“两把儿头”。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都不知道她是谁,奕劻与载沣却都认识,世续久在内廷行走,自然也见过,立刻便跪下来叫一声:“皇后!”
    这一声是特别叫给汉大臣听的,张之洞等人亦跟着载沣跪了下来,只听皇后问道:“嗣皇帝继承的是谁啊?”
    下跪诸臣,无不愕然!嗣皇帝继承的是谁,莫非慈禧太后事先都不曾跟皇后提过?不提的原因何在?皇后又何以不先打听一下,贸贸然地来问外臣?
    这些疑问,一时不得其解,只有张之洞比较了解皇后此时的心情,当即答说:“承嗣穆宗毅皇帝……。
    话还未完,皇后又问:“嗣皇帝不是继承大行皇帝?”
    “是兼祧大行皇帝。”
    “那么,我呢?”皇后问道:“我算什么?”
    原来皇后也听过前朝的故事。明武宗崩而无子,张太后与大臣定策,迎兴献王之子入承大统,为世宗。世宗尊张太后为皇伯母,虽居太后之地,并无太后之实,以后世宗要杀张太后的胞弟张鹤龄,张太后竟致在胞侄面前下跪求情。
    如今嗣皇帝为穆宗之子,她的身分便是新帝的婶母,处境与嘉靖年间的张太后,约略相似,而与摄政王载沣的关系,就仿佛大行皇帝之与穆宗的嘉顺后阿鲁特氏。这种处境,这种关系,是极难堪的,因而不能不关心。所以在明了嗣皇帝为大行皇帝的兼祧之子以后,仍要将自己的身分,追问明白。
    在张之洞却认为皇后是多此一问,毫不迟疑的答说:“自然是尊太后。”
    “这还好!总算有着落了!”说到这里,皇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擦着眼泪走了进去。
    群臣无不惨然,先对皇后存有反感的,此时倒觉得皇后可怜,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当然,警觉最高的是世续,探头一望,大行皇帝脸上盖着一方白绫,皇后就坐在灵床前面,顿时有了主意。
    “监国、王名人轶事爷、列位,在几筵前面行礼吧!”
    不说瞻仰遗容,只说行礼,是提醒大家,不要冒冒失失地去揭盖在大行皇帝脸上的那方白绫!这在袁世凯,顿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一直在嘀咕,怕见大行皇帝的面。世续的话,正中下怀,便即附和:“是的!只在几筵前面行礼好了。”
    于是载沣带头,跟奕劻跪在前面,其余四个大臣跪在后面,分两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至敬之礼。照规矩,行礼已毕,还该挥手顿足地痛哭一番,名为“躄踊”,此时此地,当然免了。不过张之洞倒是真的哭了,他一哭,别人不能不哭,皇后跟太监更不能不哭,藻韵楼中立刻就热闹了。
    ※※※
    军机直庐也很热闹。军机章京齐集待命,内务府大臣跟司官在院子里伺候差使,各王府、各部院都派人来探听消息,而军机大臣却还议论未定。
    第一件要决定的事是,该不该即时宣布哀旨?如果即时宣布,怎么说法,大行皇帝崩在何时?奕劻还说,国家的重臣,不止于军机,亲藩在此时亦当有表达意见的机会,所以该由摄政王监国召集一次重臣会议,以期局势不致因有大丧而混乱。
    这一来头绪纷繁,更难作出结论。最后是世续说了一番很扼要的话:“现在部署的办法都有了,不过一件一件去做,得要有工夫。”
    世续接着说:“明天一早先发征医的上谕,再发皇上驾崩的消息,再发懿旨,嗣皇帝入承大统,摄政王监国。按部就班的来,晚一天什么都有了。”
    “我赞成!”袁世凯说:“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议而不决。等消息的人,得赶快打发,不然谣言更多,于大局不宜。”
    “对!”奕劻仍旧当自己是军机领袖,以为他作了决定,便是最后的决定,向值班的苏拉挥手说:“你去告诉他们,今天没事,叫他们回去吧!”
    于是探听消息的人纷纷散去,军机大臣继续议论鹿传霖提出来的一个顾虑:革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得很厉害,只怕会乘机起事,是不是该调兵入卫?
    这又是意见纷歧的一大疑问。载沣赞成此举;奕劻认为这要问袁世凯;而袁世凯不作肯定的表示,只说调兵虽有必要,但容易引起京外的纷扰。世续则以为兵不必多调,只要宫禁森严即可。而张之洞则极力反对调兵入京。
    “这样做法,徒然引起纷扰。而且一调兵,花费很不少,有这笔钱,不如拿来救济贫苦小民,反倒是安定民心的良策!”
    “张中堂见得极是,本来冬天一到,原就该办赈济了。”袁世凯说:“而且这也不妨看作先帝的遗泽,监国的德政。”
    有这样面面俱到的关系,谁也不会有异议,当即商定,通知度支部尚书载泽,预备五十万银子,放给需要周转的银号、钱铺、典当,尽力维持市面的稳定。
    这时已经丑末寅初,在平日正是起身上朝之时,但除张之洞起居无节,熬个通宵不算回事,以及袁世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充沛,尚无倦容以外,其余诸人,都是呵欠连连。首先是鹿传霖表示,非假寐片刻不可,提议暂时休息。好在直庐中已有准备,各人的听差早都携来软厚的寝具,一声招呼,各为主人安排好了憩息之处,伺候解名人轶事衣入寝,只有张之洞要喝“卯酒”,袁世凯已备有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肴馔,正好陪他小酌。
    两人是在临水的一座小阁中,把杯倾谈。“中堂,”袁世凯说:“看慈圣今晚上召见,神清气爽,病情似乎不如传闻之重!”
    张之洞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无限好!”
    “是的,”袁世凯亦是很低的声音,“回光返照?”
    “应作如是观!”张之洞不胜感慨地:“女主专权,前后三十余年之久,自古所无,可惜,后起无人。今天的局面,恐怕曾、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所梦想不到的。”
    “真是!”袁世凯说:“我听人提到孙中堂的话,意味极深。”
    “喔,孙燮臣怎么说?”
    孙家鼐是从亲贵的人品、学问,看出清朝的国祚,已有不永之势。他曾深致感慨,道是:“不但象老恭王不可复见,以今视昔,连老惇王都可算是贤王了!”
    “这话很有意味,他的看法是有所本的。宋太宗曾命术者相诸皇子……。”
    张之洞喝口酒,拿几粒松仁放入口中,一面咀嚼,一面为袁世凯讲宋朝的掌故。宋太宗曾召术士为其诸子看相,此人斩钉截铁地说:“三大王贵不可言。”宋初皇子封王,文书称殿下,口头称大王,“三大王”就是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真宗。
    “事后有人问那术者,何以见得三大王贵不可言?他说,他看三大王的随从,将来一个个都会出将入相,其仆如此,其主可知。燮臣的看法,由此而来。”
    “有道理,有道理!”袁世凯说:“能识人才能用人。就如中堂幕府之盛,亦不是偶然的。”
    “你别恭维我!倒是慰庭,你在北洋招致的人才,颇为人侧目。”张之洞语重心长地说:“你自己该知道才好!”
    “中堂,”袁世凯乘机有所试探,俯身向前,用极低的声音说:“世凯有段心事,久已想求教中堂。做事容易做官难,做大官更难!这几年我在北洋很招了些忌,实在灰心之至。如说皇太后仍旧能够视事,我不敢轻易言退,庶几稍报特达之知。倘或皇太后不讳,请中堂看,我能不能告病?”
    “你为什么要告病呢?”张之洞脱口问说。
    袁世凯有些困惑,不知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懵懂得连他的处境跟崔玉贵相似都不明白。细想一想,必是明知故问。既然如此,就不必说实话,他思索一下答说:“中堂请想,监国庸弱,庆王衰迈,鹿相重听,世相依违其间,除了中堂以外,世凯复何所恃?”
    这顶足尺加三的高帽子,套得张之洞越觉醺然:“总还有一个我在这里!”他说:“如果你急流勇退,试问,我又何所恃?”
    袁世凯不即作声,好半天才说:“我之踌躇,亦就因为跟着中堂还可以做点事。九年立宪,关乎清朝的存亡,实在亦不忍坐视不问。”
    “就是这话罗!”张之洞说:“颇有人把我比做范纯仁,难道范纯仁的长处,就只是调停宫禁?”
    “是啊!如果不是这件恼人的事,则以范文正公的令名,自有一番名垂千古的相业!”
    这一说,益使张之洞雄心勃勃,自觉调和满汉,匡扶亲贵,能负得起这份重责大任的,舍我其谁?
    ※※※
    十月二十一,清早先将征医的上谕发了出去,以示皇帝大渐。遗诏及嗣帝兼祧大行皇帝的懿旨,虽已拟好,却还不能发,因此,载沣监国的身分,亦还不能宣布。但事实上,监国已在行使大权,总得有个明白的表示才好。
    最后是张之洞想出来一个办法,背着奕劻跟世续说:“倘有懿旨,说朝会大典,常朝班次,摄政王在诸王之上。这样,虽未宣示摄政王监国,已指出摄政王的地位,高于掌枢的庆王。我想天下臣民,皆能默喻。”
    “通极,通极!”世续翘一翘大拇指:“我看也不必请懿旨了,跟监国说一说,立刻明发,也不算矫诏。”
    事机也很巧,恰好奕劻身名人轶事子不爽,要回府去召医服药,正好把这道上谕发了下去,而就在这时候,传来消息,说慈禧太后病势突变。于是一面由内务府大臣,带领施焕、吕用宾去请脉,一面派军机章京,赶紧将走在半路上的奕劻追了回来。
    “怎么回事?”他诧异地问:“昨儿召见还好好儿的!”
    “晕过去一会。”世续回答他说:“醒是醒过来了,听说神气非常不好!此刻要那两道懿旨看,又让拟遗诰!”
    “喔,”奕劻说道:“我先看看那两道懿旨。”
    一道是以溥仪入承大统,早就拟好的,另一道派摄政王监国,刚刚脱稿。奕劻接来一看,上面写的是:“现在时势多艰,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着摄政王载沣为监国,所有军国政事,悉禀予之训示裁度施行。俟嗣皇帝年岁渐长,毕业有成,再由嗣皇帝亲裁政事。”
    奕劻看完,向张之洞问道:“香涛,你看如何?”
    “但愿这道懿旨有用。”
    这道懿旨有用,便是慈禧太后危而复安,倘或驾崩,所谓“悉禀予之训示,裁度施行”便成了空话。因为慈禧太后并不如列朝皇帝,宾天以后有“圣训”的辑录,可作为禀承的依据。
    “事到如今,我可实在不能不说了!”奕劻仍是以长辈的姿态向载沣说道:“嗣皇帝亲政,总还有十三四年,摄政王监国就得监到底!”
    载沣不懂他的意思,鹿传霖听不见他的话,所以都是困惑的表情。其余的人完全明白,奕劻的意思别再蹈太后垂帘的覆辙。
    “太皇太后最圣明不过。”张之洞说:“把这两道懿旨送了上去,必有指示。”
    “要不要在遗诰上说明白?”
    “不要,不要!”
    “是的,不必说明白。”袁世凯立即附议。
    奕劻也想明白了,遗诰上写明垂帘不足为训,岂不就等于当面骂慈禧太后?所以他亦同意,“不写也好,看上头作何指示。”
    于是一面由张之洞与鹿传霖督同军机章京草拟遗诰,一面由世续派出人去分几路打听消息。奕劻与袁世凯坐以待变,默默地在打算心事,只有监国的摄政王走到东问两句、走到西望望,不知他是在巡视还是不知干什么好。
    消息陆续报来了,“吉祥板”已经送到瀛台,由皇后带同崔玉贵替大行皇帝小殓,钦天监选定明天卯正,也就是清晨六点钟大殓。
    “那么移灵呢?”袁世凯向来接头的内务府大臣继禄问说:
    “定在什么时候?”
    “这得请示监国、王名人轶事爷跟各位中堂。”
    “我先请问,”袁世凯说:“是不是停灵乾清宫?”
    “是!”
    “由西苑移灵到大内,打宽一点,算他三个时辰好了。今晚十二点钟启灵,也还来得及。”袁世凯解释他选这个时间的原因:“这得戒严,晚一点好,免得惊扰市面。”
    “不错,不错!”载沣接口:“戒严要通知步军统领衙门。
    慰庭,这件事请你办吧!”
    “是!”
    接着是第二起消息,满城的剃头棚子,皆有人满之患,这表示皇帝驾崩,已是九城皆知。重听的鹿传霖偏又听见了这些话,失声说道:“啊!明天一清早成服,百日之内,不能剃头,咱们也得找个剃头匠来!”
    “不必忙!”世续答说:“内务府有。太监之中会这手艺的也不少,不怕找不着。”
    一语未毕,第三起消息又来了,是照料福昌殿的奎俊,一进来便大摇其头:“请脉的两位大夫又干上了!”他说:“昨儿是施焕主张用乌梅丸,吕用宾不肯,今儿是吕用宾主张用乌梅丸,施焕不肯。他说,缓不济急,炮制乌梅丸很麻烦,又要蒸、又要煅、又要焙,等药好了,赶不上吃!”
    “同仁堂不有现成的吗?”张之洞说:“而且,同仁堂不是在海淀设了分号?”
    “去问过了,这药只有他家总号才有,一去一来,也得好大工夫。再说,方子还得先研究,等药来了,赶不上吃,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所以,”奎俊轻巧地说:“干脆不开方子了!”
    “照这么说,太皇太后也是迫在眉睫了!”张之洞掷笔说道:“遗诰的稿子,不能再推敲了,递吧!”
    “干脆请起。”奕劻接了一句:“若是太皇太后来不及有几句话交代,那可真是抱恨终身的一件事。”
    “说得是!”张之洞回身摆一摆手:“监国,请!”
    于是,一行七人,匆匆到了福昌殿,李莲英进去一回,立刻传召。这一次慈禧太后已不能起床了,拥衾而坐,有两宫女爬上御榻,在她背后撑着身名人轶事子,只听她喘着气说:“我不行了!”
    一语未终,袁世凯嗷然而号,把大家吓一跳,不过,随即都被提醒了,鼻子里欷歔欷歔地发出响声,悲痛不胜似的。
    “你们别哭!”慈禧太后用力提高了声音说:“我有几句要紧话,你们听好了!”
    “是!”大家哽咽着齐声答应。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以后,”慈禧太后尽量说得清楚说得慢:“国事都由摄政王裁定。遇到非要请太后懿旨的大事,由摄政王当面请旨!”她又加了一句:“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是!”大家齐声而响亮地答应。
    张之洞却单独碰头,朗朗说道:“太皇太后圣明!有此垂谕,社稷臣民之福。”
    “张之洞,”慈禧太后的声音忽然凄楚了:“我虽比不上宋朝的宣仁太后,不过,你们一肚子墨水的人总也知道,历朝以来,那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也没有遇到过我的处境!如果不是内忧外患,或者穆宗不是落到那样一个结局,我为什么不好好儿享几天福?张之洞,你们将来要替名人轶事我说公道话才好!”
    “太皇太后的圣德神功,昭垂天下后世,自有公论。且请释怀,安心静摄。”
    “静摄是不能够了!求安心而已。”慈禧太后问道:“我的遗嘱拟好了?”
    “是。”
    “你念给我听!”
    于是张之洞站起身来,走向御榻一端,在慈禧太后与顾命诸臣之间,斜着立定,双手捧着遗诰的稿子念道:“予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训,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以冲龄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
    “你们看!”慈禧太后一说话,张之洞随即闭口,听她说道:“这里这个‘冲龄’似乎可以取消。”
    张之洞也发觉了,大行皇帝以冲龄嗣统,则与穆宗即位无异,当然仍非垂帘不可。但戊戌政变的训政,与冲龄无关,在文字上是个大毛病。慈禧太后居然一下就听出来了,真是神明未衰,张之洞佩服之余,急忙答说:“是!‘以冲龄’三字删除为宜。”
    慈禧太后的意思,原就要笼统而言,因而点点头表示满意,张之洞便即再念:“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体气素强,尚可支柱,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渐惫,犹未敢一日遐逸。本月二十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至弥留。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力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很好!”慈禧太后说:“不过我想应该加一段,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了五十年,就这么一撒手去了,说实在话,心里不能一点都不在乎!”
    “是!”奕劻也觉得遗诰的文气有缺陷,“皇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五十年,抚今追昔,所不能释然的,仍是天下苍生。”
    “对了,”慈禧太后很快地说:“就是要把这个意思加进去!”
    “是!”张之洞略想一想说道:“‘遂至弥留’之下,拟加此数语:‘回念五十年来,忧患叠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下接‘嗣皇帝方在冲龄’云云。是否可行,请太皇太后示下。”
    “好!就这样。”慈禧太后转脸问道:“皇后呢?喔,如今该称太后了。”
    “太后在涵元殿。”李莲英答说:“万岁爷先小殓了,才好移灵。”
    “是移灵乾清宫吗?”
    “这得问王名人轶事爷跟各位大人。”
    于是载沣答说:“是!移灵乾清宫,大殓时刻,选的是卯时。”
    “我呢?”慈禧太后问道:“你们打算把我搁在那儿?不会是慈宁宫吧?”
    听这语气,表示她不愿停灵慈宁宫载沣虽听得懂,却不知如何回答。奕劻便说:“自然是皇极殿。”
    作为高宗归政之后养尊之所的宁寿宫,正殿名为皇极殿,规制全仿乾清宫而略小。慈禧太后正是想据此殿,但另有说法。
    “慈宁宫是太后的地方,我不便占她的!”慈禧太后忽然问道:“张之洞,你今年七十岁?”
    “臣,”张之洞跪下来答说:“今年七十有二。”
    “我记的你跟翁同龢的侄子是一榜,原来定的是传胪,我作主把你换成探花。这话有四十年了吧?”
    “是!四十五年了。”张之洞以知遇之感,死别之悲,不由得涕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挥,呜呜咽咽地语不成声了。
    “老佛爷歇一会吧!”李莲英出来干预了,“等精神好一点儿,再叫两位王名人轶事爷、各位大人的起。”
    说到这话,载沣自然领头跪安,退了出来。心里都在想,总还能见一面。那知回到军机不久,隐隐听得深宫举哀,再一打听,慈禧太后已一瞑不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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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瀛台落日第一○六章
    大行皇帝大殓之后,由光绪皇后升格而成的皇太后,随即由永和宫迁入慈宁宫。永和宫位居东六宫偏东之中,在明朝就是最好的内宫之一,曾为崇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妃田贵妃所居。自从慈禧太后挪到宁寿宫以后,光绪皇后为了晨昏定省方便,迁居永和宫。一切布置,自然与众不同,尤其是药房的设备最好。
    瑾妃消息灵通,故而捷足先得,紧接着占了永和宫。
    一到慈宁宫,太后第一件事是召见监国摄政王。她已经打算好了,由此刻开始,便得给载沣一个下马威,好确立自己作为皇太后的地位与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所以见了面,行了礼,不叫他站起来,而且第一句就是:“孩子好不乖!又哭又闹的。”
    载沣一听愣了,不过还未感觉到事态严重,只说:“得皇太后管教!”
    “当然!我非管教不可。”太后向旁边说一声:“把那两张单子拿来!”
    “喳!”小德张的声音又亮又脆,随即呈上两张素笺。
    “给摄政王!”太后拿手一指:“念给我听听。”
    跪着的载沣,从小德张手里接过素笺一看,才知道是两张治丧大臣的名单。于是先念恭办大行皇帝丧礼的那一张:“礼亲王世铎,睿亲王魁斌,喀尔喀亲王那彦图,奉恩镇国公度支部尚书载泽,大学士世续、那桐,外务部尚书袁世凯,礼部尚书溥良,内务府大臣继禄、增崇。”
    “你再念老佛爷的那张。”
    于是载沣又念:“肃亲王善耆,顺承郡王讷赫勒,都统喀尔沁公博迪苏,协办大学士荣庆、鹿传霖,吏部尚书陆润庠,内务府大臣奎俊,礼部左侍郎景厚。”
    “你看看,给大行皇帝治丧的是十一个人,给老佛爷治丧的是九个人!不但人数少了,身分也差得很多!你是不是存心看低了老佛爷?载沣!”太后直呼其名,脸色铁青地呵斥:“老佛爷那一点亏待你了?你这样子报答她,天良何在!”
    载沣没想到身为皇父,职居监国,有此开国以来亲藩未有之尊荣,头一天就受这么一顿申斥,气得脸上白中带青,青中带红,恨不得把那顶宝石顶子的暖帽取下来,当面摔在她面前,说一声:“我不干了!”
    可是,不干行吗?这样一转念间,不由得气馁,而太后却又开口了,这一次语气缓和得多。
    “不是我特意要责备你!你不想想,天下是谁维持下来的?你不尊敬老佛爷,有谁瞧得起你?你监国就跟老佛爷训政差不多,可是,你自己想想,你能比得上老佛爷吗?如果你不是处处打着老佛爷的金字招牌,只怕用不了多久,大权就落到老庆的手里了!”
    想想太后的话也不错。载沣虽非心悦诚服,但气是平得多了,“如今头一道上谕已经发了。”他说:“太皇太后的治丧大臣,如果要加,只有加溥伟那班人,挂个名儿,不能办事。
    倘或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主意,更为不妙!皇太后看怎么办?”
    “这件事就算了!另外丧仪上,能够有给老佛爷尽孝心的地方,再别忽略了!”
    “是。”
    “你回去吧!”
    载沣神色灰败地回到军机处。由于大丧连连,大家的神气都不好,所以没有想到他是碰了大钉子。只把该发的上谕,拿给他看。
    上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过不到时候不能发,这天一大早已发了一批,现在要发的一批,共计六件:一是大行皇帝大殓成服;二是议监国的礼节;三是重大事件由摄政王面奏皇太后请旨;四是议皇帝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礼节;五是外官不必奔丧;六是避讳之例,溥字不避,仪字缺一撇。载沣毫无意见,看过照发。
    “如今有几件事,要请摄政王定夺。第一件是定年号。今上入承大统,为穆宗之子,兼祧大行,这个统绪,必得宣明。
    我想不如就用宣统二字。”
    “宣统,宣统!”载沣念了几声:“很响亮嘛!就是他。”
    别无异议,张之洞说第二件:“大行的陵寝,至今尚未择定。应该赶快派人驰往东西陵查勘地势,绘图诸旨。”“提到这件事,我有点难过……。”载沣突然顿住不说了。
    历朝皇帝,都在生前自择陵寝,只有穆宗跟大行皇帝不然。穆宗是年方弱冠,不急于此,谁知祸起不测,另当别论。大行皇帝早露衰象,应该让他自己选一块中意的长眠之地,只为慈禧太后从来不提,亦没有人敢请懿旨,以致到今天尚无葬身之处,载沣不免难过。但话刚出口,想起慈宁宫中所受的训斥,就不敢往下说了。
    大家也都能想得到,他缩口是为了不便批评慈禧太后,因而也就没有人追问。话归正传,只请他派定勘查陵地的人选。
    “这得懂风水的才行。”奕劻答说。
    鹿传霖恰好又听见了这句话,深怕会派他这个苦差,因而赶紧接口:“还得年纪轻一点的,才能翻山越岭,细细去找。”
    “我举荐两个人。”世续说道:“一位是伦贝子,一位是陈雨苍。”
    陈雨苍便是邮传部尚书陈璧。工部裁撤,一部分营造事业归邮传部接管,派他去是很适当的人选。至于溥伦,方在壮年,又略知风水,这个差使亦能胜任。这件事便又算有了着落了。“第三,”张之洞未说之前,先表示意见:“这件事是照例文章,请摄政王从宽处置,就是各省所荐的医生,跟太医院的人如何处分?”
    “你们看呢?”
    “处分该有轻重!”张之洞说:“太医院的重一点,各省来的轻一点。”
    “不管轻重,反正照样做官当差。”奕劻说道:“一革留,一降留就是了。”
    革是革职,降是降级,但都留任,并无大碍,这件事又算定了。
    “至于谁该穿孝,派谁奠酒,应由治丧大臣会议请旨。”
    “不,不!”载沣接着张之洞的话说:“大行太皇太后母家应该穿孝百日,在大行太后梓宫前奠酒的,要多派亲王、贝勒。”载沣接下来又说:“我还想起一件事,上尊谥是怎么个规矩?”
    “列帝加至二十二个字,不得再加。”张之洞说:“列后加至十六个字,不得再加。这是乾隆年间传下来的定制。”
    “那么,大行太皇太后,现在已经有了几个字了?”
    “摄政王是问大行太皇太后的徽号?”张之洞念了一遍,失声说道:“糟了!已经有了十六个字!”
    “不能再加了吗?”
    “再加就超过字数了。”
    “照这么说,莫非就没有尊谥了?”载沣大不以为然:“这不象话吧?”
    一句话将张之洞问住了。袁世凯便替他解围地说:“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礼部议奏好了!”
    ※※※
    慈禧太后尊谥字数多寡的难题,由于一道上谕,迎刃而解。这道上谕是根据载沣的建议而下的,道是“大行太皇太后垂帘训政,四十余年,功在宗社,德被生民,所有治丧典礼,允宜格外优隆,以昭尊崇,而申哀悃,着礼部将一切礼节,另行敬谨改拟具奏。”礼部议奏,比照皇帝的丧礼,斟酌改拟。皇帝的尊谥二十二字,既然比照,自然可加,而且加六个字正好。
    原来谥法有一定的规矩。后谥第一字必用“孝”字,下一字用贤德贞淑的字样,末四字的偶数,则必用“天”、“圣”二字。这样加起来,不多不少,恰好六个。
    只是会典所载,适用于后谥的字样,崇隆切合而又未曾用过,竟找不出来,于是又下一道上谕:“着于会典帝谥字样内参酌选择,敬谨恭拟,以重巨典,而伸显扬。”
    这件事有人看得极重,有人看得极轻。看得极轻的是一班少年亲贵,见解都差不多:“反正字数跟皇上一样就行了。
    字眼上不必去细琢磨,还能用个丑字眼吗?”
    看得极重的,自然是一班词臣。说帝谥重在末一字如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文宗显皇帝,这章、仁、宪、显之谥,无不确切不移,一字可以尽其一生。高宗纯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穆宗毅皇帝的纯、睿、成、毅等谥,亦有因时论势,或者有所讳言,出以曲笔的苦心在内。至于后谥,重在第二字,慈禧太后垂帘四十年,盖棺论定,用一字涵盖,能不格外慎重?
    这样的一件大事,自然是宰相之任,上谕中亦指示“着内阁各部院衙门,会同敬谨拟奏以闻”,即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付廷议,理当由大学士主持。不过廷议是表面文章,出主意的还须靠一班通人。所以张之洞跟孙家鼐商量,开了一张名单,汉人是协办大学士鹿传霖、陆润庠,南书房翰林朱益藩、吴士鉴、郑沅、袁励准,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刘廷琛,以及翰林出身的丞参、唐文治、汪荣宝等人,旗人只邀了三个:大学士世续,协办大学士学部尚书荣庆、礼部尚书溥良。
    由于国有大丧,禁止筵宴,张之洞命会贤堂备了两桌素饭,亦不设酒,草草餐毕,喝茶开议。
    “大行太皇太后一生,史册罕睹。”张之洞说:“自古垂帘的贤后,莫过于宋朝元祐年间宣仁太后,然而临朝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大忧患。我面承大行太皇太后末命,谆谆以后人‘说公道话’见嘱。我辈今日所议虽只一字,关系重大,总要勿为千秋史评所讥才好。”
    沉默片刻,礼部尚书溥良职责所在,不能不表示意见:“上谕虽说在帝谥字样中选用,其实合于皇太后身分的也不多。譬如文武神圣,至大中正等等字样,似乎都不合适。”
    “那么合适的呢?”荣庆接口:“不妨先列出来,逐字斟酌。”
    “这话不错!”孙家鼐附议:“这样虽费点事,倒是最妥当的办法。”
    “其实,”鹿传霖突如其来地说:“圣字很可用。宋朝垂帘的太后,谥必用圣,只有章肃明献刘后例外,那是因为李宸妃的缘故,另当别论。”
    “滋轩此议甚是!”世续正好卖弄他肚子里那点墨水:“我记得《贵耳集》中谈过,议论甚正。”
    “是,议论甚正。”唐文治接口:“奈孝圣宪皇后何?”
    原来据说是高宗生母的钮钴禄氏,谥法便是“孝圣”。唐文治的声音不高,鹿传霖不曾听见,世续却大为扫兴,紧闭着嘴不作声。
    “如何?”鹿传霖不明究竟,还在得意洋洋地高声问道:
    “孝圣之圣,亦犹圣祖之圣。雍正初元……。”
    他的议论还刚开端,坐在他身旁的陆润庠歪过身名人轶事子去,凑在他耳朵边,大声提醒,苏州人撇京腔,除非象说书的用虚飘的假嗓子,不然就说不响,所以陆润庠拿手掌遮在唇上,用苏州话说道:“有过格哉!喏,乾隆的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孝圣宪皇后!”
    鹿传霖做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巡抚,庚子年自苏州勤王北上,所以吴侬软语,亦能解意,听得陆润庠的话,脸色也就跟世续一样了。
    于是取来一本会典,翻到叙“内阁”这一卷,关于“谥法”一条中载明:“凡谥法,各考其义而著于册”,共上中下三册,总名《鸿称通用》。每册卷数不同,下册只一卷,“群臣赐谥者得用之”,共七十一字。中册两卷,上卷“以谥妃嫔”,共四十一字,下卷“以谥王”,共七十五字。上册便归帝后专用,“上册之上,列圣庙号取焉”,共四十四字;“上册之中,列圣尊谥取焉”,共七十一字;“上册之下,列后尊谥取焉”,共四十九字。这些字样,在会典中都有记载,如今为慈禧太后上谥,须在上册中卷中选用。
    上册之中虽有七十一字,但适合慈禧太后的并不多。因为虽用帝谥,究竟是后,太刚劲的字面不能用,如果能用,不妨谥武。平洪杨、平捻军都是她垂帘时候的事,“克定祸乱曰武”,在她亦足当之无愧的。其次,如纯、宜、成。哲等字,虽亦可用,犯了列帝的尊谥或庙号,自然避免。因此,逐字斟酌,初选只得十个字,由吴士鉴提笔,写在一张素笺上,送给并坐在上的孙家鼐、张之洞看。
    “香涛,你念吧!”孙家鼐说:“念完了公议,十中选三,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廷议,就一定允当了。”
    于是张之洞念道:“‘任贤致远曰明;聪明睿哲曰献。’献字不好!”他说了这一句,接着又念:“沈几烛隐曰渊;空安中外曰定;裕以安民曰宁;柔德安众曰靖;威仪悉备日钦……。”
    下面还有三个字,张之洞就不念了,眼向上望,口中念念有词,显然的,他是在推敲这个“钦”字。
    “先拿不用的去掉”孙家鼐说“我也觉得‘献’字不好!
    凡列朝末代帝后的谥法、庙号,务须避忌。”
    “宋钦宗不算末代之君吧?”张之洞脱口便问。
    “不算!”世续答说:“钦宗有弟接位,而且还有南宋。怎么能说是末代之君?”
    “说得是!”张之洞招招手,“劳驾,那位拿会典我看看!”
    这部会典的字极小,张之洞拿挂在衣襟上的放大镜照着,好不容易才找到“钦”字的说明,一面看,一面点头,是很满意的神情。
    “我看不用十中选三了,十中选用,唯钦字为不可易!”他提高了声音说:“各位请看:‘威仪悉备曰钦;夙夜祗畏曰钦;敬慎万几曰钦。’垂帘听政,虽后而帝,自是‘威仪悉备’,而夙夜祗畏;敬慎万几’,正见得大行太皇太后,亦知垂帘非祖制,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故而戒慎恐惧如此!”张之洞越讲越得意,拍手顿足地笑着说“妙啊!这个钦字,天造地设,仿佛早就为慈圣预备好了!”
    一时眼泪鼻涕,无法自禁,沾得白中带黄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上,亮晶晶发光,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已成灰色手绢擦眼擦鼻子,搞得一塌糊涂,惹得下坐诸人,都忍不住想笑。
    于是吴士鉴开玩笑似的附和:“中堂,还有妙的喽!”他用一口杭州话说:“后谥中也有钦字:‘威仪悉备曰钦,神明俨翼曰钦!’神明俨翼,岂非形容入妙?”
    “是啊!”张之洞一点不觉得他有开玩笑的意味,很郑重地问孙家鼐:“钦字如何?万不可易吧!”
    他已说了万不可易,孙家鼐还能说什么?点点头不答。
    “好是好!可惜,犯重了!”鹿传霖说:“徽号中有个钦字了。”
    “这倒不要紧!”这一次世续的脑筋比鹿传霖来得清楚:
    “孝圣宪皇后的尊谥中,不有两个‘圣’字吗?”
    “这一说,更无疑义。”张之洞说:咱们再拟最后四个字!”
    最后四字,实际上只拟两字,因为天、圣二字是现成的。大致“天”字指先帝,“圣”字指当今皇帝,所以太后的尊谥,用此四字,必得在“相夫教子”这句话中去揣摩,可以不受《鸿称通用》的限制。
    “这四个字虽是照例文章,其实大有讲究。”张之洞又发议论了:“‘天’上一字,要切太后的身分;‘圣’上一字,要能表明跟今上的关系。譬如孝静成皇后,用‘弼天抚圣’四字,就是一个好例子。”
    原来文宗的生母孝全成皇后,初封全嫔,逐步晋封,成为继后,至道光二十年,以三十三岁的盛年,忽然暴崩,传说是婆媳不和,皇后之死,出于自尽。其时文宗年方十岁,由皇六子恭王的生母静贵妃所抚养,晋为皇贵妃,却不曾象孝全皇后那样,正位中宫,据说亦因宣宗痛孝全死于非命,所以不再立后。
    道光三十年正月,宣宗崩逝,遗旨封皇六子为恭亲王。文宗即位,尊皇贵妃为皇考康慈皇贵太妃,居寿康宫。皇贵太妃大为失望,因为她本来可望继位为皇后,只以宣宗对孝全皇后有那么一般隐痛,以致受屈。如今她不能正位的障碍已不存在,而文宗又该报答抚养之恩,尊之为皇太后,情理允当,而于礼亦无不合,而居然如此,岂不令人寒心。
    据说文宗与比他小一岁的恭王,原有心病,不肯尊养母为太后,多少有些意气在内。这样到了咸丰五年,皇贵太妃身染沉疴,一天,文宗去探病,迎面遇见恭王自内而出,便问病势如何?恭王跪奏,且泣且言,道是病已不救,看样子是要等有了封号,才会咽气。
    已经贵为皇贵太妃,再有封号,当然是尊为皇太后。文宗一时还没有工夫考虑,只“哦,哦”地应声,示意听到了。而恭王却起了误会,将未置可否的表示,错误为已经允许,他这时是“首揆”,一回到军机处,便传旨预备尊封的礼节。
    及至礼部具奏,文宗大为恼怒,不过他亦很理智,知道决不能拒绝,否则在病中的皇贵太妃,受此刺激,立刻就会断气。因而准奏,尊养母为“康慈皇太后”,这是七月初一的事,隔了八天,康慈皇太后驾崩。
    这下,文宗没有顾忌了。他自己虽仍照仪礼,持服百日,但礼部所奏康慈皇太后丧仪,则大加删减。最重要的是两点:
    一是不祔庙;二是不系宣宗谥。
    不祔庙是神主不入太庙。太庙是极严肃的禁地,有无这位太后的神主,谁也看不到,但不系帝谥,则天下共知,这位太后不是“正牌”。宣宗尊谥末一字为“成”,所以皇太后应称“成皇后”。康慈太后的尊谥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并无成字。这在明朝有此规矩,皇帝的生母为妃嫔,如果及身而见亲子即位,则母以子贵,自然被尊为皇太后,倘或死在亲子即位以前,则追尊为后,但不系帝谥,以别嫡庶。文宗的用意在此,却不肯担承薄情的名声,凡此减损丧仪,都托词是太后的遗命。
    兄弟猜嫌的迹象,不止于此,十一天以后,文宗以“办理皇太后丧议疏略”为由,命恭王退出军机,回上书房读书。本来亲如一母所生,至此,文宗拿恭王跟所有的弟弟一样看待了。
    及至辛酉政变成功,穆宗即位不久,为了报答恭王的功劳,孝静太后才得祔庙系帝谥,称为“孝静成皇后”。
    “孝静的尊谥,那时加了一个‘成’字以外,还改了一个字。”张之洞说:“原来是‘弼天辅圣’辅者辅助,有保母名人轶事之意,有人跟恭王献议,要改为安名人轶事抚的抚。这样一来,孝静的身分,就大不相同了!文宗亦确为孝静所抚养,不悖事实,这个字实在改得好!由此可见,议谥的学问大得很,你们好好推敲吧!”
    交代完了,与孙家鼐相偕离座,接着,世续、鹿传霖与陆润庠等人,亦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议谥是内阁的公事,但礼部尚书总司其成,所以溥良接替张之洞主持其事,聚讼纷纭,只拟定了两个字“兴圣”。实际还只是一个“兴”字,“天”字上面那个字,尚无着落。
    ※※※
    好在上尊谥为时尚早,尽不妨从容商议。而有两件事,却必得早早定夺,一是登极之期,二是摄政王的礼节。
    登极要选吉期,钦天监具奏:“十一月初九日辛卯,午初初刻举行登极颁诏巨典,上上大吉。”由礼部照例预备,并无困难,难的是摄政王的礼节。
    清朝有过摄政王。但那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时隔两百余年,犹有讳言之势。因为顺治初年关于摄政王多尔衮跋扈不臣的传说甚多,甚至还牵涉到孝庄太后。“太后下嫁”虽已证明并无其事。但盛年的孝庄太后,“春花秋月,悄然不怡”却未尽子虚,多尔衮常到“皇宫内院”,更见之于煌煌上谕,说起来总是丑闻,不提为妙。
    就因为有多尔衮前车之鉴,所以议摄政王的礼节,有两个难题,一个是载沣的身分,究竟是无形中的太上皇,还是皇帝的化身?
    在顺治初年,皇帝称摄政王为“皇父”,上谕之外,另有“摄政王谕”,都是无形中太上皇的身分。而且多尔衮与世祖是叔侄,载沣与“今上”却是嫡亲的父子,倘或制礼不周,载沣比多尔衮更容易成为太上皇。
    因此,大学堂监督刘廷琛一马当先,第一个上条陈,开宗明义就说,监国摄政王的礼节“首重表明代皇上主持国政,自足以别嫌疑、定犹豫”。后面又解释“代朕主持国政”一语,“是监国摄政王所办之事,即皇上之事,所发之言,即皇上之言。应请自纶音外,监国摄政王别无命令逮下,内外臣工自章奏外,不得另有启请。”
    这个说法,变成摄政王就是皇帝,二合为一,看起来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极大,但比皇帝是皇帝、摄政王是摄政王,一分为二的流弊要少得多。因为皇帝上有太后,下有军机大臣,并不能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妄为,臣下亦不得别开乱政之路。所以刘廷琛的这个看法,很快地为大家所接受了。
    可是,另一看法,却颇有疑问。他说:“顺治初摄政王以信符奏请不便,收藏邸第,其时办事,盖多在府中。今按:国事朝旨,岂可于私邸行之?惟一日万几,监国摄政王代皇上裁定,若每日入值,不惟力不给、势不便,且体制不肃,非所以尊朝廷,机要不秘,亦恐或滋流弊。皇上冲龄典学,尤赖随时护视,以端圣蒙。应请择视事偏殿近处,为监国摄政王居处之所,俟皇上亲政时,仍出居邸第。臣尝恭考高宗纯皇帝御批通鉴,论旁支承大统者,可迎本生父母奉养宫禁,是天子本生父母,权住宫禁,高宗不以为嫌。祖训煌煌,正可为今日议礼之据。监国摄政王奉遗命代皇上行政,尤无所谓嫌也。”
    他的条陈共是四条,前三条都说得很好,最后这一条却坏了。太后得知其事,很不高兴,将载沣找了去问道:“有人主张让你们夫妇搬进宫来住。有这话没有?”
    “有的。”载沣答说:“是大学堂的监督刘廷琛,他说,是高宗这么说过的。”
    “拿他的原折子来我看!”
    载沣答应着退了下来,立刻将原折子送到慈宁宫,太后尚无表示,小德张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说“那好!醇王福晋一搬进来,那就跟老佛爷一样了!本来嘛,‘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醇王抓权,大家自然把醇王福晋捧得跟凤凰似的了!”
    太后一听,勃然色变。她本来只是在考虑叔嫂之嫌,如今小德张一提醒,再不必考虑,立刻又传懿旨:“召摄政王面请大事!”
    慈宁宫地方很大,太后又住在偏西,从军机去走个来回,很费气力。载沣喘息未定,忽又奉召,颇有疲于奔命之苦。心里在想:刘廷琛的话不错!应该住到宫里来,才可以少受些累。
    因此,当太后发问,所谓“‘应请择视事偏殿近处,为摄政王居处之所”,应该是在那一处?载沣竟真去寻思了。
    这一来,太后更为恼怒,因为载沣如果没有住进宫来的意思,一句话就可以回答:那一处也不合适。刘廷琛的主意行不通。不是如此回答,便见得他是真的在考虑,应该住那一处。
    “历来皇上视事的偏殿,都在养心殿,你打算住养心殿后面的随安室、三希堂、无倦斋、还是嘉顺皇后住过的梅坞?”
    受了一顿申斥的载沣,气无所出,迁怒到刘廷琛头上,他记得有个规矩,大丧十五日内不准奏事,命人一查,果有此例,于是以监国摄政王的身分,决定降旨申斥。
    “王名人轶事爷,”张之洞劝道:“摄政王的礼节,原曾降旨,命内阁各部院会议具奏,臣下应诏陈言,话说得早了点,似乎不宜处分。”
    “怎么?”载沣脱口问道:“莫非我连申斥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这样说法,便是不可理喻了。张之洞默然而退,奕劻便说:“话不过说得早了一点,可没有说错,更不能说他不能说,原折应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去,并案处理。”
    这一次是载沣不作声,当然是默认言之有理。于是“达拉密”拟了两道上谕,一道是:“国家现遭大事,尚未逾十五日,照例不应奏事,乃该大学堂监督刘廷琛,于本日遽行呈递封奏,殊属不合,着传旨申斥。”另一道是:“刘廷琛奏陈监国摄政王礼制事宜,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内阁各部院衙门并案会议具奏。”
    上谕到了张之洞手里,想起一件事,决定要跟载沣争一争,当时便向世续说道:“伯轩,有个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我想趁此机会革除了它。走,走,一起见摄政王去。”
    “香涛,”世续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不算多事,你一定也赞成。”
    “那是什么事呢?”
    “传旨申斥的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张之洞说:“摄政王怕还不知道,要你跟他解释。”
    载沣就坐在里屋。张之洞与世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时,他已约略有所闻,所以等他们一进去,先就说道:“传旨申斥的规矩我知道,是派太监去申斥。”
    “王名人轶事爷可知道,这是个美差?”
    “美差?”载沣诧异:“莫非还有好处吗?”
    “是的!有好处。”世续接口说道:“受申斥的人,照例要给奉旨申斥的太监一个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听说是有规矩的,预先讲好了没事,跑去说一声:‘奉旨申斥!’喝喝茶就走了。倘或不照规矩送,或者送得不够数,受申斥的主儿,那可就惨了!”
    “怎么呢?”
    “无非张嘴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会骂的能连着骂个把钟头不停嘴,真能骂得跪在那儿的人,当场昏厥。”
    “是不是?王名人轶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之洞说:“刘廷琛身为大学堂总监督,多士表率,师道尊严,如今名为传旨申斥,实则受辱于Yan人,何堪再为师表?就不说刘廷琛,其他奉旨申斥的,大小都是朝廷的命官,无端受辱,斯文扫地,岂朝廷亲贤养士之道。王名人轶事爷受大行太皇太后付托之重,天下臣民,属望甚殷,革故鼎新,与民更始,大可从小处着手。似此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请王名人轶事爷宣示,断然革除。”
    “怎么革法?”
    “传旨申斥,既已见于上谕,便是申斥过了,不必再派太监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
    载沣考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说:“革掉也好!”
    这虽是一件小事,但正反双方都颇重视。在张之洞以为这是裁抑宦官之始,防微杜渐,自觉无愧于顾命老臣,在太监则以为是载沣的“下马威”,有意跟深宫作对。尤其是小德张,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主子瞧瞧,不就管到宫里来了吗?如果老佛爷在,他那儿敢!”
    光绪皇后从升格为太后,一切皆以作为她的姑母而为婆婆的慈禧太后为法。本来时异势迁,她的才具亦远逊于慈禧,根本不能学,也学不象。不过,载沣较之当年的老恭王,亦犹太后与慈禧之不能相比,所以在短短的期间内,多少巴建立了太后的权威。这因为小德张替她出主意,抓住了载沣一个弱点:他不会用脑筋,稍为麻烦些的事,便想不透彻,他又不会说话,稍为复杂些的事,便说不清楚。因而就格外怕事。抓住他这些弱点,制他很容易,只要把很简单的一件事绕两个弯弄得很复杂,然后故意跟他找麻烦,就无有不“竖白旗”的了。
    于是为了革除由太监“当面传旨”申斥一事,太后又把他找了去问。
    “这是谁的主意?”
    “张之洞的主意,世续也帮着他说。”
    “他们怎么说来着?”太后紧钉着问。
    张之洞的那篇大道理,载沣已记不太清楚,就能记得清楚,也无法转述,想了一下答说:“他们说传旨申斥的太监,骂得太凶了,怕人受不了。”
    “受不了,不会好好当差,别犯错吗?”太后又说:“就是要骂,才会改。”
    “是啊!”载沣脱口附和。
    “既然你也知道该骂,怎么又听张之洞的话呢?”
    这一问将载沣问得张口结舌,无以为答,而且颇为困惑。当时觉得张之洞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而如今太后的话,似乎亦很有道理,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
    “你说个道理我听,明知道人家的话错了,何以又听了进去。”
    “他,他也是军机大臣嘛!”
    “哼!”太后冷笑着问:“他是军机大臣,你呢,你不是监国摄政王吗?”
    载沣又没有话说了,只问:“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跟你说清楚,老佛爷遗命,大事要先问我。你也别忘了,我是皇太后!老佛爷在日,是怎么个情形,你是亲眼得见的,我虽没有老佛爷那份威望、能耐,可是你也得还我一个皇太后的规矩!宫里的事,你得问我,太监不守规矩,你告诉我,有些事让内务府大臣直接跟我回,你很可以省点儿心,多照料照料外头!”
    载沣不觉得他监国摄政王的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被侵削,欣然答说:
    “是,是!就这么说,就这么说!”
    ※※※
    帝后大殓之后,奉安之前,梓宫照例要由大内移到停灵待葬之处,名为“暂安”。
    暂安之处名为“观德殿”。——出神武门,经北池子过桥,有道与神武门相对的大门,名为北上门,进门就是景山,一名万岁山,明朝称为煤山,思宗殉国,即在此处。这座山周围二里有余,共有五峰,形如笔架,山不高,中峰亦不过十一丈余。山后为形制如太庙的寿皇殿,供奉列代御容,殿东为永思殿,又东即为观德殿。
    观德殿只能供奉一座梓宫,而乾清宫西暖阁与宁寿宫皇极殿,两处停灵,应该那座梓宫奉移观德殿?
    此事不大亦不小,意见不一,有人以为母在子先,理当慈禧太后先移观德殿;有人则以为乾清宫为天子正寝,不宜久停梓宫。论道理,似乎后者为是,所以附议的人比较多。
    但太后却主张皇极殿的梓宫,先移观德殿,她的理由是,定东陵早已修筑完好,必是大行太皇太后奉安在先。这个说法,初听不错,细想不然,因为东陵、西陵亦皆有停灵的暂安殿,宫在观德殿过了百日,即须移到陵上,与何时入土,并无关系。
    只是太后坚持,载沣无法以言词挽回,而军机又不能请见太后,待载沣细说理由,似乎只有遵“慈命”办理了。
    就在上谕将颁的前一天,李莲英到慈宁宫求见太后。从两宫自西安回銮以后,他的声光便渐不如前,如今冰山已倒,势力不但不敌崔玉贵,而且连小德张都比不上。可是太后却仍不敢对他轻视,立即传见。
    等行了礼,太后吩咐小德张:“给谙达一张小凳子!”
    这“优礼老臣”的手法,她是跟慈禧太后学的。果然,李莲英颇为感动,尤其是她跟大行皇帝在日一样,称之为“诸达”,使他觉得她跟先帝毕竟还有夫妇之情。对她的反感,因而减少了很多。
    “日子真快,转眼二十七天就快满了!”太后眼圈红红地:
    “这二十来天,我也不知道如何过来的!”
    “请主子别伤心,千万保重!万岁爷太小,全靠主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保护。”李莲英紧接着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今天来见主子,有件事求主子!”说着,从小凳子上起身复又跪下。
    “起来,起来!还是坐着说好了。”
    李莲英起是起来,却垂手站着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听说要拿老佛爷的灵柩,移到景山。不知道可有这话?”
    太后在想,提到此事,他下跪相求,不知道求的什么?且把话说活动些,因而答道:“还没有定规。”
    “若是还没有定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求主子,仍旧让老佛爷暂安在宁寿宫。”李莲英的声音在嘶哑中有些哽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伺候老佛爷三十二年,等伺候到陵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得求主子开恩,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回去。这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求主子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能在老佛爷跟前多尽点儿心。如果一移到景山,那里地方小,除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老佛爷平时使唤惯了的人,没法儿都跟了去,再说,老佛爷要什么没有什么!只怕主子心也不安。”
    太后听说,李莲英在皇极殿照料几筵,除了丧仪上的规矩以外,完全照慈禧太后生前一样,每天寅卯之间,进一碗燕窝粥,然后唤宫女打洗脸水,开梳头匣子,还进首饰箱,仿佛慈禧太后自己会挑,这天插什么簪子,戴什么戒指。至于早膳、晚膳,一样是拣慈禧太后生前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肴馔上供,供完了还喊一声:“老佛爷绕弯儿去罗!”这时走廊上若是有人,就得赶紧避开,跟慈禧太后生前,每天膳后一面剔牙,一面散步消食的规矩无异。
    先还以为传话的人过甚其词,如今听李莲英的话,才知道他真是当“老佛爷”还住在宁寿宫。这不跟发了神经一样?再想想慈禧太后生前对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数十年,亦无怪乎他会如此。
    一时感动,也是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太后只能点点头说:“好吧!就让皇上的灵柩,先移观德殿好了。”
    “是!”李莲英接着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不是把主子的话,马上传给五爷?”
    “五爷”是指载沣,太后答说:“对了!你传话给五爷好了。”
    等李莲英一退出去,小德张埋怨太后:“主子怎么就听他胡说?他那里是什么孝顺老佛爷?是霸占着宁寿宫不肯让出来,不知道安着什么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看,这件事要糟!”
    “如今可也没法子了。”太后又说:“不过,我想他也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你多派人稽查就是。”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当然要多派人稽查。”
    从这天起,小德张以太后的名义,通知内务府,入夜格外多派护军巡查,不但大行太皇太后的梓宫,要严密保护,冷僻之处,更应留心,以防意外。
    这情形传到李莲英耳中,他冷笑着说:“小德张想把老佛爷的灵柩请走,他好来掘藏?我偏不叫他遂心。外头传说,老佛爷的私房有三千万银子,一半埋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一半埋在宁寿宫,这话真假我不说,让他去猜,让他去想,想得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自己把自己一条小命折腾完了,我才称心!”
    ※※※
    十一月初九,极冷的天气,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有资格着貂皮褂或穿其他“大毛”的,也仍然是一袭青布老羊皮袍,貂帽当然也不能戴,因为大丧还在二十七日之内。
    登极的吉时是“午初初刻”,也就是午前十一点一刻。到了十点钟一过,群臣络绎而至,方在排班之际,宫内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王嬷嬷已经哄了好半天了:“今儿是老爷子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噢!”小皇帝总算听话,乖乖地让王嬷嬷替他在青布丝棉袍上,罩上一件白布衫,然后抱到慈宁宫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给摄政王。
    照理部斟酌成例拟订的登极仪式,由摄政无抱着皇帝,先到两天前奉移到观德殿的大行皇帝梓宫之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祗告受命。当然,所谓三跪九叩,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接下来便是朝太后。先在便殿中换礼服,特制小朝服,上衣下裳,前后左右,用金丝绣得有二十七条龙,外加日月星辰,黼黻藻火,五色云头,八宝立水。穿在身上,既不平整,更不服帖,难受极了。
    更受不了的是那顶小朝冠,顶戴共有三层,每层一座金龙托子,上承一粒东珠。小皇帝戴在头上,沉重的头都抬不起来,而且黑狐的帽檐,其暖异常,更戴不住,双手乱抓,非取下来不可。摄政王怕他不遂所愿,会哭会闹,只好替他拿下来,不过作了声明:“回头行礼时,还得戴上。”
    到了慈宁宫,由于有王嬷嬷的照应,倒是蛮象个样子地行完了礼。太后、摄政王、王嬷嬷都松了口气。
    这就要到外廷去受贺了。仍然是由摄政王抱着,坐轿子出了乾清门,先到中和殿,由摄政王扶着,坐上宝座,受以恭王溥伟为首的领侍卫内大臣等人的朝贺。皇族中谁跟皇帝亲近,或者皇帝愿意亲近谁,便在此时,可见端倪。
    这一阵折腾,小皇帝已有些不耐烦了。紧跟着转往太和殿,正式举行登极大典。
    名为大典,实在简单得很。因为凡是登极,皆在大丧热孝之中,所以丹陛大乐虽设而不奏,百官贺表虽具而不读,只是皇帝升殿受礼而已。
    据说大内在明成祖营建之始,规制务极尊崇,以整个京城地势而论,太和殿是最高的,而太和殿中,又以宝座为最高,由此平视,一直可以望到前门以外。
    小皇帝当然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摄政王将他抱上宝座,自己单腿跪地,在右侧用双手将他扶住。那顶要命的朝冠,压的小皇帝又重又热,望到丹陛下,品级山前黑压压一片人头,看得头昏眼花,猛不防净鞭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将他吓得哆嗦,哭声可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要,我不要!”小皇帝在宝座上大哭大闹,“我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儿,我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儿!”
    朝仪整肃,连声咳嗽的声音都听不见,所以越觉得小皇帝的哭声喊声,气势惊人。摄政王急得满头大汗,唯有尽力安名人轶事抚!
    “别哭,别哭!一会儿就完,一会儿就完!”
    他的声音也很大,殿外虽听不见,殿内执事的王公大臣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都在说:刚当皇帝,怎么“一会儿就完”,大是不祥之兆!
    除了登极大典之外,紧接着还有很重要的三项仪礼,第一项是为大行皇帝上尊谥,“同天崇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庙号“德宗”。陵寝择地在西陵金龙峪,定名“崇陵”。
    第二项是为慈禧太后加尊谥,如张之洞所主张的,首用“孝钦”,末四字是“配天兴圣”。为了这个“配”字,俨然与文宗敌礼,地位已在文宗元后孝德、继后孝贞以上,颇有人不以为然,但只是私下窃议,没有人敢公然抗言。
    第三项是为兼祧母后上徽号,称为“隆裕皇太后”。此外穆宗与德宗的妃嫔,亦都晋封,穆宗瑜贵妃被尊封为“皇考瑜皇贵妃”;珣贵妃被尊封为“皇考珣皇贵妃”;瑨妃被尊封为“皇孝瑨贵妃”;德宗的瑾妃,自然亦被尊封为“皇考瑾贵妃”。
    ※※※
    载沣的严重失态,成了京里最流行的话,许多人相信,这是清祚不永的预兆,因而助长了各种流言,而为人谈得最多的是袁世凯。
    几乎是在颁哀诏的同时,京中便盛传摄政王为兄报仇,已将袁世凯秘密名人轶事处死,因此,由奕劻设计,利用摄政王会晤各国驻华公使的机会,让袁世凯陪同出席,借以辟谣。但是效用不大,处死之说,固以不攻自破,却另有一种说法:袁世凯如能得保首领,便算上上大吉,革职查办是迟早间事。
    想倒袁的人很不少。皇帝驾崩,保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先发难,康有为、梁启超师弟,通电海内外说两宫祸变,袁世凯为罪魁祸首,请朝廷即诛贼臣,以伸公愤。并指光绪之崩,出于袁世凯的毒手。康有为又跟人说:汪人燮在伦敦曾亲口告诉他,袁世凯曾以三万银子运动力钧,在为皇帝请脉时,伺机下毒,力钧大骇,多方设法辞差出京躲祸。
    这种骇人听闻的攻击与传说,在朝廷并未引起反感,因为说皇帝被毒死这句话,根本就是忌讳。而保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所倚恃为倒袁主将的肃王善耆,深知内幕,不以为皇帝之崩,袁世凯应该负责,因而迟迟未有行动。
    其实,善耆的势力并不足以倒袁,他必须联络载泽,而载泽的主要目标是倒庆。乘机而起的是盛宣怀,他早就在走载泽的路子了,不过志在邮传部尚书,所以要倒的是陈璧,而陈璧倚铁路总局长梁土诒如左右手,此人为盛宣怀的第一号死对头,是故倒陈又必须倒梁。
    由于情势复杂,若说谋定后动,便不是三、五天的事。因此,袁世凯一时不会动摇,暗中盘算,只要唐绍仪访美有成,足为奥援。
    原来一度因为美国排华而生了裂痕的中美邦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复趋和好,而且美国决定退还一部分庚子赔款,充作中国派遣留美学生的经费。朝廷为报答美国的好意,将于六月间派奉天巡抚唐绍仪为专使,并加尚书衔,访美致谢。这是表面文章,实际上袁世凯已奏准慈禧太后,决定在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亲美,希望能够借到巨额美款,收回东三省的铁路,同时缔结中美德三国同盟。唐绍仪赴美,即衔有此两大使命,此外并兼充考察财政大臣,分赴各国相机谈判免厘金、加关税的条约。
    照袁世凯的想法,唐绍仪赴美谈判的两大任务,如有成功的希望,他的地位便如磐石之安,将来总理大臣一席,非我莫属。事实上也确是如此,从设立总理衙门,办洋务以来,人与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是离不开的,既然袁世凯主张亲美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则只要美国一日亲华,袁世凯即一日不会失权。否则,朝廷就会视如亲美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破裂,万万不肯出此。
    可惜,唐绍仪动身得晚了,等他九月十七日到达东京时,日本的特使高平早着先鞭,已在华盛顿与美国国务卿开始谈判在华利益。及至唐绍仪由东京坐邮船到美国西海岸途中,接到两宫先后驾崩的消息,从轮船上一上岸,有个北京来的电报在等他:唐绍仪应改名为唐绍怡,因为仪字犯了新帝之讳。
    虽在旅美途中亦须遵礼成服。服制中有一项严格的规定,百日内不得剃发,连带亦就不能剃须,所以唐绍怡上岸时,已是于思满面。及至换乘横贯美国大名人轶事陆的火车,抵达华盛顿,来迎接的美国礼宾官员,大为骇异,中国派来的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官,首如飞蓬,青布旧袍,何以如此狼狈?唐绍怡揽镜自顾,亦觉得是一副从未有过的倒霉相!
    果然倒霉,就在他到达的那天,日本与美国换文,声明维持中国独立,保全中国领土,机会均等,维持现状。最后这两点,否定了美国借款给中国,收回东三省铁路的可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时因为中国政局起了变化,美国亦不愿作任何进一步的谈判。不过唐绍怡还见到了美国总统,袁世凯认为希望未绝,犹有可为。
    在唐绍怡,也觉得万里迢迢,空手而归,未免难以为情,所以很想临时抓个题目,达成协议,多少亦算是一种成就。于是有人建议,中美既然有进一步修好之议,则两国使节的地位,不防提高,将公使升格为大使。唐绍怡颇以为然,向美国政名人轶事府私下试探,所得到的反应很好,唐绍怡便即密电外务部,请示其事。
    这时办理大丧已告一段落,朝局正在酝酿变动之中,载沣周围已出现了一个“智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载泽为首,载沣的幼弟载涛亦颇喜进言,每天下午在北府中聚会,信口纵谈,慢慢谈出了结果,决定要办两件大事。
    一件是载泽所主张,全国的财权,统归中枢掌握,换句话说,就是归度支部全权调度。这件事从甲午以后,就在进行,但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所以成效不彰。载泽认为当初阻力丛生,是因为有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这班势力根深蒂固,连慈禧太后亦不能不假以词色的重臣在,如今督抚的资格,远不如前,而且新帝登极,应行新政,名正言顺,不会有人敢出头反对。
    这话听来很有道理,载沣同意了。不过照载泽的计划,设立各省清理财政处,先得拟订一套清理的办法,而且地方情形不同,收支有多有寡,一套简单的办法,未必尽皆适用。总之,兹事体大,必须谋定后动,无须急在一时。
    另一件是载涛所提出,而出于日本士官出身的良弼的建议,练一支禁卫军,作为收兵权的开始。这话在载沣,更是搔着了痒处,因为他到德国去谢罪时,德皇向他说过,皇室要保持政权,必须先掌握兵权。载沣对这一忠告,印象极深,是故载涛一提到此,他便有深获我心之感。
    于是载沣转告良弼,拟了初步的计划,十二月初便下了上谕:设立禁卫军,专归监国摄政王统辖调遣。并派贝勒载涛、毓朗、陆军部尚书铁良充专司训练禁卫军大臣。
    也不过刚有个名目,载沣便有了错觉,自以为雄兵在握,有恃无恐,自然而然地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下决断也快了。从表面上看,不再象从前那种优柔寡断的样子。
    但是,召见军机办事,并不因为他比以前来得神气,事情就会变得顺手。谈到清理财政,袁世凯讲了许多督抚的苦衷,谈到练禁卫军,以他的经验,更会有许多令人扫兴泄气的话。于是“袁世凯早就该杀”的话,便在北府的上房名人轶事中,时有所闻了。
    ※※※
    唐绍怡的电报送到摄政王那里,他不明白公使与大使的区别,却又不问军机大臣,只批了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陆军部查明具奏。
    何以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外务部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陆军部,谁也不明白载沣的用意,有人说,这表示他最信任、最重视陆军部,而不信任外务部。这话亦不尽然,载沣最信任、最重视的是度支部。
    ※※※
    练兵先须筹饷,新政非钱莫办,度支部的职责更见重要,而载泽的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就更大,气焰亦就更高了!
    “理财,我有办法!不过,你得听老大哥的!”载泽对载沣说:“第一,不能让老庆过问大事:第二,不能让张香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主意。从前李少荃说他‘服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一点不错。人家说李少荃‘张目而卧’,张香涛‘闭目而行’,你看着,我来‘张目而行!’”
    “好大的口气!”载涛笑着说,当然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载泽目空一切,唯有遇见天真未漓的这个堂弟,毫无办法,只有闭口不语了。
    “你说张香涛书生之见,我倒觉得他肯说真话,眼光也看得远。理财不外乎开源节流,咱们旗人,每个月坐领钱粮,成天不干正事,遛遛鸟,玩儿玩儿古董,都成了废人了。所以,”
    载涛加重语气说:“张香涛变动旗制的主张,我赞成。”
    “果然能替旗人筹出一条生路来,不致于虚耗国家钱粮,自然是件好事。”载沣皱着眉头说:“只怕办不通!”
    “怎么办不通呢?”
    “咱们旗人会反对!”
    “只要办法好,就不会反对!这件事非办通不可,不然汉人不服。都是大清朝的子民,为什么旗人就该不劳而获?五哥,你这监国摄政王要想当下去,可得拿点魄力出来。”说完,载涛起身就走了。
    “你看,老七!”载沣苦笑。
    “你也得管着他一点儿!”载泽沉着脸说:“老七太不懂事了!常常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语未毕,载涛出而复入,看载泽绷着脸不说话,便不客气的反驳:“你说我长他人志气,不错!只怪咱们自己不争气。我倒请教,张香涛的‘会议币制说帖’你何以把他驳了?”
    张之洞早就主张改铸一两的银币,而且四年前在湖北试办过。这年春天,正式草成一份说帖,奏请上裁,主张铸一两、五钱、一钱、五分共大小四种银圆。前两种称为主币,后两种称为辅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度支部议奏后,列出种种不便的理由,否定了张之洞的主张。此时载涛旧事重提,不知他是何用意,载泽愣在那里,无以作答。
    “老大哥大概不知道,那么,我告诉你吧,铸一两的银圆,一两就是一两,没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仍旧铸七钱二分的银圆,各省解京饷到部,‘补平’、‘补色’,折合银两计算,可以弄出许多好处。不然,你们堂官的‘饭食银子’从那里来?其实,‘饭食银子’有限,你下面的人从中捣鬼,搂得钱比你所得多十倍还不止。就为了自己的一点儿好处,把挺好的一项改革,必得打下去,还派人家许多不是!这,我就不服!”
    说完,载涛又翩然而出,把个载泽气得坐在那里,好半晌动弹不得。
    “算了,算了!”载沣劝道:“小孩子,别理他。”
    “那里是小孩子?”载泽直着脖子嚷:“说话这么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可先说一句在这里,照这样子,你要想在西苑盖新宅,我可没法儿替你筹款!”
    原来廷议摄政王礼节,已有结果,总目十六条,计分:“告庙、诏旨、称号、代行祀典、军机、典学、朝会班次、朝见坐名人轶事位、钤章署名、文牍款式、代临议院、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舆服护卫、用度经费、邸第、复政”,呈奉皇太后御览,照所议办理。摄政王邸,规定建在中海迤西集灵囿地方。
    此地在明朝是宫人养蚕之地,并有一座云机庙,内设织机,入清久废,名为蚕池口,座落中海以西,西安门大街以南。这一片地方很大,又介乎禁苑与民居之间,建为摄政王府,颇适宜,所改名为集灵囿,已着手在画图样了。
    对于建造这座新邸,兴趣最大的,还不是摄政王福晋,而是与载涛同时加了郡王衔的贝勒载洵。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摄政王迁入新邸,“北府”自然归他的胞弟承受,而载洵长于载涛,又居优先;其次,建造新邸,已有成议,由载洵经理其事。工程费用,起码也得五六百万银子。向例“大工”只得二成到工,其余八成自估修监工的王公大臣到内务府的苏拉,皆得分润。载洵如果主持此一工程有好处,自然是提大份,搂个百把万银子,亦不算为奇。
    为此,载洵三天两头找载泽要他设法筹款。载泽一半为难,一半刁难,迄无肯定的答复。不过,事情总是要办的,所以此时不妨借题发挥,作为一种要挟。载沣少不得要陪上几句好话,许了清理财政一事,全依他的主意,又许了告诫载涛,此后不得轻率发言。载泽总算消了气,答应尽力设法去筹建邸的工款。
    ※※※
    建造摄政王新邸,所需的费用,已经由跟内务府向有往来的,一家字号名为祥源的大木厂估出来了,总数五百五十多万银子。
    “老六,这怕不行!”奕劻对载洵说:“数目太大,能不能筹得出来且不说,如今样样节省,还有煌煌上谕,一切务从简约,倒说摄政王花五百多万银子盖一座新府,只怕新闻纸不会有好话。
    “物价贵了,五百五十万不算多!”载洵又说:“当初修颐和园花几千万,现在替皇上生父盖一座新府才不过几百万能算多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不能并为一谈。”奕劻问说:
    “度支部怎么说?”
    “度支部”是用来作为载泽的代名,所以载洵答复,便径用“他”字,“他说了,只要军机同意,他可以想法子。”
    奕劻心想,为难的是载泽,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何必作恶人?想了一下,悄悄说道:“老六,我教你个法子。盖府邸,钱花多了有人说闲话,陵工上多花几个不要紧。你何不来个移花接木之计?”
    载洵恍然大悟,满面笑容地向奕劻作了个揖:“庆叔,我服了你了!怪不得说姜是老的辣,果然不错!”
    于是两案并一案,不过一明一暗,明的是修崇陵,特派”载洵、溥伦、载泽、鹿传霖敬谨承修,并着庆亲王奕劻会同办理一切事宜。”
    这道上谕一下,邮传部尚书陈璧,心里很不是味道。最初勘察陵地,派的是溥伦跟他两人,如今承修陵工大臣,溥伦仍旧有份,而他却换了鹿传霖!分所应得的优差,无端落空,且不说实利被夺,面子上也不好看。
    因此,当陵工大臣奏请拨款一千二百万两兴修崇陵时,陈璧便在朝房名人轶事中公然表示:“如果是我来主办,至多七百万银子,可以修得很好了!”
    这话传入载洵耳中,大为恼怒,而且也有些着急,因为移用陵工款项,兴修摄政王府的办法,是瞒着隆裕太后的。如今让陈璧这一说,万一隆裕太后查问,何以有这么大的虚帐,很可能会将实情抖露出来,事情就很麻烦了。
    为此载洵与载泽秘密商议,不去陈璧,麻烦多多,而陈璧与袁世凯颇为接近,因而亦跟奕劻接近。世续不可恃,张之洞意向不明,要在军机方面动手,一无把提,非另辟蹊径不可。
    于是载泽想到了小德张,托他在隆裕太后面前进谗,道是“泽公爷说:万岁爷苦了一辈子,到如今陈璧还要刻薄他。度支部倒是预备了大工的款子,只为有陈璧这句话,大家要避嫌疑,谁也不敢担责任。”
    载泽是隆裕太后嫡亲的妹夫,他的话一向受重视。而隆裕太后对于大行皇帝的夫妇之义,便是在他身上补报,有此先入之言,自然痛恨陈璧,曾跟摄政王提起:陈璧不是好人!
    风声所播,倒袁的活动颇有暗潮汹涌之势。肃王善耆受康梁的利用,固然对袁常有攻击,而暗中倒袁最力的,却是陆军部尚书,一为夺兵权,二为入军机,所以设计了很毒辣的一着。
    其实为了设置禁卫军,摄政王载沣常常单独召见铁良。一次由北洋练兵谈到袁世凯的为人,铁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预先想好的一套话,可以造膝密陈了。
    “外面的舆论,多不以袁世凯为然。有个谣言很离奇,不知摄政王听到了没有?”
    “什么谣言?”载沣问道:“有关袁世凯的谣言,一向就很多。”
    “这个谣言是关于摄政王的!说摄政王之监国,袁世凯出了很大的力,又说摄政王跟袁世凯如何如何,铁良都不忍出口。”
    载沣勃然色变:“怎么会有这种谣言?”他问:“说我跟袁世凯怎么样?”
    “诸摄政王不必问……。”
    “不行!”载沣固执地:“我得问问清楚。”
    “说……,”铁良装作万般无奈地:“说袁世凯劝进,请摄政王改号为太上皇帝,训政至皇上成年,摄政王将来以内阁总理大臣一席,酬袁的拥立之功。”
    “是谁造的谣言!”载沣脸都气白了:“我得彻查。”
    “铁良在想,这个谣言,决不是袁世凯造的,不过好事之徒,以为以袁世凯在北洋根深蒂固的势力,可以左右朝局,所以造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谣言,自诩消息灵通,说不定借此招摇,亦未可知。摄政王不妨暗中密查,不过,以铁良看,恐怕不会有结果。”
    “怎么呢?”
    “秘密流传之语,谁也不敢承认。譬如说摄政王要问到铁良,就不敢承认。何以呢?承认以后,倘或追问一句,你既然听得这个谣言,何以不早奏明?铁良无话可答,所以只有赖得干干净净最省事。”
    “照你所说,就让这种荒唐的谣言,到处去流传?”
    “这当然有办法。”
    “你倒说给我听听。”
    “铁良不能说!同朝为臣,若有人误会铁良中伤同官,这个名声,铁良担不起。”
    “不要紧,你说我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铁良踌躇了好一会,从赐坐的矮凳上站起来,请个安说:
    铁良实在不能说,请摄政王鉴谅。铁良在想,所谓‘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风’,如果用桑皮纸把板壁上那个洞糊没了,风就钻不进来了吗?”
    载沣将他这个譬喻想了一会才明白,点点头说:“好!慢慢来,反正迟早把那个洞补起来。”
    ※※※
    为了清理财政章程,张之洞跟袁世凯的情绪都很坏。照度支部所拟的原案,各省设清理财政局,由藩司或新设的度支司为总办,部派监理官二员,监督清理,将预算决算分为三案,光绪三十三年底以前为旧案,宣统三年起为新案,光绪三十四年至宣统二年为现行案。新案、现行案照新章办理,张袁两人皆表同意,反对的是这么一个规定:“各省旧案历年来未经报部者,分年开列清单,并案销结。”
    这就是要算各省的老帐。张之洞在湖北二十年,用钱如泥沙,当时督抚中有“屠钱”之号,与岑春煊的“屠官”并称。其中擅自截留,移挪公款,不知凡几,这个老帐算不得。
    至于袁世凯的老帐,如果要算,更是不得了!原来北洋的收支帐目,犹如以前户部“北档房”经营国家收支的帐目,无从清算,唯有深讳。早自李鸿章接任直督兼北洋大臣,设立淮军银钱收支所开始,便是一笔烂帐。据说李鸿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卸时,收支所积款数百万两之多,袁世凯接手以后,即利用这笔库存,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宫闱、朝贵、名士。又据说,接收天津时,洋人亦有上百万的公款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亦为袁世凯挥霍净尽。杨士骧接袁世凯的手,部中有案的公款亏空到七八百万之多,无案的更不知凡几,如何能够清理?
    为此,张、袁均反对清理旧案,奕劻因为北洋的钱,他亦用了不少,当然站在袁世凯这面。载沣倒并无成见,只是载泽以此为要挟,如果不是这么办,眼前,他无法筹得一千二百万的陵工巨款,将来,他亦不能保证练禁卫军必有充足的粮饷。
    无可奈何之下,载沣只好命载泽跟军机大臣去商议。
    载泽是有所恃而来的,昂然直入,除了向奕劻作个揖以外,以镇国公的身分,高踞上座,开口便说:“清理财政,势在必行!各省的收支,如果仍旧跟以前一样,一笔糊涂帐,什么新政、立宪都是废话!”
    张之洞是见过恭忠亲王与醇贤亲王的,不折不扣的皇子,亦无此等倨傲的神色,当下正色问道:“泽公,本朝以武功定天下,乾隆十大武功,古之所无,当时军务的制度,泽公自然深知?”
    载泽何尝了解?亦不知张之洞问这话的用意何在?不由得加了几分小心:“朝章国故,当然是你们翰林出身的人,比谁都清楚。”他说。
    “是!”张之洞说道:“道光以前,凡有大征伐,天子告庙,命将出师,人马未动,粮草先行。雍乾年间,往往特派户部尚书办理粮台,一切军需皆发帑银备办。到了咸丰以后,情形不同了,将帅自己筹饷之外,还要报解京饷,是故穆宗即位,年号定为‘同治’,示天下以上下同心,共臻郅治。其时激宫垂帘,贤王当国,特颁上谕,寄曾文正以腹心之任,总绾五省军务,朝廷不为遥制,督抚受此委任,才能放手办事。
    此为戡平大乱的关键所在。”
    载泽听出因由来了,很沉着地答说:“朝廷虽不为遥制,而督抚究不能不受节制。况且时世不同,如果有变乱,督抚当然可以权宜行名人轶事事,变乱平息,办事怎么能不按规矩?”
    “难就难在这里了!有变乱,只求变乱平息,什么都可以将就,变乱一平,就要按规矩算老帐,那怎么行?所以,”张之洞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洪杨既平,倭文瑞奏请,凡军兴以来军费,一律免办报销。这是老成谋国!倘非如此,势必四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动,不会有后来多少年安静的局面。”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载泽看着袁世凯说:“倭艮峰是读书讲道理的学家,我是实际办事的。”
    这话是对袁世凯的讽刺,也是挑名人轶事拨,因为袁世凯说过:“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是办事的。”而张之洞自以为“八表经营”,经天纬地之才,最恨人家说他是“书生”。袁世凯觉得讽刺易忍,挑名人轶事拨难容,载泽当着张之洞说这话,居心恶毒,不由得气往上冲,决定回敬他几句。
    “不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脱口答说:“想庚子那年,衮衮诸公,随扈行在;庆王跟李爵相局处危城,跟洋人苦心周旋;张中堂跟刘忠诚合力维持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上下游,力保东南;不才在山东,一方面力防拳匪,一面支应京畿。当此时也,夷情不测,时机瞬息万变,但求有人有钱可用,那里还顾得到先报部,就想报部,亦不知部在那里?如今要说清理旧案,不如先请摄政王宣旨,拿当时的督抚,统统解职听勘!”
    “这也怪了!”载泽沉下脸来说:“袁慰庭,你何必如此气急败坏?莫非你在北洋用了多少钱,朝廷问都问不得一声?”“是的,最好不问!”袁世凯冷冷地答说:“北洋的钱,泽公也用了的!”
    一句话将载泽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载泽出洋考察,往来名人轶事经过天津,袁世凯都送了丰厚的程仪,逢年过节的孝敬,亦都论千上万计。“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口软”,载泽可也硬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何必?”世续赶紧出来打圆场:“都是为公事,何须如此,请从长计议!”
    “哼!”载泽冷笑:“这个公事议不下去了!”说罢,起身就走,连奕劻都不理。
    “泽公,泽公!”世续追出去想劝,载泽大步往前,直到内右门口方始停步。
    “你告诉袁慰庭,”他咬牙切齿的说:“有他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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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瀛台落日第一○七章
    载泽却已下了与袁世凯势不两立的决心。一回家便约见载洵、载涛与铁良,商议怎么样才能把袁世凯杀掉。
    知兄莫若弟,载涛首先说道:“这不能指望四哥,他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
    谁能拿这个大主意呢?自然是隆裕太后。于是定计,由载泽福晋进宫去活动。
    隆裕太后姊妹之间的感情很好,加以她也仗着有载泽这个妹夫帮她,才有制名人轶事服载沣的把握,所以载泽福晋提到先帝不能畅行其志,抱恨以终,全出于袁世凯的不忠时,隆裕太后的旧恨新仇,全被激起!旧恨是戊戌八月的往事,新仇则是铁良透过小德张进谗,说他本赞成隆裕太后仿照慈禧的成例,垂帘听政,只为袁世凯怕她一掌了权会杀他,所以极力主张摄政王监国。
    “袁世凯真是门缝里张眼,把人都瞧扁了!”载泽福晋说道:“莫非太后不垂帘,就不能杀他为大行皇帝报仇了?”
    这一激,更如火上浇油,隆裕太后的怒气怨气,益发遏制不住,当时便传话,召见摄政王。
    “太后预备怎么说?”
    “叫他军机拟旨,定袁世凯大逆不道的罪名。”
    “只怕老五不干。”载泽福晋口中的“老五”,是指载沣。
    “为什么?”
    “太后不想想他老丈人?”
    载沣的老丈人荣禄,可说是大行皇帝除了袁世凯以外,另一个最痛恨的人,事实上当时若非荣禄主持,袁世凯也不敢告密,慈禧太后更无法顺利收权。如说袁世凯该杀,荣禄至少也该褫夺一切恤典。载沣顾虑及此,则回护袁世凯便是理所必至,势所必然了。
    “太后不妨把话说在前面,让老五不必顾忌。”
    等她教了隆裕太后一套话,载沣已奉召而至。载泽福晋悄然躲在屏风后面窥名人轶事探,只听隆裕太后说道:“先帝是你的胞兄,你总记得吧?”
    载沣一听这话便愣住了,“皇太后何以提到这话?”他说:
    “载沣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先帝的事。”
    “很好!我也知道你决不会!”隆裕太后接着说:“先帝有仇,你替他报不报?”
    “自然要报。”
    “我再问你,你知道不知道先皇的仇人是谁?”
    这一下,载沣才发觉语言中已中了圈套,怕隆裕太后会有什么不利荣禄之处,不免惊惶失措,期期艾艾地一句整话都不会说了。
    “你放心!跟你岳父无关,我是说袁世凯。”
    是啊!载沣心想,先皇的第一个仇人,应该是袁世凯,当即答应一声:“是!”
    “袁世凯罪大恶极,跋扈不臣,这个人留在那里,终归是大清朝的一大祸害!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马上得办。你回去马上写旨来看!”
    一听这话,载沣急出一身汗,“回皇太后的话,”他说:
    “杀袁世凯怕不行!”
    “怎么?”隆裕太后不由得发怒“为什么不行?莫非他敢造反?”
    “时候不对!”载沣答说:“国有大丧,杀重臣怕会激出乱子来!”
    “什么乱子?”
    “怕引起谣言?”
    “什么谣言?”
    隆裕太后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地,只要载沣一开口,便迎头一个钉子碰过去,让人招架不住,无可奈何之下,唯有答应照办。
    回到养心殿,载沣定定神只召庆王奕劻与张之洞,据实相告:“刚才太后找我去,说袁世凯罪大恶极,跋扈不臣,留在那里有后患,要定他的死罪。你们两位看,上谕上该怎么说?”
    话犹未毕,奕劻神色大变,张之洞亦将一双眼睛睁得好大,两个人都傻了。
    “太后的意思坚决得很,等着看上谕。”
    “要请太后收回成命!这件事怎么能做?”奕劻气急败坏地说:“袁世凯人虽不在北洋,段祺瑞、冯国璋,还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北提督王士珍,都听他的。如果他们提兵问罪,说为什么杀袁世凯,摄政王请想想,铁良能挡得住他们吗?如果挡得住,可以杀,挡不住,不能杀!请太后趁早别起这个心。”
    “国家连遭大丧,又无故诛戮大臣,戾气忒重,之洞不以可行!”
    “照太后的说法,倒也不是无故,袁世凯当年告密,大行皇帝很吃了亏,如今是要为大行报仇。”
    “说到这一层,”奕劻很快地接口:“对不起大行皇帝的,恐怕不止袁世凯一个人。”
    意在言外,自能默喻,载沣低声说了句:“我也教没法子。”
    “不然!”张之洞说:“摄政王应该据理力争。提到戊戌之变,在事诸臣,无不痛心,不过此案是非,只有付诸千秋史评,此时千万不宜再提。太后似乎该想一想,告密者当诛,则受此密告者又当如何?杀了袁世凯,请问置大行太皇太后于何地?”
    “所以上谕要斟酌,这一层不能提。”
    “不提这一层,袁世凯何来死罪?皇上方在冲龄,而诛大臣不以其罪,只怕人心尽去,其后果有之洞所不忍言者!”
    “岂但人心尽去,只怕立刻便有大祸!摄政王监国,应该拿定主意,如果,如果……。”奕劻本想说,如果再听隆裕太后的话,只怕会应了恭忠亲王在世时说的一句话:咱们大清的天下,断送在方家园。不过这话到底不便出口,但因此想起慈禧太后在日,专断狠毒,凌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新觉罗子孙的种种惨剧,甚至庚子年秋天,自己都遭猜忌,几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不保。抚今追昔,不觉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载沣劝道:“好好商量。”
    商量结果,决定让袁世凯走路。由张之洞拟旨。载沣意犹迟疑,怕在隆裕太后面前不好交代,无奈奕劻与张之洞鹄立待命,只好硬着头皮将上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下来。
    ※※※
    奕劻在养心殿痛哭失声,已有人报到军机处。袁世凯知道,怕有大风波了!
    因而使得他想起昨天方始得知的一件事。唐绍怡奏请以中美两国公使,升格为大使的电报,载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陆军部查复大使与公使的不同,陆军部已经奏复:大使在驻在国,如与其外务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不获结果,可请求觐见驻在国元首,当面陈诉。载沣认为这个办法很不妥,当即向人表示,不知唐绍怡奏请改为大使的用意何在?本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陆军部查复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事务,已有不信任外务部之意,如今是进一步证实了!不止于不信任外务部,而且也不信任袁世凯。
    还有个消息,说盛宣怀在载沣面前,攻击袁世凯联美为失策。联美所以制日,而日本如出兵相攻,三天之内,可到中国,美国出兵相援,则须二十天才能到中国。不忧三日之祸,而恃二十日之援,愚不可及。何况升格为大使,馆员要增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际亦更繁,经费自然也要宽拨,岁费巨万,仅得虚名,岂得谓之为上策?
    照此看来,自己这个外务部尚书,可能干不久了。但又何至于惹得庆王悲痛如此?正在疑惧莫释之际,只见奕劻与张之洞由苏拉搀扶着,蹒跚而来。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出了大事。
    “慰庭!”奕劻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他将上谕递了过去。
    袁世凯接到手中,看上面写的是:“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不曾看完,袁世凯已经心气浮动,脸色一直红到耳朵后面,非常困难地强笑道:“天恩浩荡,感激不尽。”他忽然想到:“不过今天是轮到我在观德殿宿夜,怎么办呢?”
    问到这种无关紧要,而且不必他再管的事,可知方寸已乱。世续随即接口说道:“不要紧,我替你好了!”
    “是!多谢世中堂!”
    袁世凯请个安道谢,站起身来往外就走,根本没有想到,还应该向同官道别。
    其实他家已有接二连三的警报,都道:“宫保出了事。”不知出的什么事。直到他坐车将到家时,军机章京抄送上谕全文,才知道跟瞿鸿玑一样,被逐回籍。
    但细想一想,便可发觉,袁世凯的情形与瞿鸿玑大不相同。瞿鸿玑的被逐,才真是意外,而虽获严谴,仅此而止。袁世凯被逐则可能是被祸的开始,料想还有不测的后命。
    “要赶紧想法子出国。”官拜农工商部左丞的袁克定说:
    “越快越好。”
    袁世凯次子克文,事事与长兄的意见相左,唯有这一点完全赞成:“是的,越快越好。预备到那一国,赶紧找那一国的公使去商量。”
    “非英即美,不然德国也可以,日本决不能去。”袁克定说:“还是英国吧!朱尔典跟老爷子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够了。”
    正在商量请什么人跟英国公使朱尔典去接头时,袁世凯已经到家。神气自然好得多了,一言不发的进了上房,开口问道:“太太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到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巷洋行里看首饰去了,已经派人去接,也快到了!爸爸!”袁克定说:“祸起不测,非远避不可。儿子们商量,不如到英国。”
    “不!我不出国。”袁世凯回答得非常坚决。
    于是袁克文使个眼色,跟袁克定跪了下来,其余诸弟,亦都随兄行动,黑压压跪了一地。
    “嗐……。”袁世凯是大不以为然的神态:“你们懂什么?跟我为难的人,都巴不得我出此下策。我一走,不就正好授人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吗?再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们又怎么办?有我在,没有人敢欺侮你们,我一走了,谁能替你们担当?”这一说,袁克定兄弟恍然大悟,“可是,”袁克文说:“总也不能不早早筹划啊!”
    “当然!”袁世凯说:“打电话到天津,把你表叔请来。”
    这是指的张镇芳,现任长芦盐运使,袁世凯的私产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他经管,所以首先要找他来商量。
    其次要找的是民政部侍郎赵秉钧。刚要开口吩咐,心中转念,赵秉钧得到消息,自然会来。此刻他必是多方设法在探听何以有此突变的内幕,不宜占他的工夫。因而决定什么人都不找,自己静下来好好作个打算。
    事实静不下来的,那么多姨太太,一个个泫然欲涕,需要他去慰抚,更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工夫来,跟于夫人商量家务。他决定只身出京,先应付了“奉旨即行”的规矩,至于眷口暂时不动,好在袁克定是现任的京官,再有庆王照应,可以放心。
    这样谈到下午,袁世凯忽然想起:“有那些客来过?”他问长子。
    “我拿门簿来请爸爸过目。”
    于是叫门上人将门簿取来,袁世凯翻开一看,倒有七八个名字,但都陌生得很,细看小注,才知道是进京引见的府道之流,大概还不知道“袁大军机”已经出事,循例来拜,都让门上挡驾了。
    唯一的一个熟客是“杨侍郎——杨士琦”。袁世凯便问:
    “杨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通报。”
    “杨大人没有下车,投了帖就走了,说家里有远客,忙着要回去接待。”
    袁世凯默然无言,将门簿发回,挥挥手打发门上走了,才凄凉地说了一句:“人情冷暖。”
    “连赵智庵都不来,亦未免太势利了一点儿。”
    “他会来的。”袁世凯说:“如果连他都不来,可真名人轶事人心大变了。”
    赵秉钧果然来了,是黄昏时分,穿一身家常衣服,悄悄儿来的。袁世凯猜的不错,他是去打听内幕去了,载泽与铁良合力相倾,才会有此突变。
    “铁宝臣的用意是想进军机。”赵秉钧说:“这可千万不能让他如愿,否则气焰更甚。王聘卿、段芝泉,他们都会让他压得抬不起头。”
    袁世凯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你悄悄儿去见庆王,请他密保那琴轩顶名人轶事我的位子。”
    “是!”赵秉钧又问:“宫保预备什么时候出京?”
    “你看呢?”
    “越快越好!到了天津租界上就不要紧了。”
    弦外有音,似乎还不容易自京城脱身,袁世凯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已定了主意。
    等张镇芳一到,闭门密谈,决定到天津暂住,找杨士骧要几万现银子,筹足了盘缠再作道理。
    谈到深夜,张镇芳回客房上床,袁世凯只找了袁克定来,告诉他说:“我明天一早,跟你表叔上天津,到了我会打电话回来,你等我走了,再把我的行踪告诉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跟你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袁克定知道事态严重了,便即问道:“要预备什么?”
    “找一件旧棉袍。”袁世凯说:“一早去买一张三等票。”
    “三等票?”袁克定怕是弄错了,“一张?”
    “不错!一张三等票,我什么人都不带。”
    “这怕不妥吧?”
    “没有什么不妥。”袁世凯想了一下:“也罢,你找个稳当的人陪了我去。”
    袁克定遵父命布置,挑了个很老实的听差,关照他一路小心:“别把老爷的身分露出来!也不必太恭敬,只当结的一个伴好了!”他叮嘱又叮嘱:“总之千万别胡说话!”
    这夜袁世凯在书房里检点文件,通宵未眠,到得天色微明,饱餐一顿,照往常的规矩,十个煮鸡蛋,两笼蛋糕,一大碗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完换上青布旧棉袍,戴上一顶黑毡帽,用一条旧围巾,绕着脖子遮了半个脸,双手往袖筒里一缩,是个乡下土老儿的样子,谁也认不出来是曾煊赫一时的袁宫保。
    于是悄悄出后门直赴车站,搭的是京奉路车。张镇芳也在这列车上,不过他坐的是头等。事先打了电话给北洋的老同事,邮传部铁路总局长梁士诒,交代京奉路局妥为招待,所以到了站由站长陪着上车,颇为招摇,目的是吸引步军总领衙门,及民政部的侦探的注意力,好让袁世凯暗渡陈仓。
    车到天津,张镇芳在总站下车,袁世凯却在老龙头下车,带着听差出了车站,他指着一辆车厢上漆着英文的马车说:
    “那是‘利顺德’的车子,你去招呼他过来!”
    “利顺德”是天津最大的一家西式旅馆,专做洋人的买卖,偶尔也有中国的达官巨贾光顾,自备有接客的马车。招待员一看听差一身土气,便问:“贵上是那位?”
    那听差虽老实,到底见过市面,说话很老练:“花钱住店,你就别问了!”他说:“你们最好的套房,不是十六块大洋一天吗?你要怕我住不起,先给一百两银子,存在你们柜上,慢慢来再算好了。”
    那招待员看他居然知道利顺德套房十六元一天,又听他是东北口音,心想关外的土财主很多,伺候得他满意了,大把银子赏人,慷慨得很。这样的客人,得罪不得。
    于是赶紧陪笑说道:“你老哥在骂人了!请上来!请上来。”
    把马车圈了过来,听差与招待员跳下来伺候袁世凯上车,然后一个坐车后的侧坐,一个跨辕,马车直驶英租界利顺德饭店。
    等袁世凯一下车进了大厅,满座侧目,在柜台里面的经理,是个会说中国话的英国人,眼睛很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急忙出来招呼。
    “袁大人!”他深深一鞠躬,还待再说话时,袁世凯以手势示意,拦住了他。
    “有清静房间,替名人轶事我找一个。”
    “有,有!”
    经理亲自引路,将三楼面对公园那最好的一间套房给了袁世凯。安顿稍定,命听差打电话到张家,得到的答复是:
    “盐运使已经到家,换了衣服,又上院见杨大人去了。”
    ※※※
    “什么?”杨士骧大出意外,而且亦颇为惊惶:“项城到天津来了!”
    “是的。”张镇芳答说:“跟我一班车,此刻住在利顺德。”
    “他是奉旨回籍的,怎么可以溜到天津来?这件事,我担不起责任,只有据实出奏。”
    张镇芳此刻的意外之感,亦不下于杨士骧之乍闻袁世凯到津。不过,他人很深沉,点点头说:“我回去转告项城就是。”
    说完,不等杨士骧端茶送客,先就作个揖,扬长而去。
    到了利顺德跟袁世凯见了面,自然将杨士骧那几句话,和盘托出。袁世凯一听愣住了,颓然倒在椅子上,好半天作声不得。
    “哼!”张镇芳冷笑着说:“庚子年他还不过是个永台,升泉司,升赣藩,调直隶,升山东巡抚,再接北洋,那一次不是你的力保?想不到今天是这副面目!”
    “算了!”袁世凯又变得很深沉了:“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你是‘宰相肚里好撑船’,旁人可实在看不过去!”张镇芳愤愤地说:“赶明儿个,我让云台把你五十赐寿,他送的那一堂寿序拣出来,送还给他,看他怎么说?”
    原来袁世凯这年八月里五十整生日,奉懿旨赐寿,翰林出身的杨士骧,致送的寿序中,自称“受业”,竟是拜门了。本来执贽宰相之门,原是唐宋旧制,但年辈上大致亦要去实际不远,而况袁世凯虽为军机,究为入阁拜相。所以杨士骧此举,颇致讥评。那知当初称“受业”,如今摒师而不纳,炎凉之间,未免令人不寒而栗,所以张镇芳如此愤慨。
    “不必再提他了。”袁世凯说:“且说眼前,大有进退失据之势,你看怎么办?”
    “且住两天再说。我找王竹林去想法子,总要弄个几十吊银子,才能回得了河南。”
    一语未完,电话铃响,张镇芳一拿起话筒,只听接线生说:“京里赵侍郎,要请袁大人说话。”
    “你等等!”张镇芳拿手掩着话筒,对袁世凯说:“赵智庵!”
    “我接。”
    接话通名,只听赵秉钧说:“张中堂找了我去,说应该进宫谢恩……。”
    “啊!”袁世凯被提醒了,不由得失声而呼。
    对方停了一下又说:“今天回京,明天一早递折子,还来得及。”
    “好!”袁世凯答说:“你先请张仲仁替名人轶事我预备谢恩的折子,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赵智庵怎么说?”张镇芳问说。
    “南皮的意思,我应该进宫谢恩。”袁世凯说,“我这么一走,是显得太急促了一点,如今既是赵智庵这么说,大概别无举动,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怎么个去法?我看悄悄儿来,只有悄悄儿去,仍旧是我陪你回京吧!”
    “也好!什么人都不必惊动了。”
    于是张镇芳托利顺德的洋经理代定两张京奉车头等票,又打了电话给赵秉钧,告知车次,请他派妥当的人来接,但他本人不必来,免得惹人注目。然后又通知了袁克定。诸事皆毕,张镇芳陪袁世凯回家吃饭,正要出门,侍役叩门来报:
    有客来拜。
    这位不速之客是杨士骧的长子,衔父之命,特来慰问。袁世凯是极善于作伪的人,心里冷笑,脸上却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春风,口口声声“世兄劳步”,周旋了好一会,送客出门,坚持送到楼梯口方始殷殷作别。
    越是如此,杨士骧越觉不安,到得这天末班京奉车过天津赴京,铁路局电话报告:“袁大臣跟张盐运使已同车回京。”更为失悔。袁世凯获谴,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严重,否则不敢已脱虎口,又投罗网。早知如此,何不敷衍一番?
    ※※※
    到京已经十一点多钟,赵秉钧所派的人,跟袁克定都在车站迎接。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门还关着,袁世凯不准去叫城,在站长室休息了一会,到得十二点开城门,“倒赶城”而入。
    就这一天之别,妻儿相见,已有隔世之感。夜深人静,袁家父子俩加上一个张镇芳,重新商议善后。在这一天之中,袁克定已见了好些人,探听到好些内幕,袁世凯比较能放心了。
    “庆王总算很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特为派了振贝子来,说已照你老人家的意思,保那桐进军机。下午已经有明发了……。”
    “那么,”袁世凯打断他长子的话问:“你去道贺了没有?”
    “去了。我带着爸爸的名帖去的。金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贺客盈门,我不便久留,请过安要走,那相把我拉到一边说,‘请你回去,跟你老人家说,放心!回河南玩几个月,我跟庆王一定有办法。’又说,‘铁宝臣想揽权的心也太切了,迟早会栽跟斗。’”
    “到底是不是铁宝臣在捣鬼呢?”张镇芳插名人轶事进来问。
    “是的!确凿无疑。不过,关键是在泽公身上。有人说,泽公那里最好疏通一下子。不知道爸爸的意思怎么样?”
    “何必自取其辱?”袁世凯说:“盛杏荪蓄心已久,如今将泽公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得水泄不通,怎么疏通法?有这个钱塞狗洞,倒不如在北府下工夫。”
    “是啊!”袁克定很兴奋的说:“听说摄政王回府,福晋很埋怨他一顿,说袁某人是老爷子看重的人,老佛爷在世也常说,庚子年亏得还有象袁某人那种心地明白的人,否则大局不堪设想。摄政王说,他亦不是存心要跟袁某人为难,只是隆裕太后话中带着要挟,不能不迁就而已。”
    “要挟?”张镇芳不解地问:“要挟什么?”
    “那还不容易明白?”袁世凯说:“大行皇帝恨的第一个是我,第二个就是荣文忠。如果不拿我牺牲,就得翻荣文忠的老帐。”
    “这也没有好翻的!她要翻老帐,人家还要翻她的新帐呢?”张镇芳突然问道:“天津有个说法,不知道京里听到了没有?”
    “说那件事?”
    “皇上驾崩啊!据说皇上肚子疼得不得了,就是中了毒!一死下来,脸色难看得很,皇后平时不到瀛台的,那会儿忽然凤驾莅止,让瑾妃退了出去,一直到皇上咽气入殓,连老太后病重都顾不得去伺候。为的什么!为的是有皇后在,什么人都不能走过去,揭开盖在大行皇帝脸上的丝绵看一看遗容。”
    “这话倒也有道理。”袁世凯问:“是谁说的?”
    “听说是肃王府里的人传出来的,大概假不了!”
    这一打岔把话扯远了。袁世凯想了一下说:“此刻也无法细细打算,唯有抓住几个要点。”他看袁克定叮嘱:“你记好了!”
    “是!”
    “第一,务必保存实力,赵智庵我想是保不住,你告诉他,逆来顺受,要能保得住。第二,庆王一定要能撑得住,四格格当年既能把慈禧太后敷衍得很好,如今何不也去敷衍、敷衍太后。”
    “是的。”张镇芳插嘴:“这一着棋很要紧,外面再敷衍好了小德张,就可以把泽公抵销掉。”
    “不错!总以削弱泽公的势力为第一要着。还有,”袁世凯略略提高了声音:“铁宝臣一定会跟良赉臣争权,良赉臣是涛贝勒所赏识的,这中间就大有利用的余地了,你告诉振贝子,请庆王好好儿琢磨一下。”
    袁世凯的意思是很明白的,铁良跟良弼争权,便等于跟载涛争权。支持载涛,再利用载涛在摄政王面前进言,就不难打倒铁良,削弱了载泽的势力。
    这父子中表的一夕之谈,大致定下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通官闱、维持旧盟、孤立载泽、抵制铁良,以及俟机打倒新仇旧怨,势成不解的盛宣怀的策略。
    ※※※
    谢恩应趋宫门,但当然是不会召见的。袁世凯这由天津去而复回的一段秘密,知道的人很不少,对他的“盛名”自然有损。一段的清议,多喜拿他这一次的遭遇,与翁同龢、瞿鸿玑的被逐,相提并论。翁瞿都是在最红的当儿,一头从九霄云上栽下来,所予人的意外之感,以及身受者的打击,都比他此番奉旨回籍养疴,要重得多,但无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辱不惊,从容以处,真仿佛如孟子所说的,胸中有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浩然之气。相形之下,见得读书人的尊贵,就算他们是矫情镇物,也是涵养功深,远非袁世凯所及。
    不过,这一番张皇,亦有收获,至少可以证明,大权在握的载沣不为已甚,不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可保,甚至也不会象翁同龢那样,已经被逐,复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方官编管的严谴。因此,见风使舵惯了的一班人,觉得稍稍亲近,亦不自妨,锡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的袁宅,固不可复见臣门如市的盛况,却不似奉严旨那天那样的凄凉了。
    计划当然改变了,袁克定留京供职,袁克文奉父侍母,全眷回河南。来话别的人,络绎不绝,最使得袁世凯感动的,自然是张之洞。
    大开中门,迎到厅上,请张之洞升了炕,袁世凯命长子率领诸弟,一字排开,磕下头去。口不言谢,而意在叩谢张之洞保全的深恩,是很显然的。
    “不敢当,不敢当!”张之洞欠身虚扶一扶,等袁家弟兄站起身来,他只跟袁克文说话:“豹岑近来看的什么书啊?”
    袁克文绝顶聪明而学无专长,最近在看吴大澂、叶昌炽为潘祖荫捉刀的、有关碑帖的著作,知道张之洞很讨厌这些玩艺,所以答说:“在读杜诗!”
    “你是第几遍读?”
    “第三遍。”
    “不够,不够!”
    于是张之洞由杜诗谈到“盛唐”、“晚唐”,再由唐诗谈到宋词,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绝,一谈便是半个钟头,不容人张嘴。好不容易才让袁世凯插名人轶事进一句话去:“中堂就请在舍间便饭。”
    “不,不!”张之洞说:“琴轩约了我谈事,我该去了。”
    “中堂这么说,我可不敢再留。”袁世凯说:“如果是前几天,我把那中堂请了来,也是一样。”
    “如果是前几天,我就拉你一起去扰琴轩了。”张之洞面现悽惶:“慰庭,你这一走,就该轮到我了。”
    “那是决不会有的事。中堂四朝老臣,又蒙孝钦显皇后特达之知,国家柱石,摄政王极敬重中堂的,听说曾跟中堂虚心请教,如此批折,足见是以师礼待中堂。”
    “我请摄政王多看看‘雍正朱批谕旨’。”张之洞欲言而又止地,终于摇摇头说:“‘南人不相宋家传’,南人亦可哀也已!”说完,踱着方步往外走。
    袁世凯带着他的儿子送到停在厅前的轿子边,看他上轿抬走,方始转回身来,一面走,一面问:“南皮刚才念的那句诗,我没有听清楚。”
    “‘南人不相宋家传’。”袁克文答说:“仿佛是南皮自己做的一首诗。”
    “你倒找来我看看。”袁世凯说:“何以南人可哀。”
    ※※※
    虽说全眷回籍,其实还是袁世凯先走,家眷随后出京。因为奉旨回籍,向例只比充军稍微宽一点。充军是旨下即行,出城找个地方暂住,再备行装,奉旨回籍虽不必这样急如星火,但亦未便多作逗留。
    路局授瞿鸿玑之例,为袁世凯挂了花车,可是送行的场面,却不能相比。瞿鸿玑有一班翰林、御史的门生,捧老师的场,朝官亦知他的被逐回籍,只是一时不自检点,骤失帘眷,被祸到此为止,决不会有何株连,且很可能还有复起之日,不妨留个将来京华重见的余地,所以亦都衣冠送行。
    而袁世凯不同。私宅致意,还不甚要紧,公然车站送行,顾虑甚多,亦因为袁世凯的仇人太多。因此上车之时,情景凄凉,除了家人至戚之外,只得两个僚友送行。
    一个是学部侍郎严修。他在北洋为袁世凯专管学务,由此而得循资晋升为学部侍郎。就私谊而论,对袁世凯自不无知己之感,所以前几天特为袁世凯打抱不平,抗疏相争,说“进退大臣,应请明示功罪,不宜轻加斥弃。”其功当然不必再谈,其罪又何可明言?摄政王看的这个折子,唯有把它“淹”了。而严修因其言不用,且有兔死狐悲之感,已在考虑告病辞官。
    另一个是杨度,现在以四品京堂派在宪政编查馆行走,九年立宪,细列按年应办事项的“清单”,就出于他的手笔。此人如在战国,早已肘悬斗大金印,无奈他得识袁世凯时,已无开府北洋的风光。不过以他策土的眼光来看,可成大事者,始终只有一个袁世凯。
    这天特地来送行,一则有倾心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意,再则亦有自高声价的作用,“世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他之来送袁世凯,若能予人以这样的印象,便是绝大的收获。
    严修一上了花车就表示,要送到保定,杨度自然追陪。袁世凯却大为不安,“两位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我自然感激。不过流言甚多,连我都被中伤了。”他很恳切地说:“两位请吧!”
    “聚久别速,后会又不知在什么时候,趁此机会,多谈一谈!”
    “别自有说,祸不足惧!”杨度接着严修的话说。
    袁世凯知道他“别自有说”是由于梁启超在善耆面前很下了工夫,所以立宪派的中坚分子,不管是到京请愿,或者著书立说,都在暗中很得善耆的照应。所以他敢大言:“祸不足惧!”
    然而自己不也是立宪派吗?襄赞其事,很出了些力,也发生了很重要的作用,而善耆受了康梁的影响,处处跟自己作对。同样是立宪派,何可有两种绝然不同的待遇?
    袁世凯由这一点联想到大行皇帝的哀诏初颁时,康有为竟发通电,指他“弑君”,益觉不平。于是徐徐说道:“立宪的呼声,高唱入云,这是千秋万世的一件大事,我袁某人幸参末议,对历史是交代得过的。我之被祸,未尝不由改革官制,设宪政编查馆而来,不过清夜扪心,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张四先生跟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谊不终,通国皆知,而自朝廷宣布立宪,他写信给我,说‘昔日之窥公,固不足尽公之量’。二十年不解的误会,一旦涣然,实在是我平生的快事!”
    这是指张謇与他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二十年而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事,袁世凯得意之情,溢于词色,临歧话别,而有此豪情快语,自然使人高兴,杨度不由得从马褂插袋中,掏出一扁瓶的白兰地,以盖作杯,快浮一白。
    “不过,如今谈立宪,亦犹如三十年前谈洋务,太时髦了!是故立宪派亦有真、有假。”袁世凯拍着杨度的手背说:“晢子是五大臣的幕后英雄,可称宪政的保姆,自然是立宪派。我看康梁就不见得了。”
    “康梁师弟,似乎应有所区分。”严修说道:“如混为一谈,稍欠公道。”
    “诚然,诚然!”袁世凯很快地说,然后转脸问道:“有个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的革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晢子,你熟不熟?”
    “怎么不熟?他是广东人,一名汉民,字展堂。笔下很来得,我们在东京常有往还的。”
    “好!”袁世凯略一踌躇又说:“我是开了缺的,不在其位,不妨谈谈,三年前有人拿了一份《民报》给我看,其中有一篇文章,我还记得题目叫做《记戊戌庚子死事诸人纪念会中广东某君之演记》,这‘广东某君’据说就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其中记戊戌那年的内幕,颇得实情。”
    这一说,严修跟杨度都大感兴趣,因为天下皆知,戊戌政变由袁世凯告密而起,如今由当事人亲口道来,自非道听途说可比,所以都凝神静听。
    “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我很佩服他!他说康有为一变再变,自欺欺人,一点不错。康有为前后有‘五个退化’。”
    所谓“五个退化”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的批评:“康有为初时,说要创一个大教。他见中国用孔子教,几千年人心晦塞,民气奄弱,他说弟子之不肖,未必因为师傅之不良。孔子的教,非不大纯,现时中国却用不着,必得大加改良,兼取一切佛、老、耶、回诸教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义,融造参合起来,做一新教。平心论之,康有为此时志气真是不可及的。”
    “他自号‘长素’,争长素王,语虽狂妄,志气之高确不可及。”严修问:“‘退化’何说?”
    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的说法,康有为由监生中了举人,“打动凡心”,不做教主要做政治家,在志气上是退化了一级。不过他讲民名人轶事主,也讲民族,说过“保中国不保大清”的话,亦未足为非。
    及至由举人中了进士,去民远而去官近,大谈立宪,这立宪自然是君主立宪,无形中变成“保大清”,志气上又退了一级。
    到得上书言事,“屡蒙召见”,康有为论调又一变,“竟反背前日的话,以为实在连议院也可以不必开,宪法也可以不定,有这般的好皇上,但求讲变法够了!”这样,志气上岂非又退一级?
    戊戌改变后,康有为自称奉有衣带诏,“命他起兵勤王,结果变做保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的词锋很锐利,他说:“勤王、保皇本应该没有分别,然而解释起来却很可笑。勤王是要起兵保驾入清君侧,皇上既然岌岌可危,说着勤王就该马上去做,若是皇上没有危险,也不必去勤他。”
    接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衍鸿又说:“保皇却不然,不必兴兵动众,只须集些钱财,不论何时何地,皇上没有危难,我也可以保他,皇上就有危难,我也是这样保他,皇上坐在北京,我坐在这里,天涯地角,两不相谋,也是一样保法。康有为变到这个主义,要算他目前归宿所在,却比起勤王时节,又是第五级退化了!”
    谈到这里,袁世凯停了下来,啜口茶闲闲地问杨度:“晢子,你在东京见过‘康圣人’所奉的‘衣带诏’没有?”
    “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我不信有此一诏!”杨度答说:
    “康门高弟,亦颇不以此举为然。”
    “康门高弟”自是指梁启超。袁世凯不知道杨度所说的“此举”,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康有为借“衣带诏”敛财在内,只以为杨度是替梁启超辩白,不以康有为自称奉有衣带诏为然。这一来,话就有点接不下去了。
    到这时,宾主三人才觉得轮声震耳,不由得都转眼外望,风卷黄沙,昏蒙萧瑟,令人有一种郁闷难舒的感觉,不如不看。
    于是不约而同地收拢了视线,仍旧由袁世凯接着杨度的话说:“康有为这‘五个退化’之中,变法一说,倒是无意中搔着了痒处,连张南皮在内,都忍不住动心。翁师傅器量狭一点,不过想致君于尧舜之忱的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心,是万无可疑的,大概他对康有为的论调,也觉得不失为救时的良策。不过,翁张两公,都是读通了书而不免天真的人,以为王安石的变法不错,错在用非其人,鉴往如今,康有为之言可用,康有为其人不可用!所以,说翁张两公曾荐过康有为,是康梁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造作出来,自抬身价的活,其实是不会有的事。不过,既赏其言,不免要谈到其人,大行皇帝自然不会了解‘师傅’的苦心,贸然传旨召见康有为,翁师傅总不能说,康某心术不正,不宜召见。只好支吾其词,以致惹得大行皇帝对师傅有了意见。否则,以大行对翁师傅之亲密,当时只要出死力争一争,孝钦显皇后难道就不念两朝帝师的旧情?”
    严修一面听,一面不断点头,听完说道:“宫保此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辟之至。说翁师傅曾举荐康有为,我亦不信。翁师傅很想有魄力,实无魄力,就算真的赏识康有为,亦没有胆量去荐他。”
    “再说,”杨度接口:“翁师傅岂不知康有为有野心,就不忌他?”
    “康有为如果得志。自然要爬到翁师傅头上。此人名心甚炽,利心亦不淡,只要看他用‘衣带诏’行骗就可知道。”袁世凯紧接着说:“不但衣带诏无其事,就是所谓‘两奉密诏’亦不尽不实,第一道朱谕是给四京卿的,与康有为无干。而且到底有没有这道朱谕,亦是疑问。”
    谈到这里,是个叩问戊戌政变的好时机,杨度不肯错过机会,且趁势问道:“怎么,不是说谭复生去访官保时,曾经出示朱谕吗?”
    “不是!”袁世凯想了一下说:“这一重公案,我受谤已久,不妨谈一谈当时的真相。”
    据袁世凯说,戊戌年七月底,他奉召进京后,八月初一召见,即有上谕以侍郎候补,专责练兵。八月初三晚上,谭嗣同访袁世凯于海淀旅寓,要求他杀荣禄并派兵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颐和园。出示的朱谕,乃是墨笔所书,大意是说:“朕锐意变法,诸老臣均不甚顺手,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太急,又恐慈圣不悦,饬杨锐等另议良法。”
    于是袁世凯表示,既非朱谕,亦无围颐和园、杀荣禄之说。谭嗣同说:“朱谕在林旭手中,此为杨锐所过录。”袁世凯认为变法宜顺舆情,末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切。而谭嗣同则颇为激动,以为自古非流血不能变法,须杀尽老朽,方可办事。当夜无结果而散。
    八月初五,再次召见,袁世凯陈奏,变法尤在得人,须老成持重者襄赞主持,并曾推荐张之洞,皇帝颇为动容。
    “两位请想:康有为叫谭嗣同来劝我造反,而且这样子造反,决无成功的可能,只会害死皇上,我能听他的吗?所以一回天津,我就跟荣文忠密谈,荣文忠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我已奉懿旨进京,这个位子就归你了。’原来杨莘伯早我先到天津,已经跟荣文忠商量好了。我想,照此光景,皇上是已经让康有为害了,无端拿我去蹚了一趟浑水,真是从何说起?事到如今,我只有表明心迹,我说,‘今日之事,皇上的处境很危险。如果皇上有什么,我难逃嫌疑,唯有一死而已!’荣文忠拍拍胸说,‘皇上决计无他。其余臣子,可就保不定了。’这几年颇有人不谅于我,两位请为我设身处地想一想,这件事我除了告诉荣文忠以外,还有第二个办法没有?”
    照他的说法,自然无瑕疵可指摘。不过传说当八月初五召见袁世凯时,皇上曾写给他一道朱谕,这一点他略而不提,即成疑问。只是严杨两人都不便追问下去了。
    “我这次祸起不测,看透了炎凉世态,回到河南,很想在苏门山中,筑室归隐。不过,世味虽淡,到底也有忘不了的事,亦可说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即如两公的高谊,就刻骨铭心,没齿不忘的。”
    “言重,言重!”严修跟杨度不约而同地说。
    “还有南皮,我受了他的大德,不知何以为报。自两宫升遐以来,不过短短五十天工夫,南皮已经伤透心了!我真担心,不知此别还能重见与否?”说着,袁世凯的眼圈发红,真的动了生死离别的哀感。
    杨度却很注意他“伤透了心”这句话,便即问道:“莫非南皮亦大受排挤?”
    “排挤虽不见得,但其言不用,而且处处走绝路的样子,南皮如何不伤心?”袁世凯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纸摊开来,放在桌上,“两位看,有诗为证。”
    诗是一首七绝,题目叫做《读宋史》。“南人不相宋家传,自诩津桥惊杜鹃,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寒日到虞渊。”第三句四个姓下面有小字注明名字:李纲、虞允文、文天祥、陆秀夫。
    “好诗!”杨度赞叹着:“由宋太祖贯穿到祥兴帝,还提到南渡,二十八字,一部宋史。南皮真是一大作手,七绝更是唯我独尊。”
    严修却不作声端然肃坐,面色凝重异常,张之洞已经预见到大清朝的气数将终,严修的感觉中,不由得浮起亡国之哀。
    “南人不相,而李虞文陆,皆为南人,辛苦追随,所为何来?”杨度又发议论:“若谓借他人杯酒,浇自家块垒,南皮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满腹,固是就诗论诗的看法,然而与其谓之为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倒不如说他有深忧,唯恐为文陆。以南皮的生平而言,自然是想做虞允文,无奈处今之势,大清朝欲为南宋而不可得,果然日暮途穷,恐怕亦只能做文天祥、陆秀夫,而实为南皮所万不甘心者!”
    袁世凯只知道虞允文是四川人,曾在采石矶大破金兵,却不知虞允文出将入相二十年,又曾持节开府,置“翘材馆”延四方贤士,平生汲引的人材甚多,恰与张之洞志趣相类。
    严修当然深知,觉得杨度说张之洞不甘为文陆,想做虞允文,颇能道着张之洞的心事,不由得深深点头:“晢子此论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杨度自不免得意,又喝了一大口酒,看着严修问道:“范公如果生在宋朝末年,到得日落虞渊,何以自处?”
    虽是假设,严修却很认真,面容庄肃地想了一会答说:
    “我自知弗能为文陆。能如王伯厚于愿足矣!”
    因为这是“言志”,袁世凯当然也很注意,便即问道:
    “王伯厚何许人也?”
    “就是做《困学纪闻》的王应麟。”杨度答说。
    “淳祐元年策士集英殿,理宗想拿第七卷拔置第一,问应麟的意见,应麟看了卷子说,‘此卷古谊如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士贺。’及至拆弥封,正是文文山。度宗朝王应麟当礼部尚书,上疏不报,辞官回乡,很著了些书。大概死在元成宗的时候。”
    明了了王应麟的生平,也就知道了严修的想法,清朝如亡,他不想做殉节的忠臣,但也不会出山做官,归隐故里,著述为业。以严修的学行看,能如王应麟也正是他的最好安排。
    其言笃实,袁世凯不由得赞一句:“范孙真是君子人!”
    这时杨度已有几分酒意,谈兴益豪,便向袁世凯说道:“宫保如何?其实宫保很够虞允文的资格,将来也许还有用武之地。”
    袁世凯想了一下,很谨慎地回答:“我不指望有那一天!
    如果要我做虞允文,必是只剩下半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了!”
    “我看落日虞渊是近了!照目前亲贵排满、满人排汉的情形看来,能不能拖到九年宪政实现之日,大成疑问。万一不幸而言中,宫保,恐怕不容你啸傲苏门。请问,那时不做虞允文又做什么人?”
    喝了酒的杨度,颇有咄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的意味,袁世凯史事不熟,不知道有什么人可以自况,只好微笑不答。
    “其实,宫保,我在想,如果把宋朝倒过头来,倒有个人很可以取法。”
    “谁啊?”
    “赵匡胤!”
    此言一出,袁世凯大吃一惊,急忙摇着手说:“晢子醉了,晢子醉了!”
    严修冷眼旁观,心里为那班少年亲贵在悲哀!杨度已在想做赵普,要夺他“孤儿寡名人轶事妇”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了,“载”字辈的那些王公,还当自己是生在雍正、乾隆年间。岂非天下至愚之人?“开饭吧!”袁世凯深怕杨度再发狂言,落入严修耳中,诸多不便,所以设法打岔,没话找话地说:“旅途之中,简慢之至。”
    “不必客气。”严修说了这一句,告个方便,由听差领着到车厢一端去如厕。
    “晢子,你没有醉吧?”袁世凯惴惴然地问。
    “宫保怕我喝醉,我就不喝。”杨度将瓶塞使劲一拍,藏酒入怀。
    这证明他神智非常清楚,袁世凯便即低声说道:“晢子,我很失悔,在京里的时候,应该常常向你请教。从今以后,务请勿弃,我打算让大小儿给老兄递个门生帖子。”
    “万万不可!”杨度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乱摇着双手,“万万当不起!”
    袁世凯很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杨度说一句,跟袁克定换帖称兄道弟的话,只是杨度不喜欢这一套,根本没有想到。袁世凯无奈,只好拱拱手说:“我总觉得大小儿该跟老兄学习的地方,太多,太多。回京以后,务必多指点指点大小儿!”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方汉玉刚印,递给杨度:“临歧无以为赠,聊且将意。晢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金玉之坚!”
    “宫保这么说,杨度不敢不领,亦不敢言谢!”他用双手将那方汉玉接了过来,随即系在带上。
    ※※※
    袁世凯离京不久,民政部侍郎赵秉钧免职,这是意料中事,封印以后,监察御史谢远涵参劾邮传部尚书陈璧,也是意料中事。
    这个折子参得很凶。案由是“虚糜国帑,徇私纳贿”,文内条举劣迹,有订借洋款,秘密分润;开设粮行,公行名人轶事贿赂等等。当然也牵涉到“五路财神”之称的梁士诒。不过,他不甚担心,因为要讲办铁路营私舞弊,盛宣怀的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都在他手里。同时,他全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涉,从比国收回京汉路的路权,朝廷虽无一字之褒,可是连载泽亦不能不承认他此举有功于国,盛宣怀想信此机会攻掉他,在他看来,未必能够如愿。
    类此参案,自然是派大员查办;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孙家鼐,再一个是那桐。孙家鼐已经不大管事,主持查案的是那桐,而那桐只要有人送钱上门,不管来路如何,他都敢收,自喻为“失节的寡名人轶事妇”,“偷名人轶事汉子”已经不在乎了。因此,梁士诒益发不愁,把他手下的大将关冕钧、关赓麟、叶恭绰找了来,有一番话交代。
    “两宫升遐,八音遏密,年下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不如请同事们加加班,额外另送津贴。一方面帮了公家的忙,一方面既省了年下的花费,另外又有收入,是个难得积钱的机会,劝大家不妨买点铁路股票。”
    两关一叶,如言照办,所以邮传部铁路这一部门的收支帐目,不待钦差派员来查,就已经整理得清清楚楚了。
    到了除夕那天,由于国丧未满百日,梓宫暂安在宫内,因而平时肩摩毂击的大栅栏、笙歌嗷嘈的八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清静异常。至于贴春联、放爆竹,最能渲染年味的那些花样,自亦一概不许。九城寂寂,近乎凄凉了。
    然而关起门来,合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聚,又是一番景象。金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那宅,来辞岁的络绎不绝,到得黄昏,关照门上,再有来客,一律挡驾,那桐只有一班客要请。
    这班客在名士笔下,称为“小友”,全是戏班子里的名伶,又以旦角居多。那桐把他们邀了来,不是为了串戏或者清唱,只以一遇国丧,戏班子立刻就得辍演,伶人生计,大受威胁。那桐借吃年饭为名,请来相熟的一班“小友”,大散压岁钱。当然,名气有高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有深浅,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也就有大小,从四百两到四十两不等,跟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一律四两银子一个。
    到得十点多钟,这班“小友”散了一大半,但留下来的还有七八个,正在客厅中缠着那桐,要他以维持市面为名,设法破例开禁,准戏班子提早开锣时,门上来报:“邮传部梁大人来了!”
    已关照了有客一律挡驾,门下居然敢违命通报,自然是已得了一个大人的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之故。那桐在这上面最精明不过,也最厚道不过,为了让门上能心安理得地受那个门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便点点头说:“请进来!”
    “大年三十,财神驾到!”王瑶卿笑道:“中堂明年的流年,一定是好的。”
    “对了!”那桐被提醒了似的,“财神来了,你们可别错过机会!回头好好放眼光出来。”
    在一旁伺候的听差,听这一说,随即悄悄地去准备。这样的场合,自然不是推牌九,就是摇摊,便搭好桌子,增添灯火,备好两副赌具待命。
    这时梁士诒已经到了厅上,布袍布鞋,手上拿着木盒,一见有这些名伶在座,似乎颇感意外,但仍从容不迫地向主人致了礼,也跟大家都招呼过了,方始将那木盒子扬扬说道:“得了一盒德皇御名人轶事用的雪茄,特地给中堂带了来,留着待客。”
    他既不说打开来尝尝,也未亲手奉上主人,却将这盒封缄甚固的名贵雪茄,顺手递给了那宅的听差,这一来,那桐当然懂了。
    “我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玩意,洵贝勒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雪茄。”那桐吩咐听差,“你好好收在我书房里,我要送人的。”
    “是!”听差奉命唯谨地,捧着那盒雪茄往里边而去。
    “今年这个年,可是省事多了。”那桐指着那班伶人说:
    “就苦了他们。”
    “这可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有中堂在,他们也苦不到那里去。”
    “中堂不如财神!燕孙,”那桐笑道:“你来放赈吧?”
    “这,”梁士诒做出稍有畏缩的样子,“不要紧吧?”
    “在中堂府上,怕什么?”说着,王瑶卿来拉梁士诒。
    那桐与梁士诒都到了小客厅里,就一张红木桌子面对坐下,做主人的说:“自然财神做上风,玩什么?”
    “请中堂吩咐。反正不能打麻雀。”
    “你们看呢?”那桐看着左右问:“要不要梁大人做番摊给你们打?”
    “摇摊得要有人开配。”唱小生的程继先说:“番摊数棋子儿更麻烦,倒不如一翻两瞪眼的牌九为妙。”
    “好吧!就是牌九。”梁士诒说:“请把筹码递给我。”
    那宅的筹码很讲究。他处的筹码,都是长条子牙筹,唯独他家的象牙筹码,圆如洋钱,中间打个洞,可以贯穿在铜签子上,边缘镂出回文的寿字,填以彩色,金色的最贵,五百两一个,依次是红色一百,黄色五十,绿色十两。梁士诒理齐了四叠筹码在桌上,余下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主人保管。
    “来!每位一个。”他拿起八个金色筹码,往外一撇。
    “来吧!别客气。”那桐做“散财童子”,将筹码一个一个塞到“小友”手里。
    “还有六千银子,”梁士诒指着筹码说:“让你们赢净了为止。”
    “听见了没有?”那桐将筹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王瑶卿:“归你管库,你可仔细,兑啊、找啊的,别弄错了。”
    于是梁士诒卷起衣袖推庄,手气平稳,玩了有个把钟头,突然手气转坏,连赔了三把,只剩下两千银子,而下风却越赌越泼,金色筹码都出现在赌注上了。
    “慢点!庄家只有两千银子。”那桐说道:“我看是多了,而且多得还不少。”
    “中堂何不在我身上赌一注?”梁士诒看着那桐说:“风险有限!”
    “好!我在你身上赌一注。”那桐将自己的赌注收回,成了庄家的临时股东。
    打骰子分牌,上门两点,天门八点,下门么四配人牌,红通通一片,却只得三点,有人就说:“‘单双’的牌,凶多吉少了!”
    梁士诒将两张牌扣着用中指一摸,大声说道:“统配!”
    说着将牌移向那桐,他也摸了一下,一张地牌,一张么丁,果然是“单双”吃上下门的牌。这两张牌当然不必给人看,随手一搅糊,结帐赔了一千多银子。
    “中堂在我身上赌输了一记!”说着,梁士诒取了一张一万银子的银票,递给王瑶卿。
    “风险有限。”那桐答说。
    等客人辞去,那桐亲自到书房去打开那盒“德皇御名人轶事用”的雪茄,里面有张“存条”,梁士诒已在那桐汇丰银行的户头中,存入五万银子了。
    宣统元年正月十六,孙家鼐、那桐奏复谢远涵参劾陈璧一案,洋洋五千言之多,结论是:“该尚书陈璧才气素优,勇于任事,甚有能名,惟德不胜才,往往失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切,舆情不洽,声名顿减,遂致谤议丛生。此次所参赃私各节,或未免人言之过,然滥费公帑,滥用私人,检查该署官册,皆所难免。徇情见好,殊愧公忠,职守有亏,实难辞咎。”奉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加议处,终于革职。而谢远涵所指责的梁士诒、叶恭绰、关冕钧、关赓麟,尽皆安然无事。
    其时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自知“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色彩太重,而又以奏折缮写有瑕疵的细故,传旨申饬,见微知著,托病奏请开缺。奕劻知道他不能安于外任,而少年亲贵也不放心他膺边疆重寄,正好邮传部尚书出缺,便保他继任,调云贵总督锡良为东三省总督。
    这一来,另一个“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杨士骧,更为恐慌,喝酒打牌时,常会突如其来的说:“我杨老四可不是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旁人不是这么看法,觉得杨士骧恃袁世凯为奥援,冰山既倒,怕他何来?直隶有看不下的事,尽不妨攻击。
    于是有个给事中高润生,对直隶百姓无不痛恨的津浦路北段总办李德顺发难,狠狠参了一本。当然牵涉到津浦路的总办大臣吕海寰,而暗中所攻的却是杨士骧。因为李德顺的差使,是出于杨士骧所保荐,两人的关系非常密切,杨士骧之有今日,可说一半靠袁世凯,一半是靠李德顺。
    李德顺是广东人,出身微贱,却娶了个德国女人为妻,一向在青岛一带厮混。庚子以后,杨士骧飞黄腾达,两年工夫由直隶候补道做到署理山东巡抚,自分“官居极名人轶事品”,不但难望更上层楼,巡抚能够真除,已非易事,那知官符如火,由于李德顺的投效,竟又开了一番新的局面。
    原来其时朝廷很注重对德的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山东是德国的势力范围,所以杨士骧做山东巡抚,第一件大事便是将德国人敷衍好。李德顺便替杨士骧策划,暗中以光绪二十四年为胶州湾事件所定条约中,许予德国而未履行的利益,如采矿权等等,确定让予德国,而表面谈判撤兵的条件,只是以二十八万银元买回德国所盖的营房。朝廷认为杨士骧善办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大为激赏。
    同时,李德顺又常陪着杨士骧到青岛,跟德国驻华的官员敦睦友谊。此外,凡可以取名人轶事悦德国的花样,无不想到做到。因此德国的报纸,常常恭维杨士骧,而德国的公使、领事,只要有机会,亦无不大赞杨士骧。由是之故,袁世凯内召,保杨继任,才得一奏即准。
    李德顺本来是北洋洋务局的翻译,久住天津,此时当然随着杨士骧卷土重来。其时津浦路的督办大臣吕海寰,虽当过驻德公使,但不谙德文,而津浦路借英、德两国的款子建造,合约内规定南北两段分聘英、德总工程师。吕海寰以语言隔阂,无法与北段的德国总工程师直接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译员又不甚得力,深以为苦。于是杨士骧正好推荐李德顺,经过吕海寰同意后,奏请派为津浦路北段总办。
    于是,李德顺上恃直督,外结客卿,尽夺吕海寰的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但经费收支一手把持,甚至吕海寰下条子派的人,亦未必能为李德顺接受。至于工程,则自征收民地到购料雇工,营私舞弊,无所不用其极,而最不能令人忍受的是,蓄意媚外,几不知有国家二字。本来在盛宣怀当铁路总公司督办大臣时,只要借款到手,不惜以路权拱手让人,梁士诒代之而起,全力相争,大为改观。所以津浦路借款,除了南北两段各用英德总工程师各一人以外,别无束缚,而李德顺则不但公款存在德华银行,巧立名目如副工程师、书记、医官之类,用了六十几名无事可做、坐领干薪的德国人。最后,打算将津浦路天津总站设在城南南关地方,可把“天津卫的哥们”惹火了!
    天津华商的市面,都在城东城北,铁路总站既对繁华地方有极大的作用,理应设在水陆均便的河北。而南关地方,洼下不毛,且距运河不近,同时津浦路接京奉路入京,而新车站在河北,如由北绕西而南,转车亦不方便。所以勘定在新车站迤西辛庄地方,设置总站,且已破土。此为袁世凯在外务部尚书任内,力拒德的要求,一手主持的结果。及至袁世凯被逐,李德顺推翻原议,弃北就南,说穿了,无非既以媚外,亦以营私而已。
    原来南关以东,便是各国租界,德国且已提出要求,在德租界傍海河另设一站,果然如此,德租界立刻就会成为水陆要冲,尽夺华商之利。
    至于李德顺的营私,手段甚巧亦甚拙,他是跟一个姓曹的,合设了一家公司,在南关预定建作总站之处,以极贱的价钱,收买了大批土地,但呈报农工商部注册,报的是每亩六百五十两,将来征购,自然照此给价。一转手之间,估计可以有五十万银子的暴利,但所谋如果不成,则此一大片闹水的洼地,就更难脱手了。
    这一来,天津与直隶的士绅大哗。及至高润生发难,朝旨派直隶彻查,杨士骧正在设法为他洗刷之际,直隶全省士绅,大动公愤,在天津集会,认为津浦路的工款,虽借英德外债,但一部分是直隶、山东、安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四省在食盐上加价而来,所以津浦路是国家的铁路,但亦是四省百姓的铁路,不容李德顺随便盗卖主权、侵吞肥己,决定调查他的弊端,预备“京控”。
    杨士骧看众怒难犯,答应将总站仍旧移回辛庄。但公愤未平,加以新派的津浦路帮办大臣孙宝琦,亦主张严办,而所有的报纸,一致抨击,使得杨士骧又急又气。四月二十八那天,将李德顺找了来,痛骂一顿,余怒未息,随即赶到新车站去迎接钦差。
    钦差是法部尚书戴鸿慈,奉派为答谢俄国遣使来吊国丧的专使,由京出国,经过天津。照规制,凡钦差过境,督抚要“请圣安”,仪制是在钦差入境的接官亭中,陈设香案,等钦差在香案后面东首站定,督抚便率省城文武,朝香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称名请安,钦差代皇帝答一句:“朕安!”如果是朝廷倚为柱石督抚,恩礼特优,便再加一句:“卿安?”不待回答,仪式便算结束。
    有了火车,请圣安当然是在车站。列车开到,司机的技术很高明,车停稳了,钦差花车的出入口,恰好对正铺在月台上的红地毯。戴鸿慈神情肃穆地下车站好,杨士骧便领头行礼,口中说道:“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臣杨士骧,率领属下,恭请圣安!”
    “安”字还不曾出口,人不对了,但见手足牵动,口眼俱斜,一头栽在红地毯上。当即有人惊惶的喊道:“不好了!大帅中风了!”
    于是一阵大乱,钦差亦就无人招呼,赶紧将杨士骧送回衙门,由卫生局总办屈庭桂,延请德、法医生各一会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命暂时保住了,但身名人轶事子瘫痪,神智不清,而且哭笑无常。于是驻保定的藩司崔永安,连夜赶到天津来照料,杨士琦亦由京里赶来探望,同行的还有袁克定,是来“观变”的。
    杨士骧的病不好亦不坏,但纵能保得住命,亦是带病延年,直督非开缺不可,因而自问资格够直督之任的,无不大肆活动,尤其是山东巡抚袁树勋,据说派他的儿子带四十万银子进京在钻门路。
    到得五月初九晚上,杨士骧病势突变,终于不治。丧事由杨士琦主持,灵前悬一副杨士骧自挽的对联:“平生喜读游侠传;到死不识绮罗香”吊客无不诧为奇谈。杨夫人奇妒,杨士骧生平仅纳一妾,而且是杨太太陪嫁的丫头,亦竟不容。杨士骧一谈起来神情抑郁,道是自作挽联,就是灵前所挂的这一副。有人以为堂堂封疆,作此不庄之语,殊属“不成事体”,杨士琦却有辩解,说是“如兄之志”。
    杨士骧一死,直督出缺,上谕调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督端方继任,颇令人困惑,因为就在几天以前,御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思敬参劾端方十罪二十二款,特命两广总督张人骏查复,不想反倒调为疆臣首领的直督!
    这一来自然有一番大调动,张人骏调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袁树勋终于升官,补了张人骏空下来的缺;山东巡抚则由庆王奕劻的儿女亲家孙宝琦接充。
    新任直督端方在未到任以前,本可派藩司暂为署理,但因直隶内部的情势甚为严重,除了李德顺一案外,前两任还有绝大的亏空。袁世凯离任时亏空公款六七百万,要求杨士骧弥补,为保他由东抚调升的主要条件之一。无奈杨士骧无此手段,兼以资望不足,京中大老一个不敢得罪,所以凡有八行书来求差的,无不应酬,以致冗员充斥。加以迎来送往,应酬浩繁,所以不但不能为袁世凯补漏,反倒又亏了三四百万下去,总计不下千万之多,非派大员,无法清理,因而特命那桐署理直督,陛辞出京时,摄政王载沣即以查办李德顺及清查袁、杨亏空两事,定为那桐此去的主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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