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二部玉座珠帘第二十三章
    是三月二十那天,平日不容易喊得醒的皇帝,很早就起身了。这天仍旧要上书房,因为有好玩的花样在后面,皇帝打起精神应付功课。到了九点多钟告一段落,安德海到弘德殿来传懿旨,说这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于是皇帝进宫,伺奉两宫太后,临御漱芳斋传膳听戏。
    近侍的太监和宫女,就在饭前先替皇帝拜寿,皇帝各有赏赐,每人一个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里面装着一两重的一个金锞子,唯有安德海与众不同。
    “小安子!”皇帝响亮地喊。
    “喳!”安德海答得更响亮。
    “你过来,我有赏。”
    “喳!”安德海踩着恭敬中不失潇洒的步伐,走到皇帝面前,撩袍往下一跪,那姿态就象演戏,十分边式。
    “你想要换换顶戴,行!我替你换。来,把他的帽子取下来!”
    说到这一句,小李立刻上前去摘安德海的帽子。皇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顶子来,除却小李和皇帝自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两宫太后在内,都以为皇帝掏出来的,必是一个珊瑚红顶子,谁知不是!
    “小安子,赏你一个绿顶子!”皇帝大声说道。
    接着把手一扬,一颗用那个翡翠狮子的镇纸改琢而成的顶子,绿得着实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慈禧太后大笑。
    慈安太后也笑了。宫女、太监几乎无不想笑,但此是何地?只准“主子”笑,不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笑,否则便是“大不敬”。虽然情有可原,究属礼所不许,所以一个个瞪着眼,鼓着嘴,满脸胀得通红,使尽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气力要憋住自己的笑声。那副样子极其滑稽,惹得两宫太后,越发笑个不止。
    就象遇见紧张沉重的场面,皇帝会变得很笨拙那样,在此轻松愉快的时候,皇帝特别显得聪明,他大声说道:“你们敞开来乐吧!逗得两位皇太后笑一场,也是你们的孝心。笑!”
    这一下就如皇恩大赦,顿时春雷乍破一般,爆发了震动殿廷的笑声,有的捧腹而笑、有的弯着腰奖、有的闭上了眼睛笑、有的掩口而笑,奇形怪状,变得以笑逗笑,越发没个完结。
    两宫太后笑得腰痛,便有玉子、庆儿等人,赶来为“主子”捶背,一面捶,一面还是笑,连安德海自己也笑了。
    他不能不笑,不但借此掩饰窘态,而且也为了化戾气为祥和。太监定制,四品就是“极名人轶事品”,连想戴个三品明蓝顶子都为法所不容,何况是红顶子?如果严格追究,祸事不小。尤其是慈禧太后只笑着骂了皇帝一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看样子是觉得他自取其辱,这个态度,更加可虑,自己得见机些,凑合着当一场笑话看,这极可能有的一场大祸,便可以消弭在笑声中了。
    因此,别人都是开心的笑,而他是伤心的笑,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出了这场丑,好几天抬不起头来,暗中打听,是小李出的花样,把他恨入刺骨。但小李有皇帝护着,要动他不容易,除非“连根拔”,让慈禧太后见皇帝讨厌,然后设法告小李一状,说他尽教唆皇帝不学好,这就至少可以一顿板子把小李打个半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表面却是绝口不提“绿顶子”的事,而且相反地,老赶着小李叫“兄弟”,仿佛是怕了他递了“降表”,希望他不要再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似地。
    小李的心计,那里斗得过安德海?他是个妄人,真的以为安德海怕了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时时刻刻在窥名人轶事探皇帝和他的一言一动,抓着了错处好动手。皇帝更是如此,没有把安德海放在心上,他的一颗心,都在桂连身上。
    去了几次长春名人轶事宫,总不见她的影子,皇帝到底忍不住了,装得随便问问的神气跟小李说:“那个叫桂连还是什么来着的,还在不在长春名人轶事宫,怎么老没见这个人?”
    皇帝的心事,小李早已察破,只是受了玉子的告诫,不敢再提桂连。这时见皇帝故意装得把“心上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似地,暗中好笑,但自然不敢说破,只这样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老没见这个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去打听!”皇帝还要假撇清,又补上一句:“这个桂连,是杭州驻防,怪可怜的!”
    小李可不知道为什么杭州驻防就可怜?只知道这是皇帝的托词。“打听到了怎么办哪?”他问。
    这一问似乎直抉皇帝的心事,他的脸皮薄,有些挂不住,但有个掩饰的诀窍,就是发脾气。
    “混帐东西!”皇帝虎起脸骂,“谁知道怎么办哪?”
    小李挨骂不算回事,不动声色地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马上去打听了来回报万岁爷。”
    “不要又满处去逛!”皇帝看了看钟说:“这会儿三点钟,限你三点半回来!”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多要半点钟,万岁爷看行不行?”
    “为什么?”
    “也许桂连不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得到别的地方去打听。”小李又放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这一去,必有好消息带回来。”
    是什么好消息?皇帝想了一下,才觉察出他的语气,自己的心事,小李必是知道了。这也不必再瞒他,便点头许可,却又神色凛然地提出警告:“你要是说瞎话,看我饶得了你!”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万岁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的差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那一回也没有办砸。”
    但是,这一趟的差使却不容易,他的打算是要说动玉子,让桂连能够有侍候皇帝的机会,而玉子守着慈安太后的告诫,说什么也不行。
    于是小李问道:“明年你就出宫了,你要找婆家不要?”语气涉于轻佻,玉子不悦,冷冷地答道:“管你什么事?”
    “我是替你着想。你别以为总是两位太后掌权,万岁爷快亲政了。你可想过了没有?”
    “怎么着?万岁爷就为这个宰了我?”
    “咦!”小李做个鬼脸,“怎么回事?尽给人钉子碰。我是好话,明摆着一条图富贵的路子你不走?你不想想,你替万岁爷办了这件事,将来有多大的好处?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你婆家,要万岁爷照应不要?”
    这番话把玉子说动了心。宫女情如姊妹的,往往私下密约,富贵毋相忘,这个承恩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就得设法提拔那一个,皇帝年纪太轻,玉子不作此想,但照小李所说,确是另一条可以让皇帝见情的路子。她已经有了婆家,未来的夫婿就是她的表兄,在内务府当差,这个衙门能发大财的差使多得很,只要皇帝记得起名字,随便交代一句话,就终身受用不尽了。
    “好吧!”玉子毅然答应,“不过,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不会,不会。”小李答道:“闹出事来,第一个就是我倒霉,我能不留神吗?”
    于是第二天慈安太后午睡的时候,皇帝悄悄到了长春名人轶事宫,装作看金鱼,到了后殿偏西的乐志轩,坐定不久,小李便把他的同事都唤了出去,只有他自己守在院中。
    接着桂连便捧了茶和蜜饯来,手有些发名人轶事抖,脸有些苍白,小李赶紧安慰她说:“你别怕!万岁爷对女孩子的脾气最好。
    你好好儿当差,别跟万岁爷别别扭扭的。”
    桂连点点头,一个人进了乐志轩。她忸怩,皇帝也忸怩,却特意装得不在乎似的,喝着茶,吃着蜜饯,问道:“你今年几岁啊?”
    她记得皇帝是知道她的年纪的,何以有此一问?但也不能不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今年十三。”
    “你的生日在那个月?”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八月里生的。”
    “比我小。”皇帝又变得聪明了:“怪不得你的名字有个‘桂’字!”
    桂连用极轻的声音答了声:“是。”然后垂着眼皮,轻轻名人轶事咬着嘴唇,那模样既非深沉,亦非腼腆,倒象是她自己忽然有满腔心事要想。
    皇帝也有些窘,甚至可以说是着慌,因为他已感觉到僵局正在形成,必须得说句话来挽救,但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就找不到适当的一句。这样越是冷场越着慌,到最后反是桂连开了口。
    “万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她说:“没有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可要走了。”
    这样说话,根本不是奏对的措词与语气,但皇帝丝毫不以为忤,只脱口阻止,“你别走!”
    “是!”桂连答应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出掖在腋下的手绢,擦一擦鼻尖上的汗。
    这也是在主子面前不许可的动作,不想反倒给了皇帝一个话题,“我看看,”他说,“你那块手绢儿。”
    桂连迟疑了一下,想起小李的“不要别别扭扭”的告诫,只好双手把那块手绢捧了过去。
    手绢上有幽幽的香味,皇帝真想闻一闻,但自己觉得这样做有失尊严,只能看一看。雪白的杭纺,用黑名人轶事丝线锁了边,角上绣一朵小小的红花,用一片绿叶托着。皇帝看过的绣件,无不是色彩繁复,绣得不留余地的花样,所以看到桂连的这方手绢,反觉得少许胜多许,清新悦目。
    “这是谁绣的?”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自己绣的。”
    “绣得好!”皇帝又说,“给我也绣点儿什么。”
    “请万岁爷吩咐!”
    皇帝一时想不出什么,于是问她:“你看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给万岁爷绣一对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
    “不好!”皇帝摇摇头,“要别致一点儿的,不然就是天天用得着的。”
    “那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给万岁爷绣个书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
    “也不好!”皇帝忽然想到了,“你替名人轶事我绣一对枕头。就象你的这块手绢儿似的,中间不要绣什么,平平整整的,那样子枕着才舒服。你想想绣什么花样?”
    “嗯。”桂连微翘着嘴,一双灵活的眼珠,不断转着,“自然得用明黄缎于。绣两条龙,用黑名人轶事丝线绣,这么沿着边上绕过来,”她用双手比划着,“上面正中间,绣一颗红丝线绣的火灵珠,这叫‘二龙抢珠’,万岁爷看行不行?”
    这个花样不新鲜,但看她讲得起劲,皇帝不忍扫她的兴,便这样答道:“好!绣一对‘二龙抢珠’,再绣一对什么?不要用明黄的了,就白缎子好,花样不要多。”
    这下把桂连考住了,想了半天想不出,窘笑着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道绣什么好。”
    “那就慢慢儿想。”皇帝记起书房名人轶事中的光景,遇到背书或者考问什么,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得紧越答不出来,自己深受其苦,所以能够体会桂连心里的着急,安慰她说:“不要紧,不要紧!”
    这一连两个“不要紧”,使得桂连大为感动。她听宫女们谈过皇帝的许多故事,说他喜怒无常,十分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每每想些“拿鸭子上架”的花样。为了教小太监翻斤斗,不知道多少孩子摔得吐血或者断了骨头,现在看来,那些人的话怕靠不住。不然就是小李的话不错:“万岁爷对女孩子的脾气最好。”
    女孩子也很多,何以单单对自己好呢?这样想着,顿时脸上发名人轶事热,飞快地瞟了皇帝一眼。就这一眼中,把皇帝的面貌看得很清楚,大眼、高鼻梁、颧骨很高,白净的脸皮上,淡红的嘴唇,漆黑的眉毛,长得异常清秀,忍不住还想看一眼。
    等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再瞟过去时,皇帝也心跳气喘了,“桂连!”他没话找话,“你一直住在杭州吗?”
    “是!”桂连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那儿也没有去过,是第一回到京城。”
    “跟我一样。除了热河、东陵、西陵,那儿也没去过。”皇帝又问:“西湖好玩儿不?”
    “满营就在西湖边上,天天看,也不觉得什么好。”
    “对了!天天看都看厌了。外面没见过的,不知道宫里怎么样的了不得,照我看一点儿都不好!你看呢,宫里好不好玩?”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怎么能说不好?”
    “是啊,你不能说不好。”
    就这样,皇帝不自觉地总是附和着桂连说话,十分投机,他从不曾有过这样好的谈兴,也从不曾谈得这样痛快过。
    就从这一天起,长春名人轶事宫中无不知道皇帝对桂连情有独钟,就只瞒着慈安太后,这是玉子特别有过告诫的。她告诉大家,少谈论皇帝与桂连的事,同时要善待桂连,“听我的话,将来有你们的好处!”她说,“不听我的话,将来有你们懊悔的时候。”
    这话人人都懂,桂连将来一定会封为妃嫔,而且以她的模样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来说,一定会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巴望有什么好处到自己身上,至少也不能得罪她,自招祸尤。
    日子一天一天长了,传晚膳的时刻便得往后挪,慈安太后睡了午觉起身,还有一大段时间,可以做点什么。这天,想起来要到各处去看看,带着宫女从前殿开始,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一面口中吩咐,这里该修,那里的布置如何不合适。走到乐志轩,远远就望见窗口有人低头坐着,便问:“那是谁啊?”
    玉子知道瞒不住了,老实答道:“是桂连。”
    “在干什么?”
    “绣花。”
    “喔,”慈安太后颇为嘉许:“这孩子倒挺勤快的。”
    进入乐志轩,等桂连跪了安,慈安太后便走过去看她的绣花绷子:四尺长,一尺多高一块白缎,只两头绣着花样,一头是一条天骄的金龙,一头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彩凤。
    既然有龙,自是“上用”的绣件,而龙翔凤舞的花样,又决非太后可用,这样一想,桂连为谁在刺绣?是不问可知的了。
    但慈安太后明知又必须故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是枕头。”
    “谁叫绣的?”
    “万岁爷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绣的。”
    平平常常两句话,而桂连的声音,听得出来有些发名人轶事抖,慈安太后心有不忍,不肯多说什么,只朝玉子看了一眼,眼色中带着明显的诘责之意。
    玉子有些不安,也颇为懊悔,应该把这件事,早早找个机会透露,现在等慈安太后发觉了再来解释,话就很难说得动听,而且还不便自己先提,只能在慈安太后问到时,相机进言。
    慈安太后当然会问到。每天傍晚时分,她跟玉子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都在这时候谈。
    “桂连跟皇帝是怎么回事?”她问,微皱着眉。
    “请主子责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玉子是一条苦肉计,自己先认罪,“不关桂连的事,她也没有做错了什么!”
    一听这话,慈安太后先就宽了心,“你起来!”她平静地说,“慢慢儿说给我听。”
    “是!”玉子站起身说:“那天主子吩咐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当时把桂连找了来,告诉她要稳重,最好避着皇上。桂连很听话。”
    “怪不得!”慈安太后深深点头,“我说呢,好几回了,桂连一看见小李他们的影子就躲。以后呢?”
    “以后皇上到这儿来得更勤了,来了也不言语,东张西望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知道皇上是在找桂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想,皇上现在功课要紧,如果心里存着什么念头,嘀嘀咕咕的丢不开,那可不大好。”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先看一看慈安太后的脸色,是深为注意和深以为然的神色,她知道自己对了,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再添枝添叶,说得象样些。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私下问过小李,皇上在书房里的功课怎么样?果不其然,小李回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说皇上好象有心事,也不跟人说,他也很着急,不知道该不该跟两位皇太后回奏?瞒着不敢,不瞒也不敢。”
    “这是怎么说?”
    “要瞒着,怕皇帝真的耽误了功课,两位皇太后知道了,他是个死!要不瞒,老实回奏,皇上一定骂他多事,也要受罚。所以小李尽发愁。”玉子停了一下接下去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想,皇上喜欢桂连,实在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象皇上喜欢狗、喜欢猴子一样,给了皇上不就没事了吗?”
    “嗯!”慈安太后吩咐:“你往下说。”
    “是!”玉子又跪了下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斗胆,自作主张,有一天皇上来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叫桂连端茶,皇上跟她说了好半天的话,后来就让她绣枕头。”
    “说了好半天的话?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玉子低着头说,“主子正在歇午觉。”
    “原来全瞒着我!”
    这句话中,责备之意甚重,玉子觉得必须申辩:“皇上全是那个时候来,吩咐不准惊醒皇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不遵旨。”
    “那么,皇上叫你们怎么样,你们全依他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那么大胆。”玉子觉得跪得久了,膝盖生疼,便挪动一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缓一缓气,还有一番道理要说。
    慈安太后素来体恤下人,当然会发觉玉子跪着不舒服,便说一声:“起来!”
    “是!”玉子起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膝盖,却又不忙说话,转身取了根纸煤儿来为慈安太后装烟点燃,借这延挨的工夫,她想好了一番很动听的话。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里在想,”她徐徐说道,“主子跟皇上真正是母慈子孝。皇上的孝心,别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们天天得见,就是西边也都在说,亲得比亲的还亲。主子疼皇上,也是比亲的还疼。皇上喜欢桂连,脸皮子薄,还不好意思跟主子开口要,而且,也还不到那个时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仰体主子疼皇上的心,过两年一定把桂连赏了给皇上,这会儿让桂连陪着皇上说说话什么的,省得皇上心里老放不下去,耽误了功课,不也挺不错的吗?”
    “原是!”忠厚的慈安太后到底说了实话,“打从挑桂连那天起,我就有这个心了。就是你说的,‘还不到那个时候’,年纪都还轻,所以我不说破,怕的桂连那孩子太机灵,自以为得了脸,不免骄狂。”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防着这一层,总是压着桂连,拿宫里的规矩拘着她。”玉子又说:“桂连也挺好的。看模样儿调皮,心地倒是挺老实,一步也不敢乱走。主子尽管放心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慈安太后沉吟了一会说,“你还是照样,教导桂连守规矩,可也别让她跟皇帝太亲近了,叫她要劝皇帝多用功念书。”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会跟她好好儿说。”
    就从这天起,桂连便可以公然为皇帝执役,在长春名人轶事宫凡是皇帝有所呼唤,都是她的差使。本来皇帝跟桂连接近,由于玉子的告诫,宫女们都是守口如瓶,安德海还被瞒在鼓里,这一下形迹公开,而皇帝的默默眷注,固然很容易看得出来,就是桂连对皇帝,虽在严格的宫规拘束之下,不容有何轻狂的举动,但眉梢眼角,总有消息透露,特别是桂连的那双眼睛,到那里都令人注目,只要稍微留些心,就不难发觉她跟皇帝之间的荡漾着的微妙情愫。
    “怪不得,”安德海跟他的亲信,小太监马明说,“尽往那边跑,原来是这么一档子事。去打听,打听,谁拉的纤!”
    只要真的去打听,自然可得真相。事实上也可以想象得出来,玉子跟小李姊名人轶事弟相称,感情极厚,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小李是皇帝的心腹,那么,由小李跟玉子商量好了,有意安排桂连去亲近皇上,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小李,你个王八羔子。”安德海在心里骂,“你等着我的,看我收拾你!”
    安德海已非昔比了,虽不是如何工于心计,但已能沉得住气,要慢慢筹划好了再动手。
    他在慈禧太后面前,绝口不提桂连,只是旁敲侧击,有意装作无意地说皇帝每天在长春名人轶事宫的时候多,到翊坤宫来,不过照例问安,应个景而已。
    这话一遍两遍,慈禧太后还不在意,说到三遍、五遍她可忍不住了,把安德海找来问道:“皇帝每天在那边干些什么呀?”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还不清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不敢去打听。”安德海答道:“那边的人,见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全象防贼似的。”
    “那都是你为人太好了!”慈禧太后挖苦他说,“所以皇上要赏你一个绿顶子戴。”
    他自以为赤胆忠心,结果落得这么幸灾乐祸的两句讥嘲。一半真的伤心,一半也是做作,把眼睛挤了几下,挤出两滴眼泪。
    “怎么啦!”慈禧太后又诧异,又生气,但也有些歉然,扬起双眉问道:“你哭什么?”
    如果直诉心中委屈,这眼泪反倒不值钱了,安德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眼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没有哭。是一颗沙子掉在眼里了。”
    使不肯承认,慈禧太后自然没有再加追问的必要,也没有再让他“为难”。去打听皇帝在长春名人轶事宫干些什么,这样的结果在安德海意料之中,他把慈禧太后的脾气,揣摩得极深,要这样三番两次顿挫蓄势,才能引起一场连慈安太后都劝解不了的大风波。
    ※※※
    慈禧太后当然也知道皇帝这样子留恋“东边”,一定有些什么花样在内。但此时她还没有工夫来管,因为剿捻的军务,正在紧要关头。西捻一直流窜无定,朝廷主张追剿,而李鸿章以剿治东捻的经验,认为“办流寇以坚壁清野为上策”,嘉庆年间川楚教匪,因用此策而收功,东捻流窜数省,畏圩寨甚于畏兵。同时又上疏指出:西捻“自渡黄入晋,沿途掳获骡马,每人二三骑,随地掳添,狂窜无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官军不能也。又彼可随地掳粮,我须随地购粮;劳逸饥饱,皆不相及。今欲绝贼粮,断贼马,惟赶紧坚筑圩寨,如果十里一寨,贼至无所掠食,其技渐穷,或可克期扑灭”,因而提出八个字的方针,叫做“防守黄运,蹙贼海东”。
    这八个字快要做到了,各路官军四面兜剿,把西捻张总愚所部,撵到了沧州以南,运河以东的地区。西面运河,东面是海,南面黄河阻隔,象个朝天的口袋一样,如果能够把北面锁住,西捻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恰好有一处地形可以利用,沧州南面有一道坝叫做“捷地坝”,连接一条河叫做“减河”,这条河的作用,本来是在调剂运河的水位,运河水涨则启捷地坝宣泄名人轶事洪流,通过减河,往西由“牧猪港”入海。但是减河久已淤塞,不能发生作用,李鸿章的办法,就是加紧疏浚减河,趁四、五月间涨水之时,灌满了减河,同时在减河北面筑墙,限制西捻北窜。
    限制西捻北扰畿辅的任何办法,朝廷都是全力支持的。这年有个闰四月,雨水特多,天时配合地利,收功在望,李鸿章格外起劲,因为朝廷隐隐然悬了一个“赏格”在那里,如果他不起劲,这个“赏格”就会落到左宗棠手里。
    这个“赏格”就是一名协办大学士。从同治元年以来,军机处和内阁都建立了一个不成文的制度,军机大臣五员,除掉恭王领班以外,其余四员,两满两汉。两汉则又分为一南一北,汉人当军机大臣的,此时只有沈桂芬一个,他虽生长在京城,但寄籍宛平,原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王公宗室对汉人,一向亲北而疏南,所以把实际上是北方人的沈桂芬,抵用“南缺”,还留着一个“北缺”等李鸿藻丁忧服满补用。
    内阁大学士历来是两殿两阁,一共四员,协办大学士两员,都是旗汉各半。上年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出缺,遗缺由曾国藩以协办大学士升补,空出来一个协办,给了四川总督骆秉章。到了年底,骆秉章病殁,于是吴棠终于如愿以偿,当到了方面大员,而另一个协办大学士的遗缺,以资望推论,由吏部尚书朱凤标升补。他的官运很好,不久就有了一个大学士的缺——武英殿大学士贾桢告病,当悬缺未补之际,慈禧太后和恭王商量,决定拿一个协办大学士作为“赏格”,在左宗棠和李鸿章之中,谁收平西捻的全功,就是谁当协办,因而便宜了为醇王启蒙授读的朱凤标,得以早日“扶正”。
    为了“入阁拜相”之荣,李鸿章一面请他老师曾国藩劝刘铭传销假赴援,一面督饬潘鼎新、郭松林、杨鼎勋的部队,会同征发来的民伕,日夜赶工疏浚那条从捷地坝到海边,全长九十里的减河。而且他自己也不时轻装简从,到沧州去视察开河筑墙的工程。
    这年初夏的雨水特多,运河涨水一丈三四,等减河疏掘完工,打开捷地坝,顿时洪流滚滚,半天工夫就灌满了减河,加上北岸的长墙,从此可以限制西捻北窜。就这一番“拱卫神京”的功劳,便知道左宗棠争不过李鸿章了。
    减河沿岸由潘鼎新、杨鼎勋两军扼守,但还有西面自山东到河北六百里长的一段运河,由李鸿章主持,议定淮军、皖军、东军及直军分段防守。由于黄河水亦大涨,于是浚深张秋一段的运河,引黄入运,使得楚军的水师炮船,亦能由张秋、临清,驶入运河,直抵德州。这一来圈制西捻的部署,全部告成。
    张总愚所部,真是成了瓮中之鳖,局促在黄、运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张秋北面,济南以西、临清以东的禹城、高唐一带。李鸿章估计形势,早则三月,迟则半年,一定可以扑灭西捻。论兵力也可以够用了,但将来的功劳,必为各省援军所分,想独建大功,无论如何先要造成淮军倾全力以当艰巨的声势。而淮军的大将,人人知道是刘铭传,如果刘铭传不出,以后铺叙战功,就很难着笔。一定会有人说:“淮军大将亦未出,即能收功,可知西捻并不如传说中那样难办!”这一来,心血就一半虚掷了。
    为此,李鸿章下定决心,非把刘铭传找出来不可。刘铭传对他有意见,他是深有所知的,所以除了请老师帮忙以外,特别又上一道奏折,请旨“令刘铭传总领前敌马步各军。”
    李鸿章的奏折中说:“刘铭传与臣生同乡里,少负不羁之材,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忠勇,智略明达,近时武将中实所罕见。苏省肃清非臣之功,刘铭传与程学启之功为多;任、赖捻股,蔓延数省,幸而殄灭,亦非臣之功,刘铭传一人之功也。”又说:“现在营中生擒贼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皆供称张逆惟恐刘铭传复出,时时探问。微臣文弱,办贼之才,自愧不如。”这样大棒刘铭传,一方面是为将来铺叙战功作张本;另一方面是有意贬斥左宗棠,意思是说,左宗棠自以为威望盖世,而西捻怕的是刘铭传,不是以诸葛亮自命的左宗棠。尤其请旨以刘铭传总领“前敌马步各军”,原是朝廷赋予左宗棠的任务,现在由淮军部将接手,等于表示左宗棠只好做供李鸿章驱遣的部属。
    这道奏章,除了如请降旨以外,照例抄发有关的统兵大臣“阅看”。左宗棠第一个看不起的就是李鸿章,所以看了这个“抄件”,那一气非同小可,但眼前无奈其何,只好先忍口气,找机会翻本。
    机会很快地来了。刘铭传自蒙“恩旨”,曾国藩又派人“劝驾”,加以李鸿章另有密札,动之以情以外,词气间隐隐表示,收功在即,不可放弃此可能封爵的难逢之机。于是刘铭传心动了,延聘名医,把两只脚上的湿气治得略微好些,勉强能上马了,随即动身到山东德州去见李鸿章,出动铭军助剿西捻。
    十万大军,四面河海,围剿万把人的西捻,自无不能收功之理。就在刘铭传到达前线的一个半月,张总愚所部投降的投降,被斩的被斩,最后左右只剩下八骑,逃出重围,被阻于山东聊城东面,运河支流的徒骇河。
    等官军赶到,张总愚不见踪影,那八个人被杀了六个,留下两个活口,白刃加颈之下,那两个人说,张总愚在徒骇河畔,与他们八个人诀别,自道罪孽深重,然后悲呼涕泣,投水而死。
    这天是六月二十八,李鸿章以六百里加紧的专差,飞章报捷,朝廷在七月初一就得到了消息。国有大庆,王公大臣及内廷行走人员,照例要“递如意”祝贺,两宫太后加上皇帝,一递就是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珠市口的珠宝店、玻璃厂的古玩铺,各式各样的如意,被搜购一空,拜受张总愚之赐,凭空做了一笔好生意。
    于是论功行赏,李鸿章的一切处分,悉行开复,还赏双眼花翎,另外赏加太子太保衔。而那个“赏格”,也毫不吝惜地颁了下来,李鸿章步官文的后尘,以湖广总督当了协办大学士,封爵拜相,读书人的第一等功名,李鸿章都有了。
    对左宗棠的“恩典”,跟李鸿章一样,只是没有那个“赏格”。最气人的是,刘铭传到前线不过一个多月,因为湿气未愈,不良于行,几乎没有上过火线,结果由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晋为“五等爵”中的一等男。此外淮军将领,皆膺懋赏,在左宗棠看,都是侥幸。
    相形之下,以刘松山自陵西回师,首先入援畿辅的功劳,只得了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职,显失其平,更令人不服。
    同时,左宗棠也不相信张总愚已经投水自名人轶事杀,因为并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为证。淮军以时值盛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首必已腐烂,作为找不到的理由,这样对朝廷作交代,太便宜了李鸿章。“淮军善于冒功诿过,天下知名。”他对刘松山和原隶陈国瑞的郭宝昌说,“我倒不信邪!你们好好搜一搜,谁把张总愚搜出来,我保谁封爵。”
    于是刘松山和郭宝昌部下的马队,在河北、山东边境一带,展开搜索,大乱虽平而防线不撤,大家都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同在直隶布防的神机营,要求撤防,左宗棠置之不理。又上了一个奏折,说是“追剿无功”,恳恩收回奖励的成命。
    这个奏折到京,直隶总督官文和率领洋槍队驻扎天津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把左、李失和,形成纠葛的情形,也报到了军机处。大家都知道他难惹,无奈西北祸乱,犹待平定,而曾国藩久萌退忠,李鸿章不肯出关,唯有倚重左宗棠,不能不好好笼络他一番。
    于是恭王与文祥、宝鋆、沈桂芬一连谈了好几天,统盘筹划大局,有了初步的成议。捻军既平,西北的军务,列为大政之首,而有西捻回窜的前车之鉴,则平西北与保京畿,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决定调动直隶总督,并且也商定了人选。至于西征的兵力,不妨从平捻各军中遴选,但这要先听听左宗棠的意见。因此,奉召入觐的,不是新建大功的李鸿章,而是自称“追剿无功”的左宗棠。这给了左宗棠一个“翻本”的机会,亲自挥汗动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道复奏,把淮军将领,批评得一文不值。
    他用讥刺的语气写了一笔:“淮皖诸军皆新立功,其将领皆富贵矣!”毫不客气地指出,以淮军西征,是移“隐患于秦陇”。接着谈饷,说淮军一年只发九个月,每人不过三两多银子,陕甘粮价比内地贵得多,“穷年累月,势何能支”?倘或因此发生叛乱情事,朝廷一定责备他不善驾驭。所以他不能不预先顾虑,提出这样的看法和做法:
    “现在各营将领营求入陕者,未必即为忠勇奋发,无须招之使来。各省挑军入陕之举,必将有之,未必容臣挑选。臣拟俟回陕后,将陕甘饷事,悉心考究,度可养兵若干?再择营哨各官,赴安徽、河南开募。此时诚未敢草率从事。”
    接下来便是力保刘松山。刘松山在左宗棠确很得力,而出于曾国藩的派遣,这一层,左宗棠在心里是见情的,这时为了攻击李鸿章,更不得不暂忘前嫌,大捧曾国藩:
    “刘松山本湖南已故道员,赐谥壮武王鑫旧部。臣十余年前,即知之而未之奇也。嗣由湖南从征入皖,为曾国藩所赏拔,虽论功按阶平进,而属望有加。臣尝私论:曾国藩素称知人,晚得刘松山,尤征卓识。刘松山由皖豫转战各省,曾国藩尝足其军食以相待,解饷至一百数十万两之多,俾其一心办贼,无虑缺乏,用能保垂危之秦,救不支之晋,速卫畿甸,以步卒当马贼为天下先。即此次巨股荡平,平心而言,何尝非刘松山之力?臣以此服曾国藩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实非臣所能及。特自各省言之,不能不目之为秦军,以各军言之,不能不目之为臣部。臣无其实而居其名,抚衷多愧。合特仰恳天恩,将曾国藩之能任刘松山,其心主于以人事君,其效归于大裨时局,详明宣示,以为疆臣有用人之责者劝。”
    奏折达于御前,慈禧太后大为赞赏,“左宗棠这支笔真行!”她微笑着向恭王说:“总算对曾国藩也说了一句良心话。”
    于是,恭王就在这时候提出调曾国藩为直隶总督的建议。直隶总督,虽为疆臣的首领,但地近京畿,上有政名人轶事府,下有顺天府尹,位尊而权轻,所以不算好缺。慈禧太后对官文久已不满,在吴棠入觐时,曾想把他留下,但吴棠不愿,认为四川总督天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因而陛见事毕,匆匆出京。现在调曾国藩为直隶总督,一则利用他的威望,坐镇京畿,再则要让他来练兵筹饷,整饬吏治。同时朝廷有疑难的大政,可以就近咨询,所以两宫太后都觉得这是最适当的安排,欣然表示同意。
    “那么,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呢?”慈禧太后说,“这是个很要紧的地方,得有个能干的人去才好。”
    “除了曾、左、李以外,现在各省督抚,最能干的莫过于马新贻。”
    “马新贻?”慈安太后有些不以为然,“资格太浅了吧?”
    马新贻是山东荷泽人,跟李鸿章同榜,道光二十七年的进士。不曾点翰林,也不曾补京官,榜下即用,分发到安徽当知县,进士出身的知县班子,其名叫做“老虎班”,最狠不过。马新贻头一天到省,第二天谒见长官,第三天藩司衙门就挂牌,补了广德州所属的建平知县。从此一直在安徽做官,打洪杨,打捻军,由县而府,由府而道,一直做到安徽藩司,有“能员”之称,历任巡抚都很赏识他。
    洪杨平定,马新贻调升为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上年十二月,接吴棠的遗缺,继任闽浙总督。不过半年工夫,移督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升得是太快了些,所以慈安太后说他资望不足。
    “臣等几个也商量过,实在是马新贻最合适。”恭王从容陈奏:“马新贻精明强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亦好。他在安徽服官多年,对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方最熟悉。剿捻的大功告成,淮军裁遣回籍,要马新贻这样的人,才能把那些骄兵悍将,妥为安置。”
    “这是要紧的。”慈禧太后问道,“马新贻跟李鸿章同年,他们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怎么样?”
    “他们是同年至好。”
    “那好,就怕他们面和心不和。”慈禧太后转脸看着慈安太后:“我看,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叫马新贻去吧。”
    “马新贻的那个缺呢?”
    “臣等公议,”恭王接口答道,“仍旧由福州将军英桂兼署。”
    “英桂行吗?”慈安太后表示怀疑。
    “不行也没有办法了。”慈禧太后说,“就这样定了吧!还有,李鸿章也得让他进京来见个面。”
    “是,臣也是这么打算,有许多洋务上的事,找李鸿章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好!马上写旨来看。”
    于是恭王回身向沈桂芬使个眼色,他先跪安退出,找“达拉密”去述旨写廷寄。
    “刚才当着沈桂芬在这儿,我不便说。”慈禧太后这时才向慈安太后解释,“连漕运、河道在内,一共十个总督,汉人倒占了八个,如果闽浙总督不教英桂兼署,再放一个汉人,就剩下两广一个瑞麟了!”
    慈安太后这下才明白,感慨地说:“谁教咱们旗人不争气!
    就是瑞麟在广东,也够瞧的!”
    ※※※
    话虽如此,眼前的威风,却尽归于汉人。冠盖京华,都不如大将入觐的令人注目,首先奉召的是左宗棠,八月初五到了天津,崇厚特地请他阅兵——神机营的洋槍队。八旗子弟供汉大臣校阅,这几乎是第一次。左宗棠也当仁不让,戴了副大墨晶眼镜看洋槍队打靶,老实地批评他们的“准头”不好,但也放了赏。然后八月初十由芦沟桥入崇文门,崇文门税吏的可恶,天下闻名,然而不敢难为“左骡子”——左宗棠新得的绰号,是神机营喊出来的。
    一进城先到宫门递折请安,然后由打前站的差官和办差的官员陪着,到贤良寺休息。贤良寺在东华门的冰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本来是雍正年间怡亲王允祥的府第,舍宅为寺,世宗题名“贤良”。其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致而清静,又近禁城,所以无形中成为封疆大吏入觐述职的下榻之处,现在做了陕甘总督的行馆。
    人还没有坐定,顺天府属下的首县,大兴知县的手本递了进来。大员过境或莅止,照例由首县作东道主,备办一切供名人轶事应,所有费用或由地方摊派,或者先挪用公款,务使贵宾满意,则无事不可商量。所以至首县的,必须长于侍应,有“十字令”的歌诀:“红、围融、路路通、认识古董、不怕大亏空、围棋马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工、梨园子弟殷勤奉、衣服齐整语言从容、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这些人物,左宗棠看得多了,有他自己的一套与众不同的处理方法。
    “我们大帅跟贵县道乏!”奉命去“挡驾”的差官,跟大兴知县说,“再要跟贵县说一句,我们大帅向来不扰地方,贵县不必预备什么,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办,不劳费心。”
    “是,是!”那知县也知道左宗棠的作风,一年上百万的军饷过手,要什么有什么,不肯沾地方上的小名人轶事便宜,所以根本也就没有预备。
    接着,左宗棠换去行装,穿上一品服饰,吩咐套车拜客,第一个是拜恭王。封疆大吏中,恭王唯一没有见过的,就是左宗棠,但倾慕已久,所以一见了面,等他刚一跪下,便赶紧亲手相扶,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季高,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已久!今天得睹丰采,让我想起一个人,林少穆。”
    左宗棠并不觉得自己象林则徐,便这样答道:“林文忠公经世之才,可惜鞠躬尽瘁,赍志以殁。”
    “幸而继起有人,苍生之福。”接下来,恭王问起他的行程,转入寒暄,当面约他晚上吃“便饭”。
    名为“便饭”,其实是一桌满汉全席,而宾主一共只有五个人,恭王只邀了军机三大臣作陪,以便谈西征的部署。左宗棠逸兴遄飞,把陕甘的形势,进兵的方略,参以乾隆“十大武功”中平回部一役的史实,口讲指画,头头是道。虽然满口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土腔,恭王不大听得明白,但光看他那份气势,已令人心折。
    谈到最后,左宗棠的老脾气发作了,开始攻击李鸿章和淮军,这时军机三大臣的态度不同。宝鋆颇感兴趣,沈桂芬虽跟李鸿章同年,却能声色不动,只有文祥觉得不妥,便找个空隙打断他的话问:“季翁,请训的折子预备了没有?”
    “这……”左宗棠不大懂入觐的规矩,愕然不知所答。
    “想来还不曾预备。”文祥说道,“我叫人替季翁递吧!”
    “费心,费心!”左宗棠拱拱手道谢,“那一天召见,请博翁事先给我个信。”
    “当然。”文祥又问:“今年贵庚?”
    “我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润芝同岁,今年五十七。”
    于是文祥转脸看着恭王说:“季翁进宫,该先请个恩典。”
    恭王懂他的意思,这个“恩典”是“紫禁城骑马”,又称“朝马”。按定制,大臣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奏请,但军兴以来,名名人轶事器甚滥,所以五十七岁也够资格了。
    等宴罢茶叙,谈到起更时分,左宗棠起身告辞。军机三大臣却仍留在那里,有所商谈。当然要谈左宗棠,“你们觉得这个当代诸葛亮如何?”恭王笑着问。
    “自然远胜王昭远。”宝鋆这样回答。王昭远是后蜀孟昶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臣,一个极无用的人而跟左宗棠一样,好以诸葛亮自命,所以宝鋆拿他来作比。
    “凡是此辈,都好大言,用奇计。”沈桂芬以极冷峭的语气说:“召见那天,须防他信口开河,万一上头不明究竟,许了他什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来办不到,岂不麻烦?”
    “顾虑得是。”文祥深深点头,“召见那天,六爷自己带班吧!”
    “可以。”恭王又说,“不过最好找人先跟他打个招呼,比较妥当。”
    “这个人倒不好找。”
    “有一个。”沈桂芬打断宝鋆的话说,“左季高一定会去拜潘伯寅,托他相机转告好了。”
    大家都认为他的办法很好,就托他走一趟,当夜去访潘祖荫,道明来意,请他第二天不必入值,在家等左宗棠来拜访,潘祖荫自然一口应承。
    果然,沈桂芬料事甚确,第二天左宗棠专诚登门拜访,潘祖荫于左宗棠有恩,所以他一见面就跪了下去,但论官位,主人只是一个侍郎,连忙口称:“不敢当,不敢当!”随即也跪下还礼。
    等听差把两个人搀扶了起来,左宗棠说道:“寅公!我今日一拜,拜的是你那两句话。”随即朗声念道:“‘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那是咸丰九年,左宗棠为永州镇总兵樊燮所控,湖广总督官文上折参劾,奉旨讯办,潘祖荫在南书房入值,受同官郭嵩焘所托,上疏救左宗棠的。潘祖荫便即笑了,“实告爵帅。”他说,“我那个奏折里面的话,无一句不是郭筠仙所说。”
    这一下把左宗棠说得愕然不知所答。潘祖荫和郭嵩焘合力救了他,而他的报答不同,因为他对潘祖荫有知遇之感,对郭嵩焘则恩怨纠结,终于反目成仇。现在照潘祖荫的话看,知己应该是郭嵩焘,这是从何说起?
    看见客人有窘色,潘祖荫倒有些自悔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便把话扯了开去,说了许多伸慕的话,顺便向他道谢每年所送的巨额“炭敬”。
    最后谈到沈桂芬所托的事,他问:“爵帅定在那天鄞见?”
    “要等军机处替名人轶事我安排。”左宗棠答道:“总要先谈出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是,是!”潘祖荫趁机说道:“恭邸和军机诸公,对爵帅都极推重。”
    “理当如此!”左宗棠毫不考虑地答说。
    这有点大言不惭的味道,潘祖荫觉得很难说得下去,但受人之托,不能不勉为其难,便很婉转地说道:“枢府诸公无事不可商量,只望内外相维,有为难之处,大家和衷共济,从长计议。不必率尔上闻。”
    吴人京语,舌头有弯不过来的地方,但他说得很慢,所以左宗棠听得很清楚,立即答道:“只要枢府协力,我亦无事不可商量,原就说过,‘总要先谈出一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不过,枢府诸公如果有所轩轾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就很难说了。”
    言外之意,潘祖荫自然明白。李鸿章说朝廷优容左宗棠,左宗棠又说军机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李鸿章,恭王和文祥等人,调停将帅,心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瘁,结果落得两面不讨好,想想有些不平。他虽是名士领袖,但却不是一味摩挲金石碑版的人物,有时也敢言肯言,因而率直说道:“爵帅这话,未免辜负了朝廷的苦心。诸公固然栉风沐雨,百战功高,殊不知朝廷在事大臣,得失萦心,食不甘味,加以通盘调度军务政事,处处要求其妥帖,其中况味,也够受的。”
    “是,是!”左宗棠立即引咎:“我失言了。”
    “不敢!”潘祖荫拱拱手,话锋一转,谈到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文庙出灵芝的事。
    外面有这样一个传说:同治三年,湘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文庙,忽生灵芝,而这年郭嵩焘放广东巡抚,他家人说是应了瑞兆。左宗棠听得这话,大为不悦,认为要应也要应在他封爵这件事上,所以在向郭嵩焘道贺的信上表示,平洪杨的将帅,百战艰难,始得封疆,“而足下安坐得之”,此为郭、左两亲家失和的主要原因。照公论其曲在左,而左宗棠不肯承认,不过此时此地,不宜谈论此事,所以笑笑不答。
    于是话题谈到京里的那些名士,这在潘祖荫是最熟悉不过的,说翁同和葬父回乡,许彭寿早已病殁,高心夔潦倒不堪。左宗棠跟肃顺所最赏识的高心夔很熟,怜念故人,问得特别仔细。
    等兴尽告辞,回到贤良寺,已有一名军机章京,奉命送信,在那里等着。当面向左宗棠报告,两宫太后及皇帝,定于八月十五召见,同时也赏了“朝马”。道谢过后,送客出了中门,材官接着便拿了一大把请帖进来,左宗棠看了一遍,决定只应文祥之约,其余的一律辞谢。
    请的是晚饭,他却很早就到了文祥那里,因为他知道这天的饭局,人数不会太多,席间要谈西征的大计,而且必有沈桂芬在座。他认为沈桂芬事事偏袒他的同年李鸿章,早去的用意,就是要避开沈桂芬跟文祥密谈。
    “曾涤生、李少荃都是在好地方打仗。打西捻,李少荃有十万之众,数省饷源,我只得五千人马,协办自然该归他得。”左宗棠先发了一顿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接着又说:“陕、甘地瘠民贫,所以谈西征,第一就要谈筹饷。我想先请教博翁,朝廷是怎么个意思?”
    “那得先请教季翁,每年要多少饷,可曾计算过?”
    “陕、甘地方,跟各省大不相同。”左宗棠屈指数道:“第一、地瘠民贫;第二、舟楫不通;第三、汉回杂处,互相仇杀,百姓逃得光光;第四、牛马甚少,种名人轶事子、农具,两皆缺乏,田地多荒废了;第五、各省在地丁钱粮以外,还有厘金杂税,可以弥补,陕西则每年厘金只收十万两,甘肃连这戋戋之数亦没有;第六、长毛、捻子投降,只要给他盘缠,资遣回籍,各地自会安顿;陕甘乱民,皆是土著,得要另筹经费,帮他们自安生计。”
    等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停一停的空隙,文祥追问一句:“季翁,你还没有谈到军饷?”
    “这就要谈到了。”他又先把淮军将领克扣军饷的情形,骂了一通,然后说道:“陕甘缺粮,转运亦难,粮价比他省贵好几倍,一名兵勇每天吃细粮二斤,就要一钱银子,如果照淮军的办法,每月关三两银子的饷,刚好喂饱肚子,而且只能吃白饭。”
    “那当然得另有津贴。季翁先说个总数,我们再筹划。”
    “我仔细算过。”左宗棠很快地回答:“陕西每年缺饷一百五、六十万两;甘肃每年缺饷二百余万两。”
    文祥吓一大跳:“每年缺饷三百五、六十万两?”“是啊!”左宗棠又说:“办屯田,以及招抚乱民的费用还不在内。”
    “那是第二步的事。”文祥想了想问道:“这笔巨数,自何所出?季翁总也筹划过?”
    “当然。若无筹划,何敢贸然当此大任?幸喜西捻已平,李少荃不必再视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为禁脔了。以东南之财赋,赡西北之甲兵,且看老夫的手段!”说罢哈哈大笑。
    文祥这两天正在看《晋史》,心想,世间真有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王猛这样的人物!唯有耐心跟他细磨。于是解释大乱平后,各省善后事宜,极其繁重,办洋务、造轮船,讲求坚甲利兵,更非巨款不可。最后答应,一定不会让他空手而回,白来一趟,但“军饷”的确数,要户部仔细筹议了再说。
    左宗棠当然也知道朝廷的难处,同时他也信任文祥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所以有此结果,已经相当满意。当天宾主尽欢而散。
    到了中秋那天,一大早骑马入宫,先在军机处休息,等照例的军机“见面”以后,第一起召见的,就是左宗棠,由恭王亲自带班。左宗棠还是初次进入内廷,九重禁闼,肃静无哗,一路上侍卫和太监都紧名人轶事靠着墙边走路,看见恭王,无不垂手请安,那份敬慎恐惧的天家威仪,别有慑人之处,把个从来见了什么人都不在乎的左宗棠,也搞得心里七上八下,自觉肩背之间的肌肉,有些发紧发冷。
    就这样默想着觐见的仪注,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养心殿,太监打起门帘,由正殿进东暖阁,他眼中已看不见恭王,只记得幕友所教的礼节,三步走过,双膝一跪,口中奏称:“臣左宗棠恭请圣安。”然后免冠磕头。照规矩帽子先放在地上,而赏过双眼花翎的,得把翎尾朝上,这一点左宗棠倒记得,但磕过头起身跪近御前时,却忘了再把帽子戴上。
    他这时只看到前面数步的一个垫子——这是优遇,也是提示,须跪在那里奏对,左宗棠光着脑袋跪在垫子上。
    “左宗棠,”第一个开口的是慈禧太后,“这几年你辛苦了。”
    “臣蒙先帝知遇之恩,应该竭忠尽力。”
    “你是那一天动身到京的?”
    “臣八月初二从连镇动身,初五到天津,初十到京。”
    “一路上可安静啊?”
    “大乱以后,民不聊生,眼前看起来倒还安静,全靠疆臣实心办事,整顿吏治,百姓不吃苦就不会乱了。”
    “朝廷也是这么想。”慈禧太后接着又说,“所以把曾国藩调了来当直隶总督,你们要和衷共济才好。”
    “是!”左宗棠答道,“曾国藩的知人之明,臣是佩服的。”
    这时慈安太后问了:“你跟曾国藩讲过学没有?”
    “臣跟故降补河南布政使贺长龄讲过学。那时曾国藩做京官,臣不曾跟他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游。”
    “喔!”慈安太后又问:“你是那一科的?”
    “臣是道光十二年壬辰,湖南乡试中式第十八名。”
    这时慈安太后才想起来,左宗棠是个举人,不是进士,连问两问都没有问对,她不愿再说话了。
    于是慈禧太后接着问:“你出京多少年了?”
    “臣在道光年间,三次进京,最后一次是道光十八年出京,算起来整整三十年了。”
    “道光十八年?”慈禧太后看着恭王问道:“曾国藩不是那年点的翰林吗?”
    “是!”恭王深知左宗棠的一生憾事,就是不能中进士,入词林,偏偏两宫太后触及他的隐痛,所以趁机捧他一下:“左宗棠的学问,不输于翰林,他是讲究实学的人。”
    慈禧太后非常机警,立刻便接口说道:“朝廷用人唯才,原不在科名上头讲究。左宗棠,你看,西北的军务,得要多少时候才能成功?”
    这问到要紧地方来了,左宗棠不敢疏忽,想了想答道:“西北的军务,须剿抚兼施,一了百了,总得五年的工夫,才能班师。”
    五年的工夫似乎太长了,但“一了百了”这句话,慈禧太后深为喜悦。心里在想,五年以后就是同治十二年,皇帝十八岁,可以亲政了。那时以一片太平天下,手付皇帝,大清朝的中兴,出于女主,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四海苍生,说什么“女中尧舜”?要做女中的汉武帝、唐太宗,才真正是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圣后!
    转念到此,飘飘然象做了仙人,凌云御风般轻快!“你总要格外出力,能早日收功最好。”她说,“这几年百姓很苦,全靠你们几个同心协力,早早平乱,大家才有太平日子好过。”
    “是!”左宗棠不知不觉地引用了《出师表》上的话:“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提到这话,慈安太后便又问了:“你快六十了吧?”
    “臣今年五十七岁。”
    “精神倒还挺好的。”
    “托庇圣恩,残躯顽健。”左宗棠说,“那都是这几年在军营里练出来的。”
    “左宗棠,”慈禧太后又提到西征,“你剿贼,总要由东往西,一路打过去!”
    这话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必须由东及西,京畿始可确保安宁。事实上左宗棠的进兵方略亦是如此,所以随即答奏:“臣谨遵慈谕。臣已饬部将在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整军待命,等臣陛辞出都,拔营到山西,再渡河入陕。”
    “这样子很好。”慈禧太后又说:“前天恭王面奏,说西征的军饷,每年得要三百五十万两,这得好好筹划。”
    “西征军饷,每年实须四百万两。臣仰恳天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筹拨。
    饷有着而军心稳,臣无后顾之忧,才能专心注意前方。”
    “话是不错。”慈禧太后踌躇了一下,看着恭王问道:“六爷,你看怎么样啊?”
    恭王微有不悦,原说三百五、六十万两,现在又说“实须四百万两”,兹事体大,无法在这一刻商量定规,所以这样答道:“让左宗棠写个折子上来,臣跟户、兵两部,仔细议定章程,请旨办理。”
    “好!”慈禧太后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于是恭王跪安。左宗棠知道奏对已毕,跟着也磕了头,站起身来,退后数步一转身,依旧光着脑袋,跟在恭王身后退出,把顶大帽子遗忘在养心殿砖地上了。
    安德海在一旁伺候,眼明手快,疾趋而前,把帽子收了起来,慈安太后便喊:“小安子!”
    “喳!”安德海跪下答应。
    “你把左宗棠的帽子,叫人给他送了去。”
    “喳!”安德海答应着,退了下去。
    于是两宫太后又商量,因为这天过节,特意又赏了左宗棠“四色月饼一盘十三个”。颁赏到贤良寺,谢了恩,开发赏号,头一起太监刚走,第二起太监又到了,提着一个帽盒,要见“左大人”。
    “左大人的红顶子跟双眼花翎都丢名人轶事了,”那太监跪着说道:
    “我特地来送还。”
    “喔!”左宗棠正为此不安和懊恼,所以很高兴地说,“真难为你。”
    “跟左大人回话,这件事外面还不知道。”
    知道了便怎么样呢?左宗棠还在寻思,左右的幕友机警,赶紧凑到他耳际,低声说了两句,他点点头说:“可以,你看着办。”
    幕友把安德海派来的太监,请到别室,先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再问来意,那太监要三千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不给怎么样?后果可想而知,必有满洲御史劾奏左宗棠“失仪”,必定蒙恩免议,但劾奏的折子也必定“发抄”,见于邸报,通国皆知。
    这一下就会“闹”成笑话,元戎西征,威望有关!那幕友替左宗棠作主,接受了太监的要求。而左宗棠本人,只知道又发了一次赏,并不知道是受了勒索。他丢开这份小事,亲自动笔;上了一个“疏陈陕甘饷事艰难”的奏折,两宫太后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户部议奏,结果奉旨:在海关洋税项下,每年指拨陕甘军一百万两。
    要四百万只得一百万,左宗棠自然失望。但此时争亦无用,等带兵出关,军务部署见了实效,那时有多少人要多少饷,照实计算,指明来源,不怕朝廷不允,否则就奏请“另简贤能”接办。这套要挟的方法,人人知道,所以他决定学得聪明些,一句话不说,“递牌子”觐见两宫太后及皇帝,辞行出都。
    这天是八月二十,他出京,李鸿章到京,两人在贤良寺还有一番酬酢。然后李鸿章就“接收”了左宗棠的行馆,一住住了差不多一个月。
    这因为他是来办善后,第一要谈“撤勇”;第二要谈报销。这两件事都非常麻烦。朝廷的意思,首先要让刘铭传的部队进驻京畿,刘铭传的职务是“直隶提督”,带兵到任,名正言顺。而且曾国藩调为直隶总督,论私人情谊,他亦不能不想办法让刘铭传来帮曾国藩。无奈那位爵爷,名成利就而身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疲,只想解甲归田,坐拥爵衔巨资,先享两年福再说,这已使得李鸿章左右为难,而且他自己还有“泥菩萨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虞。
    “少荃!”恭王这样对他说,“上头的意思,怕左季高独力难支,将来还有借重你的地方。所以淮军应该汰弱留强,作个预备。”
    李鸿章是决不愿再领兵打仗了!一方面是打仗太苦,一方面“军功”也够了。尤其是跟左宗棠在一起打仗,不但受苦,还要受气,上头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要把它打消。
    “王名人轶事爷!”他以十分郑重的语气答道:“军国大计,不敢不据实奉陈。平洪杨、平捻军,十几年苦战的心得,只得一句话:事权必须归一。以平西捻而论,若非朝旨以王名人轶事爷节制各军,直隶有那么多将帅督抚,各自为政,只怕治丝愈棼,局面会糟不可言。”
    这番话以恭维恭王来说明“事权必须归一”,自然很动听,因而恭王点点头说:“这是很实在的话。尤其季高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如果西征不顺手,必须易帅,朝廷自然有妥善的处置。”
    这一说更不得了!如果留淮军以备助剿,还可以派部下大将入陕,照现在恭王的话,西征无功而易帅,是由自己去代左宗棠,那就得亲临前敌,怕十年都不能收功,非死在秦陇不可。
    “王名人轶事爷!”他说:“左季高大才槃槃,对经营西北,视为平生志事之所在,如果他犹无功,更无人可。何况淮军将领,不是我在王名人轶事爷面前说句泄气的话,百战艰难,锐气都尽,真正是‘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末,不足以穿鲁缟’。”
    “那……,”恭王看着在座的文祥说:“撤军之议,只怕谈不出结果来了。”
    “在京里本来就谈不出结果来的。”文祥从全局着眼,提出建议:“善后事宜要通盘筹划。汰弱留强是一事,粮饷从何而出?又是一事。裁勇资遣一事,另外练兵又是一事。大乱敉平,百废待举,尤其洋务急待开展,更要大笔款子,而况西饷才筹出一百万,不足之数着落在何处?也得先作个准备,等左季高请饷的折子来了,才可以应付。”
    “唉!”恭王有些心烦,感慨着说:“为来为去为的一个字:
    钱!”
    “对了!正是一个钱字。所以天下的命脉在东南财赋之区的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而京畿为腹心,湖广为股肱。让他们三位总督见个面,好好谈一谈,事情就有眉目了。”
    “好!”恭王当即作了决定:“少荃,你到金陵走一趟,约了马谷山跟曾涤生谈个章程出来。朝廷的意思,反正你也知道了,只要大局能够在稳定中有开展,你们怎么说,怎么好!”
    “跟王名人轶事爷回话,我本来的打算,也是出京以后,先到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见我老师,开了年到武昌接事。不过,我那老师,只怕不肯接直督的印。”
    提起这一点,恭王又心烦了。曾国藩调任直督的谢恩折子中,虽没有明白表示,不愿到任,但有个“附片”说:“丁忧两次,均未克在家终制;从公十年,未得一展坟墓,瞻望松楸,难安梦寐。”又说:“剿捻无功,本疚心之事;而回任以后,不克勤于其职,公事多所废弛,皆臣抱歉之端,俟到京时,剀切具奏。”意思是尽过忠,现在该尽孝了,进京陛见时,一定会面奏,请假回籍扫墓,就此辞掉直督。现在听李鸿章一说,那“附片”的言外之意,越发明白。这件事得要早早疏通。
    于是恭王作了很坚决的表示:“少荃!平心而论,你那老师,也该休息几时,不过局面摆在那里,谁是可以高蹈袖手的?更何况你老师的德望才具,国家万万少不得此人!你们师弟的感情极好,我请你代为劝驾,不肯接直督的话,最好不要说出来,一说,于事无补,徒伤感情。”
    李鸿章的心思一直很活动,打算着“老师”真的坚辞直督,而上头不愿强人所难,他就要设法劝曾国藩“荐贤自代”,所以到处宣扬他老师有倦勤之意。现在听恭王的口风,非其人不可,他算是在眼前死了这条心了。
    于是,他非常恳切地答应:“王名人轶事爷请放心!我一定把我那老师,劝得遵照朝廷的意思,来接直督。”
    恭王很见他的情,说了好些拜托的话。但是李鸿章有件事,却无法拜托恭王斡旋。平捻的军费,前后用去四千万两银子,虽出于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却要向户部报销。他的想法是最好象平洪杨的军费一样,免予奏销,为此,特地去看户部尚书宝鋆和罗惇衍,提出暗示,而宝、罗两人,默然不应,那就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第一步是托人跟户部的书办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请到饭庄子小酌,探问口气,要怎样才能把这四千万两银子的报销,顺利过关?
    六部的实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在司官手中,司官又必须依赖书办,所以要“过关”的关键,还在书办身上,而户部的书办与吏部的书办,比其他各部的书办又不同。本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有六个字的比拟:富贵威武贫贱。吏、户两部的书办,占个“富”字,却真是当之无愧。
    但户部的司官和书办,在内部又有区分,十四个“清吏司”的职掌各各不同。这天李鸿章方面的人,邀请的主客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司”和“贵州司”的书办,就因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司稽核各省协饷,贵州司稽核海关税收,这都与淮军平捻的军费报销,有密切关系。
    再有一个主客,越发要紧,这人是户部“北档房”的笔帖式。户部的总帐,归北档房所管,国家岁出、岁入的确数,只有北档房知道,那里的司官胥吏,历来不准满人插足。同时北档房负复核的责任,报销的准与不准,最后就要看北档房,因而这个名叫乌克海的笔帖式,被奉为首座。
    代作主人的是一个山西票号的掌柜,姓毛行三,他这家票号跟淮军粮台有往来,李鸿章在京里有什么应酬馈赠,常由他出银票过付。跟户部的人极熟,三天两头在一起,不是酒食征逐,就是听戏“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下馆子吃饭,照例要“叫条子”。但这天却只是“清谈”,因为要商量“正事”,而这件正事的关系出入甚巨,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
    酒过三巡,毛三开口了,“乌大爷,”他说,“都不是外人,敞开来谈吧!‘那面’托我先请教、请教各位的意思。”
    “这也用不着我说,部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乌克海说,“我们哥儿几个,倒不妨先听听那面的意思。”
    这话很难说,毛三只受托探问口气,不能放下什么承诺,想了想自作聪明地说:“从前曾大人……。”
    刚提了这一句话,乌克海就打断了他的话,“嗐,还提那个!”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时候倭中堂‘管部’。这位道学老夫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也不跟大家商量商量,糊里糊涂就上了个折子,平洪杨的军费免予报销。这倒也不是便宜了曾大人,是便宜了他下面的粮台。都要照倭中堂这个样,我们家里的耗子都得饿死了。”
    “那么,”毛三问道,“乌大爷,你也别管部里的规矩不规矩,反正托的是我,也总不能说是非按规矩办不可。这话是不是呢?”
    “当然,熟人是熟人说话。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三个人坐到一边,悄悄低语了一番。其实这是做作,应该开个什么“盘子”早就在部里商量好了来的。
    “别人来说,是这个数,毛三爷,看你的面子,这个数。”
    乌克海比着手势,先伸一指,再伸三指。
    “一三?”毛三问道:“一厘三毫?”
    “对了,一两银子一厘三。报多少算多少。”
    “这个……,”毛三问道,“能不能再少一点儿?”
    “一厘不能少。”乌克海斩钉截铁地回答。
    由于乌克海的口风甚紧,无可通融,毛三也就不必多说。散了席随即赶到贤良寺。李鸿章对此事特别关切,降尊纡贵,特别找了毛三来亲自问话。
    磕过头起身,毛三斜签着身名人轶事子坐在椅子上,把乌克海的话,照实说了一遍。李鸿章心想,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方,前后数年为平捻所支出的军费,总在三千万两左右,照一两一厘三毫扣算,一千万就得十三万;三千万左右,就得四十万两银子,这笔数目不小了。
    “部里原来是什么规矩?”李鸿章问道:“你可晓得?”
    “回中堂的话,这没有准规矩的,看人说话。”
    “噢!”李鸿章要弄明白,是看报销的人说话,还是看居间的人?这得弄清楚:“如何叫看人说话?”
    “象中堂这样,他们不敢多要。”毛三又说,“再要看各人的做法怎么样?我们这面漂亮,他们那面也漂亮。”
    “嗯,嗯。”李鸿章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在估量毛三到底是为自己说话,还是为对方说话?
    “再有句话,不敢不跟中堂回,那班人真正是又臭又硬,事情越早办越好,晚了还花不进钱去。”
    “为什么呢?”
    “人防虎,虎也防人。”毛三低声说道,“晚了,那班人只当另有布置,就不敢要了。”
    由这句话,李鸿章知道毛三相当忠实,因为他说的话很中肯。这件事一起了猜疑之心,不敢要钱,那就一定公事公办,尽量挑剔,事情就会很棘手。
    “你倒是个肯说老实话的人,很好!辛苦你了。”
    说罢,李鸿章手扶一扶茶碗,廊上的戈什哈便喊“送客”,毛三赶紧站起身来要叩别,李鸿章已经哈一哈腰,往里走了进去。
    “搞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他走到幕友办公的那间屋子里,坐下来便骂:“真正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李鸿章与左宗棠的脾气不同,左宗棠是讨厌谁骂谁,而李鸿章骂人,不一定就表示他对被骂的人不满,所以他的幕友,明知他是骂户部的胥吏,都不接口,要听了他的意思再说。
    “我十几年不曾进京,来一趟也不过花了十万银子,那些小鬼要我四十万,那里来?”
    四十万两银子,诚然是个巨数,但幕友中各人的想法不同。有的吓一跳,那是不明淮军军饷支出的人,明了的,就不觉得多了。
    “大帅!”管章奏的幕友,很平静地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的折差刚到,涤相有封信,只怕里头有谈到报销的话。”
    那是一定的!此事与曾国藩密切有关,而且调任直督,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经手的大事,必须作一交代。从西捻平后,他与他老师函牍往还,一直就谈的是撤军与报销。果然,曾国藩的这封信中,提出了他对报销的处理办法,打算“实用实销”。
    一看这四个字,李鸿章便觉刺心,知道又有麻烦了。
    再取信中附来的奏折草稿,看出是曾国藩的亲笔。笔划之间,直来直去,跟他方正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一样,少波磔顿挫的捭阖摇曳之姿:
    “从前军营,办理报销,中外吏胥,互相勾结,以为利蔽。此次臣严饬属员,认定‘实用实销’四字,不准设法腾挪,不准曲为弥缝。臣治军十余年,所用皆召幕之勇,与昔年专用经制弁兵者,情形迥异;其有与部例不符之处,请敕部曲为鉴谅,臣初无丝毫意见,欲与部臣违抗也。”
    “我那老师,真正是可欺其以方的君子。”李鸿章顺手把奏稿递了给幕友,“你们看看!”
    “话是说得再好都没有,招呼打在前面,户部的堂官,心里会很舒服,不过,司官以下的人,看了就不舒服了。”
    “‘中外吏胥,互相勾结,以为利薮’,骂得倒也痛快!”李鸿章就在这片刻间,心思又已一变,心想让老师骂一骂也好,有人在表面骂,自己在暗地里做人情,相形之下,便越发会令对方心感。所以他接下来说:“事缓则圆,留着慢慢再说。”
    这是在大庭广众间说的话,私底下他另有处置。派人告诉毛三,托他转告乌克海,说这件报销案,于公于私,都得听曾国藩主持,目前他还不能有确实的答复,但他个人,将来无论如何一定会有一番“意思”,请他们放心。这样先把部里的胥吏稳住了,然后写信给曾国藩,隐约表示,即使有这道奏折,部中怕仍旧要照例挑剔驳复,与其以后“随驳随顶”,不胜其烦,不如早作部署为妙。当然,劝是这样劝,曾国藩听不听又是一回事,反正他已经准备花钱了,就不听也无所谓。
    于是,过了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摒挡出都。一路思量,这趟入觐之行,公私两方面都还算顺手。到金陵看了老师,然后回合肥过年,等年初五做过生日,奉母到武昌接任,从此以后,又另是一番境界了。
    “我半生事业,尽在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从上海到常州,这一片膏腴之地,是我从长毛手里拿回来的,我那里还对不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的京官丧尽良心!”李鸿章这样对他的幕友说,想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京官对他的种种为难,越说越愤慨,“不是我,翁叔平那里去回乡葬父?我们在前方出生入死打仗,他们在京里升官玩古董,结果是以怨报德,真正叫人寒心。”
    大家都不明白他这样大发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何用意?只有默然听着。
    “安徽骂我的人也不少,不过总是家乡。山东,虽然丁宫保处处掣我的肘,百姓对我是不错的。我这一走,总得留下点去思才好。”
    原来如此!立刻便有幕友献议,说曲阜的孔庙丹漆剥落,尼山书院自军兴以来,久已荒废,如果能筹一笔款子把孔庙修起来,不但山东的老百姓高兴,凡是读书人亦无不心许。
    对此建议,李鸿章击节称赏,立刻就商定了办法。
    办法并非他自己捐几万银子,这不是舍不得,更不是拿不出来,只是一不愿过于沾丁宝桢的面子;二怕有人骂他沽名钓誉。所以只上了一个奏折,请在撤军完毕以后,由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湖广各筹两万银子,解送山东,并由山东巡抚自筹两万,一共六万两银子修孔庙。
    再有一个奏折,是由为安徽留去思,扩大到为匪患各处的百姓请命,凡安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山东、河南、湖北五省,捻军所流窜盘踞的各地,同治六年以前的钱粮,请旨概行豁免。
    这两个奏折就在旅途中拜发。然后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与曾国藩见面,谈好了撤军、报销两件大事,衣锦荣归到合肥过年。曾国藩接着也动身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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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玉座珠帘第二十四章
    他不象李鸿章,不须别留去思,上船那一天,城里城外,轿子所经的大街,摆满了香案,各营一齐鸣炮致敬,好不热闹。平日善于养气,自期不以荣辱动心的曾国藩,不由得也动心了。回想初克金陵,兄弟俩“名满天下”,几乎“谤亦随之”,从来功臣的结局,多不堪闻问。那时亦有许多忌功的人,在朝中挑名人轶事拨离间,祸福在不测之中,因而又记起当年为他九弟四十一岁生日,所作的三首七绝,悄然吟道:
    “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童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无险巇,酒人浩浩少猜疑;与君同讲长生诀,且学婴儿中酒时。”
    他就是这样持着“婴儿中酒”的心情,一路流连,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才到京城,跟左宗棠和李鸿章一样,住在贤良寺。
    左宗棠的名气不及李鸿章,李鸿章又不及曾国藩。他出京已十七年,所以在咸丰年间才登科补缺的大小官员,几乎都不曾见过他,也几乎都想看一看这位戡平大乱的名臣,是如何一种大英雄的丰采?所以第二天等他进宫,内廷外廷各衙门的官员嗐役,纷纷招邀:“看曾中堂去!看曾中堂去!”
    一看之下,有的失望,有的诧异。失望的是曾国藩的丰采实在不能动人,既不如李鸿章的长身鹤立,顾盼生威,也不象左宗棠的圆脸大腹,一副福相,甚至也没有倭仁那种道气盎然的理学家的派头。如果不是头上的红顶花翎,胸前的朝珠补子,一定会错认他是个乡下土老儿。
    诧异的是懂些麻衣相法的人。曾国藩三角眼,倒吊眉,照相法上来说,是“刑杀”之相,谁知不死于菜市口,居然封侯拜相。到了现在这个地位,又立过大功,等于赐了“丹书铁券”,除非谋反,决无刑杀的可能。而曾国藩一向戒慎恐惧,只怕位高招忌,名高致谤,那里会起谋反的心思?看些来,修心可以补相。曾国藩做梦也不曾想到,他的相貌也能教人为善!
    曾国藩进宫,先到军机处拜恭王。除了恭王和宝鋆是同年以外,其他军机大臣论官位、科名,都是后辈。十月间母丧服满,回到军机处的李鸿藻,更是晚辈,他是咸丰二年的翰林,而那年曾国藩已当到礼部侍郎,奉旨派充会试的“搜检大臣”,如果愿意拉关系,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也可以叫老师。因此,文祥、沈桂芬和李鸿藻,对曾国藩都是长揖,执礼甚恭。恭王请他“升炕”,盛道仰慕。曾国藩当然也有一番周旋。谈不了多久,军机“叫起”,接下来便是召见曾国藩,由伯彦讷谟诂带班。
    行完了礼,慈禧太后优礼勋臣,特别吩咐:“站着说话!”
    于是曾国藩又免冠磕头,谢了恩,很从容地戴上大帽,肃立在伯王下首。
    “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的公事,都办完了?”
    “都办完了。”
    “兵勇都撤完了?”
    “都撤完了。”
    “撤散了多少人?”
    “遣散了两万人。”曾国藩答道:“留下的还有三万。”
    “遣散的人,是那省的多啊?”
    “安徽人多。湖南也有,不过几千。”曾国藩又加了一句:
    “安徽人极多。”
    “没有闹事吧?”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
    “很安静。”
    “各省撤勇的经费,都照数拨了没有?”
    “都照数拨了。”曾国藩答道:“奉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两省各借拨二十万两,湖北借拨十万两,都照数拨到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遣散要发的欠饷,还差一点,臣会同李鸿章,筹措补足,所以撤勇很安静。”
    “很好。”慈禧太后点点头,又问:“你一路来,路上可安静?”
    “路上很安静。臣先怕有散兵游勇闹事,谁知一路看过,倒是平安无事。”
    “这倒也难得。”慈禧太后问道:“你出京多少年了?”
    “臣出京十七年了。”
    “你从前在京,直隶的事,自然知道?”
    “直隶的事,臣也晓得些。”
    “直隶很空虚。”慈禧太后加重了语气说:“你要好好儿练兵。”
    “是!”曾国藩肃然答道,“以臣的才力,怕办不好。”
    慈禧太后没有再说下去,往旁边看了一下。于是慈安太后问道:“你的身名人轶事子怎么样?不大闹病吧?”
    “还好。”曾国藩答道:“前年在周家口很闹了一阵子的病,去年七八月以后,才算好了。”
    “现在还吃药吗?”
    “还吃。”
    接着,慈禧太后又谈直隶,曾国藩因为还不十分明白恭王他们的意思,所以回答得很谨慎。
    “直隶地方要紧,一定要把兵练好!”慈禧太后加重了语气说,“吏治也废弛得久了,得要你认真整顿。”
    “臣也知道直隶要紧,天津海口尤关紧要,如今跟外国虽和好,也是要防备的。”曾国藩慢条斯理地答道:“臣要去了,总是先讲练兵,吏治也该整顿。但是现在臣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不好,不能多说话,不能多见属员,这两年臣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见属员太少,臣心里一直抱愧。”
    “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见什么太少啊?”慈禧太后没有听清楚,向伯彦讷谟诂问。
    伯彦讷谟诂有个毛病,象猴子一样,刻刻要活动,每次在御前当差,垂着手站半天,浑身便不得劲。这时明明已听清楚是“属员”二字,却不即答奏,转过身来走两步,先舒散舒散筋骨,然后问明了曾国藩,再走回来向慈禧太后说道:“跟圣母皇太后回话,曾国藩奏的是:见文武官员,就是属员。”
    “喔!”慈禧太后对此并无表示,只说:“你实心实力去办。
    有好的将官,尽管往这里调。”
    “是!臣遵旨竭力去办,只怕办不好。”
    “只要尽心尽力,没有办不好的。”
    曾国藩答应着,又等了一下,见两宫太后没有话,知道是跪安的时候了,便在正中免冠磕头,仍旧由伯彦讷谟诂带领出殿。
    “你听出来了没有?”慈禧太后在传膳之前闲谈时,对慈安太后说:“曾国藩怕还要辞直隶总督。”
    “我也听出来了,他老说办不好,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差,不能多说话,多见部下。”慈安太后答道,“得有个人劝劝他才好。”
    那当然只有让恭王去劝他。过了几天,恭王复奏,说曾国藩已到内阁和翰林院上任,分别就了武英殿大学士和翰林院掌院学士,答应过了年到开印的时候,出京到保定接直督的关防。听这一说,两宫太后才算放心。
    “今年可得好好儿过个年了。”慈禧太后终于把存之心中已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原来就因为洪杨、捻军两大祸患消弭,决定自军兴以来暂停的若干庆典筵宴,一概恢复。现在有了慈禧太后这句话,宫内踵事增华,特别显得热闹。但是,皇帝的功课,两宫太后仍旧查得很紧,因为李鸿藻已经照常入值,翁同和亦已由常熟回京销假,升了国子监祭酒,依然值弘德殿。师傅既已到齐,正该加紧用功,所以直到腊月二十七,才传懿旨放年学。
    ※※※
    每年这难得有的七八天自名人轶事由自在的日子,皇帝总是漫无目标地东游西逛,与小太监在一起耗费掉,而这年不同了,变得文静了。一早起身,先到慈禧太后宫里问安,然后到了慈安太后那里,就留着不走了。
    绥寿殿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都有默契,一见皇帝来了,便让桂连去当差,连磨墨伺候皇帝写字读书,都是她的差使。
    “今天我要做诗。”皇帝老气横秋地说,“师傅留下来两个题目,一开年就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
    桂连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做诗,也不知道诗是怎么做法,该如何伺候?便笑着问道:“该替万岁爷拿什么呀?”
    “先替名人轶事我把书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拿来!”
    于是桂连把皇帝的黄缎绣龙的书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拿了来,放在书桌上,打开它。皇帝取出一本黄绫面,红绫题签的“诗稿”本子来,翻开第一页,自己轻轻念着,摇头晃脑地,颇为得意。
    “你看!”他指着一行字说,“李师傅给打的圈。”
    接着便念他开笔做的第一首诗,是首五绝,诗题叫做《寒梅》,李鸿藻在“百花皆未放,一树独先开”这两句上,打了密圈。
    打密圈自然是功课好,桂连便说:“那得给万岁爷叩喜!”
    她一面说,一面蹲下名人轶事身去请安。手中一块月白绣花绸子的手绢,自然而然地一扬,散出一股极浓的香味。
    “好香!”皇帝有些心神飘荡,“你那手绢儿上是什么香味?”
    “是外国来的香水。”桂连答道,“大格格赏的,说不能多用,大格格说她今年夏天打破了一瓶,到现在屋子里还是香的。”
    皇帝诧异:“大格格进宫来过了?多早晚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有七八天了,那天午间来的,万岁爷在书房里。”
    “哭了没有?”
    “怎么不哭?额驸的病又重了!”桂连皱着眉说。
    “太后呢,跟她怎么说?”
    “太后没有说什么,只陪着大格格淌眼泪。”
    “唉!”皇帝的神情异常不愉,“你别说了!”
    桂连很不安,深深懊悔,不该谈到大格格,把皇帝很好的兴致,一扫无余。于是怯怯地问道:“万岁爷没有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
    “那……,”桂连指着诗稿说,“万岁爷就高高兴兴做诗吧!”
    这一说却把皇帝惹笑了:“你说得倒容易!那能想高兴就高兴,要做诗就做诗?”
    桂连抿着嘴唇不作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甚得劲,便搭讪着去拨炭盆中的火,加了两块“银骨炭”在上面,轻轻用嘴去吹,想把火吹得旺些。
    “别那么着!”皇帝警告她说:“回头会闹喉疼。”
    这是皇帝的体贴,她也从没有见他对别的宫女,说过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浮起无限感激,站起身来,眼光瞟过,带着那种无可言喻的、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若惊的神色。
    皇帝最心醉于她这种眼神,就那么一瞬的工夫,可以惹得他想好半天,而每次总是情不自禁地想拉着她的手坐在一起,低声谈些什么。无奈小李他们虽不在屋内,却在廊下,一举一动都让人悄悄地看着,他不能没有顾忌。
    定下心来做诗吧!他自己对自己说,然后喊道:“小李!
    把诗韵牌子取来。”
    “喳!”小李这样答应着,一时想不起什么地方有这玩意?
    “快去!”皇帝催促。
    “快去啊!”皇帝大声催促。
    “喳!”小李响亮地回答,而且把胸脯挺得很高,但脚下却不动。
    这就表示遵行旨意有了窒碍。皇帝很明白,如果再呵斥督促,小李就要想办法搪塞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搪塞,能教人吃了亏还不能骂他,只有气得摔东西。所以,最实惠的处置,是先问一问他有何难处?
    这当然不会有好言好语。皇帝偏着头,皱着眉,用表示不耐烦的重浊的声音问:“怎么啦?”
    小李是在等着他这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想,快去不管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只有两条腿,跑得再快,路远了,还是快不了,怕万岁爷等得心烦,所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想,近处那儿有?想定了一拿就是。”
    “想到那会儿?你就想躲懒,没话找话。快!上养心殿取。”皇帝告诫,“别拿错了,要‘平声’的,看那‘一东、二冬’,‘一先、二萧’的就是。”
    “喳!”小李无奈,只好移动脚步了。
    “慢着!”是桂连的声音,因为清脆无比,所以室内室外无不注意,等小李站住脚,回头来望时,只见她比着手势在问皇帝:“是不是那么大,那么高的小柜子,有好些个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上面刻的字,什么‘一东、二冬、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
    “对了!”皇帝有意外的欣喜,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过,不是‘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闹不清是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是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反正一东、二冬是记得挺清楚的。”桂连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库房里见过这个东西。”
    “那好!你带着小李,跟玉子去要。”
    不多片刻,取来两个花梨木的小柜,每个柜子有十五个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每屉一韵目“上平”从“一东”到“十五删”,“下平”从“一先”到“十五咸”,都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上刻着字。
    “是这个不是?”桂连很平静地问。
    “就是这个。”皇帝说道,“你把‘十一真’打开。”
    打开上平那个柜子的第十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里面有许多叠得很整齐的牙牌。桂连掀一块来看,是个“真”字,再掀一块来看是个“因”字。
    “这干吗呀?”她问。
    “这你就不懂了!”皇帝骄傲地说:“跟你也说不明白。你把字牌都取出来,让我看。”
    桂连尽眨着眼,一块一块把字牌取出来,取一块看一块,手脚甚慢,皇帝等得不耐烦,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一拉,“哗啦”声响,把所有的字牌都倾倒在桌上。
    “来!给掳齐了!”
    说着他自己先伸手去理,桂连自然更要动手。四只手在一起理牌,少不得要碰到,头两次还好,理到后来,皇帝故意把她面前叠好了的牌顺手打乱,又趁势把桂连的手,摸一把、捏一把,嘴里还吆喝着:“快一点!把字顺过来!”而眼睛不时看着窗外,怕小李和其他太监在注意他的动作。
    窗外当然在注意,但都装作不曾看到,刻刻躲避着他的眼光。这使得皇帝的心情轻松了些,拿起她的手闻了一下,看她没有什么表示,便趁窗外小李转过身名人轶事子去的那一刻,很快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这一摸把桂连的脸摸红了,想起玉子嘱咐过的话:要多劝皇上念书。便即说道:“万岁爷不是要做诗吗?”
    “嗯、嗯,做诗、做诗!”皇帝象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自己都觉得有些忸怩。
    看皇帝静了下来,桂连的心也定了,一个人把字牌理好。
    她很聪明,这不多的工夫,已经领略到了字牌的用处,把“十一真”中她所认得的字排在前面,仿佛见过而不认得的,放在中间,最后是那些她心目中的“怪字”:忞、歅、紃、奫之类。
    这个安排,大可人意,皇帝有着小小的、意外的惊喜,“桂连!”他指着前面那些常见的字问:“你怎么知道我就要用这些个字?”
    桂连想说,那些“怪字”,万岁爷一定认不得,所以撂在后面。但这话要说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大祸。所以甜甜地笑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的。想不到就猜中了万岁爷的心思。”
    这让皇帝想起《四郎探母》中的戏词,随即说道:“好,你就猜猜我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什么?”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猜不着!”
    “猜不着也不要紧。”
    “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了。”桂连偏着头,斜着上望,含名人轶事着笑容两只手指轻轻捻着她自己的耳名人轶事垂,这副姿态,在皇帝看来极美。尤其动人的是,她那因为思索得出了神的眨眼,长长的睫毛就象无数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灵,不断在跳跃闪动。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猜万岁爷,这会儿心里在想的是,”她顽皮地笑着,“要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个宝石戒指。”
    这真猜得有点儿匪夷所思了,但是皇帝很高兴。真的,为什么不赏桂连一点东西?“你猜得不错!”他说,同时探头望着窗外,仿佛要叫人似的。
    真的当了真,桂连却又不安了,“不!”她赶紧拦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的,逗万岁爷一个乐子,不敢跟万岁爷讨赏。”
    皇帝也醒悟了,如果传小李取宝石戒指来赏桂连,敬事房一定要“记档”,闹得人人都知道,说不定传到倭师傅耳朵里,又绷起脸来说一番大道理,多么无趣?所以不再呼唤小李,凝神想了想问道:“你喜欢那一种宝石?我悄悄儿找一个来给你!”
    情窦已开的桂连,对“悄悄儿”三字,听得特别清楚,心里念了几遍,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甜醉的滋味,于是不好意思地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喜欢蓝的。”
    “可以,过年我给你一个。”
    当天也不做诗了,皇帝特意到丽贵太妃宫里去看大公主。娇憨的大公主,跟皇帝最好,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往往脱略礼节,所以她一见面就说:“嘿!稀客。”
    “跟皇上不准这样说话!”丽贵太妃呵斥女儿。
    丽贵太妃也不过三十刚刚出头,但已憔悴不堪,文宗宾天的那头两年,几乎日夕以泪洗面,一半是思念先帝,一半是受了慈禧太后的气。这几年看样子象是想开了,其实心如槁木,只以供佛念经打发日子。如说还有放不下心的事,就是膝前的一个娇女,也就因为如此,大公主虽指配了太宗朝十额驸辉塞的后裔符珍,她却悄悄跟慈安太后要求过,希望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两年。慈安太后一向很照应她,自然允许,慈禧太后则根本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理这件事,所以大格格早就出降,大公主的喜事在那年办?却从未有人提过。
    不过皇帝不象他生母,很敬重丽贵太妃,这位庶母对他也极重视。她常在想: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总有终了的一天,等皇帝成年亲政,凡事可以自己作主了,那她后半世还有几天比较舒服的日子好过。而且女婿、女儿也要靠皇帝的恩典。由于这样的想法,她对皇帝虽不是刻意笼络,却总是处处企求他有好感,甚至对皇帝左右的人,张文亮、小李等等,也很客气,每一次都要叫宫女拿茶、拿点心。也常有赏赐——
    据说丽贵太妃因为文宗在日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手里很有点东西。
    但是,皇帝与先朝的妃嫔见面,行迹上应该是疏远的,所以照例的几句问答过后,丽贵太妃向大公主嘱咐了一句:“好好儿陪着皇上说话,不许没有规矩。”便即退回自己的屋子。
    这时皇帝才道明来意:“我跟你要样东西,你给不给?”
    “倒是要什么呢?我没有的也不行啊!”
    “当然是你有的。我跟你要个宝石戒指。”
    “干吗用呀?”大公主问道,“我真不懂,皇上要我的戒指干什么?”
    “你小气我就不要了。”
    “谁小气来着?”大公主的声音提高了,“我不过……。”
    “别嚷嚷!”皇帝赶紧摇着手说,“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就急了。”
    “当然要急了!我最恨人说我小气。皇上倒看我小气不小气?”
    大公主还真大方,很快地把她的首饰箱捧了出来,打开盖子,推到皇帝面前。
    “你的嫁妆还真不少!”皇帝笑道,“你别心疼,我只要一个蓝宝石的。”
    “不管蓝的、红的,由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挑吧!”
    “也甭挑了,反正都是好的,你给一个不大不小的好了。”
    大公主有些赌气,挑了个最大的送到皇帝手里:戒面有蚕豆那么大,色泽极纯,其名叫做“蓝桂玉”,是翡翠的变种。
    “我拿是拿了,可有一句话,你能不能答应?你要不依,我就不要。”皇帝接着又说:“我跟你要了这个戒指,你可别告诉人,要是看见什么人戴在手上,你就装作没有瞧见,也别跟人说。”
    “行!”大公主答得很爽脆,但有一个条件:“皇上得告诉我,这个戒指给谁?”
    皇帝略一踌躇,点点头说:“你把手伸出来!”等大公主摊开手心,他写了“桂连”两字。
    “我猜也是她。”
    皇帝笑笑走了。第二天又到绥寿殿,找个机会把那戒指给了桂连,她给他请安谢赏,把名人轶事玩着那样珍饰,脸上一直浮着笑容。皇帝看在眼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那种踏实舒坦的感觉。
    但桂连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眼中依稀有怅惘之色。这时候的皇帝,对她的一颦一笑,无不注意,不知道她为何不高兴?想问问她,却似乎有些碍口,因而他的脸色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了。
    桂连很机警,知道是为了自己的缘故,立即又绽开了笑容,轻声问道:“万岁爷怎么又不高兴了?”
    皇帝正在想一句适当的话,要反问她为何不高兴?只见小李匆匆出现在门口,屈着一条腿,高声说道:“启奏万岁爷,圣母皇太后找!”
    这是不常有的事,而且看见小李脸色惊惶,不由得也有些着慌,站起来就走,听见桂连喊道:“万岁爷!帽子!”
    他站住了脚,只见桂连一手托着他那顶貂皮便帽走了过来,于是把头一低,让桂连替他戴好,匆匆忙忙坐上软轿,由小李扶着轿杠,抬向翊坤宫。
    “怎么回事?”皇帝忍不住问了一句。
    “圣母皇太后不知道为什么发脾气?”小李低声答道:“把茶杯都摔了!”
    这一说,皇帝越发提心吊胆,一到翊坤宫,就发现慈禧太后脸上象罩了一层霜,便硬着头皮进殿请安,怯怯地喊一声:“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慈禧太后不响,一面剔着指甲,一面斜着身名人轶事子,把皇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冷笑说道:“哼!上书房的日子,倒还见得着人,不上书房,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皇帝不敢响,把个头低着,只拿脚尖在地毯上画圈圈。
    “什么样子!有一点儿威仪没有?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用功,要学规矩,走到那儿,象个皇上的样子。反正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满处乱逛,跟外面的野孩子,有什么两样?”
    “野孩子”三字,太伤皇帝的自尊心,虽不敢争辩,却把头扭了过去。
    “你看你!我跟你说话,你跟我这个样!”慈禧太后把炕几一拍,“你心里可放明白些,别以为有人护着,就敢爬到我头上来!”
    “主子何必跟万岁爷生气?”安德海不知怎么一下子出现了,“好了,好了!万岁爷给赔个罪吧,说‘下次不敢了。’”说着便来扶皇帝的身名人轶事子,意思是要把他的身名人轶事子转过来,面朝着慈禧太后好磕头。
    ※※※
    皇帝最恨安德海以这种欺压他来讨好太后的行径,顿时怒不可遏,就想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再说,皇帝的身名人轶事体羸弱,但常跟小太监在一起练劈砖之类的玩意,手劲甚足,这一掌要打了过去,非把安德海牙齿打掉,外带摔个跟斗不可。但就在要出手的刹那,想起母后正在火头上,说不定再受一顿训斥,反教小安子心里快意,这是无论如何划不来的事!因而硬忍住了,只瞪着眼问:“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慈禧太后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安德海如果不知趣,皇帝正好把怨气发在他头上,为了回护他,便即大声申斥:“你走开!没有你的事。”
    安德海变成两面不讨好,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但他脸皮甚厚,不动声色地答应着:“喳!”然后垂手退到一旁。
    “过了年就是十四岁了!”慈禧太后接着又训示:“到现在连个亲疏远近都分不出来,也不知道你的书是怎么念的?”说到这里,她突然吩咐安德海,“把跟皇上的人找来!”
    “喳!”安德海响亮地答应一声,疾趋而出,走到廊上大声问道:“跟皇上的人在那儿?”
    他明明看见小李他们一班人远远站着,却故意这样问,这便表示来意不妙,张文亮不在,小李只得挺身而出,跑上来问道:“干吗?”
    “奉懿旨找!只怕有赏。”
    小李心想,糟了!说不定就得挨顿板子。跟安德海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有硬着头皮进殿,在门口报名请安。
    “你过来!”慈禧太后说。
    “喳!”小李急行数步,跪在她面前。
    “下了书房,你们带着皇上到那儿去了呀?”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带看皇上乱走。皇上吩咐到那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只有小心伺候。”
    “嗯!”慈禧太后的语气,意外地柔和,反带着讥嘲的意味:“你们很好,伺候得很小心,我全知道。你们就再小心一点儿好了!”
    说完,她把头扭了过去。小李不敢多说,只有唯唯称是,连连磕头。
    “传膳!”
    这一声真如皇恩大赦,不然小李跪在地上,太后不叫“起来”便不能起身,因而他机警地代为应声,接着便磕个头,起身退出,高呼:“传膳!”
    皇帝侍膳已完,请了晚安,回到养心殿西暖阁。小李便来密奏:已经打听到了,慈禧太后因为皇帝这一阵子总在慈安太后那里盘桓,大为不悦,这天大发脾气,完全是听了安德海的挑名人轶事拨。
    “我就知道是这个王八蛋干的好事!”皇帝一怒之下,把个成化窑的青花花瓶,狠狠砸在地上,“非杀这个王八蛋不可!”
    “万岁爷息怒!”小李跪下来抱着皇帝的腿说,“打草惊蛇犯不着。”
    皇帝醒悟了,想了半天,咬一咬牙说:“听说小安子在外面干了许多坏事,你悄悄儿去打听了来!”
    “是!”小李答道,“这容易打听。不过打听到了,也没有用。”
    “怎么说没有用?”
    “没有证据也不行,有了证据还是不行。”
    “胡说八道,有证据就能办他!”
    “万岁爷!”小李的声音越发低了,“小安子的靠山硬,万岁爷这会儿还办不动他。就让他再多活三、四年吧!”
    这话重重撞在皇帝的心头,他不由得要对自己的处境作一番考量。站起身来,在窗前细细思量,还真是拿安德海没有办法。虽然眼前召见军机,有时候也能说几句话,但如说安德海横行不法,命军机严办,这话没有人会听。除非等三、四年以后亲政,自己真正做了皇帝,那时一朝权在手,说什么就是什么,才能置安德海于死地。
    于是他又想到倭师傅讲过的《帝鉴图说》,多少次谈到列朝的宦侍之祸,又说本朝裁抑宦官,是一大贤明的措施。“乾隆爷”的办法最好,奏事处的太监都用姓王的,这是第一个大姓,教那些想打听消息的,搞不清“王太监”是谁?另外的太监也都改了“秦、赵、高”三姓,后世应该警惕,凡是太监都会象秦代的赵高那样乱政祸国。自己有一天杀了安德海,就象“嘉庆爷”杀和珅那样,必是人人称快。
    但是,这还得三、四年!这口气忍不到那么久。“不行,”他回身对小李说,“你得想办法,早早把这个王八蛋宰了!”
    “万岁爷,万岁爷!”小李有些着急了,“万岁爷这么沉不住气,一定会让圣母皇太后知道,那时候小安子没有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条命先保不住了。”
    “照你说,就尽让他欺侮我?”
    这话问得小李无言以答,心里盘算,既然皇帝的意志如此坚决,倒不妨认真来想一想,但现在做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个冒险,不能不万分慎重。因而他特意把双眼张得极大,声音放得极低,作出那极端郑重和机密的神态,好让皇帝格外注意他的陈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听说过这一句话,君辱臣死!小安子欺侮万岁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恨不得咬他一块肉。不过,说实在话,这会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真正不是他的对手。万岁爷这么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尽力去想法子,可是有句话,万岁爷得先准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方能放心办事。”
    “好,你说!”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万岁爷,从此不提小安子,逆来顺受,要教他一点儿都不防备。”
    皇帝想了想说道:“得有个日子!不能老教我这个样,那不把人憋死?”
    “万岁爷答应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定在明年这一年把事情办成。”
    “好!明年一年办不成,你就甭跟我了。”
    密议已成,小李一个人在肚子里做文章。他的第一步,也是下得最深的功夫,就是把安德海种种揽权纳贿的劣迹,有意无意地在几位王名人轶事爷,特别是恭王面前透露。他的措词异常谨慎,同时言之有物,决不胡说一句,所以安德海在宫内的一言一行,在外面的招摇勒索,军机大臣们无不了如指掌。
    尽管安德海已成了王公大臣侧目而视的人物,他自己却还洋洋得意。实在也怪不得他,趋炎附势的人太多了,只遇着他从宫里回家,顿时其门如市,有的来营谋请托,有的来聊络感情,有的来送礼,有的来下帖子请赴宴。不是为了眼前有求于他,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大工大差,先铺一条路子。
    这大工大差就是皇帝的大婚典礼。日子虽还没有定,却也可以计算得出来,早则两年,到同治十年,皇帝十六岁可以册后了,至晚不会过同治十二年。从“康熙爷”以来,几乎快两百年了,才有一位皇帝在位大婚,而况是戡平大乱,正逢承平之世,这还不该大大地热闹一下子?
    最起劲的当然是内务府的官员。修圆明园的念头一时不能实现,但三大殿、乾清、坤宁两宫、养心殿,自然得修,皇帝、皇后的宫殿修了,太后的慈宁宫、宁寿宫不能不修,里面修了,外面不能不修,光是修一座“大清门”好了,起码就能报销十万两银子。
    这些都要慈禧太后拿主意,而慈禧太后必得先问一问安德海。那真正是一言九鼎,随便一句话,安上一个名字,就有好大的一笔油水好捞。当然,眼前最要紧的,第一是替安德海出主意,有钱也得会花才行。其次,要安德海记住自己这个人,那就只有多跑他家,多跟他说好话,好让他一想就能想到。
    ※※※
    等恭王和宝鋆会同内务府大臣、工部堂官充当“恭办大婚事宜官”的诏旨一下,内务府有张单子,由安德海转呈慈禧太后,上面列明筹办大婚事宜,各项事务的先后次序,第一款就是修葺宫殿;第二款是采办物件。同时由安德海进言,说民间大族富户,为儿女婚事,亦须筹备数年,现在大婚期近,应该宽筹经费,及早着手。
    慈禧太后深以为然,因而召见内务府大臣兼工部侍郎的明善,首先谈到的也是在宫内兴工修缮。
    但是慈安太后却有不同的想法,“宫里一年到头,那一天也短不了修修补补、油漆粉刷。”她说,“我看动大工可以不必。”
    “坤宁宫做新房,那总得重新修一修。”慈禧太后说。
    这无可驳回,慈安太后点点头:“这当然要修。”
    “还有这里养心殿。”慈禧太后又说,“亲政以后,是皇帝日常视朝的地方。总也得拾掇、拾掇。”
    慈安太后又点点头,于是明善奏道:“皇上亲政,承欢两位皇太后膝下,慈宁、宁寿两宫,总得好好修一修,才能略尽皇上的孝心。”
    “那不必!”慈禧太后抢在前面说,“非修不可的地方才修,能缓的就缓一缓再说。”
    “启奏闻位皇太后,照规矩,各宫宫门,出入观瞻所系,理应重修。”
    “喔!”慈禧太后不容慈安太后开口,紧接着问,“查一查,各宫宫门是那一年修过的?”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查过了。”明善掏出一张单子念道:“嘉庆元年,修葺内外大城,二年重修乾清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泰殿;六年,重修午门;七年重修养心殿等宫、太和门、昭德门、贞度门、重华门。到现任已经七十年了。”
    “七十年?该修一修了!你先派人去看一看再说。”
    有了这句话,明善立刻就派司员找了工匠来,到宫内各处去勘察估价。这事传到宝鋆那里,大为着急,那一张单子开出来,一定是几十万两银子,就算打个折扣,也还是一笔巨数。他是户部尚书,首先就会遭遇麻烦,所以急急赶到恭王那里去报告消息。
    “岂有此理!”恭王拍案大怒,“马上把这个老小子找来。
    等我问他。”
    明善是内务府世家,对于伺候帝王贵人,另有一套手法,最着重的是笼络下人,窥名人轶事探意旨,所以等恭王派了个侍卫来请时,他不慌不忙,先以酒食款待,然后探问恭王何事相召?
    “宝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到,谈不到几句话,王名人轶事爷就发了挺大的脾气。
    吩咐马上请明大人到府。”
    “喔!”明善问道:“可知道宝中堂说了些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虽未探听明白,也可以想象得到。明善不敢延搁,派人陪着那侍卫喝酒,自己也不坐轿,骑了一匹马,带着从人赶到大翔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同鉴园来见恭王。
    “听说派了你‘勘估大臣’的差使,军机上怎么不知道啊?”
    “六爷!”明善知道事已不谐,非常见机,极从容地笑道:
    “我是替六爷跟宝中堂做挡箭牌。”
    这话令人觉得意外,而且难以索解,恭王便问:“怎么回事?你说!”
    “修各处宫门,是上头的意思。”明善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不能不装一装样子,把工料的单子开上去,一看钱数不少,这事儿就打销了。倘或上头跟六爷交代下来,那时候既不能顶回去,更不能不顶回去,不是让六爷你老为难吗?”
    “总是你有理。”宝鋆开玩笑地说,“照你的话,六爷还得见你一个情?”
    明善跟宝鋆极熟,听得这话便针锋相对地答道:“户部不也该见我一个情吗?”
    “那好!”宝鋆趁势双手一拱,半真半假地说:“我正要拜托。大婚典礼,户部筹款,内务府花钱,务求量入为出,那就算帮了军机上的大忙了。”
    “说实话,”明善收起笑容,摆出不胜头痛的神情,“凡有庆典,有一部《大清会典》在那儿,按谱办事,差不到那儿去。现在有个小安子在里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出主意,事情就难办了。”
    这一说,恭王和宝鋆都不开口。安德海已经“成了气候”,相当难制,“咱们先不提这个。”宝鋆看着恭王问道,“大婚用款,该定个数目吧?”
    这件事,军机大臣已经谈过好几次,决定了数目,宝鋆说这话的用意,是暗示恭王,告知明善,好教他心里有数,不敢放手乱花。
    于是恭王报以一个领会的眼色,转脸向明善伸了一个指头:“这个数儿都很难!你瞧着办吧。将来花不够,你自己在内务府想办法。”
    一指之数,自然不会是一千万两,是一百万两。这与内务府原来的期望,大不相同,内务府估计大婚费用,起码会有三百万两,如今只有三分之一,因而明善大失所望。但表面上丝毫不露,满口答应:“是,是!我那儿请六爷放心,不该花的,一个镚子也不行,该花的也还得看一看,能省就省,凡事将就得过去就成了。”言外之意是慈禧太后交代下来,内务府就无能为力了。
    宝鋆想了想笑道:“这些地方就用得着倭艮峰了!”
    这与倭仁何干?明善困惑而恭王会意,但他不愿在这时候多谈,因而很快地把话扯了开去,谈到选秀女的事。
    这是一次特选,目的是要从八旗世族中选出一位德容并茂的皇后,所以明善对这件大事,特别留心。当时把初选的日期,备选的人数,那家的女儿如何,如数家珍似地都说了给恭王听,其中特别提到蒙古状元崇绮的女儿,触发了恭王的兴趣。
    “我老早就听说了,”他瞿然而起,“崇文山那个女孩子是大贵之相,念书一目十行。可惜我没有见过。”
    亲王位尊,八旗世族的婚丧喜庆,很少亲临应酬,因此,恭王没有机会见到崇绮的女儿。但宝鋆跟崇绮家很熟。崇绮的父亲赛尚阿,贵极一时,在咸丰初年,他不曾因剿治洪杨;兵败获罪以前,宝鋆是他家的常客。同治四年会试,宝鋆奉派为总裁,所以崇绮又算是他的门生,自然见过这个门生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女,这时便接着恭王的话说道:“说她一目十行,不免过甚其词,不过崇文山对女儿的期许甚高,亲自课读,有状元阿玛做老师,或者可以成为才女。”
    “长得怎么样?”
    “长得不算太美。气度却是无人可及。”
    “那就有入选之望了。”恭王点点头,“不过,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可惜有一层不大合适,”明善接口,“已经十六岁了。”这就是比皇帝长两岁,“那有什么关系?”恭王不以为然,“圣祖元后,孝诚皇后就比圣祖长一岁。皇上年轻,倒是有位大一两岁的皇后,才能辅助圣德。”
    “就不知道将来立后是谁作主?”宝鋆说道:“如果两宫太后两样心思,皇上又是一样心思,那到底听谁的?”
    “你们想呢?”恭王这样反问。
    自然是听慈禧太后的。恭王此问,尽在不言,这个话题也就谈不下去了。等明善一走,恭王才跟宝鋆谈到“用得着倭艮峰”那句话,为了扫一扫慈禧太后的兴致,压一压安德海和内务府的贪壑,恭王同意宝鋆的建议,由他以同年的关系,说动倭仁建言:大婚礼仪,宜从节俭。
    这用不着费事,方正的倭仁原有此意,不过他因为反对设立同文馆一案,开去一切差使,对实际政务,已很隔膜,所以只向宝鋆细问了问内务府近年的开支,立即答应第二天就上奏折。
    第二天是三月初八,皇帝头一次开笔作短论,公推齿德俱尊的倭仁出题,他也当仁不让,正楷写了四个字:“任贤图治”,由翁同和捧到皇帝座前,讲明题意。皇帝点点头,打开《帝鉴图说》,找到有关这个题目的那几篇文章,把附在后面的论赞细看了看,东套两句,西抄一段,凑起来想了又想,慢慢有了自己的意思。
    门生天子在构思,师傅宰相也在构思。倭仁端然而坐,悄然而思,他在想,这道奏折是给慈禧太后看的,不宜引叙经义,典故倒可以用,但必须挑她看得懂的,最好在《治平宝鉴》上找。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治平实鉴》上,汉文帝衣弋绨、却千里马的故事,为了是讽劝太后,他又想到汉明帝马后的节俭。再叙两段本朝的家法,这开宗明义的一个“帽子”就有了。
    于是他提笔写道:
    “昔汉文帝身衣弋绨,罢露台以惜中人之产,用致兆民富庶,天下乂安;明帝马后服大练之衣,史册传为美谈,此前古事之可征者也。我朝崇尚质朴,列圣相承,无不以勤俭为训,伏读世宗宪皇帝圣训:‘朕素不喜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一切器名人轶事具,皆以适用为贵,此朕撙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惜之心,数十年如一日者。人情喜新好异,无所底止,岂可导使为之而不防其渐乎?’宣宗成皇帝御制《慎德堂记》,亦谆谆以‘不作无益害有益’示戒。圣训昭垂,允足为法万世。”
    写完一段,搁下笔看了一遍,接着便考虑,是从内务府写起,还是开门见山提到宫内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佞小人?正在踌躇不定,打算找翁同和去商量一下时,皇帝的文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卷了。
    那真是短论,一共十句话不到,倭仁一看,暗暗心喜,捧着皇帝的稿本,摇头晃脑地念道:
    “治天下之道,莫大于用人。然人不同,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必辨别其贤否,而后能择贤而用之,则天下可治矣。”
    看一看钟,这八句话花了皇帝一个钟头。但总算难为他,虽只有八句话,起承转合,章法井然,虚字眼也还用得恰当。
    可是倭仁还守着多少年来督课从严的宗旨,不肯夸奖“学生”,怕长他的虚骄之气,只点点头,板着脸说:“但愿皇上记着君子、小人之辨,亲贤远佞,那就是天下之福了。”
    听这两句话,皇帝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自己觉得费了好大的劲,一个字一个字,象拼七巧板那样,摆得妥妥帖帖,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卷,必定会博得大大的一番称赞,谁知反听了两句教训!想想实在无趣。用什么功?用功也是白用,不如对付了事。
    这一来,皇帝读“生书”便显得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打采了,倭仁也不作苛求。下了书房,跟翁同和商议上那道奏折,费了两天工夫,才定稿缮清,递了上去。
    奏折送进宫,慈禧太后正在审核内务府奏呈的大婚典礼采办的单子,安德海在旁边为她参赞,迎名人轶事合着“主子”的意思,“这个太寒碜”,“那个不够好”地尽自挑剔。单子太多,一时看不完,谈不完,慈禧太后有些倦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眼说:“先收起来,留着慢慢儿看吧!”
    “时候可是不早了。”安德海一面收拾桌子,一面说道:“东西都要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广东采办,运到京里,主子看着不合适,还来得及换。不然,内务府就可以马虎了。”
    “这是什么道理?”慈禧太后问。
    “到了日子,要想换也来不及了,明看着不合适,也只好凑付着。”
    “他们敢吗?”慈禧太后怀疑,“他们还要脑袋不要?”
    “大喜的事,主子也不会要人的脑袋。”安德海冷冷地答道。
    想想也是,这样的大典下来,照例执事人员,不论大小,都有恩典。办事不力,充其量不赏,除非出了大纰漏,那也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不会有什么砍脑袋、充军的大罪。就算自己要这么子严办,总有人出来求情,到头来,马虎了事,不痛快的还是自己。
    于是她问:“那么你看怎么办呢?”
    一直在窥伺脸色的安德海,知道自己的话说动了慈禧太后。打铁趁热,便走近一步,躬身低语:“主子不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说,主子问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说,倒象帮着内务府欺瞒主子,那不是神鬼不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在想,最好主子派一个信得过,而且能干的人,先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广东去一趟,摸一摸底儿。”
    “摸一摸底?那倒是什么呀?”
    “价码儿啊!”安德海指着单子说:“这里面的虚价,不知有多少!”
    “对,对!”慈禧太后不住点头,“可是……,”她踌躇着说:“你也不能出京啊!”
    唯一的窒碍就在此!安德海先不作声,然后慢吞吞地说道:“那全得看主子的意思。主子说一句话,谁敢驳回?”
    “那也不是这么说。慢慢儿再看吧!”
    事情虽未定局,但还留着希望,安德海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过急,所以闭口不语。到了上灯,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折,看到一半,只见慈禧太后,额上青筋跃动,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
    为的是倭仁的那道奏折。他在那段引叙汉朝帝后和本朝圣训的“帽子”以后,这样写道:
    “近闻内务府每年费用,逐渐加增;去岁借部款至百余万两。国家经费有常,宫廷之用多,则军国之用少;况内府金钱,堵闾阎膏血,任取求之便,踵事增华,而小民征比箠敲之苦,上不得而见也!咨嗟愁叹之名人轶事声,上不得而闻也!念及此而痌癅在抱,必有恻然难安者矣。方今库款支绌,云贵陕甘,回氛犹炽;直隶、山东、河南、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等省,发捻虽平,民气未复。八旗兵饷折减,衣食不充,此正焦心劳思之时,非丰亨豫大之日也。大婚典礼繁重应备之处甚多,恐邪佞小人,欲图中饱,必有以铺张体面之说进者,所宜深察而严斥之也。夫制节谨度,遵祖训即以检皇躬;崇俭去奢。惜民财即以培国脉。应请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于备用之物,力为撙节,可省则省,可裁则裁。总以时事艰危为念,无以粉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丽为工。
    则圣德昭而天下实受其福矣!”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文章倒做得不坏。”
    但想到倭仁原是个“迂夫子”,便觉得为他生气大可不必,这一转念间,脸色便和缓了。安德海也松了口气,因为慈禧太后生气的样子,实在教人害怕。
    不过倭仁提到“邪佞小人,欲图中饱”,下面又有“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何如何的话,这跟安德海所说的意思差不多。内务府中饱是免不了的,但也不能太过分,这得想个办法,让内务府的人适可而止。
    于是她对安德海说:“你倒去打听打听,内务府的人怎么说?这几张单子是谁经手开的?”
    安德海知道必出于明善父子之手,但正好借此出宫去办一天的事,自不宜在此时回奏,因而这样答道:“现在内务府的人,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主子的耳目,所以一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都躲得远远儿的。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自有法子去打听,就是得多花点儿工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明儿一早就去找人,当天就可以打听确实了来回奏。”
    “可以。”慈禧太后又说:“顺便看看,有新样儿的鞋没有?”
    于是第二天等慈禧太后一到养心殿,安德海就从他自作主张,新近开启的中正殿西角门出宫,一直坐车回家。
    ※※※
    安德海将他家的房屋大修过了,从乡里把他的叔叔、妹妹,还有个侄女儿都接了来住,在原来的两个听差以外,另外擅自从宫里把他一个亲信的同事,名叫王添福的,找了来管家。管家不管杂务,只管替他联络各方,说人情的、谋差使的、放账的,彼此勾结着搞钱的都归王添福接头,所以等安德海一回家,他立刻派那两个听差,分头去通知,有那要当面见“安二爷”的,赶快都来!
    不久,各色各样的人,纷纷都到了安家,他们的来意,已听王添福说过,安德海很干脆,但也很嚣张,“行”或“不行”只有一句话。不行的怏怏而去,能帮忙的,由王添福陪同到一边去谈细节,主要的是“谈价钱”。
    忙到下午该吃晚饭了。他家跟宫里的规矩一样,四点钟就吃晚饭,安德海自己高高上座,他那个六十多岁名叫安邦太的叔叔和王添福左右相陪。席间只有安德海一个人的话,左一个“太后”,右一个“太后”,谈得兴高采烈,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钟头。
    好不容易安邦太才有开口的机会:“皇后选定了没有?”
    “早着哪!”他说,“复选留下六十二个。再选一次,起码还得刷掉一半,那一半记上名字,等过一两年再挑。”
    “大婚到底是那一年呢?”
    “还有三年。”
    “日子定了没有?”安邦太问,“那该钦天监挑日子吧?”
    “当然得钦天监挑。要等皇后选定了,跟皇上的八字合在一起看一看,才知道那一天大吉大利。”
    “原来跟外头百姓家也没有什么分别。”
    “谁说没有分别?大婚的用款,户部就拨了一百万,还有内务府的钱,还有‘傅办’的东西呢?”安德海数着手指说:“长芦盐政、两淮盐政、粤海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海关,这些个有钱的衙门,谁也跑不了。”
    “德海啊,”听得眉飞色舞的安邦太,一脸的向往之情。
    “你不是说,太后要派你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去制办龙袍吗?多早晚动身啊?”
    安德海在新年宴请亲友,酒酣耳热之际,曾经大吹其牛,欺侮大家不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干些什么,说慈禧太后要派他到苏州去制办龙袍。安邦太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暗底下不知道琢磨了多少遍,太后派出去就是“钦差”,那番风光,着实可观,一心在想,要沾侄子的光去玩一趟,也享一享富贵荣华,所以这时候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快了!快了!”安德海答得极爽名人轶事利,就象已奉了懿旨似地,“到时候,大家一起跟我去!”
    真的获得了承诺,安邦太反而不肯相信,怯怯地问道:
    “行吗?那时候你是钦差的身分。”
    “对了,钦差!”安德海抢过来说,“钦差不要带随员吗?”
    “喔,随员,随员!”安邦太连连点头,知道了他自己的“身分”。
    他们叔侄俩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谈,王添福一句话不说。等安邦太有事离座,他才低声问道:“二爷,你真的要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
    在他面前,不能吹得太离谱,安德海略想一想答说:“我跟上头提过了。上头没有说不教去,看样子有个七成账。”
    “如果真的能去一趟,那可是个挺大的乐子。”
    那还用说?安德海心里在想,这一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丰打下来,起码也捞它个十万、八万,等把一切大婚典礼采办各物的价钱打听清楚,回来再跟内务府算账,好便好,不好就泄他们的底,“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二爷!”王添福另有想法,“咱们可以做一趟好买卖。”
    “做买卖?”这是安得海所没有想到的,“什么买卖?”
    “珠宝买卖。”
    王添福自己就有许多珠宝,几乎全是从宫里偷出来的。但在京城里无法脱手,因为那家王公府第的福晋、格格,有些什么奇珍异宝,那位贵官的夫人,有些什么出色的首饰,珠宝市的那些行家,能够源源本本,道明来历。而官眷所用的首饰,跟民间所流行的款式又不大一样,珠宝市怕惹事,不大敢销这些黑货。但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多的是富家大户,只要东西好,不怕价钱贵,而且听说是大内的珍品,还可以多卖几文。
    “果然好买卖!”安德海的心思也很灵活,“这笔买卖咱们有两个做法:一个是把他们的货色买过来转手;一个是让他们跟了去,先说定规,咱们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成,三七、四六,或是对开。”
    “一点不错。”王添福说,“我就知道有好几个人手里有东西,急于想脱手。二爷,你就管想办法,把这趟差使讨下来。
    别的噜苏事儿全归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你办得滴水不漏。”
    安德海紧闭着嘴唇,极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下了决心非把它办成不可。
    王添福替安德海办的第一件事,是替他找个太太。清朝的太监跟明朝的太监不同,明朝的太监和宫女有几万人之多,长日无事,太监和宫女配对儿“做夫妻”,但除了极少数六根未净的以外,总是只有饮食,没有男名人轶事女,所以那些一对对的假夫妻,称为“菜户”,或者叫做“对食”。最大的一户“菜户”,就是魏忠贤和客氏,对食之际想出来的花样,荼毒六宫,把座大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山都给搞垮了。
    这个坏榜样,清朝的皇帝最着重,雍正、乾隆两朝,尤其认真,太监和宫女,不准“妹妹、哥哥”地乱叫,但宫外的事,皇帝就不管了。而那些太监又是京东、京南的人居多,积了几个钱,便在近在咫尺的家乡买田买地,有些在京里安了家,便从家乡带个女人来服侍,就算娶亲,为法所不禁。
    当然,缙绅门第,殷实人家决不会跟太监结亲,就是略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饱的,也决不肯把女儿嫁给太监,因为这不但名声不好听,而且断送了女孩子的终身。跟太监做夫妻,等于守活寡,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走上这条路。
    因此太监娶亲,往往是花钱买个老婆。安邦太早就在替侄子打算这件事了,所以一听王添福提起,便力表赞成,“我劝过德海不知多少回了,”他说,“去年我从南皮上京,还带了个女孩子来,人是再老实都没有,模样儿也过得去,德海嫌人家土气,不要,这就难了。”
    “那自然是在京城里找。”
    “京城里我可不熟了,不知道上那儿去找。”
    “我知道。”王添福说,“这事本来倒不急,现在要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路上总得有个体己的人照应才方便。安大叔,咱们先托说媒的找几个来看了再说。”
    于是找了媒婆来说,也看了几家穷家的女儿,等安德海回家,便向他一个一个地形容,那个瘦、那个胖、那个调皮、那个忠厚。安德海仔细听完,踌躇着说:“姓马的那家,看样子倒还合适。”
    “对了。”王添福说,“我也觉得马家那妞儿好,今年十九岁,不大不小正配得安二爷,安二爷今年二十五?”
    “不!”安邦太说,“德海是道光二十四年生人,今年二十六。先把马家的八字拿来合一合,合上了再看。”
    “不对!看不中,合上了也没有用。”
    于是决定由安德海先相亲,王添福说道:“今天是来不及了。你那天能出宫?”
    “总得十天以后。”
    “今天三月二十九,再过十天就是初九,那就约了在隆福寺吧!”王添福说。
    东四牌楼的隆福寺,逢九、十之期庙会,约了在那里相亲,也很适当,安德海点点头表示同意。
    “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的事,怎么样?”
    “有八成儿了。”安德海很兴奋地说,“上头这么交代:得跟皇上说一声。”
    “那么你跟皇上提了没有呢?”
    安德海不即回答,想了想才说:“我不打算跟皇上提。”
    这不大妥!王添福想起皇帝去年赏安德海绿顶子戴的妙事,便提醒他说:“二爷!皇上跟你仿佛不大对劲,你可得当心一点儿!”
    最后一句话,安德海认为是藐视,很不服气,“哼!”他冷笑一声:“十来岁一个毛孩子,怕的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
    “好了,好了!”安德海扭着脸,摇着手,颇不耐烦地,“我自己的事儿,自己不知道?何用你来教训?”
    王添福知道他是“狗熊脾气”,便不再多说,心里在想,他现在是仗慈禧太后的势,这在风头上,一旦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必有杀身之祸。自己得多留点心,看出风色不对,要早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身。不过,那总也是皇帝亲政以后的事,眼前倒还不忙。
    看见王添福不作声,安德海倒有些不安了,不管怎么样,总是帮着自己做事,他心里不舒服,口中不说,暗底下在银钱进出上捣鬼,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立刻又换了一副脸嘴来敷衍王添福。
    “王哥,”他叫得极亲名人轶事热,“你见得事多,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我打算给小李一点儿甜头,让他在皇上面前,探探口气。”
    王添福是老狐狸,对于安德海的词色,没有不接受的道理:立刻以丝毫不存芥蒂的平静声音答道:“对!这一着儿挺高。”
    “小李嘴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甜的,我就拿这些东西塞他的嘴。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不过……,”王添福说,“最好再实惠一点儿。”
    “给钱?”
    “给钱得有个给法。”王添福教了他一个法子。
    于是安德海这天回宫,特意去找小李,手里提着几个木头盒子,一进门就往上扬了扬。一望而知,盒子里装的是饽饽,贪嘴的小李不由得就咽了口唾沫。
    “兄弟,”安德海得意地说,“你看看,哥哥我给你捎了什么来了?”
    等把盒子一放下,小李就高兴地喊道:“嘿!滋兰斋的。”
    说着打开盒子,拈了一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桃仁的水晶糕往嘴里塞。
    “怎么样?”
    “真不赖。”小李的声音含含糊糊,不断点着头。
    “你看这一个,”安得海念着招贴上的一首诗:“‘南楂不与北楂同,妙制金糕数汇丰;色比胭脂甜若蜜,鲜醒消食有兼功!’汇丰斋的山楂蜜糕,你尝尝!”
    “谢谢你哪,二叔!”小李笑嘻嘻地请了个安,站起身来在衣服上擦一擦手,又吃山楂蜜糕。
    一面吃,一面闲谈,安德海说些什么,他全不在意,等甜食吃得腻了,把皇帝喝剩下,他带了回来的一壶普洱茶,嘴对嘴喝了个畅快,这才有工夫跟安德海答话。
    因为吃的是南食,话题便落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安德海把康熙、乾隆南巡的故事说了些,然后突然一转,谈到来意。
    “兄弟,”他问,“你可曾听见有人说起,太后要派我一件差使。”
    那名人轶事话儿来了!小李恍然大悟,不敢造次回答,略想一想答道:“太后派二叔的差使很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一件?”
    “不就是要派我到苏州吗?”
    “喔!”小李作出恍然意会的神气,“是这一件。是派二叔到苏州去制办龙袍?”
    “对了!”安德海说,“两位太后的,还有皇上的。太后的好办,织造衙门当差当惯了的,皇上的就费事了,不能按现在的尺寸做。”
    “是啊,大婚还有三年,到那时候穿,得按那时候的尺寸办。”
    “你明白了!”安德海很欣慰地说,“大婚那年,皇上十七岁,身材有多高,织造衙门不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猜,所以太后的意思,要我去看着,先做个样子,琢磨合适了,穿起来才好看。”
    “对,是非得这么办不可。二叔,你什么时候动身啊?我得求你捎点儿东西回来。”
    “那还用说吗?吃的、穿的、用的,你开单子给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你一样不少。不过,”安德海略停一停,接着往下说,“皇上虽然还没有亲政,咱们尊敬主子的心,万不可少,太后是这么说,皇上看我当差的一番孝心,也点个头不更好吗?”
    “这个……,”小李问道:“二叔,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办的事,没有什么说的。你就吩咐吧,是让我去代奏,还是先让我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说你有事面奏,请皇上召见?”
    “也不是代奏,也不是请皇上召见。兄弟,我的意思是,我虽是太后面前的人,不过皇上也是主子,请你给我探一探口气。”
    小李心中冷笑,到此刻为止,安德海还有这样的表示,听命于太后,对皇帝不过尊重体制,说一声而已!只要照实回奏,立刻就能激起皇帝的震怒。
    果然,一听小李的奏报,皇帝便拉长了嗓子说:“好啊!
    他真的不要脑袋了!”
    小李大为着急,双膝跪倒,抱住皇帝的腿,带着埋怨的声音说:“万岁爷千万别嚷嚷!一嚷,事情就办不成了。”
    皇帝也醒悟了,点点头,放低声音说:“来!咱们核计核计。”
    于是,小李把皇帝引入极僻静之处,把他所打听到的,关于安德海的消息,都说了给皇帝听。安德海预备到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去贩卖珠宝,这话已经在宫里悄悄传开了,皇帝听了,只不住声冷笑。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怎么回答小安子?”
    “你说呢?”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说万岁爷已经点头了。”
    “不!”皇帝还很天真,“我点头答应了,将来怎么办他?”
    “这怕什么?”小李答道,“将来他还敢说是奉旨的吗?证据在那儿?万岁爷又没有写手诏给他。”
    “那……,”皇帝想了想说:“你就这么告诉他,说我没那么大的工夫,管他的闲事。”
    “喳!”小李立刻就感觉到,这是一个最好的回答。说是“点头”了,显得皇帝对安德海还很不错,那跟平常的情形不符,仔细想一想,就会发觉,事有蹊跷,唯有这样回答。正合皇帝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装得才象。
    “小李啊,”皇帝又说,“你再去打听,小安子还出了些什么花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定遵旨去打听,打听到了,随时来回奏。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要请万岁爷,最好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小安子鬼得很,说不定暗中在瞧万岁爷的脸色。让他识破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不去了,那就不好玩儿了!”
    最后那句话,提醒了皇帝,也打动了他的心,想着有一天把安德海抓住,降旨正法,人人叫好称快,那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因此,小李说什么,他依什么。而小李也真的很巴结,不断有“新闻”去说给皇帝听,最使他感到兴趣的是,说安德海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作妻子。
    “一百两银子就娶个媳妇儿?”皇帝惊讶地问:“这么便宜?”
    “那是现在太平年月,荒年的女孩子,更不值钱。”
    “那个女孩子长得怎么样?”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道,听说还挺齐整的。”
    “唉!”皇帝叹口气说,“谁不好嫁,嫁给小安子?马上就得做寡名人轶事妇了。”停了一下,皇帝又说:“你倒去看看,到底长得怎么样?”
    小李很奇怪,不知道皇帝何以对那个女孩子如此关切?这话自然不便开口动问,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去看一看,好回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
    “只有一个法子,”小李觉得这是个出宫去找朋友的机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主子赏两天假,到处去打听。”
    “为什么要两天?给你一天假。先去打听了再说。”
    第二天,小李被赏了一天假,大清早出宫,先到内务府,找着一个素日相好的笔帖式,名叫瑞年,跟他打听安德海的事。
    “我不知道啊!”瑞年扬着脸说了这一句,又四面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兄弟,你在这儿少提小安子。”
    “为什么?”小李讶然,也有些不悦,“连提都提不得?”
    “不是提不得,是不愿意提他。”瑞年的声音越发低了,“眼看他要闯大祸,躲远一点儿,少提这个人的好。”
    这一说,那里是“不知道”?是知道得很多的语气。不过安德海一向跟内务府有勾结,少不了也有亲密的朋友,象瑞年,小李就知道他也很巴结安德海,何以此刻忽有此冷漠的态度,倒不能不问个究竟。
    “小安子要闯祸,你们也不劝劝他?”小李试探着问。
    “你怎么不劝他?”
    “我?”小李笑道,“我要劝他,不是狗拿耗子吗?”
    “都一样。”瑞年答道,“内务府都齐了心了,随他怎么样,只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啊!”小李明白了。
    “你明白了?”瑞年也向他试探,“你倒说给我看看,你明白了什么?”
    “小安子不怀好心。他真的要下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南,将来有你们受的。”
    瑞年听了他的话,先不作声,慢慢地笑了,终于点点头说:“你真的明白了。”
    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小李大为兴奋,“那么,”他问,“你们怎么治他呢?”
    一句话没有完,瑞年急忙拉他的衣服,埋怨着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喔,”小李吐一吐舌头,放低了声音说,“你告诉我,你们预备怎么治他?我决不说出去。你知道的,我跟他是冤家对头,势不两立。”
    这最后一句话把瑞年说动了心,他眨着眼很郑重地:“我跟你实说了吧,这件事连六王名人轶事爷都知道了,该怎么办,得看他的眼色。眼前是三个字:装糊涂!所以谁也不提他。兄弟,几时你跟文大爷见个面,怎么样?”
    他所说的文大爷就是文锡,小李知道了,内务府如何对付安德海,都由文锡在发号施令,而文锡又承恭王的意旨办理。治安德海这么个人,竟要惊动亲王亲自过问,可以想见,此事关系甚大,就象打一条毒蛇那样,不是打在“七寸”上而是打草惊蛇,必被反噬。转念到此,觉得自己的警惕还是不够,得要好好当心。
    因此,他觉得此时跟文锡见面,有害无益,所以很诚恳地答道:“不是我不愿意去见文大爷,怕走漏风声不大合适。请你先跟文大爷说,我给他请安,彼此心照。等那小子走了,我去见文大爷,有几句要紧话说。”
    “好,就这么着!我一定把你的话说到。”
    从内务府辞了出来,小李颇为高兴,自觉此行大有收获。想不到内务府上下一条心,安德海为“公敌”,更想不到恭王亦参与其事!照此看来,即使有慈禧太后这样硬的靠山,安德海寡不敌众,仍然非垮不可。
    他越想越得意,急于要把跟内务府搭上了线的经过,回宫面奏,好博得皇帝的欢心,因而打消了原来在外面找朋友听听戏,吃吃小馆子,好好逛一天的打算。掉转身来,沿着宫墙,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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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玉座珠帘第二十五章
    二五
    回到弘德殿,只见师傅们已散出来了,这就表示皇帝已下了书房,自不必再进去。小李因为走得乏了,先回到自己屋里休息,刚坐下在喝茶,只是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奔了来,从窗口探头一望,便即大声说道:“嘿,你倒舒服,出了大乱子了!”
    太监大都胆小,最怕突如其来,不明事实的惊吓,所以小李听见这话,再看到他的神气,不由得一哆嗦,“豁朗”一声,把个茶杯掉在地上,滚名人轶事烫的茶直溅到脸上。
    “什么大乱子?你,你快说。”
    “万岁爷把只手压伤了。”
    听得这一句,小李上前抓住他的手,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事起偶然,也很简单,皇帝下了书房,在御花园跟小太监举铜鼓,举到一半举不上去,皇帝要面子,不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撒手,想好好儿放回原处,谁知铜鼓太沉,缩手不及,压伤了右手食中两指。
    闯祸的经过,几句话可以说完,等祸闯了出来,可就麻烦了。皇帝还想瞒着两宫太后,只叫传“蒙古大夫”来诊视。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只是上驷院的骨科大夫,官衔就叫“蒙古医士”,凡是内廷执事人员,意外受伤,都找他们来看。这些人师承有自,手法高超,另有秘方。皇帝让他敷了药、裹了伤,痛楚顿减。但这不是身上的隐疾暗伤,两宫太后面前是无论如何瞒不住的,所以张文亮决定硬着头皮去面奏两宫太后。
    想法不错,可惜晚了一步,而更大的错误是,他就近先到了长春名人轶事宫!正当他在跟慈安太后面奏经过时,翊坤宫中的慈禧太后已得到了消息,要找张文亮,等听说他在长春名人轶事宫,慈禧太后便教传敬事房总管。
    “坏了!”小李跌脚失声,“他,他怎么这么老实啊?”
    换了小李一定先奏报慈禧太后。张文亮按着规矩办,刚好又触犯了慈禧太后的大忌,小李心里在想,这一下张文亮要糟糕,连带所有跟皇帝的人,都有了麻烦了!
    那小太监还不大懂事,不了解小李所说的。张文亮“老实”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奉命来找小李,找到了便尽了责任,所以只催着他说:“快去吧!慈禧太后等着你问话哪。”一面说,一面拉着他飞跑。
    一进了翊坤宫,便觉得毛骨竦然,因为静得异样!太监在廊下,宫女在窗前,其中有玉子和长春名人轶事宫的宫女,一个个面无表情,眼中却流露出警戒恐惧之色,仿佛大祸将要临头似地。玉子一见小李,先抛过来一个责备的眼色,似乎在怪他不当心,然后伸两只指头,按在唇上,又摇摇手,作为警告。
    小李很乖觉,贴墙一站,侧耳静听,无奈殿廷深远,听不出究竟。好久,只见安德海走了出来,在殿门前问道:“跟慈安太后来的玉子呢?”
    “在这儿!”玉子提着一管旱烟袋,奔了上去。
    “跟我来!”安德海说,“有话要问你。”
    是谁问?问些什么?皇上举铜鼓伤了手,跟玉子什么相干?小李心头浮起一连串的疑问,困惑了一会,想起一个人,不由得一惊!急忙向窗前那一堆宫女细看,还好,他要找的那“一个人”不在。
    这该轮到我了!小李对自己说。心里七上八下地在盘算,慈禧太后怎么问?慈安太后是何态度?玉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自己该如何随机应变?
    果然,安德海又出现了,这一次没有说话,只迎着小李的视线招一招手。他疾趋数步,想先探问一下,谁知等走上台阶,安德海掉头就走,明明是发觉了他的来意,有心避开。
    “这小子!”小李在心里骂,同时也省悟了,今天这件事,多半又是安德海在中间兴风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转念想到安德海这几天正有求于己,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为何不从旁相助,教自己见情,那是惠而不费的事,何乐不为?这样一想,小李的胆便大了。未进殿门,先遥向朝里一望,只见两宫太后并坐在正面炕上,西边站着安德海,东边站着玉子,正替慈安太后在装烟,可是脸上的表情不甚自然,仿佛担着心事似的。
    地上跪着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正在回话,小李便在他身旁一跪,等他的话完了,才高声报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李玉明恭请两位主子的圣安。”说着,取下帽子,“崩冬”一声磕了个响头。
    “小李,”慈禧太后一开口就是揶揄的语气:“你好逍遥自在啊!”
    小李愣了一下,才省悟到那是指他奉旨出宫这回事,随即竦然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躲懒,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奉万岁爷的旨意,出宫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
    小李撒了个谎:“万岁爷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到琉璃厂,买一本小本儿的诗韵,说带在身上方便。”
    “噢!”慈禧太后似乎信了他的话,但接下来却问得更严厉:“奉旨出宫办事,是怎么个规矩?你知道不?”
    这下糟了!照规矩先要到敬事房回明缘由,领了牌子才能出宫,小李是悄悄溜了出去的。可是,安德海不也常常从中正殿的西角门溜出去吗?他怎样想着,便瞄了安德海一眼,意思是要他出言相救,不然照实陈奏,追问起那道方便之门是谁开的?彼此都有不是。
    谁知安德海把头一偏,眼睛望着别处,这是懂了他的眼色而袖手不理的神情。小李暗中咬一咬牙,真想把那道便门的底蕴揭穿,但话到口边,终觉不敢,只好又碰响头。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该死!”他说,“都因为万岁爷催得太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忙着办事,忘了到敬事房回明,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疏忽。”
    “此非寻常疏忽可比!”慈禧太后不知不觉地说了句上谕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见的套语,“这是一款罪,先处分了再说,拉出去掌嘴五十!”
    “喳!”总管太监答应着,爬起身来拖小李。
    小李还得“谢恩”,刚要磕头,安德海为他求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主子回话,李玉明是万岁爷喜欢的人,求主子饶了他这一次。”
    这那里是为他求情?是火上加油,慈禧太后立即发怒,“怎么着?皇上喜欢的人,我就不能处罚?”她说:“我偏要打,打一百。”
    安德海不响了,神色自若地退到一边,小李在心里骂:果不其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咱们走着瞧!
    就这时候,玉子悄悄拉了慈安太后一把,她原来也就打算替小李说情,因而转脸说道:“既然还要问他的话,就在这儿让他自己掌嘴好了。”
    这些小事,慈禧太后自然听从,点点头:“好!”她望着小李说,“你自己打吧!看你知道不知道改过?”
    打得轻了,就表示并无悔意,要打得重,才算真心改过。
    于是小李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打得既重且快。
    小李自责,安德海便在一旁为他唱数,打得快,唱得慢,小李又吃了亏,多打的算是白打。慈安太后久知安德海刁恶,但都是听人所说,这一来,却是亲眼目睹,心中十分生气,便看着他大声说道:“不用你数!”接着又对慈禧太后说:“也差不多够数儿了,算了吧!”
    慈禧太后这下不如刚才答得那么爽名人轶事利,慢吞吞地对小李说道:“听见没有?饶你少打几下。”
    第一款罪算是处分过了,还有第二款罪要问。慈禧太后吩咐敬事房总管和安德海都退了出去,同时传谕:不准太监和宫女在窗外窃名人轶事听。小李一看,独独还留着一个玉子,显见得要问的话,也与她有关,那就更证明了自己的推测不错,桂连的事发作了!
    窗外人影,迅即消失,殿廷深邃,有什么机密要谈,再也不虞外泄,但慈禧太后却不说话,有意无意地瞟着左方,意思是要等慈安太后先开口。而她,只尽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烟,那份沉寂,令人不安。小李一直以为有慈安太后挡在前面,安德海也会侧面相助,可以放心大胆,谁知安德海存着落井下石的心,现在看慈安太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担当,果真如此,可就完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发名人轶事抖,微微抬头,以乞援的眼色去看玉子,她却比他要镇静些,还报眼色,示以“少安毋躁”,然后推一推慈安太后轻轻说道:“该问什么,就问吧!”
    “也没有什么话好问。”慈安太后考虑了好半天了,说这么一句话,是有意要把事情冲淡,“小李,你说实话,皇帝在别的地方召见过桂连没有?”
    全心全意在对付这件事的小李,一听就明白了,心里真是感激慈安太后,这句话问得太好了,在他看,这简直就是在为他指路。“跟两位主子回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一年三百六十天,起码有三百五十天跟在万岁爷身边,就是偶尔奉旨出外办事,或是蒙万岁爷赏假,离开一会儿,回来也必得找人问明了,万岁爷驾幸何处,是谁跟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撒谎,自己找死,确确实实,桂连除了在母后皇太后宫里,跟万岁爷递个茶什么的以外,没有别的事儿!”
    他这样尽力表白,语气不免过当,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说坏了。慈禧太后捉住他的漏洞驳问:“什么‘别的事’?谁问你啦?也不过随便问你一声,你就噜噜苏苏说了一大套,倒象是让人拿住了短处似地。哼,本来倒还没有什么,听你这一说,我还真不能信你的话!”
    小李懊丧欲死,恨不得自己再打自己两个嘴巴,为的是把好好一件事搞坏了,不过他也很见机,知道这时候不能辩白,更不能讲理,唯有连连碰头,表示接受训斥。
    玉子也是气得在心里发恨,但她比小李更机警,词色间丝毫不露,只定下心来在想,这就该问到自己了,可不要象小李那样,道三不着两,反倒让人抓住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她料得不错,果然轮到她了。慈禧太后对她比较客气,声音柔和地问:“玉子啊,你说说倒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斜着跪向慈禧太后,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越描越坏事,所以决定照实陈奏。
    “跟圣母皇太后回话,”玉子的声音极沉稳,“桂连生得很机灵,万岁爷对她挺中意的。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总得孝敬主子,万岁爷喜欢桂连,所以等万岁爷一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总叫桂连去伺候。”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慈禧太后不能不听,但也还有要问的地方:“是怎么个伺候啊?”
    “无非端茶拿点心什么的。有时候万岁爷在绥寿殿做功课,也是桂连伺候书桌。”
    “喔!”慈禧太后心想:这样子皇帝还会有心思做功课?但这话到底没有问出来,换了一句:“桂连在屋里伺候,外面呢?”
    小李这时嘴又痒了,抢着答了一句:“外面也总短不了有人伺候。”
    “谁问你啦?”慈禧太后骂道:“替名人轶事我滚出去!”
    这就等于赦免了,小李答应一声,磕个头退出殿外。
    “玉子,”慈禧太后的声音越发柔和了,“我知道你挺懂事的,你可不能瞒我!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一瞒反倒不好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瞒两位主子。”玉子斩钉截铁地为她自己,也为皇帝和桂连辩白:“万岁爷喜欢桂连,拉着手问问话是有的,别的,决没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决不是撒谎。”
    “也许你没有看见呢?”
    “那不会!”慈安太后接口说道:“我那一班丫头,都让玉子治服了,一举一动她都知道。”
    “那么,”慈禧太后对玉子点点头,表示满意:“你起来吧!”
    等玉子站起身来,慈禧太后提议去看看皇帝的伤势,慈安太后自然同意。于是太监、宫女一大群,簇拥着两宫太后到了养心殿西暖阁。那里的太监和首领太监张文亮,都在寝殿中照料,跪着接了驾,回奏说皇帝刚刚服了止疼活血的药睡着。
    “能睡得着就好!”慈安太后欣慰地说,“咱们外面坐吧,别把他吵醒了。”
    到了外面,慈禧太后把张文亮极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又吩咐严格约束小李。最后追究出事的责任,平日陪着皇帝“练功夫”的小太监,一共有五名,每人打二十板子,这是从轻发落,因为慈禧太后决定把皇帝伤手的事,瞒着师傅们,所以处罚不便过严,免得惹人注意。
    这重公案算是料理过了,对桂连跟皇帝的亲近,慈禧太后始终不能释然。从上年年底,皇帝经常逗留在长春名人轶事宫,问起缘故,听安德海说起是为了桂连,她就决定要作断然处置,只以碍着慈安太后,很难措词,所以一直隐忍不言。现在事情既然挑明了,正不妨就此作个明白的表示,把桂连撵出宫去。
    但是,这总得有个理由。桂连似乎没有错处——桂连有没有错处,对她本人来说,无关紧要,要顾虑的是,对慈安太后得有个交代。
    “有了!”她自语着,想起有件事,大可作个“题目”。
    于是第二天在召见军机以后,慈禧太后特意问起书房的情形。这该归李鸿藻回奏,启沃圣聪,他自觉责任特重,只要两宫太后问到,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皇帝常有神思不属的情形,功课有时好,有时坏。圣经贤传,不甚措意,对于吟咏风花雪月,倒颇为用心。
    这番陈奏,慈禧太后恰好用得着,退朝休息,她悄悄对慈安太后说道:“姐姐,有句话,我今天可不能不说了,这样子下去,不是回事!”
    见她神色肃然,慈安太后不由得诧异:“什么事啊?”
    “我跟你实说了吧,桂连的事,都瞒着你,我听得可多了!
    皇帝才这么大岁数,不能让那么个丫头给迷惑住了!”说得好难听!慈安不由得有些皱眉,“什么事瞒着我?”她问:“你又听到了什么?”
    “可多了!”慈禧太后想了想说:“只说一件吧,桂连跟皇帝要了个宝石戒指,你知道不?”
    “这……,”慈安太后有些不信:“不会吧?”
    “我本来也不信,从没有这个规矩,桂连不敢这么大胆,谁知道真有那么回事。你知道,皇帝跟谁要了个戒指给她?”
    “谁啊?”
    “大公主。”
    这下慈安太后不能不信了,“我真不知道!”她不断摇头,显得不以为然地。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我再跟你说了吧,桂连那么点儿大,人可是鬼得很!她拿那个戒指,当做私情表记。”
    “啊!”慈安太后失声而呼,不安地说:“怎么弄这些个鼓儿词上的花样?刚懂人事的男孩子最迷这一套。”
    “可不是吗!李鸿藻的话,就是应验。”
    “你是说皇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做风花雪月的诗?”慈安太后紧皱着眉:
    “这样子下去,念书可真要分心了。”
    “已经分心了!”慈禧太后的神色,异常不愉,“前些日子让他念个奏折,结结巴巴,念不成句,这,怎么得了呢?”
    慈安太后不响,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扶着椅背沉吟。
    慈禧太后也不作声,看出她已落入自己所安排的圈套中,落得不作表示。
    “我得问一问这回事儿!”
    “问谁啊?”慈禧太后说,“问她自己?”
    “不!我叫玉子问她。”
    “问明白了怎么着?”
    “真要有这回事儿,可就留不得了!”
    “哼!”慈禧太后又微微冷笑,“只怕问也是白问。”
    “不会!”慈安太后很有把握地说,“戒指的事,大概玉子也不知道,不然,定会告诉我。”
    “这就可想而知了!”慈禧太后说,“连玉子都不知道,那不是私情表记是什么?”
    “啊!我倒想起来了。如果真的有了‘私情’怎么办?那决没有再打发出去的道理!”
    这确是个疑问,也是个麻烦。照规矩来说,宫女如曾被雨露之恩,就决不能再放出宫去。那一来就得有封号,最起码是个“常在”或“答应”,既然如此,也就不能禁止皇帝与桂连“常在”,或者不准桂连“答应”皇帝的宣召,反倒是由暗化明,正如皇帝所愿。
    于是慈禧太后想了一会,徐徐说道:“就有这回事,也算不了什么!”
    “这不能这么说,也得替名人轶事人家女孩子想一想。”慈安太后听出她有置之不理的打算,忍不住不平,“我听先帝告诉过我,康熙爷手里就有这么回事,有个宫女也就是在康熙爷十四、五岁的时候,伺候过他老人家,一直到雍正爷即位,问出来有这么个人,才给了封号。你想想,那五六十年在冷宫里的日子,是怎么个过法?”
    “当然罗,”慈禧太后很见机地说:“真的有那么回事,咱们也不能亏待人家。不过,我想不至于。”
    “好了,等我好好儿问一问再说。”
    ※※※
    慈安太后回到长春名人轶事宫,顾不得先坐下来息一息,先就把玉子找来,屏人密询。问起宝石戒指的事,玉子的回答,大出她的意外。
    “是有这回事。”
    “啊!”慈安太后迫不及待地问,而且大表不满:“你怎么瞒着我不说呢?”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奏报,惹主子心烦。”
    “还说不要紧!”慈安太后皱起了眉,显得有些烦恼,“据说桂连拿这个戒指,当做私情表记。”
    “这……。”玉子不免诧异:“谁说的?”
    “你别问谁说的,你只说有这回事没有?”
    “大概不会。”玉子也有些疑疑惑惑了,“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仔细去问一问桂连。”
    “对了!你都问清楚了来告诉我。还有,”慈安太后想了一下又说,“有一件事非弄明白不可,桂连到底在别的地方伺候过皇上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
    玉子怎么不懂?不过这话要问桂连,却有些说不出口,见了面反倒是桂连很关切地问皇帝的伤势。
    “你少问吧!”玉子有些责怪她,“外面已经有许多闲话了。”
    “说我吗?”桂连睁大了一双眼,天真地问:“说我什么?”
    “说你……,”玉子忽然想到,不妨诈她一诈,“说万岁爷叫小李偷偷儿把你带了出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过了一宵。”
    “那有这回事?”桂连气得眼圈都红了,“谁在那儿嚼舌头?”
    “真的没有?”
    “我发誓!”
    桂连真的要跪向窗前起誓。玉子赶紧拦住她说:“我信,我信。我再问你,皇上赏的那个戒指,你当它是什么?”
    “当它什么?这话我不懂。”
    “我是说,你可觉得皇上赏这个戒指,有什么意思在里头?”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皇帝喜欢这个人,才有珍赏。不过桂连害羞,这话说不出口,只这样答道:“这我可不知道了!”
    “戒指不是你跟万岁爷讨的吗?”
    “那是说着好玩儿的。”桂连笑道,“谁知道万岁爷真的赏下来了。”
    “那么你呢?”玉子毫不放松地追着问:“万岁爷赏你这个戒指,你心里不能不想一想,是怎么个想法?”
    这想的可多了!尤其是半夜里醒来,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名人轶事着那个用新棉花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裹的戒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熨贴舒服,什么忧虑都能弃在九霄云外。她总是这样在想:天下只有一位皇上,而八旗的女孩子成千上万,单单就是自己得了赏!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有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的骄傲与得意。然而这些话,跟玉子也是说不出口的,不过她也不愿意骗她,明明是骗不过的,偏要说假话,显得对玉子太不够意思了!所以她只是笑笑不响。
    看到她那掩抑不住的笑容,发亮的眼睛,以及那些莫名其原因而起的小小的动作,一会儿轻轻名人轶事咬着嘴唇,一会儿乱眨一阵眼,一会儿又摸脸,又捻耳名人轶事垂,仿佛那只手摆在什么地方也不合适似的神态,玉子心里在想:说她把那个戒指当作“私情表记”,这话倒真也不假。
    “唉!”她叹口气:“是非真多!”
    “怎么啦?”桂连最灵敏,一听这语气,顿时惊疑不定,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她这害怕的样,玉子却又于心不忍,摇摇头说:“跟你不相干。你不必多问,只小心一点儿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桂连急忙一把拉住:“什么事小心?
    怎么小心啊?”
    “少乱走!少提万岁爷!还有,你把你那个戒指给我,我替你收看。”
    这又为的是什么?桂连越发惊疑,但她不敢再问,怕问下去还有许多她不敢听的话,就这几句话已够她想好半天的了。
    从桂连手里接过了戒指,玉子随即回到慈安太后那里去复命。她的回奏,跟慈禧太后所说所想的一样,那可就真的“留不得了”!
    这句话是慈安太后自己所说的,说时容易做时难,她从来没有撵过宫女,尤其是这个宫女。一撵,不但桂连会哭得泪人儿似的,也伤了皇帝的心。不撵呢,还真怕皇帝会因此分心,不好好念书,这关系实在不轻!
    一个人在灯下想了半天,始终觉得左右为难,委决不下。
    于是她重新叫人开了殿门,召玉子来商量这件事。
    玉子比慈安太后有决断,“看样子,不撵也不行,”她说,“西边既然有这个意思,主子把她留着,往后挑眼儿的事一定很多,桂连那日子也不好过。”
    “对了!”慈安太后马上被说动了,“替桂连想一想,也还是出去的好。”
    “桂连伺候了主子一场,也没有犯什么错,总得求主子恩典。”说着,玉子跪下来为桂连乞恩。
    “起来,起来!”慈安太后很快地说,“当然得好好打发她出去。”
    于是慈安太后决定为桂连“指婚”。一时虽不知道把她嫁给什么人,但商量好了,要挑这样一个人:年轻有出息,家世相当而有钱,婆婆脾气好,免得桂连嫁过去吃苦。同时最好不在京城里,嫁得远远地,省得有人知道了,当作一件新闻,传来传去,令人难堪。
    桂连的出处倒商议停当了,但还有皇帝这一面,让他知道了怎么办?他一定会寻根问底地追索遣嫁桂连的原因,那时又何词以答?慈安太后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当然得瞒着万岁爷。”玉子答道,“就怕瞒不住。”
    “瞒是瞒得住的。谁要走漏了消息,我决不轻饶!看谁敢多嘴?”慈安太后又说,“可是,桂连这个人到那儿去了呢?得编一套说词,能教皇帝相信,不怎么伤心才好。”
    “伤心是免不了的。”玉子接口,“就说桂连得了急病,死了!万岁爷伤心也就是这一回。”
    慈安太后接纳了她的意见。第二天朝罢,跟慈禧太后商量,自然同意。当时召见敬事房总管太监,秘密地作了指示,让他到内务府传旨明善,为桂连找适当的婆家,密奏取旨。
    “这件事,当然不是三两天办得了的,得先把桂连挪出去。”慈禧太后问道:“你跟内务府商量,看挪到什么隐秘一点儿的地方?”
    “这样,”慈安太后深怕桂连受委屈,很快地说,“就挪到明善家。你告诉他,我说的,桂连是他家的贵客,好好儿接待。”
    “是!奉懿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去的人,明大臣决不敢疏忽。”敬事房总管又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桂连那儿,是不是让玉子去传谕,比较合适?”
    “可以。你就听我那儿的招呼,到时候把她接出去好了。另外传旨各处,不准提这件事!谁要是说一句,活活打死!”
    慈安太后从未说过如此严厉的话,所以敬事房总管,懔然领旨,退了出去,立即召集各宫首领太监,很郑重地交代了下去。但要太监宫女守口如瓶,就象瓷瓶摔在砖地上能不碎一样地难,所以当天就有人去告诉桂连,说她要被“撵出去了”!
    这是为了什么?桂连不能相信,却不能置之度外,她心里在想,果有此事,玉子一定知道,不妨到她那里去探探口气。
    “嗨,你来得正好!”玉子显得特别亲名人轶事热,也特别客气,从来当她小妹妹看待,总是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说话,这时却破例站起身迎接。
    这就是不妙的征兆!桂连不由得心一酸,眼圈便红了。
    “咦!怎么啦?莫非谁欺侮了你?”
    “我也不知道谁欺侮我,”桂连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玉子姐姐,你得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太后要撵我?”
    一听这话,玉子就气了,“谁在那儿嚼舌头?”她神色严肃地问。
    “你甭管。你只说有这么一回事没有?”
    玉子省悟到自己错了,如果自己先就发脾气,又如何能平心静气来劝桂连?因而她定一定神答道:“事情是有的,可不是什么撵出去。两位太后的恩典,要替你找一份好好的人家,管教你嫁过去称心如意。”
    桂连以先入之见,认定了是被撵,所以一听她的话,就觉得胸膈之间有股气直往上冲,顾不得害羞,胀名人轶事红了脸问:
    “这又怎么想起来的呢?总有个原因在那儿。”
    “咦!男大不当婚,女大不当嫁吗?”
    桂连心想:若说女大当嫁,你二十多了,怎么不嫁?但虽在气头上,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就不用再打算谈下去了。
    因而换了句话说:“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就不能嫁吗?”
    这话强词夺理,桂连越发不服:“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挑上我?”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叫偏偏挑上你?”
    尽是这样不着边际,叫人听不进,却又驳不倒的话,桂连又受屈、又生气,真的要掉眼泪了!
    “那怕让我死,总也得跟我说个缘故。现在到底为的是什么呢?这么多人,偏偏两位太后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一句重一句地说:“为什么?”
    “嗨!”玉子正色答道,“你说这话,就算没有良心。西边的不说,光说咱们太后,待你好,可不是一天的事了!”
    桂连原有些自悔失言,听得玉子这一番指责,更觉无话可答。而越是如此,心中越有抑郁难宣之感,胸脯起伏着好半天,忽然横下心来,起身就走。
    “你怎么走了呢?”玉子一把拉住她,“我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呐!”
    “你也不用说了。反正我就知道,总有人看我不顺眼,我让他们顺了心意就是了。”
    看她残泪荧然,容颜惨淡,语言中又隐隐含名人轶事着决绝的意味,玉子顿时会意,同时大吃一惊,立刻放下脸来,神色严重地训斥。
    “你心里可放明白一点儿!你自己死不足惜,别害了你一家子!”
    她猜对了桂连的心思。气愤不平,打算着去跳井或者上吊,但那也不过凭一股子不顾一切的勇气,现在让玉子迎头一拦,想想不错,宫女在宫中自名人轶事杀,父母一定会被治罪。这一下,立刻就泄名人轶事了气了。
    “天底下就有那种蠢人,好好的日子不想过,自己作死!”玉子也有些生气,切齿骂道:“你倒说说,嫁出去,一夫一妻过日子,有那些儿不好?你就愿意一辈子守在那儿,”她用手往东一指,指清冷寂寞的“东六宫”,“跟那些个老妃子一样,捡些零绸子什么的,绣个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做双鞋,叫老太监偷偷儿的拿到外面去换零用钱?你怎么这么喜欢自己找罪受啊?”
    说也奇怪,这一骂反倒把桂连骂得安静了下来,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响。
    玉子发泄过了,气也平了,“我跟你说的可是好话。”她说,“我在宫里十年,什么惨样儿没有见过?”
    看桂连此时已有受教的模样,玉子不肯放过解劝的机会,拉着她一起坐在榻上,为她细说后妃的苦楚,虚荣一时,哀怨无穷!什么天家富贵,都是骗人的话,只是受了骗的人,还要自己骗自己,不肯说破,以致于他人又受了骗。
    “你看,丽太妃就是一个榜样!你没有见过咸丰爷在日,她是怎么个样子?我见过。”玉子摇着头说,“想想从前,看看今天,简直不能比了。”
    话是说得不错,可是桂连觉得她有些无的放矢,“我可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她说,“你这些话跟我说不上。”
    “不存这些妄想最好。”玉子很欣慰地,“既然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放不下的事很多,第一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他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是怎么说?这些都是桂连想知道的,但无法开口向玉子探问。
    “好了,话也说明白了。你这下总该知道,不是给撵了出去,简直就是超生了。”玉子又动以家人的感情,“我敢说,你家大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喜欢得会掉眼泪。再说,两位太后一再吩咐,务必替你找一份好人家,这是‘指婚’,比平常说的媒又不同,你嫁了过去,婆家决不敢亏负你,你想那有多好?”
    桂连不答,但神色间明白表示出来,心神飞越,在向往家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圆,乐叙天伦的光景了。
    “我在想,”玉子又款款深情地说,“明年我就出去了。从此只怕再没有进宫的日子,天天在一起的姊妹,除非梦里见面。现在总算还有你一个,而且还是你先出去。将来有了女婿,可别忘了姐姐,好歹也捎个信儿给我。”
    这番话把桂连说得脸红了。原是带着些戏谑,不便一本正经地谈论,只是这样用埋怨的语气问道:“倒是往那儿给你捎信啊?谁知道你在那儿?”
    “我有家啊!”玉子答道,“等你明天走的时候,我写个字给你。”
    “明天就走?”桂连失声问说。
    “是这样,”玉子很婉转地说,“咱们太后特别交代了,说你是内务府大臣明大人家的贵客……。”
    “玉子姐姐!”桂连用很冷静,但也很固执的声音说:“你一定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桂连已接受劝告,话中也在作出宫的打算了,问往那里给自己捎信,就是一个明证,所以玉子决定跟她说实话。
    “那么,我跟你说真的吧!是要让你避开万岁爷,趁万岁爷这两天伤了手,先把你挪了出去。”
    桂连到此时才算真正明白,顿时脸色大变,原来皇帝对自己是如此眷注,以致于必须把自己出宫的事瞒着他!这一夜思前想后,总觉得于心不甘,皇后、贵妃的尊荣,虽不敢妄想,妃嫔的身分,将来是一定会有的。但一出宫什么都完了。如果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还可挽回,无奈如此迫促,不知道怎么才能见皇帝一面?
    一面想,一面掉眼泪,整整一夜不曾睡着。
    她终于发现,这完全是枉费工夫的妄想。见不着面,只有想想别后的光景,等皇帝手伤好了,他自然会到长春名人轶事宫,那时替她端茶的,也许是玉子,也许是别人,反正不会是自己。于是他会问:“桂连呢?”这话不知怎么回答他,想是编一套说词骗他。而他会不会相信,她就不知道了。
    她所知道的,差不多可以断定的,皇帝会伤心!想起他那白皙的额头下,那双重重压着的,难得舒展的浓眉,桂连不由得心就酸了。皇帝难得有开朗的心情,只有她最清楚,要上书房、要“坐朝”、要到这里、那里去行礼、来回到两宫太后那里问安侍膳,象个木头人儿一样,为御前大臣和太监摆名人轶事布来、摆名人轶事布去,还有许多礼节束缚着,象个小老头儿似的,那些好几个大人做着都嫌累的事,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仿佛把他的背都压得弯了。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显得象个孩子?同时她也明白了每次皇帝拉着她的手时,她总愿意让他多看一会?这不是求荣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只是可怜他而已。
    以后呢?桂连流着眼泪在想,巴望再能有个人让皇帝喜欢,可以象自己这样伺候他。然而,那个人可千万不要象自己这样,又被遣出宫去,让皇帝又伤一回心。
    “桂连、桂连!”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时竟听不清楚是谁?她迷惘地朝外一望,才发觉已经大天白亮了。回想一下门外的声音,才辨出是玉子。急忙掀名人轶事开帐子,趿着鞋去打开了门。
    “睡到这会儿!”一句话未完,玉子的表情和声音都变了:“你的样儿好怕人!一定是一夜没有睡,你看你,眼睛都洼下去了。”
    桂连不响,也不拿镜子照一照,坐下来扶着头,什么事也不想做。
    “把精神打起来,别这个样子!”玉子带些感叹和羡慕的声音说:“红名人轶事墙绿瓦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沟,你算是放出去了。”
    这句话使桂连想到宫墙外面的天地。平时在家总说京城里是如何繁华热闹?一到了那里,必得舒舒畅畅逛几天,等一进宫,这些念头自然而然地都收了起来。此刻一想,不由得浮起了无限的向往之情,顿时精神一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快收拾收拾吧!明大人家的大鞍车快来了。桂连,”玉子又说:“上头特别交代,不用上去磕头了,免得伤心。等你到了明大人那里,上头自然还有恩典。喏,这是我送你的。”
    说着,她从身上取出一个锦盒,塞到桂连手里。
    打开来一看,是玉子最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一样首饰,一朵珠花,另外有张纸条,写着她家的地址,在四川成都。
    “玉子姐姐!”桂连不知道怎么说,眼泪滚滚而下,也不去擦名人轶事拭,让它流到嘴角,掉在珠花上。
    “干吗这个样?有什么好伤心的!”说到最后一个字,玉子声音也哽咽了,急忙转过脸去,用手背抹掉眼泪。
    玉子不但自己抹掉了眼泪,也警告桂连不能哭,在宫里这是犯忌讳的,桂连当然知道。同时她也是一副争强好胜,不愿以眼泪示人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所以心里尽管悲苦,也还能听从玉子的劝言,匆匆擦了把脸,让玉子帮她打好辫子,换上衣服,开始收拾行李。
    这时已有要好的姊妹,得到消息,赶来慰问,其实倒还是羡慕的多。当然也有人失望,打算着桂连将来能成为皇帝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妃,好靠她提携的这个希望落空了。
    正在大家七手八脚帮着她整理箱笼什物时,小李也赶了来凑热闹,男人的力气大,恰好为玉子抓差,让他帮着捆铺盖卷。小李一面使劲拿绳子勒紧,一面说道:“桂连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心里可要有个数!”
    一句话未完,为玉子喝住:“死东西,你又来胡说八道!
    好好一件事,到了你嘴里就变样儿了!”
    “你也别骂小李。”桂连在一旁接口,“我心里有数。”
    “你别听他的,听他的话惹是非。”玉子又转身向那些宫女说:“都散散吧!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玉子跟总管一样,她的话就是命令,于是宫女们纷纷散去,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桂连真想问一问皇帝,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启齿时,玉子又在训小李了。
    “桂连好好儿出宫,有了归宿,是件喜事,你何苦又来多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当心你那冤家,他治得了你,你治不了他。”
    这是指安德海,小李冷笑一声:“走着瞧吧!”
    “对了,走着瞧,少开口。”
    “玉子姐姐!”桂连拦着她说:“别为我的事,跟小李拌嘴。”
    于是把安德海丢开,谈到皇帝,小李说他手伤好得多了,只是还不能上书房,对师傅们说是皇帝受了外感发烧。桂连默默地听着,神思惘然,想跟小李说一句:“如果万岁爷问到我,就说我得了急病死了,来生做犬做马,报答万岁爷!”但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大概车来了,”玉子指着远远走了来的敬事房总管说,“你走吧!”
    说到“走”字,彼此都觉心酸,桂连拉着玉子的手,恋恋不舍,直到敬事房总管催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们才放手。相偕走到廊上,桂连忽然站住脚,朝慈安太后住的绥寿殿跪下,碰了个响头。
    慈安太后这天没有上朝,因为慈禧太后忽感不豫,所有的“起”都“撤”掉了。她的心肠软,几次想把桂连找了来,安慰她几句,终以怕桂连会淌眼泪,不忍相见,只是在殿里走来走去,等玉子来回话。
    “走了?”一见玉子,她这样问。
    “走了!”玉子低声回答。
    慈安太后默然半晌,忽然叹口气说:“她真的‘伺候’过皇上,倒又好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大明白主子的意思。”
    “那样子不就可以留下来了吗?”
    原来是慈安太后舍不得桂连离去。就不知是她自己喜欢桂连呢?还是她疼爱皇帝,觉得撵走了他喜欢的一个人而心怀疚歉?或者两种心思都有?在玉子看来,桂连这样子走了最好,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觉得慈安太后连一个宫女都庇护不了,得听“西边”拿主意,未免忠厚得可怜。
    由这个念头,想到慈安太后处处退让,固然有些事是她办不了,或者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谦和,情愿让慈禧太后作主,可是人家硬欺压到头上来的回数也不少。一时感触,又是快要辞宫的人,觉得此时不说,将来或许有失悔的一天,所以决定要谏劝一番。
    “主子真正是菩萨,好说话!”她用喟叹的声音说,“有些事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看在眼里,实在不服,不过主子心软量大,情愿吃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又怎么敢说?说真个的,让人一步,能叫人见情,吃亏也还值得,自己这面总是让,人家那面得寸进尺,一步不饶,可也不是一回事!”
    慈安太后不作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久,叹口气说:“不让又怎么办?跟人家争吗?”
    “该争的时候自然要争。”
    “你倒说说,那些事该争?”
    “名分要争!现在是两位太后,当初可不是两位皇后。”
    “那是她福分好,肚子争气。”
    “主子也不必老存着这个念头。万岁爷虽不是主子生的,主子到底是嫡母。再说,宫里谁不是这么在想,万岁爷孝顺主子,倒比亲生的还亲。”
    “这就是我的一点儿安慰!”慈安太后欣然答说。
    “话又说回来,”玉子趁势说道,“万岁爷孝顺主子,主子也得多护着万岁爷一点儿!”
    慈安太后的笑容,顿时收敛,定睛看着玉子,仿佛要发怒的神气,这神气一年难得见一两回,玉子倒有些害怕了。谁知她不但没有发怒,而且颇为嘉许,“你说得不错,”她深深点头,“我要多护看他一点儿。”
    但桂连出宫这件事,总是无可挽回的了,唯有谨慎应付。所以第二天看见皇帝到长春名人轶事宫来问安,玉子便亲自递茶,同时很小心地窥伺皇帝的脸色。
    皇帝似乎有些困惑,不解何以不见桂连来伺候?但也没有开口问,不断注意着窗外往来的人影,坐了一会,起身辞去。
    坐在软轿上,他就问扶轿杠的小李:“怎么不见桂连的影子?”
    “桂连?”小李很轻松地说:“死了!”
    皇帝大惊,但三、四岁就开始学的规矩,把他拘束住了,不会张皇失措,只是在心里怀疑,急着要回到宫里,好好问一问小李。
    “桂连怎么死的?”到了养心殿,他问。
    “是急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闹不清是什么病。”
    “也不去打听打听!而且也不告诉我,真正混帐,白养了你们这班废物!”
    一看皇帝又气急,又伤心的样子,小李双膝一弯跪了下来,“都只为万岁爷手疼,怕万岁爷心里烦,不敢奏报。”
    “那么,什么急病,你怎么也不去打听呢?”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错处。就算不咎既往,此刻便去“打听”,捏造“病况”来回奏,虽能搪塞一时,但皇帝如果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问起来固可用敬事房总管传懿旨,不许泄漏实情的话来搪塞,可是皇帝一定会这样说:你帮着别人来瞒我,我要你何用?那一来立时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说不定皇帝还会随便找个错,传谕敬事房打顿板子,调去当打扫茅房之类的苦差。那岂是好玩的事?别的不说,起码安德海的仇就报不成了。
    这样一想,小李计上心来,而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用脚踢着他的膝盖说,“怎么啦?你是哑吧?”
    小李听说,便把脸孔拉长,嘴一撇,眼睛挤两挤,挤出几滴眼泪,伏名人轶事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皇帝大惊,而且疑虑极深,当他这副眼泪,是为桂连而洒,然则桂连一定死得很惨,所以急急喝道:“哭什么?快说!”
    小李一面哭,一面委委屈屈,断断续续地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里为难死了!不说是欺罔,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能没有天良,说了,马上就是个死!”
    “为什么?”
    “母后皇太后传谕,谁要说了,活活打死!别人的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怕,两位皇太后的懿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能不怕,万岁爷救不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
    皇帝越发诧异,定一定神细想,第一,如果是急病死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第二,慈安太后从未说过如此严厉的话。
    照这样看来,内中一定有隐情。
    皇帝对太监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也很了解,叫他们办什么事都行,就是不能要他们的命。只要能够不“活活打死”,小李自然肯吐实话。所以他很沉着地说:“你别哭!我先问你一句话。”
    “是!”小李抹抹眼泪,把头抬了起来。
    “要怎么样,你才敢说实话?”
    “主子体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说了实话,主子装作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方始敢说。”
    皇帝有些答应不下,考虑久久,迫于情势,咬一咬牙说:
    “好!你说吧。”
    于是小李把桂连出宫的经过,细说了一遍,当然是不尽不实的,最主要的一点改变是,说她已指配给黑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差的一名蓝翎侍卫,已经动身出关了。因为如果说了实话,皇帝不肯死心,就要惹出很大的麻烦。
    “那么,”皇帝从紧闭着的嘴唇中吐出声音来,“圣母皇太后怎么会知道,我给了桂连一个戒指?是不是小安子搬的嘴?”
    “万岁爷圣明。”
    “好!留着算总帐!”皇帝咬牙说这一句,接下来又问:
    “桂连呢?哭了没有?”
    “整整哭了一晚上。”
    “你怎么知道?”
    “桂连的两眼肿得桃儿那么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帮她拾夺行李的时候,亲眼得见。”
    “喔,你还帮她拾夺行李?”
    “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想,桂连是万岁爷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该尽点儿心。”
    “你倒还有点良心。”皇帝又问,“她走的时候怎么样?”
    “走的时候可不敢哭。宫里的规矩不许。”
    “那么,”皇帝似有怏怏之意,“她就这么走了?一点都不留恋,说走就走?”
    这话如何回答,就有考虑了。小李在想,若要皇帝死了那条心,最好说得桂连如何绝情,但那不是皇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话,此刻总得要想办法哄哄他,才不致有意外的麻烦出现。
    于是他说:“桂连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走的时候,她远远儿的朝绥寿殿碰了个响头。”
    “怎么?”皇帝打断他的话问,“没有给母后皇太后当面磕头?”
    “是!”小李答说:“母后皇太后叫玉子传谕,不必上去了,免得见了伤心。”
    皇帝默然。他原知道慈安太后一向喜欢桂连,临别时如此传谕,更见得她心有不忍。然则何以不说句话,把她留下来,为何事事听慈禧太后摆名人轶事布?
    这样想着,他对两位太后都有些怨恨,但随即自谴,起这个念头便是不孝。只是一口怨气总有些咽不下,因此这个念头也就横亘在胸中消不掉,唯有再问小李些话,借以排遣。
    “她……。”皇帝总觉得桂连还该有些表示,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扬长出宫,可是这个想法,不知如何表达?而小李却看出来了。
    “桂连心里实在有许多委屈,不过说不出来,她也是争强好胜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走的时候,不肯掉一滴眼泪,把个头扬得高高地,仿佛什么不在乎。其实呢……,唉!”小李自恃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居然在皇帝面前叹气。
    这有未尽之语,而皇帝无从想象,便紧接着他的话问:
    “其实怎么样呢?”
    “其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万岁爷的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那怕头发白了,牙齿掉了,儿孙满堂,心坎儿里还有万岁爷这会儿的模样在。”
    小李这段话,说得“情文并茂”,皇帝大受感动,一下子想起许多诗句,也一下子懂了什么叫“情”,什么叫“恨”,什么叫“痴情”,什么叫“终生之恨”!
    于是他眼眶有些发红,心里酸酸地、甜甜地、热名人轶事热地,分辨不出是难受还是好过?只觉得想写点儿什么,把自己心里这份奇妙的感觉抓住了,说出来。
    说做就做,立刻就不自觉地开始构思,坐立不安地在殿里走来走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手扶着茶碗叫“拿茶”,换了热茶却又不喝。小李见这神气,大起恐慌:“万岁爷别是想偏了心思,着入魔了?”他不断这样在心中自问,却又不敢言语。
    到了晚上,该安置了,皇帝忽然说道:“我要做诗!”“跟万岁爷回话,”小李跪下说道:“今儿晚了,明儿再做吧!”
    “怕什么?明儿又不上书房。”皇帝说:“我想了半天,腹稿已经有了。”
    原来皇帝刚才在想诗,怪不得书呆子似的,小李这下放心了。反正做诗也是做功课,不怕“上头”责备。因而欣然伺候书案。
    皇帝的诗,在他这个年纪而论,算是做得过得去了。不久以前的“窗课”,倭仁出了个“松风”的题目,皇帝的结句是:“南薰能解愠,长在舜琴中”,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合《史记》上的“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及《礼记》上的“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这两个典故。师傅们无不欣然色喜,走告传观,倭仁说是蔼德仁君之言;徐桐认为是太平有道之象,将重见尧天舜日;李鸿藻觉得皇帝能活用经史的典故,且出语见得是帝者的身分,读书确是有长进了;而最得意的是翁同和,因为做诗的功课,归他“承值”。而这位“门生天子”的诗,已经开窍了,说的是“道学话”,字面却无“道学气”,在诗的天分上来说,似乎比乾隆把“之乎者也”都搬入诗中还要高明些。
    五言绝句已经学会,皇帝现在正学七绝。照他原来的想法,这个题目最好做两首七律,题目就叫“无题”。但律诗要讲对仗,要用典,而风花雪月,旖旎缠名人轶事绵的典故,师傅们从来没有教过,自己偷偷儿看了些在肚子里,究竟不多。因而有自知之明,做七律还不到时候,决定仿照唐诗上的宫词,做四首或者六首七绝。
    刚才琢磨了半天,意思大致有了,但跟小李说已有“腹稿”,却是欺人之谈,腹稿中只是些断句,得要在笔下把它联缀起来。
    头一句现成,皇帝提笔就写:“一别音容两渺茫。”一面写,一面念,音节倒还浏亮,但有些做挽诗的味道,自己觉得丧气,而且“别”字也不对,跟桂连又不曾话别,因而提笔把“别”字涂掉改为“去”,却又嫌“一去”两字不响,一不耐烦,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整句都勾掉了。
    “挺好的词儿嘛,”小李在旁边说,“怎么不要了呢?”
    “你不懂!”皇帝呵斥着,“少在我旁边噜苏!”
    碰了个钉子的小李退远了些。皇帝一个人又翻书,又查韵,一首诗不曾做完,只见张文亮匆匆奔了进来,喊一声:
    “万岁爷!”
    “干吗?”皇帝头也不抬地问。
    “母后皇太后来瞧万岁爷来了。”
    这一说,立刻把皇帝的诗兴打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慈安太后看到自己的诗,于是,一手抓着诗稿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屉里塞,一面向小李喊道:“快,快,把书都收起来。”
    “万岁爷,”小李疾趋而前,低声说道:“这么晚还做功课,母后皇太后一定会夸奖。”
    小李的意思,是书不必收起来。因为一收书,慈安太后一定会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请皇上安置?那时没有理由解释,侍候皇帝的人一定会挨骂。
    皇帝被提醒了:“好,不收。”不但不收,他自己还又拿了几本书在桌上摊开,然后跟着张文亮出殿迎接。
    西一长街,两行宫灯,自北冉冉南来,皇帝远远地就迎了上去,对着软轿请了个安,然后用右手扶着轿杠问道:“这么晚了,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还来?”
    “白天睡得多了。”慈安太后说,“说你还不曾睡,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在干吗呀?”
    “我在看书。”皇帝陪笑说道,“我也是白天睡得多了。明儿又不上书房,舍不得睡。”
    到了养心殿东暖阁,慈安太后先去看皇帝的寝宫,找了张文亮和坐更的太监来问皇帝的起居,也交代了好些话,诸如天气渐渐炎热,当心皇帝贪凉之类的告诫。奏对完了,太监都退了出去,宫女也都在廊下伺候,屋中只剩下太后、皇帝和玉子,三个人都觉得该说什么私话,这就是时候了。
    慈安太后原是有所为而来的。她跟玉子商量过,桂连这件事,迟早瞒不住皇帝,与其等事情闹开来再哄着皇帝说好话,倒不如事先加以抚名人轶事慰。玉子认为她的主意极好,说皇帝孝顺,能这样子办,皇帝就有委屈,也一定会仰体亲心,隐忍不言,所以极力怂恿此行。但此刻看皇帝神态如常,并无不快,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慈安太后不作声,皇帝为顾虑小李会被“活活打死”,自然也不敢先问。但想起安德海,心境却又不能平静,所以口中陪着慈安太后在说闲话,心里却一直在盘算,要不要趁今天这个机会,告安德海一状,如果要告,该怎么样才能说动慈安太后,照自己的心愿来处治安德海?
    盘算好了,等闲话告一段落,他突然问道:“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当皇上到底干点儿什么?”
    一句话把慈安太后问得发愣,“真是!”她大感不悦,“你的书都念到那儿去了?师傅没有教过你?”
    “教过。师傅们说,当皇上得要治天下,教黎民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可是靠谁来治呢?外面靠督抚,里头靠军机、各部院,最重要的是靠六叔。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是不是这样子?”
    “怎么不是?你不全都明白了吗?”
    “有一点儿不明白。”皇帝问道:“是不是六叔说什么,就得听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慈安太后感到言外之意,十分严重,因而板着脸问:“你听了什么话来着?你六叔是贤王,这几年全亏他!你没有接手办事,就在听小人的话了。是谁在背后挑名人轶事拨?断断不容!”
    皇帝听出慈安太后误会了,这个误会非同小可!倘或追究,一定疑心到小李头上,那无妄之灾能害他掉脑袋,所以心里着慌,急忙分辩:“没有人挑名人轶事拨,我也不是说六叔不好,正好倒个过儿,六叔太好了,心太软名人轶事了,什么人也不敢得罪。”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慈安太后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地责备:“你今天尽说些教我听不懂的话。”
    看见慈安太后神色趋于缓和,皇帝算是放了一半心,定一定神,很谨慎地答道:“我再往下说,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明白了。师傅们说,治天下最要紧的是用人,要亲贤远佞,可是谁该用,谁不该用,得要六叔请旨。有那不该用的小人,六叔做好人,不说话,那该怎么办呢?”
    这话问得也还在理,但必有所指,慈安太后问道:“你倒是说谁啊?”
    “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您甭管是谁。就算有那么个人吧,连六叔都有点儿忌他,所以明知道他坏,不敢动他……。”
    慈安太后蓦地里会意,轻声喝道:“你别往下说了!”
    “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明白了!”皇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问:“该怎么办哪?”
    慈安太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亦不能说。同时她也希望皇帝少谈此事,但这样的告诫,必不能为皇帝所乐从,因而她只是抓住儿子的手,紧紧名人轶事握了一下。
    这一握,在皇帝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与鼓励。不但慈母手中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暖,一直传到他的心头,而且也让他感到了一位太后的力量和支持!他放心了,他知道自己对安德海如有什么严厉的措施,慈安太后是站在他这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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