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_在线阅读

第二部玉座珠帘第二十章
    鲍超开缺调理的奏折到京,汪元方认为他别具用心,批复的上谕,还有“鲍超一军,追剿正当吃紧之时,遽请开缺调理,未免近于要挟;该提督素知大体,所向奋勉,何以亦沾军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的话。也就是这通廷寄发出的第三天,宝鋆接到南方的来信,彻底了解了尹隆河之役的内幕。
    事无巨细,宝鋆无不告诉恭王,这样一件“异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处理不善,可能激起霆军的哗变,也关联着恭王所庇护的李鸿章的前程。所以虽然接信已经在晚饭以后,他仍旧坐车赶到恭王府去。
    看完信,恭王半晌作声不得,心里懊恼万状,好半天才说了句:“这要怪谁啊?”
    李鸿章偏袒部属不足为奇,责任是在枢廷失察,如果不是那样偏听一面之词,或者派员密查真相,或者不了了之,都不致于会引起这样的麻烦。
    “咳!”他又叹口气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好悔!”
    宝鋆知道,是失悔于不该听信李鸿藻的话,举荐汪元方入军机。不过用汪元方也有好处,他除了无缘无故找上鲍超的麻烦以外,其他都能将顺意旨,不露棱角,有这样一个人“备位”充数,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这样答道:“汪啸庵也不过一时之误。好在事情已经明白,曾氏兄弟和李少荃总有弥补的办法,大家心照就是了。”
    恭王想了想,把信还了给宝鋆:“你给汪啸庵去说一说,请他以后多节劳吧!我也没有工夫来管这件事。一个‘同文馆’已经够我头疼的了。”
    ‘呃!”宝鋆突然想起一件事,但转念又觉得不宜说给恭王听,所以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恭王的神色很认真,“外面有什么话,你别瞒我!”
    “也没有别的,无非文人轻薄而已。”宝鋆答道,“有人做了两副对联,一副是:‘孔门弟子,鬼谷先生。’”
    “还有一副呢?”
    “也是四言句,”宝鋆念道:“‘未同而言,斯文将丧!’”
    “挺好!”恭王冷笑道,“还是嵌字的!”
    嵌的就是“同文”两字。同文馆由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拟定章程,奏准设置,这是恭王自觉办洋务以来的一大进境。从同治五年开始,最初是派遣官生赴欧洲各国游历,接着在福建马尾设厂造火轮船,并且特别打破省籍回避之例,简派沈葆桢为船政大臣,得以专折奏事,此外曾国藩、李鸿章先后在上海等处设立机器局、制造局,讲求坚甲利兵,“师夷人之长技以制夷”,这样就必须自己培养人材。因此在恭主看,设立同文馆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想会遭致守旧卫道之士,群起而攻!
    也许是章程订得不妥。原奏是“咨取翰林院并各衙门正途人员,从西人学习天文算法”,在正途人员看,这是极大的侮辱。两榜进士出身是正途,而翰林则金马玉堂,更是清贵无比,三年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期满,开坊留馆,十年工夫就可以当到内阁学士,内转侍郎,外放巡抚是指顾间事。不然转为言官,翰林出身的“都老爷”,王公勋戚也得卖账。至不济大考三等,放出去当州县,也是威风十足的“老虎班”。现在说是要拜“鬼子”为师,把“正途人员”真糟蹋到家了。因此老早就有一副对子,把军机大臣连恭王一起骂在内,叫做:“鬼计本多端,使小朝廷设同文之馆;军机无远略,诱佳子弟拜异类为师。”同时又有个御史张盛藻奏谏,说是“天文算法宜令钦天监天文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制造工作宜责成工部督匠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文儒近臣,不当崇尚技能,师法夷裔”,在京朝士大夫间,传诵甚广,认为是不可易的“玉论”。
    这些笑骂反对,原也在恭王意料之中,使他动肝火的是,倭仁领头反对,“你看看,”他对宝鋆说,“不都是讲理学的吗?
    为什么曾涤生就那么通达,倭艮峰就那么滞而不化?”
    “也不能怪倭艮峰。”
    “怎么不怪他?”恭王抢着说道,“有些都老爷哗众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足为奇,他是大学士,不就是宰相吗?一言一行关乎大计,怎么能这么糊涂——真是老糊涂!”
    “也别说他,七爷年纪不是轻吗?一样也有那么点儿不明事理。”
    “哼!”恭王冷笑一声,不说下去了。
    “说正经的。”宝鋆又说,“倭艮峰那个折子,已经搁了两天了,听说还有一个折子要上,该怎么办?得有个定见。我看先要驳他一驳!”
    “当然要痛驳!”恭王想了一会,嘴角浮起狡猾而得意的笑容,“他不是说:‘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博采旁求,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术者’吗?那就让他保举好了!”
    “妙!”宝鋆抚掌笑道,“请君入瓮,看他如何?”
    “还应该这么说,他如以此举为有窒碍,当然另有制敌的好办法,请他拿出来,我们追随就是了。”
    “这个说法也甚妙。不过,我看此事要跟博川仔细商量一下。”
    文祥此时已从关外回京,他不但剿平了马贼,而且把所带去的,那些久已成为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神机营的士兵,磨练得换了副样子,原来白而瘦,现在黑而壮,吃得苦,耐得劳,为人视作奇迹,因而圣眷益隆,声望益高。设立同文馆一事,实际上即由他一手策划,命太仆寺正师徐继畬开缺,“管理同文馆事务”,亦出于他跟沈桂芬商量以后的保荐,所以,宝鋆才这样说。
    “当然。”恭王答道,“你那里派人通知他,明儿早些个到里头,大家先谈一谈。”
    第二天刚亮,恭王就已进宫,而文、宝、汪三人比他到得更早,看样子已经谈了一会。汪元方面有惭惶之色,想来刘铭传讳败冒功,鲍超愤郁致疾的内幕,他已尽悉。恭王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厚道,不忍再作责备,便只谈同文馆的事。
    这一谈又谈出许多新闻,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门城墙上,居然有人贴了“无头榜”,什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之类谩骂的文字,而各衙门正途出身,五品以下的官员,都不愿赴考,翰林院编修、检讨各官,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恭王一听,益发动了肝火,只不便破口大骂,一个人坐着生闷气,脸色非常难看。
    “这里面情形复杂得很。”文祥皱着眉说,“也不尽是功名利害之念,还有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加上艮翁门下有位守旧守得莫名其妙的人在,事情自然更难办了。”
    大家都意会得到,那“莫名其妙的人”是指以《太上感应篇》为大学问的徐桐,“此人何足挂齿!”恭王满脸不屑的神情,“翁叔平怎么样?”
    “他?”宝鋆轻蔑地说,“只看李兰荪不肯夺情那件事就知道了,凡是可以标榜为正人君子的事,他是没有不赞成的。再说,他那清华世家,叔侄状元,肯‘拜异类为师’吗?”
    “这就不去谈他了。”恭王转脸又问文祥,“怎么说还有‘门户之见’,什么‘门户’?”
    “‘朱陆异同’不是‘门户’吗?”
    “啊!”大家同声而呼,说穿了一点不错。理学向来以程、朱为正统,视陆九渊、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明为异端,学程、朱的只要能排斥陆、王,就算卫道之士。倭仁是程、朱一派的首领,而徐继畬是讲陆、王之学的,博览通达,不肯墨守成规,无怪乎那班“卫道之士”跟他水火不相容。
    “事情总要设法办通。徐牧田是肯受委屈的,不妨另外找人管理同文馆,作为让步,如何?”文祥说。“牧田”是徐继畬的号。
    恭王勃然作色:“这叫什么话?打我这里就不能答应。程、朱也好,陆、王也好,贵乎实践,请他们来试试看!”
    宝鋆和汪元方也认为既要考选编检入馆,非徐继畬这样一个前辈翰林,笼罩不住,而且除他也别无一个前辈翰林肯干这差使。所以文祥的让步之议,不能成立。
    文祥的建议虽归于空谈,而文祥的态度却为恭王所接受了。众议纷纭,且不论是非,要消除阻力,亦不是一味硬干所能济事的。而且倭仁是慈安太后秉承先帝遗旨,特简入阁的大臣,不到万不得已,亦不宜予以难堪,因此忍一口气,听凭文祥采取比较和缓的办法。
    商定的办法是希望倭仁能够不再固执成见,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关于设立同文馆的原奏,以及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还有其他各省督抚赞成此举的奏折及致军机大臣的函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倭仁去看,让他知道疆臣的意见与眜于外势的京官,大不相同。至于倭仁的原奏,不妨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总理衙门议复,如果倭仁不再作梗,也就算了,否则就照恭王的意思,出个难题目给他去做。
    这番策划,可进可退,而目的在使事无扦格,大家都觉得很妥当。当天便由恭王照此入奏,慈禧太后立即点头认可,她对这方面完全信任恭王,因为她虽讨厌洋人,但总理衙门原奏中“夫天下之耻,莫耻于不若人”,以及“今不以不如人为耻,而独以学其人为耻,将安于不如而终不学,遂可雪其耻乎”,这几句话,却很合她那争强好胜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格。而且洋人槍炮,足以左右战局的情形,她也非常了解,所以赞成“师夷人之长技以制夷”的宗旨。
    从养心殿退了下来,文祥、汪元方两人,衔命到懋勤殿去访倭仁,传达旨意,把一大堆文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了过去。倭仁拙于言词,开口“人心”,闭口“义理”,谈了半天,不得要领。如果换了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的宝鋆,早就不耐烦了,但文祥通达平和,汪元方刚刚为尹隆河之役,受了“烦恼皆因强出头”的教训,特具戒心,所以都还敷衍了半天才走。
    转眼半个月过去,倭仁依旧受那班卫道之士的拥戴,“力持正论”,而“加按察使衔”的“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为了襄助筹办同文馆的事,却起劲得很,天天穿了三品官服到总理衙门去“回禀公事”,请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选教材、定功课等等,一样样次第办妥,不久就可开馆,但各省保送的学生未到,京里投考的人寥寥,恭王大为着急,文祥亦不得不同意采取他原来的办法了。
    于是奏准两宫太后,颁了一道明发上谕:
    “谕内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遵议大学士倭仁奏:‘同文馆招考天文算学,请罢前议’一折,同文馆招考天文算学,既经左宗棠等历次陈奏,该管王大臣悉心计议,意见相同,不可再涉游名人轶事移,即着就现在投考人员,认真考试,送馆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至倭仁原奏内称:‘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博采旁求,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术者。’该大学士自必确有所知,着即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由倭仁督饬讲求,与同文馆招考各员,互相砥砺,共收实效。该管王大臣等,并该大学士均当实心经理,志在必成,不可视为具文。”
    等上谕发抄,卫道之士大哗,有人说恭王跟倭仁开玩笑,视国事为儿戏,有失体统。倭仁本人当然也是啼笑皆非。
    但也有少数人,看不出这道上谕的皮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秋,那是比较天真老实而又不大熟悉朝局的一批谨饬之士,他们把煌煌天语看得特别尊严,从不知夹缝里还有文章。
    再有极少数的人,别具用心,虽知是恭王在开玩笑,但既是上谕,谁也不敢公然说它是开玩笑,那就可以不当它玩笑看,真的“酌保数员”,真的“择地设馆”,要人要钱,弄假成真,不是“死棋腹中出仙着”吗?
    徐桐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等倭仁来跟他商量时,他把从阮元的“畴人传”里现抄来的名字,说了一大串,接着便转入正题:“老师的话一丝不假,‘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博采旁求’,真正是‘必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其术者’,宣城梅家父子、祖孙、叔侄,一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历算且不说,我请教老师,有位明静庵先生,老师知道不知道其人?”
    “是我们蒙古正白旗的。久任钦天监监正,曾亲承仁皇帝的教导——这是古人了,你提到他也无用。”
    “提到其人,见得老师的‘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八个字,无一字无来历。康熙年间的事过去了,只说近年:从前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文忠幕府里就有两个人,一个叫时曰淳,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苏嘉定人;一个叫丁取忠,湖南长沙人,都是此道好手,大可访一访。”
    这就让倭仁大感困扰了!想不到徐桐竟真个把“博采旁求”四个字看实了,转念一想,又觉内愧,言必由衷,无怪乎徐桐信以为真!自己原就不该说没有把握的话,所以此刻无法去反驳徐桐。
    而徐桐却是越说越起劲,“还有一个人,老师去问李兰荪就知道了。”他说,“此人是兰荪的同年,也是翰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南丰的吴嘉善,撰有一部‘算书’。现在不知在何处,但可决其未死。老师如果没有工夫去拜兰荪打听下落,我替老师去打听。”
    倭仁一听他的口气,麻烦怕会越来越大,还是另请高明的妙,于是想到翁同和。徐桐对翁同和颇怀妒意,这是连倭仁这样方楞折角的人都知道的,所以当时无所表示,避开徐桐,把翁同和邀到他家里去商量。
    “你听荫翁的话如何?”
    翁同和对徐桐一直腹诽,却从不肯在倭仁面前说他一句,此时亦依然不愿得罪“前辈”,只问:“要看中堂的意思,是不是愿以相国之尊,去提倡天算之学?”
    “我怎么能?其势不可!再说,恭王有意相厄,难道你也看不出来?”
    “我也知道中堂必不屑为此,必已看出恭王有意如此。”翁同和答道:“此事照正办,中堂决不可有所保举,只说‘意中并无其人,不敢妄保’就是了。”
    “不错!”倭仁深深点头:“就照此奏复,托你替名人轶事我拟个稿子。”
    “这容易。”翁同和说,“不过最好请兰荪前辈看一看奏稿。”
    一客不烦二主,倭仁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就请翁同和代为去请教李鸿藻。纸面文章,并无麻烦,李鸿藻叫人取支笔,就在陪客的座位上,更改数字,让语气显得格外简洁和婉,然后再由翁同和派人把折稿送回倭仁,当夜誊清,第二天一早进宫递了上去。
    这天徐桐请假,只有倭仁和翁同和授读。倭仁教完《尚书》,匆匆先退,去打听消息,留下翁同和一个人对付小皇帝。万寿节近,宫里有许多玩乐的花样,小皇帝照例精神不佳,熟书背不出,生书读来极涩。翁同和便设法多方鼓舞,改为对对子,“敬天”对“法祖”,“八荒”对“万国”,都是些简单的成语,但小皇帝心不专注,不是字面不协,便是平仄不调。再改了写字,却又是一会儿嫌笔不好,一会儿骂小太监偷懒,磨的墨不够浓。这样好不容易糊弄到午后一点钟,草草完功,君臣二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这时小皇帝的精神倒又来了,响响亮亮地叫一声:“翁师傅!”
    “臣在。”翁同和站起身来回答。
    “明天你来不来听戏啊?”
    听到皇帝那拖长了的、调皮的尾音,翁同和知道是“徒弟考师父”。皇帝十二岁了,不但颇懂人事,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常出些为人所防不到的花样。这一问就有作用在内,如果欣然表示愿来,说不定接着就有一句堵得人无地自容的话,说是不来,则更可能板起脸来责备一两句。
    其实,皇帝万寿赐“入座听戏”,岂有不来之理?不过君道与师道同其尊严,无非要找个两全的说法。翁同和想了一下答道:“明天原是听戏的日子,臣蒙恩赏,岂可不来听戏?”
    小皇帝笑一笑,仿佛有些诡计被人识穿的那种不好意思。接着,便由张文亮等人,簇拥着回宫,翁同和也就套车回家。
    车出东华门不远,便为倭仁派人拦住,就近一起到了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米巷的徐桐家,倭仁先到,下车等待,见了翁同和便抢着说道:“且借荫轩这里坐一坐,有事奉商。”
    有事商量,何以迫不及地在半路上便要借个地方来谈?所以翁同和答道:“请见示。何以如此之急?”
    “自然是很急的事。莫非你还不知道?”
    “实在还不知为了什么,想来是‘未同而言’?”
    “唉!‘斯文将丧’!”倭仁叹口气道,“已有旨意,命我在‘总理衙门行走’。叔平,你说,可是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翁同和诧异不止。但在人家大门口,又岂是谈朝政之地?恰好徐桐迎了出来,一起到了他书房里,翁同和特意保持沉默,要听徐桐作何说法?
    “这明明是拖人落水!”徐桐很愤慨地说,“老师当然非辞不可!”
    “当然。”
    “折子上怎么说呢?”
    “正要向你和叔平请教。”
    “你看呢?”徐桐转脸看着翁同和问。
    翁同和谦谢,徐桐便又絮絮不休。倭仁的本意是借徐桐的地方,与翁同和商量好了,随即便可以写折子,就近呈递,却没有想到在人家家里,不能禁止主人不说话,此时听徐桐大放厥词,只好默不作声地听着。翁同和当然更不便阻拦,但看见倭仁的神气,心里大有感触,讲道学的人,不经世务,一遇到麻烦,往往手足无措,同时也觉得京朝大老不易为,必须有一班羽翼,象倭仁这样,看起来是理学领袖,其实只是为人利用,不能得人助力,孤立无援,可怜之至。
    这样一想,动了恻隐之心,便打断徐桐的话说:“荫翁该为中堂筹一善策,如何应付,始为得体?”
    刚说到这里,倭仁的跟班,从内阁抄了邸抄送来,除了命大学士倭仁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以外,批复倭仁的原折,则俨然如真有其事,说“倭仁现在既无堪保之人,仍着随时留心,一俟咨访有人,即行保奏,设馆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以收实效。”可见恭王要把这个玩笑开到底,如再有任何推托,措词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否则麻烦越来越大。
    到这时候,徐桐也才看出,“弄假成真”的如意算盘打不得!便改了放言高论的态度,“只好找个理由,请朝廷收回成命。”他说,“以宰相帝师之尊,在总理衙门行走,似非体制所宜!”
    照他的说法,是蔑视总理衙门。翁同和以为不可,却不便去驳他,幸好倭仁在这方面的修养,倒是够的,从不肯以宰相帝师自炫,所以这样答道:“不必在这上面争。我想措词仍应以不欺为本,洋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非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人地不宜,故请收回成命。”
    说到“不欺,”假道学的徐桐,不便再多说。翁同和以觉得实话直说,不失以臣事君之道,或者能邀得谅解,当时便照此意思,写好辞谢的奏折,派跟班送到内阁呈递。
    第二天是皇帝万寿节的前一天,没有书房功课,两宫太后特为皇帝唱两天戏,地点在乾隆归政后,颐养天年的宁寿宫,翁同和奉旨“入座听戏”。从早晨八点钟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散,倭仁特为又把他找到,告诉他说:“上头不准。由恭王传旨,非我到总理衙门不可。叔平,你看,我怎么办?”
    “怎么办呢?仍旧只有力辞而已!”翁同和说。
    “是啊!只是措词甚难。”
    翁同和想了想答道:“中堂昨日所说‘不欺’二字是正办。
    照此而言,或者可以感悟天心。”
    这就是说,昨日所拟的那个折子,自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非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四个字,说得还不够,倭仁很难过地答道:“那只好这样说了,说我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迂拘,恐致贻误。”
    说到这样的话,恭王仍旧放不过他,立刻便有一道明发上谕:
    “前派大学士倭仁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旋据该大学士奏恳请收回成命,复令军机大臣传旨,毋许固辞,本日复据倭仁奏,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迂拘,恐致贻误,仍请无庸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等语。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关系紧要,倭仁身为大臣,当此时事多艰,正宜竭尽心力,以副委任,岂可稍涉推诿?倭仁所奏,着毋庸议。”
    对宰辅之任的大学士来说,这道上谕的措词,已是十分严峻!再把先前那道令倭仁酌保天算人员,择地设馆的上谕,说设同文馆一事,“不可再涉游名人轶事移”的话并在一起来看,参以近来报考同文馆人数寥落这一点,明眼人都可看出,恭王的饶不过倭仁,有着“杀大臣立威”的意味在内。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辞“总理衙门行走”那么单纯,而是到了乞请放归田里的时候了!
    翁同和心里就是这么在想,倭仁应该“上表乞骸骨”,侃侃而谈,以去就争政见,才是正色立朝的古大臣之风。至于倭仁自己,不知是见不到此,还是恋位不舍,依然只想辞去“新命”。这一次是求教于李鸿藻,李鸿藻又派人来请翁同和,原是商量不出结果的事,他这样做,只是希望多一个人在座,省得宾主二人默然相对,搞成僵局而已。
    一个无办法当中的办法:倭仁“递牌子”请“面对”。两宫太后自然立即召见,带领的却是恭王,倭仁心知不妙,先就气馁。到养心殿跪下行礼,步履蹒跚,等太后吩咐“起来说话”时,他竟无法站得起身,两宫太后优礼老臣,特意召唤太监进殿,把他扶了起来。
    “两位皇太后明见,”他道明请面对的本意,“臣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迂拘,洋务也不熟悉。恳请收回派臣‘总理衙门行走’的成命。”
    两宫太后还未开口,恭王抢着说道:“这一层,前后上谕已有明白宣示。”
    “是啊!”慈禧太后接着说道:“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都说该设同文馆,他们在外面多年,见的事多,既然都这么说,朝廷不能不听。现在章程已经定了,洋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也都聘好了,不能说了不算,教洋人笑话咱们天朝大国,办事就跟孩子闹着玩儿似的。你说是不是呢?”
    倭仁不能说“不是”,只好答应一声:“是!”但紧接下来又陈情,“不过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衰迈,在总理衙门行走,实在力有未逮。”
    “这倒也是实话。”慈安太后于心不忍,有心帮他的忙,但也不敢硬作主张,看一看慈禧太后,又看着恭王问道:“六爷,你看呢?”
    “跟母后皇太后回话,”恭王慢条斯理地答道:“这原是借重倭仁的老成宿望,为后辈倡导,做出一个上下一心,奋发图强的样子来。倭仁是朝廷重臣,总理衙门的日常事务,自然不会麻烦倭仁,也不必常川入直,只是在洋务上要决大疑、定大策的那一会儿,得要老成谋国的倭仁说一两句话。除非倭仁觉得总理衙门压根儿就不该有,不然,说什么也不必辞这个差使!”
    这一番话挤得倭仁无法申辩,慈安太后更是无从赞一词,慈禧太后便问:“倭仁,你听见恭亲王这番话了?”
    “是!”倭仁异常委屈地答应。
    “我看你就不必再固执了吧!这件事闹得也够了。”慈禧太后又说:“你是先帝特别赏识的人,总要体谅朝廷的苦衷才好!”
    倭仁唯唯称是,跪安退出。走到养心殿院子里,让扑面的南风一吹,才一下想到,刚才等于已当着两宫太后的面,亲口答应受命,这不是见面比不见面更坏吗?不见两宫的面,还可以继续上奏请辞,现在可就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了!
    这一想悔恨不已,脚步都软名人轶事了,幸得路还不远,进了月华门,慢慢走回懋勤殿。这时恰好是皇帝回宫进膳休息的那一刻,懋勤殿也正在开饭,正面一席,虚位以待,翁同和空着肚子在等他。徐桐三天两头茹素,替皇帝讲完《论语》回家吃斋去了。
    倭仁实在吃不下,但为了要表示虽遭横逆,不改常度的养气工夫,照平日一样,吃完两碗饭。看他那食难下咽的样子,翁同和知道“面对”的结果不如意,便不肯开口去问。
    反是倭仁自己告诉他说:“恭王只拿话挤我!”
    “喔,”翁同和低声问道:“他怎么说?”
    倭仁无法把恭王的话照说一遍,那受排挤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得到,想了半天,实在无法答复他的话,唯有摇摇头不作声。
    这也就“尽在不言中”了。翁同和大有所感,亦有所悲,讲理学讲到倭仁这个样子,实在泄气!程、朱也好,陆、王也好,都有一班亲炙弟子,翼卫师门,而倭仁讲理学讲成一个孤家寡人,那些平时满口夷夏之别、义利之辨的卫道之士,起先怂恿他披挂上阵,等到看见恭王凌厉无前的气势,倭仁要落下风,一个个都躲在旁边看笑话。倘或倭仁的周围,有一两个元祐、东林中人,早已上疏申救,何致于会使得倭仁落入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窘境?
    看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还是要紧!不过讲学只是一个门面,要固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羽非有权不可。如果倭仁今天在军机,恐怕同文馆那一案,早就反对掉了。翁同和正这样在心里琢磨,只见苏拉来报:“皇上出宫了。”
    于是倭仁、翁同和与那些“谙达”,急忙走回弘德殿。饭后的功课,首先该由倭仁讲《尚书》,未上生课,先背熟书。皇帝在背,倭仁在想心事,有感于中,不知不觉涕泪满面。
    小皇帝从未见过那个大臣有此模样,甚至太监、宫女有时受责而哭,一见了他也是赶紧抹去眼泪陪笑脸,所以一时惊骇莫名,把脸都吓白了,只结结巴巴地喊:“怎么啦,怎么啦?”
    这一喊,翁同和赶紧走了进来,一时也不知如何奏答,倭仁自己当然也发觉了,拿袖子拭一拭眼泪,站起身来,带着哭声说道:“臣失仪!”
    “倭师傅干什么?”小皇帝走下座位,指着倭仁问翁同和。
    “一时感触,不要紧,不要紧!皇上请回御座。”
    “那,那……,”小皇帝斜视着倭仁说:“让倭师傅歇着去吧!”
    “是!”翁同和向倭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遵旨跪安。
    倭仁退了出去,而小皇帝仿佛受了极深的刺激,神色青红不定,一直不曾开笑脸。
    回到宫里,两宫太后见他神色有异,自然要问,小皇帝照实回答。慈禧太后颇为诧异,也深感不快,看着慈安太后问道:“那儿委屈他啦?”
    慈安太后倒是比较了解倭仁的心理,‘他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唉!”她摇摇头,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这班迂夫子,实在难对付。”慈禧太后对倭仁还有许多批评,但以他是慈安太后当初首先提名重用的,所以此刻也就隐忍不言了。
    那一位太后当然也有些看得出来,新旧之争她倒不怎么重视,只觉得大臣之间,意见不和,闹成这个样子,不是一件好事。这天召见过了,原以为倭仁已经体谅朝廷的苦衷,会得跟恭王和衷共济,现在听说他自感委屈,竟至挥泪,只怕依旧不甘心到总理衙门到差,看来以后还有麻烦。
    慈安太后看得很准,倭仁确是不甘心到总理衙门到差。在卫道之士看,这个衙门的一切作为,都在“用夷变夏”,是离经叛道的,所以倭仁认为只要踏进这个衙门一步,就是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变成假道学。而不到差其势又不可,总理衙门的章京来了几次,催问“中堂那天到衙门,好早早伺候”,倭仁不见亦不答,私底下却是急得夜不安枕,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子又白了许多。
    原来还有些舍不得文渊阁大学士那个荣衔,自从用易经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在位不吉,便决意求去,但他也知道,此时连求去都不易,倘或奏请开去一切差使,便成了要挟,必获严谴。这样就只好以殉道之心,行苦肉之计了。
    机会很好,有个地方最适宜不过,太庙时享的日子快到了。太庙时享,一年四次,孟夏享期,定在四月初一,以樱桃、茄子、雏鸡等等时新蔬果,荐于列祖列宗。期前一日,皇帝亲临上香,倭仁以大学士的身分,照例要去站班。
    他是被赏了“紫禁城骑马”的,名为骑马,其实可坐轿子,而这天他真个骑了一匹马去。这匹马还是他从奉天带回来的,马如其主,规行矩步从不出乱子。倭仁却有意要出个乱子,等皇帝上了香回弘德殿,他让跟班扶着上了马,走不到几步,自己身名人轶事子一晃,从马上栽下来,如果一头撞死在太庙前面,便是殉道,没有摔死,就是一条苦肉计,可以不去总理衙门到差了。
    有那么多人在,自然不容他撞死,跟班的赶紧抢上前去扶住,醇王离他不远,赶了过来问道:“艮老!你怎么啦?”
    “头晕得很!”他扶着脑袋说。
    “嗐!不该骑马。”醇王吩咐跟在他身后的蓝翎侍卫说:
    “赶紧找一顶椅轿来,把倭中堂送回去。”
    于是借了礼亲王世铎的一顶椅轿,把倭仁送了回家。这一下便宜了小皇帝,倭仁不能替他讲《尚书》,免了他一番受罪。
    ※※※
    其时三月不雨,旱象已成,两宫太后和恭王的心境极坏,因为这一旱,不独本年丰收无望,明年的日子难过,而且这一旱使得运河干涸,人马可行,以致回窜在湖北麻城、黄州,河南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信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罗山一带的东捻,突破长围,由叶县、襄城、许昌、兰封、考城,长驱入鲁,恰好到了梁山泊,等于恢复了僧格林沁力战阵亡那时的态势,由此进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泰安等处,连济南都受威胁了。
    京畿旱象已成,设坛祈雨,已历多日,而每天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火,偶尔有一阵轻雷,几点小雨,连九陌红尘都润名人轶事湿不了,自然更无助于龟坼的农田。所以召见恭王,一谈天气,两宫太后都是忧形于色。
    “小暑都过了,”慈安太后说,“再有雨也不行了。”
    “庄稼大概总是不济事了。不过,下了雨,人心可以安定。”慈禧太后叹口气说,“天神、地祗、太岁、龙王都派人拈了香了,雨不下就是不下!怎么办呢?”
    “我看要‘请牌’了吧?”慈安太后问。
    “还不到‘请牌’的时候。”
    “为什么呢?”
    这就让恭王无法回答了。风雨无凭,祈而不至,有伤皇帝的威信,所以根据多少年来的经验,订定了一套保全天威的程序,“请牌”是最后一着。以谕旨迎请邯郸县龙神庙的铁牌来京,供奉在都城隍庙,说是一定会下雨。如果请牌不灵,等于龙神不给皇帝面子,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不到观风望色,快将下雨的时候,决不请牌,而到了可以请牌的时机,不请也会下雨。其中妙用,慈安太后不懂,恭王也不便拆穿。正在无以为答时,想起有件事可以代替。
    “汪元方出了个新鲜主意,倒不妨试一试。”
    “什么新鲜主意?”慈安太后很感兴味地问。
    恭王实在不赞成这个主意,但此时为了搪塞,只得说了出来:“汪元方说,找一个老虎头,扔在黑龙潭,可以起雨。”
    “这主意可真新鲜了!”慈禧太后因为刘铭传冒功一案,把鲍超整得旧伤复发,一病几殆,都是汪元方的过失,所以对他印象太坏,他的话不容易让她相信,因而又问:“他这个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为什么能起雨呢?”
    “大概那本书上有这个说法。”恭王答道,“臣在琢磨,《易经》上有‘潜龙勿用’的话,把老虎头扔下去,惊它一下子,也许就能惊潜起蛰,云腾致雨了。”
    “啊,我明白了!”慈安太后脸上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不是‘龙名人轶事虎斗’吗?”
    说穿了果然不错!但龙为帝王的表征,虎则“矫矫虎臣”,所以附会其说,龙名人轶事虎斗可以看作武将反叛之象。恭王怕两宫太后多心,含含糊糊地答道:“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唉!”果然,慈禧太后说话了,“还是不要斗吧!总要上下一条心,才能兴旺起来!”
    慈安太后却完全没有能理会她和恭王的转弯抹角的心思,对汪元方的新鲜主意,深为欣赏,很起劲地说:“龙,本来有痴龙、有懒龙,必是它睡着了,忘了该兴云布雨。现在扔一个虎头下去,就跟在马槽上拴一只猴子一样,让它一淘气,就偷不了懒啦!这个主意可以试。就一件,那儿去找个虎头啊?”
    慈禧太后和恭王都不作声,这是以沉默表示异议,但也不妨看作是为了找不着虎头而为难。
    “我听先帝说过,康熙爷和乾隆爷在木兰行围,都亲手用鸟槍打过老虎。”慈安太后看着恭王说,“让内务府马上在库里找一找!”
    慈安太后难得有所嘱咐,所以,再为难的事,恭王也得答应,慈禧太后当然亦不好意思反对。于是李鸿藻所荐的军机大臣汪元方,总算又有了一番献替。
    等退回军机直庐,文祥和宝鋆都还在,提到汪元方的祈雨之方,文祥颇不以为然,认为一方面讲求天算格致之学,一方面弄这些匪夷所思的玩意,将为有识者所笑。但已奉旨照办,好歹得想办法敷衍,于是决定让内务府去找一个虎头,派两名侍卫赍到黑龙潭一扔了事,不必声张,更不必发上谕。
    这一下,内务府的官员可又着忙了,好在皮货库正在翻晒皮统子,趁此机会大大翻检了一遍,虎皮褥子倒多的是,就找不到一个完整的虎头。
    找不到虎头便无法向慈安太后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内务府大臣明善和崇纶,都很着急,亲自到敬事房找了年老的太监来问。有个老太监在嘉庆末年就已进宫当差,见多识广,想了半天,记起御药房为了取虎骨作伤药,浸药酒,在道光年间开剥过一头老虎,也许会有虎头。
    于是传了御药房的首领太监来,命他查档细检,费了整整一天的工夫,终于找到了一个虎头,是照西法剥制,安在一块木板上面,张牙怒目,死有余威。内务府大臣如获至宝,特为捧到军机处,请汪元方过目,然后请领侍卫内大臣“六额驸”,景寿,派定两名乾清门侍卫,把它投入西山深处黑龙潭。
    谁知龙名人轶事虎不斗,云霓不兴,但知道其事的人,也没有拿它当笑话讲,实在也没有讲笑话的心情。久旱不雨,且莫说秋收无望,就眼前粮价飞涨,日子便很艰难,加以保定东南一带,发现盐枭杀人放火,抢了三十多个村庄,裹胁到二千余人之多,拥有八百匹马,二百多辆大车,以致人心越发浮动。
    将次入伏,天气慢慢在变了,本来每天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如火,此时也常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天,以后或者城外有雨,或者城内有雨,虽然不大,亦足安慰。礼部、太常寺和钦天监的官员,看看大降甘霖的时机快要到了,于是奏请祭方泽。这是大祀,冬至南郊祭于天坛,夏至北郊祭于地坛,就是方泽。在此以前,为祈雨祭过社稷坛,派恭王恭代致祭,祭方泽在祀典上比祭社稷又高一级,所以特派惇王代替皇帝行礼。
    期前斋戒三日,九城断屠,宫内从皇太后开始,一律茹素,身上挂一块玉牌,上刻满汉合璧的“斋戒”二字。那知祭过方泽,一连两天,溽暑难当,两宫太后,大为失望,慈禧太后一向对惇王印象不佳,这时便有了怨言:“一定是老五心不诚!”
    那怎么办呢?刚刚行过北郊大典,不能接着就南郊祭天,于是慈安太后重申“请牌”之说。
    钦天监的官员细细商量,认为天气闷热,不久一定有大雨,“请牌”不妨。这面铁牌悬在邯郸龙神庙的一口井里,邯郸离京师一千里,如果星夜急驰,三天可到,但“请牌”的规矩,一向按驿站走,宁慢勿快,最好未请到京,即有甘霖沛降,才算神灵助顺,面子十足。因此这面铁牌,在路上走了八天才到良乡。
    也真巧,铁牌真个带了雨来,但虽大不久,片刻即止。雨是半夜里下的,两宫太后从枕上惊醒,无不欣然色喜,提早起身。天气凉爽如秋,慈禧太后吩咐把吴棠所进的苏绣旗袍取来,挑了一件月白缎绣大红牡丹的,对着穿衣镜穿好,安德海便另捧一面大镜子,在她身后左照右照,慈禧太后手中握着一块同样颜色花样的手绢,扭过来,扭过去,顾盼之间,极其得意。
    看够了自己,她才想起天气,“去看看!”她说:“天儿怎么样了?”
    “喳!”安德海放下镜子,到殿外去观望天色。
    雨早停了,但天黑如墨,把一钩下弦月,遮得影子都看不见,而且有风,看样子还有雨。
    于是安德海兴匆匆地回来复奏:“天黑得象块墨,云厚得很,风也大。还要下大雨,非下不可。”
    “下吧!”慈禧太后扬着脸,轻名人轶事盈地笑着,倒象年轻了十来岁,“痛痛快快下吧!”
    “主子这片诚心,感召神灵,那能不下?一定下够了才算数。”
    “看吧!看邯郸的那方铁牌,灵验到怎么样?”慈禧太后吩咐:“去看看那一边,起来了没有?”
    “那一边”是指慈安太后。两宫太后此时同住长春名人轶事宫,慈安住绥履殿在东,慈禧住平安室在西。太监、宫女私底下便用“东边”、“西边”的称呼来区别。但慈禧太后却不愿说那个“东”字,所以安德海他们,也跟着她用“那一边”来指慈安太后。
    慈安太后已经出殿了,她也穿着夹旗袍,依旧是明黄色,正站在檐前观望,一见安德海便问:“你主子起床了没有?”
    安德海先给她请早安,然后答道:“早起来了。特地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来看一看。”
    “你就请她来吧!”
    “喳!”安德海匆匆回去禀报。
    于是慈禧太后袅袅娜娜地,从平安室来到长春名人轶事宫后殿,一见慈安太后便笑盈盈地说:“姐姐大喜!”
    “可不是大喜事吗?”慈安太后跟她一样高兴,“现在还是给个喜信儿,铁牌还在良乡,等一请到京拈了香,那时候才真有大雨。”
    “说得是。”慈禧太后这天特别将就,顺着她的口气说,“今儿就把它请到京。”
    “派谁去拈香呢?”
    “老五、老六都派过代为行礼的差使了,老七不在京里。
    派老八去吧!”
    “好,回头就说给他们。传膳吧!”
    这时已近卯正——早晨六点钟,依夏天来说,早该天亮了,但只有从浓云中透下来的微弱光芒,所以殿里殿外灯火通明,两宫太后心情舒畅,加以天气凉爽,越发胃口大开。吃完饭,慈禧太后照例要绕弯儿消食,从前殿到后殿,一面走,一面思索着这天召见军机,有些什么话要交代?
    走到后殿,大自鸣钟正打七点,突然间,闪电如金蛇下掣,接着霹雳一声,小钱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洒了下来。安德海为凑她的趣,便不怕喧哗失仪,领头欢呼:“下了,下了!”
    他这一嚷,便是个号令,太监、宫女纷纷跟着他欢呼,两宫太后觉得热闹有趣,格外愉悦,双双坐在殿前望着溟濛的雨气,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痛快。
    可惜,雨下得仍不够多。铁牌还是要赶快请进京,供奉在都城隍庙,派定钟王拈香祈雨。他也知道这是两宫廑念,万民瞩望的大事,一天工夫去上了三次香。雨虽未下,但云气蓊郁,闷热特甚,这仍旧是个好兆头。
    这样过了两天,天气终于大变,一早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沉地飘着小雨,一上午未停,到了午后,狂风大起,黑云越堆越浓,夹杂着轰隆隆的闷雷,终于落下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倒海似的大雨。一下便下到夜,九城百姓,无不欢然凝望,望着白茫茫的雨气出神。
    这一场快雨,解消了旱象,也移去了压在恭王心头的石块,加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浙等省奏报,入夏以来,雨水停匀,丰收有望,便越发放心。两宫太后当然也是喜不自胜,一再向大臣表示,神灵庇佑,于是分遣诸王,到各处坛庙,拈香报谢。
    ※※※
    也就是这一场快雨,似乎把大家心头的火气浇灭了,倭仁已经销假到弘德殿入直,批评同文馆的话,也不大再听见。这对恭王是一种安慰,也是鼓励,他与文祥相约,希望文祥多关注各地的军务,他要把全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力投名人轶事注在洋务上。
    同文馆的事是不碍了,另一项“船政”却还有麻烦。在福州马尾山麓,沿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设厂造轮船,原是左宗棠的创议,未及开办,左宗棠调督陕甘,上奏荐贤,说非丁忧在籍的沈葆桢不能胜任,沈葆桢诚然是人才,但说非他不可,则是左宗棠的私意。左、沈二人都与曾国藩不和,而沈葆桢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西巡抚任内,生擒洪福瑱,给了左宗棠一个足以攻击曾国藩的口实,以此渊源,最喜闹意气的左宗棠,才力保沈葆桢当“总理船政大臣”。
    但是,沈葆桢虽用公款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御史和同乡京官,他本人却象继阎敬铭为山东巡抚的丁宝桢一样,以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为人所称,因此与新任闽浙总督吴棠,气味不投。船政大臣衙门,每月有五万两银子的经费,而且指定由关税拨付,是最靠得住的来源。一切造船器材,甚至燃煤,都自外洋采办,如果浮报价款,连查都没处去查的。吴棠看准了这是个“利薮”,却苦于沈葆桢不让他染指,而船厂的提调是福建藩司,为吴棠的属下,他拿沈葆桢没奈何,迁怒到藩司头上,必欲去之而后快。沈葆桢自然不让,他也是可以专折奏事的,于是上疏力争。这样,吴、沈冲突的形迹就非常显然了。
    慈禧太后为此又生苦恼。她当然要回护吴棠,但也决不能说沈葆桢不对,刚刚接事,何来功过可言?所以朝廷只能以调人的立场,劝他们“和衷商办”。
    这时吴棠已另有打算,他认为福建地方太苦,还要受沈葆桢的气,竟还不如当漕运总督。因此托安德海进言,活动调任。他念念不忘的是两广总督,而恰好两广总督瑞麟参劾左宗棠所保的广东巡抚蒋益澧,“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妄为,劣迹彰著,署理藩司郭祥瑞,朋比迎名人轶事合,相率欺蒙”,于是慈禧太后趁此机会,先把吴棠调离福建,命他“驰赴广东,秉公查办”。
    督抚同城,往往不和,若有彼此参揭的情事,总是由京里特派大臣前往查办,改派另一个疆臣去处理,是罕见的事例。但吴棠的关系不同,了解内幕的人,都在替瑞麟担心,怕的是两败俱伤,便宜了查案的钦差。
    但这个“内幕”,在极少数真正了解满洲八大贵族渊源的人看来,却是可笑的。瑞麟的情形跟吴棠相仿佛,如果吴棠能够不倒,瑞麟也一定不会垮。
    他跟慈禧太后是同族,都姓叶赫那拉氏,笔帖式出身,在主管一切典礼的太常寺当个“读祝赞礼郎”。道光二十七年,太庙祫祭——岁暮对祖宗的大祭,瑞麟读满洲话的祝文,声音宏亮,精神十足,宣宗最注意这些小节,一高兴之下,赏了他五品顶戴和花翎。不久,又升太常寺少卿,再下一年春天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由九品官儿跳到二品大员,前后只有十五个月的工夫,而所得力的只是一条宜于唱黑头的嗓子。
    瑞麟后半世的富贵,得力于他的慷慨憨厚。当慈禧太后在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浦,受了吴棠的无心之惠,扶柩回京,母女姊名人轶事弟,寡名人轶事妇孤儿,不大有人理睬。瑞麟念于同族之谊,常有周济。在慈禧太后看,这虽不比吴棠的援手于穷途末路之中,也是雪中送炭的情意。其时慈禧太后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只有两个人照应,一个是瑞麟,一个是宗室奕劻,但奕劻自己也穷,只能替她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家帮些代笔写写信之类的忙,自然比不上瑞麟那样令人心感。
    因此,文宗即位,慈禧太后——那时的懿贵妃,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于圆明园“天地一家春”时,瑞麟的官运,便越发扶摇直上,入军机,署直督,咸丰九年正月就是一品当朝的文渊阁大学士了。
    那时正是英法联军入侵,以后由海道北犯,进据天津,京师大震。瑞麟奉旨率领京兵九千人守通州,朝廷和战之议不决,而僧格林沁已一路败退,联军前锋,抵达通州张家湾,瑞麟和胜保在八里桥拒敌,接战即溃,退守京师,在安定门外又打了一仗,依旧大败,因此瑞麟被革了职,跟着文宗逃难到了热河。
    等和议一成,被革职的官员,纷纷起用,瑞麟以侍郎衔派到僧格林沁军中效力,在山东剿捻,攻巨野羊山集匪巢不利,
    而且马失前蹄受了伤,逃到济宁。这一下又被革职。
    第二年文宗崩逝,接着发生“辛酉政变”,瑞麟由于慈禧太后的提携,以镶黄旗汉军都统,调为热河都统,不久又调为广州将军。毛鸿宾降调,瑞麟更兼署两广总督,在广州卖缺纳贿,毫无顾忌。公事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一个幕友徐灏,他自己躲在衙门里,除了讲究饮食和欣赏顺德女佣的天足以外,便是不断闹笑话,为广州人上茶楼“一盅两件”之余,平添许多有趣的话题。
    旗人的笑话,以认白字为最多,瑞麟的官大名气大,所以认白字的笑话更出名。有一次遇到广州的米价大涨,他问属员,是何缘故?那人答了四个字:“市侩居奇。”居奇是听懂了,市侩二字却不懂,他诧异地问道:‘四怪’是什么人哪?”
    不过他为人憨厚,颇有自知之明,所以一个姓宓的同知,分发到省,初次谒见总督时,他拿着“手本”老实说道:“老兄的姓太僻,我不知道是个什么字。请你自己说吧!”听见的人都想笑不敢笑。
    瑞麟的这些笑话,朝廷当然有所闻,他在广州的“官声”,朝廷更有所闻。但是他“好官自为”,能屹然不倒,这不仅因为内有慈禧太后的眷顾,而且从恭王以下,凡是满洲的王公大臣,都愿意维持瑞麟。这固然由于他出手大方,人缘极好,而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开国至今,两百年来,汉人势力之大,前所未有,十五省巡抚,只有一个安徽巡抚英翰是满洲人,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漕运”、“河道”在内的十个总督,亦只有湖广总督官文和两广总督瑞麟是满洲人。及至官文为曾国荃不顾一切,断然奏劾,由查案的谭廷襄接署以后,瑞麟更成了一名硕果仅存的督臣。倘或再由吴棠接替,则天下总督,尽为汉人,满洲臣民,自然不服,所以不管瑞麟如何贪墨,仍旧要维持在位。诚然,瑞麟不足以胜任此职,但满洲大员,几乎都是一丘之貉,倒不如顺从慈禧太后,把他留在任上的好。
    这是内幕中的内幕,了解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而此“极少数”的人,连安德海都未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在内,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括在内的,自然有恭王。
    奉到赴广州查案的上谕,吴棠知道自己决不会再回任了,所以离开福州时,就象奉调那样,把眷属行李,扫数带在身边,并且亲笔点派两百名兵丁护送。由福州坐轮船到上海,派人把眷属先送回安徽盱眙老家,然后由上海再坐轮船到香港,转道广州去查案。
    在上海的时候,吴棠才知道瑞麟得慈禧太后眷注的原因跟自己一样,而且他是旗人,比自己更占便宜,所以已不存取而代之之想。也因为如此,他把广州查案,当作珠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揽胜,从容不迫地慢慢行去,到了广州,也不讲钦差大臣应有的“关防”,虽然表面上不便公然与总督酬酢,暗地里却是轻车简从,日日欢叙快饮。
    瑞麟和吴棠都是天生福人,健于饮啖,瑞麟家厨所烹调的鱼翅,是连“食在广州”的富家都自叹不如的,所以吴棠大快朵颐之余,对瑞麟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案子当然也要查,查明的原因是蒋益澧有左宗棠撑腰,借裁陋规与总督争权,而杯酒言欢之间,得知瑞麟亦无意与蒋益澧为难,只要他离开广州,余非所问,于是吴棠奏复:
    “蒋益澧久历戎行,初膺疆寄,到粤东以后,极思整顿地方,兴利除弊;惟少年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勇于任事,凡事但察其当然,而不免径情直遂,以致提支用款,核发勇粮及与督臣商酌之事,皆未能推求例案,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
    吏部议复,请将蒋益澧降四级调用,慈禧太后知道蒋益澧在这一案中有所委屈,改了降二级,由巡抚变为候补按察使,发往陕甘总督左宗棠军营差委。
    不久,四川总督骆秉章病故,不用说,当然由吴棠调补。空出来的闽浙总督一缺,由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马新贻升任,他是山东的荷泽人,李鸿章的同年。在陕甘回教内部大起纠纷之时,马新贻的新命,颇为人所瞩目,因为他是清真。
    对于这番调动,大家的看法是,吴棠的终身已定,而蜀中的百姓却要遭殃。以吴棠的出身、才具和抱负来说,不可能拜相封侯,也不可能会调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或两广总督,这样以天高皇帝远的四川总督终老,尽不妨大事搜括,所以说蜀中的百姓要遭殃。
    但在李鸿章来说,让他暗暗惊心的,却是与此同时的另一个疆臣调动的消息,曾国荃的湖北巡抚垮了,说“因病辞职”,是朝廷看他长兄曾国藩的分上,为他留面子。直隶总督刘长佑就没有这么便宜,硬是革职的处分。曾、刘二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都是因为剿匪无功的缘故。专责剿治东捻,现驻山东济宁的李鸿章知道,倘或再不打一场切切实实的大胜仗以上慰朝廷,只怕将会成为刘长佑第二。
    ※※※
    捻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集中在寿光以北的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城,北面是海,西面是防备严密的黄河,南面是断层错综,突兀峻拔的沂、蒙诸山,唯有往东南走,却又为一条源出临朐县沂山西麓的弥水所阻断,如果不肯投降,便只有死战,而四面重重被围,死战的结果,多半是战死。
    在官军,各路人马都汇齐了。铭军和武毅军会师于弥河两岸,外围自东徂西,由潘鼎新、杨鼎勋和“东军”布成一条防线,作为接应。如果这一次再让东捻突围而走,不但从此不必再谈剿捻,也从此不必再谈军功,等着“革职查办”好了。
    形势对双方来说,都到了生死存亡,在此一役的最后关头。决战必须谋定后动,所以刘铭传和郭松林都不急,调兵遣将,务求稳当。在部署将近完成时,李鸿章派了他的幼弟,也是他的“营务处”总办李昭庆,专程赶到前方。此来的任务有两件,一件是宣达“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谕”,嘉奖刘铭传“忠勇耐劳,追贼迅速,加恩赏给白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小刀一把,火镰一个,大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一对,小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两个。”善庆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德勒克那两个因僧格林沁阵亡而连带倒霉的副都统,也时来运转,除去“开复原官”,另有恩典。
    李鸿章个人有所奖赏,每人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或是珍玩、或是现银,看各人的需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好而定,铢两相称,毫无偏颇,光是安排这几份礼物,就很花了他一些心血。
    “家兄原来期望在明年能够克竟全功,想不到诸公用命,看样子年内就可凯旋。”李昭庆停了一下又说:“等大功告成,家兄预备步曾侯的前尘,裁撤淮军,让大家先好好过两年舒服日子。”
    一听这话,除了郭松林以外,无不大感兴奋。裁军是裁兵不裁将,当提督的依旧当提督,当总兵的依旧当总兵,补成实缺,各归建制,看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吃吃空,出入绿呢大轿,不必披星戴月,终年无一天不在马上,那不是舒服日子是什么?
    “不过家兄有句话,特别嘱咐我一定要转达:将来的舒服日子,全靠眼前的艰苦去换取。眼前这一仗非同小可,特意命我来向各位请教。”
    “此刻的东捻已成瓮中捉鳖之势,请转禀少帅,不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心。”刘铭传拍胸大言:“‘强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末不足以穿鲁缟’现在不是空口说白话的时候,请等着好了!”
    “是的,一定等得着好消息。只请问省帅,有何破敌的妙策?”
    刘铭传心里明白,这是李鸿章不放心,特意要问的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不见问破敌的计策,而是在问对敌的态度,是尽力所及,打到那里算那里,还是下定决心,非尽歼顽敌不可?
    因此,他想了一下,这样答道:“论地利、人和,是我剿捻三年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好机会,不敢说有何‘妙策’,只不过抱定宗旨,硬打、苦打,无论他上天入地,铭军周旋到底!”
    “铭军周旋到底,武毅军奉陪到底!”郭松林紧接着他的话说。
    一听这两个头品顶戴的大将,都有这样的决心,李昭庆喜悦之色,现于眉宇,“有两公这句话,东捻必平无疑!”说着,他仰脸抱拳,仿佛感谢上苍庇佑似的。
    “省三!”郭松林的神色很认真,“我有句话要说在前面,官军往往跑不过捻匪,多是为辎重所累,这一次既然要追到底,就是先打定主意,辎重不能打算要了!”
    刘铭传连连点头:“这才是一针见血的话。”说着,他抬眼望着李昭庆。
    李昭庆当然懂他们的意思,心里在想,只要打了胜仗什么都好办,管你们把辎重如何处理?不过弃辎重而吃败仗,要想照样补充就很难了。这话似乎也应该说在前面,却是甚难措词。
    其势不容多作考虑,他硬起头皮来答道:“凡是两公作主,怎么说怎么好。我把两公的意思转达一声就是了。”
    刘、郭二人对他的答语都表示满意。等把李昭庆送到了行馆去休息,他们便细谈里粮出击的细部计划。刘铭传这三年转战千里,有个极深刻的印象,打仗一定要靠老百姓帮忙,老百姓肯帮忙,消息灵通,处处措手,否则就总落在捻军后面。其实,老百姓也不是帮捻军,只袖手观望,官军便成孤立之势。因而这一阵他特别严申军纪,禁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扰,现在既然预备弃去辎重,不如送了给老百姓,一则示惠于众以争取民心,再则也免得资敌。
    “这个主意好!”郭松林大为赞成,“不过要办得切实,不可让人中饱。”
    “那个敢中饱,我槍毙了他。”
    就这样一直谈到深夜,两情融洽,彼此都觉得九转丹成,就在眼前。谈得投机,忘了时刻,直到寒鸡高唱,郭松林方始起身告辞。
    “子美!”刘铭传拉住他,指着桌上御赐的珍玩说:“这几样东西得来不易,我想分给大家,表表我的寸心。两对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潘、杨、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各一,余下的两样,让你先挑。”
    余下一把吃肉用的白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小刀,一个打火用的麂皮火镰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郭松林觉得却之不恭,便伸手拿了个火镰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我要这玩意吧!”他说,“我那支旱烟袋,是难得的方竹,一个翡翠嘴子,花了我二百两,配上这玩意就越发讲究了。”
    “好吧,你要了它。”刘铭传看他双眼发红,便又说道:
    “不过我劝你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些烟,火气太大!”
    “与抽烟什么相干?”郭松林苦笑着说。
    那么与什么相干呢?刘铭传看着郭松林壮硕的身名人轶事体,忽然意会。湘军将领沾了曾国藩的一点道学气,生活比较朴实检点,淮军将领内则功名富贵,外则吃喝嫖赌,一应俱全,郭松林这几年也染了淮军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颇好声色。这一次复出领军,志在报仇雪耻,所以颇肯刻苦,但他的禀赋过人,可能跟传说中的纪晓岚那样,一夕孤眠,百骸不舒,这要替他想个办法才好。
    心里有这样的念头,却不必说出口来。等送走了郭松林,刘铭传一个人在灯下独酌,把李昭庆的来意,以及里粮决战该当有的部署,又一一细想了一遍,发现有件事不妥。
    这件事就是弃辎重示惠于民。如果就地以余粮和多下的军服散放贫民,在这数九寒天,着实可以博得一些欢声,但附近县民必然闻风而至,那一来会搞得秩序大乱。而且捻军狡诈百出,说不定就混在百姓队伍里,乘机突袭,那时的局面就不堪设想了。
    他决定改变一个办法,随即找来一个材官,吩咐第二天晚上备两桌酒,再备帖子把临近各村在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练的绅士都请了来。同时又交代,把粮台派驻前线的委员传来,有紧要公事要办。
    粮台派驻铭军大营的委员,是个佐杂出身的候补知府,姓吴,为人极其能干,忙到半夜,刚刚上床把被子睡暖,听说刘铭传召唤,赶紧披衣起床,衣冠穆肃地来谒见。
    看他冻得瑟瑟发名人轶事抖,刘铭传便叫他一起喝酒,吴知府只说:“不敢,不敢,大帅请自己用。”
    “不必客气!在营里都是弟兄,坐下来好说话。”
    “是!”吴知府在下首坐下,先提壶替刘铭传斟了杯酒。
    “这一趟非把赖汶光那一伙干掉了不可。我跟郭军门已经商量好,辎重不打算要了。你别着急,没有你的责任。”
    “是!有大帅在担待,我怕什么?”吴知府心想,不要辎重便有好处,心里一高兴,替刘铭传又斟了一杯酒。
    “不过,你也别高兴!’刘铭传笑着又说,“辎重可以不要,饭不能不吃。你要想办法,在三天以内,赶出五万斤干粮来!”
    吴知府心里为难,表面不露,盘算了一下,陪笑答道:
    “我想跟大帅多要一天限期。”
    “可以,就是四天,”刘铭传又说,“还有件事,郭军门这一次没有带姨太太来,看他这两天眼睛都红了你得想办法给他败败火!”
    “那好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给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管妥当。”
    “好了。请你明天一早就动手吧!”
    “是!我跟大帅告假。”吴知府起身请个安,退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吴知府带着人进城去办干粮,刘铭传约了郭松林一路去视察防务,顺便把这天晚上请附近的绅士吃饭的作用告诉了他,约他一起来当主人。
    “不必了!你一个人出面也一样。”
    “来吧,来吧!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为了要打听匪情,一向跌宕不羁,惮于应酬的郭松林,到底还是赴了席。上灯时分,客人络绎而至,名为“绅士”,自然都有功名,不过大多数都是拿钱买来的,有些是捐班的佐杂官,有的只捐了个监生,不是想下场乡试,只为上得堂去,见了县官,不必跪下磕头,作个揖口称“老公祖”的这点便宜。其中最体面的两个绅士,一文一武,文的是个举人,在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做过学官,姓赵;武的是个河工同知,姓李。论官位是姓李的高,但那一个是举人,出身不同,所以连一品大员的两个主人都另眼相看,称他“赵老师”,奉为首座。
    赴宴的客人都怀着心事,“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年近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两位“提督”下帖子请吃饭,这顿饭岂是容易下咽的?
    所以大家事先在李同知家商量了半天,凑了两千银子作为“炭敬”,公推赵老师致送,等酒过三巡,他咳嗽一声,把两个红封套取了出来,起身离席,要来呈递。
    刘铭传倒很沉着,虽知是怎么回事,要等他开了口再说,在另一桌做主人的郭松林却忍不住了,大声问道:“嗨,赵老师,你那是干什么?”
    “回两位大人的话,附近这几个荒寒小村,幸托荫庇,特为预备了一点点敬意,请两位大人赏收。”
    “哎呀,真窝囊死了!”郭松林把眉毛眼睛都邹在一起,“省三!你快跟大家说了吧!”
    “赵老师请坐!”又好笑,又好气的刘铭传,叫戈什哈把愕然不知所措的赵老师扶回席上,说明了以辎重相赠的本意,接着又声明:“不过目前还不能散发,等我们把这一仗打下来,留着那些粮秣被服,请各位为地方办善后。今天备一杯水酒,先向各位说一下,心里有个数,好早早筹划。我再拍胸向各位说一句:“要不了十天工夫,寿光就看不见一个捻匪了。”
    这番话出口,被邀的客人,无不大感意外,那李同知人极能干,随即高声说道:“两位大人真正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民如子,忧民如伤。赵老师,我们得要为地方叩谢两位大人的恩德。”
    “应该,应该!”
    客人都站了起来,赵老师和李同知走到下方替两位主人磕头,刘、郭二人逊谢不遑。乱过一阵,各回席次,刘铭传乘机提出要求,不得收留捻军,不得供给捻军粮食,不得把官军的情形泄漏给捻军!各人守住自己的圩子,不与捻军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道,如果发现大股捻军,随时来报告,以便出队攻剿。
    他说一句,大家答应一声,看得出是各人真心愿意听从。郭松林十分高兴,也十分佩服刘铭传,这一手干得很漂亮。
    宾主尽欢而散,只有李同知一个人留了下来,说有机密奉陈。刘铭传便把他和郭松林邀入卧室,关起门来密谈。
    “有句话,本来我怕惹麻烦不敢说,两位大人局量如此宽宏,我想说了也不要紧。”李同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他们两人的意思再作道理。
    “不妨!”刘铭传鼓励着他:“你尽管实说。”
    “是这样,有人传来一句话——这个人也不必说了,反正决非通匪,说李允有意投降。我不知他这话真假,而且也不敢干预戎机,所以没有理他。如果两位大人觉得不妨一谈,那条线我还可以接得上。”
    “李允?”刘铭传看着郭松林沉吟,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郭松林是恨极了捻军,也极不相信捻军,但这里凡事到底要听刘铭传作主,所以虽不赞成,也不开口。
    “李允跟赖汶光是曾九帅下金陵以后,一起投捻的,这两个什么‘王名人轶事爷’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跑也跑不动,是也该投降了。不过,”刘铭传问道,“赖汶光怎么样呢?”
    这句话,前几天“接线”的人来,李同知就曾问过。据说赖汶光决不投降,尤其不肯投降李鸿章,因为李鸿章克复苏州,用程学启的计谋,招降伪纳王郜云官,杀了伪慕王谭绍光,开齐门迎降。结果那些“王名人轶事爷”、“天将”,为程学启关闭营门,杀得光光,有此一段往事,赖汶光宁死不降。但程学启杀降,李鸿章纵非指使,亦是默成,所以淮军颇讳言其事。李同知知道这个忌讳,当然不肯说实话。
    “赖汶光如何,倒未听见说起。”
    如果赖汶光肯投降,刘铭传倒愿作考虑。李允虽也是东捻中的一个头目,却无甚作用,垂成之功,刘铭传不愿多生枝节,而且也知道郭松林决不赞成。不过官军总应该予匪贼以自新之路,有人投诚,拒而不纳,这话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他便用了一条“缓兵之计”。
    “这样,拜托你老兄跟前途联络一下看,赖汶光怎么说法?
    最好一起过来。”
    “是!”李同知也看出来了,刘铭传并无诚意,便站起身预备告辞。
    “老兄等一等!”刘铭传很郑重地告诫他说,“这件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同时,传话过去的时候,请你也不必说得太肯定。”
    李同知一番热心,至此消失无余,根本不会再去传什么话,接什么线。所以连声答应:“遵命,遵命!”
    他是走了,郭松林却有些担心,怕李同知跟捻军有什么勾结。刘铭传说他不敢,安慰了几句,一个劲催他早早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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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玉座珠帘第二十二章
    东捻虽平,宫中的新年过得并不热闹,因为西捻已由河南窜入河北。两宫太后封咸丰年间那次逃难到热河,创巨痛深,一想起来就会心悸,所以对京畿的刀兵战乱,特别重视。其实张总愚还远在数百里以外,但两宫太后总觉得捻军一到了河北,就仿佛到了通州、良乡似地,寝食难安。
    为此,从元旦受贺以后就召见军机开始,新年里没有一天不临驭养心殿,也没有一天不发调兵遣将,指授军略的上谕。半夜里有军报,慈禧太后也是丝毫不敢耽搁,披衣下床,叫宫女剔亮了灯,拨旺了火,比照着“方略馆”所绘进的地图,细细阅看,西捻到了那里,围剿的官军又到了那里?各路勤王之帅,或者已经开拔,或者因事逗留,大致都有个下落,独独李鸿章那里,消息沉沉,慈禧太后最盼望的刘铭传一军,也不知动身了没有?
    “主子,主子!”
    慈禧太后一惊而醒,听得宫女在帐子外面轻声喊着,知道又有军报,便问:“那儿来的?”
    “直隶总督衙门来的。”
    这一说把她的残余的睡意,撵得干干净净,直隶总督驻保定,相去极近,一切奏报总是在下午送了进来,如今深夜递折,可知必是极紧急的消息。于是霍地坐起身来,连声吩咐:“拿来我看!”
    四名宫女,一个挂帐子,一个替她披衣服,一个掌灯,一个把黄匣子打开,拿奏折送到她手里。事由是“贼势北趋,请飞调客兵入直”说大股捻匪由平乡等境狂窜,直向北趋,而客兵未集,蔓延甚广,恐有震及近畿一带之虞。
    忧心忡忡的慈禧太后,就此一夜不曾合眼。等宫门一开,随即把折子发了下去,又叫安德海到军机处去传旨,催恭王早早进宫。
    平日军机见面,总在八点钟左右,这天提早了一个钟头,滴水成冰的天气,养心殿地方又大,生上四个炭炉还不大管用,所以君臣们的脸色都冻得发青,看来格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沉抑郁。
    “一个年也不曾好生过,今儿都初十了。”慈禧太后的声音跟天气一样冷,“李鸿章打了胜仗,眼睛长在头顶上,把我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儿三个给忘掉了!”
    恭王一向回护李鸿章,到此地步,也不敢替他辩解,只这样答道:“军机上再寄信催他,如果铭军尚未启程,限他即日开拔,兼程并进。”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跟他说好的没有用,倒象求他似的,越发端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有良心没有?要什么给什么,东南膏腴之地,尽供养了淮军,朝廷那一点儿对不起他?他就忍心这样子置之不理?六爷,我看不用跟他客气了,让他亲自带队到直隶来!再要问问他,催提铭军的上谕下了好多天了,何以到现在没有消息?该怎么处分?你们说吧!”
    “自然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议处。”恭王说。
    “要严议!”慈禧太后这样加上一句。
    “也不能光办李鸿章一个人。”慈禧太后说了句公平话:“捻匪由山西到河南,李鹤年躲在开封不理那个碴儿,也可恶!如果河南能够出力拦一拦,捻匪不能就这么容易到了河北。”
    “这话一点不错。”慈禧太后深深点头。
    看样子她还有话,恭王不容她往下说,赶紧拦在前面:
    “李鹤年也派张曜、宋庆追了,不过豫军力量单薄。”
    “反正李鹤年也是没有尽力,一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吏部严议。”
    李鹤年跟恭王走得很近,但剿捻不力的事实俱在,而且两宫太后异口同声地表示不满,恭王不便再为他卫护,唯有遵旨办理。
    在京各衙门,凡是本身能够处理的公事,一向办得很快,头一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议,第二天就有了复奏,吏部拟议的处分是:钦差大臣李鸿章和河南巡抚李鹤年“降三级留任”。照一般的处分,“降级”是可以用“加级”的纪录来抵销的,所以吏部特别陈明:“事关军务,应不准其抵销。”这是一个鞭策的处分,如果李鸿章肯照朝廷的旨意,起劲去干,“开复处分”,指顾间事,否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留任”二字取消,立刻就会象刘长佑那样,以总督之尊,一降而为“三品顶戴”,红顶子都保不住了。
    就在吏部的复奏,尚未定夺之际,局势迅速恶化了。官文飞奏,西捻北窜衡水、定州一带。定州就是保定府属的完县,这已经可令人惊骇了,而实际上,官文还隐瞒着情况,西捻已直扑保定府治的清苑——这是安德海打听来的消息,慈禧太后没有理由不信。
    经过彻夜的思考,她的态度变得很平静了,“你们都说官文不能不用,他在湖北的功劳,都教曾家兄弟跟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林翼给盖了,现在你们说吧!”她说,“官文是不是独当方面的人才?”
    恭王、文祥和宝鋆都不作声。官文为曾国荃严劾落职,那班从未出过直隶省境一步的“旗下大爷”,无不愤愤不平,因此才让官文去当直隶总督。事实上直隶的一切军事调度,都出于军机的指挥,所以慈禧太后的指责官文,恭王不宜申辩,也无可申辩,唯有付诸沉默,静等天颜转霁。
    于是,上年十月汪元方病殁,出于文祥的保荐而奉旨“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沈桂芬,越次陈奏:“启奏两位皇太后,今日的局面,亦未可完全归罪于官文。朝廷并用恩威,一秉大公,该处分的处分,该激励的激励,是非分明则将士用命。如今须有严旨,振饬疲玩。”
    “我也是这么想。”慈禧太后点点头,“功名富贵来得太容易,就不拿朝廷当回事了。六爷,你说,前些日子让李鹤年是怎么办来着的?”
    “是让他派豫军,绕道到直隶,‘迎头压剿’。”
    “现在呢?”慈禧太后有些激动了,“豫军是从捻匪后面撵,由南往北,把捻匪撵到京城里为止。”
    语言已经相当冷峻,而神色更为可畏,慈禧太后每遇震怒时,额际的青筋就会凸起,此时天颜咫尺,清晰可见。恭王心想,不必让她亲口交代了,自己知趣吧!
    于是他说:“疆臣互相推诿,有负委任,其情亦实在可恶。如今非请旨严谴,不能让他们生警惕之心。臣等几个商量好了,再跟两位皇太后回奏。”
    “好吧,你们去商量。”慈禧太后又说:“外面的情形,我都知道,官文是个自己拿不出主张的人,左宗棠跟李鸿章可又喜欢自作主张。果然把事情办妥了,也还好说,又不办事,又不听话,那可不行!”
    这番话听入恭王耳中,深有所感,第一是警惕;第二是领会——慈禧太后看得很清楚,左宗棠和李鸿章的自作主张,确是令人心烦,看起来一味迁就,亦非善策。
    因此回到军机直庐,他愤愤地把帽子一摔,大声说道:
    “撕名人轶事破脸干吧!”
    “六爷!”文祥正一正脸色劝他,“局面很扎手,打你这儿先得沉得住气。”
    “这话得两说。朝廷没有一点儿声色,何以激励人心?”宝鋆顺着恭王的意思说:“咱们商量处分吧!”
    该受处分的人是很明白的,官文、左宗棠、李鸿章、李鹤年。官文和左宗棠比较好办,有二李的现成例子在,不妨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部严议,费踌躇的是已经有了“降三级留任”处分的二李。
    河南一李由恭王自动提议,革去新近赏加的头品顶戴。只剩下一个李鸿章,照李鹤年的例子,自然是革去骑都尉的世职,但怕慈禧太后还会嫌处分太轻,回奏上去或许要碰钉子,所以商量的结果,除掉革骑都尉以外,另外褫夺双眼花翎及黄马褂,四个人当中,获咎独重。
    于是即刻拟了明发上谕,当面奏准后由内阁发抄。在内廷办事的官员,首先得到消息,原以为捻军只不过刚过黄河,而明发上谕上叙明“捻匪北窜衡水定州一带”,那是已经到了保定府,照这样子看,要不了三天工夫,捻军就能扑到京城,怪不得刚刚平了东捻的李鸿章会获此严谴,实在是误了大局。
    这一下,平白比较留心时局的官员,无不大起恐慌,纷纷打听进一步的消息。消息最灵通的是军机上的人,所以这一夜沈桂芬家,突然来了许多访客。
    主人在恭王府,到二更天还不曾回家。有些等不到的,索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丢开烦恼,上东四牌楼,地安门,或者前门外大栅栏看灯去了。这天正月十三上灯,民间还不知道匪氛已经迫近,依然熙熙攘攘,“看灯兼看看灯人”,二更天还热闹得很。
    但另有些人,看沈桂芬在恭王府议事,到此刻还不回家,可见得局势严重,越不肯走,好在这几天金吾不禁,再晚也能通行,不怕回不了家。
    二更打后打五要——这跟宋朝四更打后打六更一样,另有道理在内。灯节的五更实在是三更,暗示夜分已深,张灯的该熄灯,看灯的该回家,所以这个三更打五更的梆锣,名为“催灯梆”。
    ※※※
    灯市以东四牌楼为最盛,连“催灯梆”都能打出花样来。京师内外城治安,由步军统领及巡城御史负责,五城八旗,各有辖地,东城北面属于镶黄旗,旗下又分满洲、蒙古、洪军三营,以东四北大街和东直门大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会的北新桥为界限,西满北蒙东洪军,各有自己的更夫。更夫都是花钱雇来的乞儿,到了该打“催灯梆”的那一刻,三营更夫数十名,不期而集在北新桥,时候一到,呼啸声起,顿时梆锣齐鸣,能够象曲牌一样,打出极动听的“点子”,沿着东四北大街南下,这面一套打完了,那面一套接着打,斗妍斗胜,成为看灯以外的一项余兴。
    就在“切儿卡察、嘡、嘡”的梆锣点子中,沈桂芬回家了。访客中的翁同和跟他很熟,迎上来直道来意,沈桂芬是个极沉的人,不慌不忙地寒暄着,心里在想,纸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不住火,消息是瞒不住的,正好利用在座这班声气甚广的人来安定人心。
    于是他用低沉而诚恳的声音,透露了真相,捻军不仅已出现在衡水、定州一带,其实在前两天的拂晓时分,已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了保定。“边马”——捻军的前哨,一度到过固安。
    固安就在永定河南岸,离京城只有百把里路,真正是“天子脚下”了,所以客人一听这话,相顾变色。
    “危险过去了,神机营很得力,保定之围已解。”沈桂芬说,“豫军的宋庆,张曜已经绕出贼前,左季高所辖的刘松山、郭宝昌两军,马上也可以赶到。局势已经稳定下来,诸公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着,便拱一拱手,催客回家睡觉。
    他这后半段话,并不实在。保定解围,无非捻军怕攻破了城,反为各路官军所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自动退去。实际上各路勤王之师,人马未到,咨呈先来,都要直隶总督和顺天府尹两衙门,替他们准备粮草,比较起劲的是山东的丁宝桢,带了他的得力将领王心一,已经出省,李鸿章自然还没有消息,左宗棠则行踪不明,只知道他在山西。为此,民间的人心虽已稳定下来,慈禧太后却还急得夜不安枕,食不甘味。
    但她急是急在心里,表面却不太看得出来。元宵那天,召集近支亲贵,在漱芳斋吃饭听戏,以家人之礼,作新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聚。宣宗属下那一支的王公贝勒和额驸都到了,只有醇王未到。
    “七爷呢,怎么还不来?”慈安太后在问。
    “已经派人去催了。”安德海回答。
    一句话未完,醇王已匆匆赶到,走得太急,额上都有了汗。他向两宫太后和皇帝行了礼,说明迟到的原因:“神机营抓住了一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细,臣要亲自审问明白了,好来跟两位太后回奏。”
    “喔!”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细怎么说?”
    “说是捻匪趁这几天民间看灯热闹,预备化装成商民,混进城来闹事。”
    “那……,”两宫太后尚未有所表示,惇王在旁边喊了起来:“那得让步军统领衙门,加紧巡查!”
    这简直等于废话,慈禧太后不理他,但他的另一位嫂子为人忠厚,怕他面子上下不来,便敷衍着说:“王名人轶事爷的话不错。”
    听得这一声,惇王便起劲了,“如今局势紧急,京城要讲防守之道,臣与好些人商量过,要跟两位皇太后上个条陈。”
    他说,“臣的条陈,一共三条。”
    看他说得郑重其事,慈禧太后觉得不妨听听,便点点头:“你说吧!”同时看了看恭王与醇王,意思是让他们也仔细听着。
    “第一条,城外要添兵驻扎,以备侦探救应之用。”
    这叫什么条陈?他那两个弟弟都几乎笑出声来,慈禧太后却故意损他:“嗯,嗯,不错!”
    惇王不知眉眼高低,依旧提高了声音往下说:“城内宜乎添派各旗,续练槍兵,分门防守。”
    “怎么叫‘添派各旗’?”慈安太后问。
    “臣的意思是,把驻扎在城外各地的,譬如香山的健锐营啊什么的,调到城里来。”
    一则说城外要添兵,再则又说把城外的兵调进城来,岂非自相矛盾?但谁也不愿意徒费口舌去揭穿他,只有十三岁的皇帝,理路已颇清楚了,接着他的话说:“五叔,我跟你算个帐。”
    “是!”
    “把城外的兵调进城——你刚才不是说,城外也要添兵驻扎吗?那从那儿来呀?我看,把原来在城里的兵调出去,两面兑换一下儿,就都算添了兵了!”
    两后两王无不莞尔,惇王却是面不改色,“城里的兵当然不调出去,”他说,“城外要添兵驻扎,当然得要兵部查一查;
    那儿有可以挪动的兵,拨一支过来。”
    “好了,好了!”慈禧太后不耐烦了,“还有一条你说吧!”
    “第三条是臣亲眼得见,近来城里要饭的,比以前又添了许多,得想办法收容,给他们饭吃。”
    “这一条还差不多。”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看着恭王和醇王说:“你们哥儿俩商量着办,看那儿一有敷余的款子,多办几个粥厂。不然,倒是会闹事。”
    醇王管理神机营,步军统领衙门也归他稽查,京师地面治安的责任一大半落在他肩上,不肯承认乞儿过多的说法,“我看要饭的也不算多。”他说。
    “你看?”惇王立即抗声相讥:“你每天坐在轿子里,‘顶马’在前头替你喝道,早就把闲杂人等给撵走了,你到那儿去看去?”
    醇王被驳得无话可说,大家也都相信惇王的话,因为他别无所长,就是对外不摆王名人轶事爷的架子。夏天一件粗葛布的短褂子,拿把大蒲扇,坐在十刹海纳凉,能跟不相识的人聊得很热闹。冬天也往往会裹件老羊皮袄,一个人溜到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楼去吃烤羊肉,甚至在“大酒缸”跟脚伕轿班一起喝“二锅头”。所以阛阓间的动名人轶事态,在无潢贵胄之中,谁都没有他知道得多。
    “我可又不明白了!”在沉默中,皇帝又提出疑问,“为什么要饭的,一下子添了许多?是打那儿来的呢?”
    “对啊!”慈安太后夸奖皇帝,“这话问得有理!”
    这下把惇王问住了,但恭王却可以猜想得到,这件事说出来也不要紧,“怕有一半是省南逃过来的难民。”他说。
    “这得想法子安顿才好。”
    “也不光是安顿这些难民。”慈禧太后以低沉抑郁的声音说,“年已经过完了,转眼就得下田,捻匪尽这么冲过来、冲过去地闹,误了春耕,今年的直隶又是一个荒年。去年旱荒,今年又是刀兵,这样子下去,怎么得了?”
    看见两宫太后忧心国计民生的深切,醇王有个想了好几天的主意,这时便忍不住要说了出来:“启奏两位皇太后,局势这么坏,上烦两位皇太后和皇上的廑忧,臣心里实在不安。臣这两天在想,捻匪流窜无定,保定再过来就是易州,陵寝重地,必得保护,臣愿意带一支兵出京,防守西陵。请两位皇太后的旨意!”
    这一说,恭王心里就是一跳,知道麻烦又来了,刚要设法阻止,发现两宫太后都有嘉许的神色,心中越生警惕,这件事不宜在这里谈,万一两宫太后点头应许,便难挽回,所以抢在前面说道:“醇王所见甚是。不过兹事体大,最好由军机会同醇王商定了章程,再面奏请旨。”
    办事的程序本该如此,两宫太后都表示同意。就这空隙之间,安德海疾趋而前,请示开戏的时刻。
    一听这话,皇帝第一个就坐不住,慈安太后便说:“叫他们预备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于是所有的王公贝勒都到殿前来站班,等两宫太后驾临御座,才各自找着自己的位子坐下。这天的戏,无非是些由升平署伺候节令承应的吉祥戏,行头簇新,唱得热闹,懂戏的慈禧太后却不甚欣赏。唱到一半传膳,她另外点了两出戏,一出是《宫叹》;一出是《廉颇请罪》。
    《宫叹》扮起来方便,四名宫女引着一个公主上场,便唱了起来。在座的人,连恭王都不知道这是出什么戏?但他身旁的醇王,是昆曲行家,于是他小声问道:“老七,这个‘公主’是谁啊?”
    “长平公主。”
    “啊!”恭王虽未看过这出戏,却读过《倚睛楼七种曲》,想起其中有一本《帝女花》,写的就是明思宗当李自成破京之日,引剑砍断长平公主于寿宁宫的故事,心中困惑,不知慈禧太后为什么要点这么一出凄凄惨惨的戏。
    就这时,已换了《金络索》的曲牌,恭王因为读过这本曲,所以凝神细听,字字分明:
    “生恐长安似弈棋,五更残魄归消歇;三月花幡紧护持,空悲切!帝王家世太凌夷,闹轰轰几个兵儿,醉昏昏几个官儿,伤尽了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气!”
    听得这几句,恭王心里很不是味,莫非慈禧太后就借着这几句戏词骂人,他一直这样在想。
    再看到下面那出《廉颇请罪》,感慨就更多了!朝廷倚为长城的左宗棠和李鸿章,一个目空一世,誉己成癖,一个私心特重,见利忘义,等而下之,凡是统一路之兵的大员,无不横行霸道。要有廉颇那样勇于认过,和衷共济的气度,局面就不致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了这种种感触,恭王这天的兴致很不好。从宫中散出来,很想找个人谈谈,一抒积郁。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宝鋆。
    他是宝鋆家的常客,一到便被迎入书斋。每次来都由宝鋆夫妇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一个丫头五福伺候,五福是苏州人,却说得一口极爽脆的京片子,对于旗下大家的礼数娴熟无比。一见面就请了个双安,见面问好之外,又为元宵佳节祝贺。接着便从六福晋问到大公主、大少爷、二少爷,一个不漏。最后斟了酒来,恭王有些洋派,五福用水晶杯子替他斟了一杯红酒当茶喝。
    “吃饭了没有?”宝鋆问。
    “想喝碗粥。”恭王说,“只要酱菜就行了。”
    “巧了。”五福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也有锦州酱菜。”
    除了酱菜以外,还有一碟虾米拌黄瓜,瓜细如指,浅浅一碟,就这样小菜,便抵得一桌盛馔,恭王一见吟了两句竹枝词:“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吟完了摇摇头,颇有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啦?”五福问道:“那一年正月里来,都有黄瓜,总是吃得挺香的,就今儿个不中意了!”
    “唉!”恭王忽发感慨,“你们那儿知道外面的时世?”
    一提到这些事,五福便不开口了。大家的规矩严,凡是不知道的情形,从不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插嘴议论。
    “今儿宫里很热闹吧?”
    “很热闹。”恭王吃了一口粥苦笑道:“老五上条陈,老七又要带兵保护西陵。”
    “那不是又给地方上添麻烦吗?”宝鋆皱着眉说,“要钱可是没有!户部穷得要命。”
    “哼!看他劲儿还足得很。今天是让我搪过去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
    “明天怎么样?”宝鋆想了想问:“就算让他去,有将无兵,可也不管用呀。”
    “决不能让他去!”恭王很有决心地说,“各路人马,齐集京散,就为剿张总愚那一股匪,已经很丢人了。再去一位郡王,不太长他人的志气吗?”
    “对了!明儿七爷再要提到这话,就拿这个理由劝他好了。”
    “嗐!不提这些事儿了。找点乐子!”
    “看灯去吧?”宝鋆提议,“今年工部的灯,很有点儿新鲜花样。”
    恭王心想,去看“六部灯”,自然是微服私行,只怕有些言官知道了,说时世如此艰难,亲贵大臣居然有闲情逸致出游看灯,岂非毫无心肝?无缘无故挨顿骂不上算,还是安分些的好。
    就这时候,内务府总管崇纶,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工部的书办送了许多花灯,兵部的司官又送了许多烟火花炮。他又叫了一班杂戏,有宝鋆最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听的“子弟书”,特意飞笺,请他去“同谋一夕之欢”。
    “乐子来了!”宝鋆指着信,把崇纶的邀约,告诉了恭王。
    崇纶有大富之名,这些玩的花样,终年不断,恭王也去过几回,每一回都是尽兴而归。但此时忽然意兴阑珊了。
    “算了吧!这是什么年头儿?传出去不好听。”
    “那我辞了他。”宝鋆走到书桌面前,揭开墨盒,取枝水笔,站着写了一个回帖,叫听差告诉崇家来人,说是有贵客在,无法分身,心领谢谢。
    “五福,”恭王站起身走到火盆旁边坐下,“替名人轶事我再倒杯酒来。”
    等五福把酒和果盘拿了来,他把双足一伸,她替他脱了靴子,取了张红木凳子来搁脚,接着又去捧来一床俄国毯子,围住他的下半身,把毯子掖一掖紧。
    “这不也很舒服吗?”恭王取杯在手,想谈谈正事,“我不明白,李少荃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也有他的难处。第一,不愿跟左季高共事;第二,怕吃力不讨好。李少荃是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的。”
    “话是不错。不过朝廷待他不薄,就算勉为其难,也不能不买朝廷一个面子。一味置之不理,这叫什么话?”
    “为了一个张总愚,三位爵爷会剿,外加两位一品大员,说起来也实在是笑话,再加上一位王名人轶事爷,越发名人轶事热闹了。”
    “老七当然不能叫他去。”恭王停了一下说:“官、左、李三位,将来到底让谁总其成呢?”
    “官文办粮台,左宗棠指挥前线。”
    “李鸿章如之何?”
    “只有劝他委屈一点儿。”
    “能劝得听,倒也好了。”
    宝鋆想了想说:“有个人的话,他也许会听。”
    “曾涤生?”
    “对了。”宝鋆又说,“明天我来写封信给我这位老同年。”
    “也好。不过你别许下什么心愿。”恭王提出警告:“现在上头的主意大得很,而且小安子替她做耳目,什么道听途说的话,都在上头搬弄,事情是越来越难办了。”
    宝鋆默然。息了一会才说了句:“等皇上亲政就好了。”
    这一下提醒了恭王:“皇帝很象个大人了。”他很兴奋地说,“我看找机会跟上头提一提,每天军机见面,让皇帝也听听,学着一点儿。”
    “嗯!”宝鋆又问:“听说两宫太后,在打算立皇后了,可有这话?”
    “提是提过,预备在皇帝十六岁那年册立皇后。还有三四年的工夫,不忙。”
    “我看皇帝的身名人轶事子单薄,大婚不宜过早。”
    “你正说反了。”恭王放低了声音:“皇帝的智识开得早,早早大婚的好,省得那班小太监引着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闹,搞坏了身名人轶事子。”
    “听说‘西边’那一位,防宫女跟皇上亲近,跟防贼一样。
    小安子就奉派了这桩‘稽查’的差使。”
    “小安子么,”恭王很随便地说,“总有一天要倒大霉。”
    由这里开始,大谈宫内的近况,凡是恭王想要知道的,宝鋆都能让他满意。就这样正谈得起劲时,听差来报:“崇大人来了。”
    人影未到,先见冰灯,用整块的坚冰,镂刻而成,据说加了一种独得之秘的“药”在里面,能够日久不消。这冰灯共是四盏,刻成春、夏、秋、冬四季景致的花样,是崇纶随身携来的。
    “你不在家看灯,听“什不闲”、“子弟书”,跑这儿来干什么?”
    崇纶七十多岁了,养生有道,腰腿依然轻健,给恭王请了个干净俐落的安,笑嘻嘻地答道:“听说六爷在这儿,特为赶来伺候。”
    “你别以为没有到你家看灯,是瞧不起你。实在是乱糟糟的,没有那份闲心思。”
    “其实,那些灯年年一样,也没有什么看头,不过借个因由,陪着说说话。”崇纶又说,“我本来也在想,时世不好,这些照例的玩意,不如蠲免了吧!可也有人说,年年玩儿惯了的,今年忽而改了样子,必是捻匪闹得太凶的缘故。想想是安定人心要紧,所以照常弄了些灯来挂。”
    恭王知道,这是崇纶心有未安的解释,听听就是,不必再往下谈,不然倒象真个耿耿于怀,未能释然似的,所以换了个话题。
    “听说这几天,地面儿上要饭的,比平时添了许多。可有这话?”
    “那是一定的。上灯以后,家家都要出来逛逛,这时候不‘做街’,还到什么时候?”
    “什么叫‘做街’?”宝鋆插名人轶事进来问了一句。
    “那是他们的‘行话’。”崇纶笑道:“上街来要饭,就叫‘做街’。”
    “不是有难民夹在里头?”
    “不会吧,”崇纶答道,“他们那一行,虽是末等营生,规矩可大得很,各有地段,谁也不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来,更不容外人插足。再说,能够逃难到京城,不是手里有俩钱儿,就是有至亲好友可以倚靠,何致于要饭?”
    恭王听着不断点头,向宝鋆说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斯之谓也。”
    “怎么啦?”崇纶困惑地,“好端端的,六爷提起这个!”
    “五爷今儿在上头面奏,说最近京城里要饭的多了,得想办法。”恭王又说:“你有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地面儿上的事,也有你一份!”
    崇纶兼署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东半城地面归他所管,这时很轻松地说:“那好办。多不敢说,就这个大正月里,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管五爷上朝,看不见一个要饭的。”
    他说得到,做得到,当夜派人去找“杆儿上的”——丐头的俗称,说是给五百吊京钱,这半个月,不准在内城“做街”。
    “杆儿上的”又称“赶儿上的”,据他们自己说,正名叫做“赶上吃”,是明太祖所封。意思是奉旨吃白食,那家有红白喜事,赶上了便有残羹剩饭好吃。当然,作为丐头的“杆儿上的”,既不必“做街”,也不会吃讨来的饭,坐享孝敬,日子过得很宽裕。
    这时京城里那个“赶儿上的”,姓丁,外号“丁判官”,家有一妻二妾,安享余年,已不大管事,但权威仍在。听崇纶所派去的那个笔帖式,说了究竟,丁判官表示正月里庙会甚多,是“做街”的好时机,不过:“既然崇大人吩咐,那就认了!”
    果然,第二天起内城看不见一个要饭的,都被撵到九门以外去了。对付乞儿是如此,那些统兵大员对付捻军也是如此,尤其是革职留任的直隶总督官文,向以一个“撵”字为用兵的心诀,只望能把捻军逐出直隶省境,往东到山东、往南到河南、往西到山西,均无不可,就是不能往北,因为北面是京城。
    这时各路勤王之师,山东巡抚丁宝桢首先赶到,奉旨嘉奖。接着李鸿章也有了很切实的复奏,除刘铭传“患病属实,暂难成行”以外,其余各军已分遣驰援,他自己不久也要“由东入直”,来赴“君父之急”。这一来,加上南面的豫军;西面自娘子关来的,左宗棠的军队;以及由京中所派的神机营,由天津所派的崇厚的洋槍队,四面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围的形势将次形成,而官文的逐捻军出直隶省境的希望,看来是要落空了。
    照慈禧太后的想法,大军云集,除却铭军以外,所有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锐都已集中,合围进剿则西捻如釜底游魂,不难一鼓荡平。
    于是好整以暇地想起有件很有趣的事,应该要办一办了。
    ※※※
    这件事就是“挑秀女”——八旗官员人家不论满洲、蒙古、还是汉军,生了女儿,不能私下婚配,要准备宫内挑选秀女。照规矩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年一次,挑内务府“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的女儿作宫婢,一种是三年一次,挑选八旗秀女,凡是文职笔帖式以上,武职骁骑校以上,年满十三岁的都要报名候选,挑中了便等着指配王公宗室的子弟为妻。
    这一次挑的是八旗秀女,也是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以来的第一次,前两次都因洪、杨未平,道路不靖,停止举行。所以这一次的挑秀女,两宫太后都很重视,早在上年十月间,就由户部行文各省旗官,开列名字年岁,报部候选。一开了年,各省合格的秀女,都已到齐,连同在京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名,年龄都在十三、四岁之间。户部早就具奏,请示挑选日期,因为西捻猖獗,延搁了下去,既然局势已可稳住,应该及早挑定,让不中选的才女,各回原处,也算是一种体恤。
    这天是二月初四,神武门前一早就有户部和内务府的官员在当差,太监更多,有的是有职司,有的是受托来照料熟人,有的是来看热闹。
    候选的秀女都是豆蔻梢头的小姑娘,在剪刀样的春风中,鼻尖冻得通红,瑟瑟发名人轶事抖。有的是要俏名人轶事丽,不肯多穿衣服,受寒所致;有的却是深怕“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关入空旷幽深的宫中,心生恐惧;也有的是往好处去想,能够指配给那家王公的子弟,兴奋得不能自已;而更多的只是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想到天颜咫只,唯恐失仪,紧张得不住哆嗦。
    从天不亮就到神武门前来报到,直到近午时分,还没有“引看”的消息,彼此都在询问:“到底什么时候看哪?”
    “快了,快了!”户部的官员这样安慰着她们,其实他亦没有把握,“反正今天一定会看,而且一定看完。”他只能这样说。
    旗下的女孩子虽是大脚,但穿着“花盆底”,就靠脚掌中心那一小块着力之处,站上几个时辰,这份罪也不是好受的。这时候就是宫内有熟人的好了,引到僻处,找个地方坐着休息,然而那只是少数,大多数的只有硬名人轶事挺着,有那脾气不好的,口中便发怨言,父兄劝慰呵止,到处嘈嘈切切,愁眉苦眼,把三年一次的“喜事”,搞得令人恻然不欢。
    秀女初选不是一个个挑,十个一排,由户部官员带领着向上行礼。如果看不上眼,便什么话也没有,秀女们连太后皇帝的脸都还没有看清楚,就被“刷”了下来。
    这样的挑选,有名无实,纵使貌艳如花,但含苞初放,十分颜色只露得七分。天寒地冻,翠袖单寒,神情瑟缩,要减去一分,乍对天颜,举止僵硬畏怯,失却天然风致,再要减去一分,而殿廷深远,犹如雾里看花,剩下的五分颜色,又得打个折扣,所以匆匆一顾,了无当意。只见写着秀女姓名年籍、父兄姓名的绿头签,一块一块,尽往安德海所捧着的银盘里撂。
    坐在上面的皇帝,初经其事,仿佛目迷五色,茫然不能所辨。就算能够辨别,也不能有所主张,他的入座只为引见臣工,完成仪注而已。主持挑选的是两宫太后,东边的那一位,倒想放出眼光来挑,但心思太慢,觉得那一个不错,想再看一看时,人已经过去了。她又不肯随意留下“牌子”,因为一留牌子,就等于留下人来听候复选。虽说秀女赴选,户部照例发给车价饭食银两,其实不过有此名目,决不够用,京里的开销大,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赔累,慈安太后于心不忍,所以没有几分把握,总是撂牌子放了过去。
    慈禧太后却有些神思不属,眼望着殿下,心却飞回到十七年前。咸丰元年的冬天。她记得那天也是这样子冷得牙齿都会发名人轶事抖的天气,地点不是在御花园,是在慈宁宫以西的寿康宫,由先帝奉恭王的生母康慈皇贵太妃主持挑选。她只记得那天唯一使她关心的一件事,是家里欠了一个“老西儿”三十两银子,这天非归还不可,此外的记忆都模糊了,这时怎么样苦苦追索,都难记得起来。
    回到眼前却又有无穷感慨。十七年之前,谁曾想得到有此一天?一晃眼的工夫,真跟一场梦一样,如今想来,真不知为何在“梦”中会有那许多希奇古怪的波澜曲折,更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够经历了那许多希奇古怪的波澜曲折,而有安然坐在钦安殿上挑秀女的今天?
    就这样幽渺恍惚地抚今忆昔,她一直不曾留下牌子,直到慈安太后开口说话,她才惊省。
    “快看完了!”
    “喔,”慈禧太后定一定神,回头问安德海:“还有多少?”
    “还有三十多。”
    已看过三分之二了,自己面前一块牌子都不曾留下,看慈安太后那里,也不过留下十几个人。她不愿让人看出她心不在焉,便故意这样问道:“怎么办呢?竟不大有看得上眼的!”
    “宁愿严一点儿。”慈安太后说到这里,忽然指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说:“看那个怎么样?”
    “留下吧!”慈禧太后第一次留下一块牌子。
    从这里开始,她打起精神,细细挑选,一挑也挑了七、八个,两下合在一起,恰好是二十个人。
    于是宣召户部尚书宝鋆上殿,宣示了初次入选的人名。宝鋆问道:“那一天复选?请两位皇太后旨,好早早预备。”
    两位太后商议了一下,决定在二月初十复选。宝鋆领旨退出,皇帝问了问时刻,仍旧赶到弘德殿去补这一天的功课,两宫太后便在御花园内随意浏览了一会,回到漱芳斋去闲谈休息。
    所谈的自然还是脱不开秀女,两宫太后都感叹着没有出色齐整的人才,好在该指婚的王公大臣的子弟,都不过是跟皇帝差不多的年龄,再等三年也还不妨。
    “妹妹,”慈安太后忽然说道,“我在想,孩子们成亲,还是晚一点儿的好!”
    听见她这句话,慈禧太后立刻就想到了大格格,心中便是一痛。大格格从前年指配给她嫡亲表兄,六额驸景寿的长子志端,不久成亲,新郎才十五岁,生得瘦弱,兼以早婚,不过一年多的工夫,弄出个咯红的毛病,看样子怕不能永年。设或不幸,这一头自己一手所主持的姻缘,竟是害了大格格的终身!
    “唉!”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由衷地点着头:“说得是。”
    “那么,我看皇帝大婚,也不必那么着急。晚两年吧?”
    原来是定了后年,皇帝才十五岁。晚两年到十七岁,实在也不能算迟,慈禧太后同意了,“晚两年也好。”她说,“日子宽裕,可以慢慢儿找。”
    “对了!”慈安太后又说,“咱们俩把这话搁在肚子里,先别说出去。要暗底下留心,才能访着真个是好的。”
    这个宗旨慈禧太后却不能同意,她认为皇帝立后,不愁觅不着德容俱茂,可正中宫的名门闺秀,不必在暗底下私访,应该通饬内外大臣留意奏闻,千中选一,才是正办。不过时候还早,此刻用不着跟她争执,所以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不置可否。
    “皇帝挺象个大人的样儿了。”慈安太后以欣慰的声音提出劝告,“咱们也不能老拿他当孩子看待。前儿六爷提过,每天召见军机,让皇帝也在场听听,这件事儿倒可以办。”
    “还是书房要紧。”慈禧太后不以为然,“总要能看折子!现在可又不比从前了,兴了洋务,添出来许多花样,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丁日昌他们的折子,不能不仔细看。要是看不懂折子,光听军机说,也还是不懂。”说到这里她觉得也不便把慈安太后的话,完全驳回,便又加了一段话:“等过几天,问问大家的意思,还有弘德殿的师傅们,如果大家认为该让皇帝一起召见军机,自然也可以。”
    ※※※
    说是这样说,慈禧太后一直不曾咨询大臣,慈安太后也不便再提。转眼到了二月初十,复选秀女的日子到了。
    因为复选只有二十个人,无须钦安殿那么大的地方,所以改在漱芳斋引看。这天是个日暖风和的好天气,而且复选的秀女,再度进宫,不似第一回那么羞怯退缩,于是场面气氛也都跟初选大不相同了。
    初选行礼是十个人一班,复选改了五个人一班,磕过头要报履历,为的是听她们的声音。驻防各地的旗人,尽有几辈子在一地,与土著无异的,但一口京片子始终不敢丢下,不过有的圆转,有的尖锐,有的低沉,好听不好听却大有分别。
    因为跪得很近,而且自报履历时,有好一会工夫,所以两宫太后和皇帝把每一个人都看得很清楚,第二班最后那一名,瓜子脸上生了一双很调皮的眼睛,皇帝一见便有好感,因而格外留心听她的履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旺察氏,咸丰六年生人,满洲正白旗,杭州驻防。曾祖福舒,正蓝旗汉军副都统,祖父伊纳,陕西同谷县知县,父赫音保,现任镶红旗蒙古协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恭请圣安!”
    她的声音清脆无比,在皇帝听来,仿佛掉在地上能碎成几截,心里在想,这个人一定会被留下。
    “你的小名叫什么?”他听见慈安太后在问。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小名桂连。”
    “是那两个字啊?”
    “桂花的桂,连环的连。”
    皇帝心里在想,身后传下来的一句话,必是“留下”,但他所听到的却是两位太后在小声商量。
    “怎么样?”慈安太后问。
    “长得倒不赖,就是下巴颏儿太尖了。”慈禧太后又说,“才看了一半,已经留下七个了。我看,撂下吧!”
    已经“撂牌子”了,皇帝脱口喊道:“慢一点儿!”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恭,急忙起身,向上请了个安说:“两位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这个桂连留下吧!”
    这是皇帝第一次挑人,神色不免忸怩,两宫太后对看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的神情。终于是慈安太后允许了他的要求,向安德海吩咐:“把桂连的牌子拿回来!”
    “喳!”安德海从银盘里取出一枝绿头签,放回御案,接着便向桂连吆喝:“谢恩!”
    于是桂连磕头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桂连,叩谢两位皇太后天恩!”
    “怎么不跟皇帝谢恩呢?”慈安太后用一种教导的语气说。
    这是失仪,也是不敬。桂连一半惭愧,一半惶恐,顿时满脸飞红,赶紧答应一声“是”,向皇帝补磕了一个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桂连,叩谢皇上天恩。”
    “伊里!”
    这是句满洲话,意思是“起来”,皇帝对在旗大臣向他磕头时,照例回答这么一句。而桂连却听不懂,依旧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跪在那里,清澈明亮如寒泉般的眼光,飞快地在皇帝脸上一绕,跟着把头低了下去。
    “起来吧!”安德海用那种大总管的神态呵斥:“别老跪在那儿了!”
    于是桂连才站起来,倒退数步往后转身,视线又顺便在皇帝脸上带过。
    接着是第三班行礼。因为已经挑中了八个人,额子有限,所以这一班只挑了两个,第四班也是如此。总计二十名复选的秀女,入选了十分之六。
    那十一个都不关皇帝的事,他只关心一个桂连,早就打好了主意,觑个便走到慈安太后那里问道:“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今儿挑中的人,怎么办哪?”
    慈安太后知道他的来意,故意问道:“你看,该怎么办?”
    照他的意思,最好把桂连封做妃子。他知道这是做皇帝的一项特权,但自己觉得行使这项特权,就跟行使另一项特权——杀人那样,都还嫌早了些,所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挺喜欢她的是不是?”
    明明已说中了心事,他偏不肯承认,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不!”
    “那你为什么挑上了她呢?倒说个缘故我听听。”
    “我看她可怜。”
    “唷!原来是为了行好儿。”慈安太后有意逗他,“谁也不可怜,就可怜她。这又怎么说呢?”
    这时皇帝已想好了一个理由,神态便从容了,“她不是杭州驻防吗?”他说,“也许家里死过好些人。”
    想不到是这样一个理由!杭州在第二次陷于洪杨时,旗营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壮,伤亡甚众,城破之日,将军瑞昌举火自名人轶事焚,旗营次第火起,男名人轶事女老幼,死了四千多人,为有旗兵驻防以来最壮烈的一举。两宫太后这几年,与王公大臣一谈到此,总是咨嗟不绝。慈安太后心想,皇帝必是听得多了,所以才会想到桂连家里,怕她是劫后余生,另眼看待,这倒是仁君之心,不可不成全他。
    “对了,这一次倒是没有看见多少杭州驻防的秀女。不过,不知道桂连家,老底儿是杭州驻防,还是从荆州调过去的?”
    “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把她留在宫里,慢慢儿问她好了。”
    到底吐露了真意,也在慈安太后意料之中,便点点头说:
    “好吧,我把她要过来。”
    一听如愿以偿,皇帝十分高兴,笑嘻嘻地请了个安:“谢谢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
    “咦!”慈安太后笑道,“这道的是那门子的谢?我挑了桂连来,跟你什么相干?”
    一说破,皇帝又不免受窘,恰好荣安公主来问安,才算遮掩了过去。到第二天,户部正式具折,奏报入选名单,请旨办理,两宫太后在早膳时商量,决定暂时不指婚,十二名秀女,两宫太后各留四人,还多下四个,拨到各宫。
    “把那个杭州驻防的,叫什么名儿来着的,拨给我好了。”
    慈安太后故意这样说。
    “叫桂连。”因为慈安太后一向不会作假,所以慈禧太后没有想到其中存有深意,毫不迟疑地用朱笔在桂连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
    皇帝也在侍膳,见事已定局,暗暗心喜。从这天起,一下书房,便注意着新选的秀女,可曾入宫?等了两天,不见动静,忍不住问张文亮:“那些秀女,都到那儿去啦?”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道。”张文亮答道,“大概是在内务府。”
    “又不是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衣的秀女,怎么会在内务府?不对!”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是这么想,每一趟挑了秀女,都由户部送到内务府,学习宫里的规矩,等规矩都懂了,才能送进宫来当差,所以猜想着在内务府。”
    “去打听!”
    张文亮很快地有了回话,新选秀女还有三天就要进宫到差了。到了那一天,皇帝醒得特别早,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便觉扫兴。但一想到那张瓜子脸上的一双调皮的眼睛,陡觉精神一振,张口便喊:“来人!”
    小太监小李早就在伺候了,看了几遍钟,正打算去喊醒他,此时便急快奔到床前,一面揭帐子,一面请安说道:“万岁爷睡得香!”
    “今儿有‘引见’没有?”他问。
    “昨儿有,明儿也有,就是今儿没有。”
    小李喜欢耍贫嘴逗皇帝开心,但这天却碰了钉子,“混帐东西,好噜苏!”皇帝又问,“外头冷不冷?”
    这一次小李不敢噜苏了,跪下答道:“跟昨儿个差不离。”
    没有引见就不须穿袍褂。皇帝有套心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衣服,特意传“四执事”太监把它取了来,是一件枣儿红的灰鼠皮袍,配上浅灰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金刚钻的套扣,晶光四射,把人的眼睛都闪得花了。腰间系根明黄的丝绦,拴上平金荷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彩绣表袋,又是叮玲啷当的许多汉玉佩件。头上是珊瑚结子的便帽,前面镶一块绿得一汪水似地“玻璃翠”,辫子梳得油光闪亮,只是头发不多,还不够长,皇帝叫小李在辫梢缀上极长的丝线。打扮好了,取穿衣镜来前后照看,自己觉得比载澂还漂亮,心里十分得意。
    一到书房,师傅谙达,无不注目,只有倭仁大不以为然,那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原该他讲《礼记》,摊开了书却问起别的话:“皇上在宫内,可常省览《启心金鉴》?”
    这是倭仁特为皇帝编制的一册课本,辑录历代帝王事迹,以及名臣奏议,加上注解,读完以后,倭仁请皇帝携回宫中,时时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皇帝嫌它文字枯燥,不如另一本《帝鉴图说》——明朝张居正为神宗授读所编的课本,有图有文,来得有趣,所以坦率答道:“我常看《帝鉴图说》。”
    “那也好。”倭仁徐徐说道,“请皇上告诉臣,汉文帝在宫中,穿的什么衣服?”
    皇帝心里在说:“老古板又来了!”但其势又不容闪避,随即答道:“弋绨。”
    “请问什么叫弋绨啊?”
    “黑的,很粗的绸子。”
    “是!”倭仁便把皇帝从上至下又打量了一遍,“天子富有四海,汉文帝又何必穿得那么朴素?臣再请问皇上,‘安史之乱’是怎么来的呢?”
    《启心金鉴》和《帝鉴图说》都指出“安史之乱”是由唐玄宗骄侈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逸而来,但皇帝不肯如此回答,“那是因为用于李林甫这个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臣的缘故。”他紧接着问道:“倭师傅,今儿该上生书了吧?”
    倭仁拙于词令,连个十三岁的学生都说不过,到底让他“顾而言他”地闪了过去,把倭仁一肚子的话都封住了。
    这天《礼记》的生书是匠人篇,一听开头四句:“匠人建国,水地以县,置槷以县,视以景,”皇帝就有三句不懂,还有两个字从未见过,他的头就痛了。读倭仁教的书,几乎没有一次不头痛,他用各种方法去对付,精神好就故意找些麻烦,扯东扯西,磨到了时候完名人轶事事,精神不好就只得垂头丧气地一味苦苦忍受。有时也想听从师傅的劝谏,用些心思下去,从书中“啃”出点味道来,无奈那些书实在太古老了,硬得象石头一样,枉费气力,只是啃它不动。
    幸好倭仁在内阁中有个会议,就只教了那四句生书,再背了两课熟书,便算结束。接下来的功课是写字,归翁同和“承值”。平常遇到这时候是皇帝比较轻松的一刻,看看帖,听翁同和讲用笔的方法,都不费心思。而最主要的是唯有这片刻可以借磨墨为名,把小太监找来说说话。心里不甚舒服,亦可以嫌墨磨得太浓太淡,把小太监骂几句出出气。
    但这天他一改常态,规规矩矩写完两篇大楷,一篇小楷,送了给翁同和看过,随即吩咐:“进去吧!”
    一天的功课分做两节,一早六点上书房,读到九点钟,进宫用膳,如果有“引见”,便提早离去,然后到十点左右,复回书房,先读满书,再读汉文,一直到午后一点半左右,才能放学。
    中间还休息用膳的一个钟头,是在养心殿,那里没有宫女,只有太监。皇帝惦念着桂连,却苦于不能无缘无故到慈安太后宫里去看一看,同时他也不愿意透露心事,所以不便叫张文亮或别的小太监去打听,桂连进宫了没有?
    想来一定进宫来了,张文亮的话一向靠得住。只不知她此刻在干些什么?转念到此,发觉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小李,”他问:“你们闲下来的时候,干些什么?”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那儿敢偷闲哪?不整天伺候万岁爷吗?”
    小李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不是说你,你当差挺巴结,好得很!”他故意这样说,好教小李宽心说实话,“我是说别的人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了。”小李答道,“喝酒、下棋、赌钱、喂猫喂狗,或者养个雀儿什么的,各人找各人的乐子。”
    “那些丫头呢?”
    “她们?”小李撇撇嘴,“还不是聚在一起,谁长谁短的说是非,要不就拌嘴,说急了还许打一架。”
    皇帝大为诧异:“她们也打架?”
    “怎么不打?打得可凶呢,拳打脚踢嘴咬,外带拉头发。”
    说到拉头发,皇帝笑了,他就喜欢拉宫女的长辫子。吃过苦头的宫女,一听见后面脚步响,总是先把辫梢捞在手里,此刻想想,那是小孩子的玩意,以后不能再玩这一套了。
    “那么,”他又问,“她们打架也没有人管吗?”
    “管也管不得那么多。问起来怕受罚,都说没有打,就吃亏的也只好认了。”
    “那可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说:“谁欺侮人罚谁!”
    小李是个不安分的人,一听这话,正好借机报复,把平日仗着自己聪明伶俐,得太后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不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理人的几个宫女,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于是想了想说:“万岁爷圣明,有些个霸道的丫头,说话行名人轶事事,好不讲理,连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都常吃她们的亏。”
    “噢!”皇帝好奇的问,“连你们都欺侮?”
    “是啊。”
    “怎么样欺侮你们?”
    “譬如说吧,那一次万岁爷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去要六爷进的外国糖,明明还有,庆儿愣说没有了。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跟她说‘你可弄清楚了,不是我嘴馋,假传圣旨,是万岁爷要。’庆儿回我一句‘谁要也没有。不给就是不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心想,要不来外国糖,不能跟万岁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差,只好跟她苦苦央求。到后来庆儿算是点头了,可有一件,要我爬在地上装三声哈吧狗儿叫。”
    皇帝大笑:“你装了没有?”
    “不装也不行。”小李用万分委屈的语气说:“万岁爷只知道外国糖好吃,那里知道这外国糖是怎么来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想起‘谁要也没有’那句话,心里就不服!是仗谁的势,连万岁爷都不放在眼里?”
    这几句话把皇帝挑名人轶事拨得勃然大怒,“对了!”他脸色铁青地问,“庆儿是仗谁的势?”
    “还不是小安子吗?”
    提到小安子,皇帝越发恼怒,咬着牙说,“好!让他等着吧!”
    为了小李的一番话,皇帝的胃口便不好了,草草用过午膳,仍旧回到书房。小李在殿外廊上,小声把刚才奏对的那番话,告诉了别的小太监。正谈到得意之处,有人来叫:“小李,张首领找你。”
    张首领就是张文亮,小李一向怕他,所以这时便问了句:
    “干什么?”
    “大概是让你到内务府去要东西。”
    凡是到外廷需索物件,都是好差使,第一可以看机会多要;第二能够到各处散散心,或者找相好的去聊聊天,因而小李精神抖擞地答应着:“我这就去!”
    等皇帝一上书房,张文亮便在弘德殿以西,凤彩门旁一间板屋里承值待命,小李一走到那里,看见张文亮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受了骗了。
    “你那两条腿,还打算要不要?”张文亮劈头就问。
    “怎么啦?”小李哭丧了脸问,“我那儿犯了错啦?”
    “你还嘴凶!”张文亮提脚就踹。
    小李不敢逃,也不敢躲,只把身名人轶事子一扭,让他踹在肉厚的屁名人轶事股上,然后借势赖倒,当作是为他踹倒了的。
    “我问你,你刚才跟万岁爷胡说些什么?”
    他也想到了,必是这重大公案,要赖无法赖,早就想好了答语:“我说的是老实话。”
    “不错,老实话。”张文亮冷笑,“还有句老实话,你怎么不说?你摸庆儿的脸,挨了一嘴巴,你怎么不告诉万岁爷?”
    说穿了底蕴,小李才哑口无言。张文亮叫他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太监骂人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务必把人保留在心底深处的那最后一丝自尊,也剥了下来,才算完结。但他们自己挨骂,却不当一回事,有的人能练得充耳不闻,小李就有这样的功夫,所以尽着张文亮骂,心里只在想着庆儿那腻不留手的,剥光鸡蛋似的脸。
    “我可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张文亮提出严重警告:“你要是再敢在万岁爷那儿,无事生非,瞎造谣言,惹出祸来,我就把你调名人轶事戏庆儿的事,全给抖露出来,你就等着她干哥哥收拾你吧!”
    庆儿的干哥哥是安德海,而且,她最近在慈禧太后面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这件事要一败露,皇帝也救不了自己,小李这一下才着慌了,往下一跪,哀恳着说:“张大爷,我不敢了!你老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
    “我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涵不了你。”张文亮说,“你还说人家庆儿,庆儿挺厚道了,没有把你那档子不要脸的事,告诉她干哥哥。可保不定那一天,会有人到小安子那儿去搬嘴,你小心等着好了。
    滚!”
    小李这时候才发觉闯了祸,话已经在皇帝面前说出去了,皇帝最恨安德海,非找机会发作不可。到那时候慈禧太后一定会追查。是谁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而张文亮又未见得肯为自己遮盖,据实奏陈,后果不堪设想。
    转念到此,立刻回身,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挺地又往张文亮面前一跪:
    “都怪我的嘴不好!胡说八道。打,打!”他一面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一面又说,“张大爷,我替你老责罚了小李了。”
    “怎么样呢?”
    小李的意思是要请张文亮设法去阻止皇帝,不必找安德海或者庆儿的麻烦,但这层意思,不易措词,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说清楚。
    张文亮原就有这样的打算,正好小李自己先说了出来,便趁势又训诫了一番,问得他心服口服,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等皇帝一下了书房,张文亮已候在弘德殿外。这就是皇帝玩儿的时刻了,照例先去看他养在御花园的狗和猴子,张文亮便打算着在那时候相机进言。
    不想皇帝吩咐:“到宫里!”
    慈安太后这时住长春名人轶事宫绥寿殿,慈禧太后住翊坤宫平康室,两宫只隔着一条西二长街。皇帝随意往来于东西之间,所以说“到宫里”不专指长春名人轶事宫或翊坤宫,两处皆可。张文亮只当他是到翊坤宫,预备跟安德海或者庆儿去找麻烦,所以赶紧阻拦:“万岁爷先回寝殿吧,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话面奏。”
    “什么话?这会儿说好了。”
    “是!”张文亮扶着软轿,悄悄跟皇帝说道:“万岁爷别听小李瞎说,庆儿在圣母皇太后那儿当差,一向挺谨慎的,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仗势欺人。她是圣母皇太后跟前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人,万岁爷该有一份孝心,皇太后面前一只猫,一只狗,都得另眼相看。”
    皇帝一向很听张文亮的话,点点头说:“知道了!”张文亮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万岁爷体恤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千万别跟那些人生气。”
    “那些人啊?”
    张文亮原就是不肯说出口来,无奈皇帝不知是有心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着他说,还是真的不知道?反正这时不能不挑明了,但还只是说了半句:“圣母皇太后跟前的那些人。”
    说到这话,皇帝心里越发不舒服。他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慈禧太后心里是疼他的,但以安德海挡在中间,做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想疼亲生的儿子也不行。安德海不仅常常搬弄是非,只要他在书房里稍微有些不规矩,或者师傅们词色不耐,安德海无不悄悄去奏诉。最使得皇帝气忿不平而又说不出口的是,安德海只要有机会就要显得他比皇帝更有“孝心”,甚至打着慈禧太后的招牌,以一种长兄教导幼弟的神态或语气跟皇帝说话。同时,他也总是处处在提醒“主子”,太后跟皇帝的关系,应该重于母子的情分,于是皇帝所见到的,不是慈母,而是一位督子甚严的“阿玛”。
    皇帝从小就是张文亮提抱扶掖长大的,对他自另有一种敬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之情,所以这时便忍着自己的不快,安慰他说:“好了,我不理他们就是了。”
    “这才是!”张文亮极欣慰地说,“量大福大!”
    说到这里,软轿已将进西二长街,皇帝便说:“绥寿殿!”
    “这会儿不合适吧?”张文亮提了他一句:“母后皇太后,正在歇午觉。”
    “嗯,嗯!”皇帝一心想着桂连,竟把慈安太后这个习惯也忘记掉了,“那,还是看看大福、二福去!”
    大福、二福是皇帝养在御花园的两条哈巴狗,调名人轶事教得极可人意,一见皇帝便甩着尾巴,摇摇摆摆地扑了上来。在平常日子,总是皇帝蹲下名人轶事身去,那狗兄弟俩一跳上身,驯顺地伏名人轶事在他怀中,等着喂食。但这天皇帝怕弄脏了他那一身漂亮衣服,只喊:“小李,抱着!去看看小秃子。”
    小秃子是一只小猴子的名字,极其淘气,有一次拉住一个宫女的辫子荡秋千,把人吓得大哭,于是安德海献议,慈禧太后下令,把小秃子用个笼子关起来。现在皇帝只有在笼子外面看,小秃子学会一样本事,见了皇帝就会垂着手请安,然后吱吱乱叫,照小李说,“是小秃子讨赏。”照例有栗子、花生什么的,扔到笼子里去。
    这天的皇帝,却无心逗着狗和猴子玩,他心里所一直在想的,是如何逗小安子在大庭广众间,大大地出一回丑?这件事不能跟张文亮商量,只有找小李。
    小李诡计多端,专会想些希奇古怪的花样来供皇帝开心,这时眉头一皱,龇牙一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有个主意,万岁爷看看行不行?”他说,“不行再想。”
    “不好玩儿的,不是叫他哭不得、笑不得的,你就别说!”
    “还不止这些个。”小李得意地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这一计,智赛萧何,包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皮管连两位皇太后都会乐。”
    于是小李悄悄耳语了一番,皇帝大喜,连声说道:“快去办,快去办!”
    “是!”小李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万岁爷降旨,好去要东西。”
    “好吧,我马上写。”
    于是群从簇拥,回到了皇帝所住的养心殿西暖阁,等张文亮有事走了开去,小李才悄悄溜入殿内,铺纸磨墨,把一管牙杆笔递到皇帝手里。
    “怎么写呀?”
    小李想了想,便一个字、一个字念道:“着小李取大翡翠一块。钦此!”
    “这会给吗?”
    “谁敢不给?”小李很快地答道:“不给就是违旨。”
    皇帝踌躇了一会,忽然很高兴地说道:“不用了,拿那块镇纸去吧!”他把笔搁了下来。
    小李也略略迟疑了一下,终于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碧绿的翡翠狮子,摆在皇帝书案上说道:“怕张文亮会查问,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可就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
    “不要紧,你让他来问我好了。”说着,他把翡翠狮子递了给小李。
    有皇帝一肩承当,小李还怕什么?接过东西来,揣入怀中,便要跪安退出。
    “到绥寿殿去吧!”
    “是!”小李极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灵,心里在想,这是第二次提绥寿殿了,这么急着要去,是为了什么?倒得留神看一看。
    一看到绶寿殿新来的宫女,小李恍然大悟。慈安太后不喜欢用太监,寝宫中使唤的都是宫女,所以小李也只是在院子里跪了安,便即退了出去。绥寿殿有自己的小厨房,主要的是为慈安太后供名人轶事应甜咸点心和茶水,旁边有间空屋子,小李每趟去都在那里歇脚听招呼,有时便直接闯入厨房。
    他的嘴甜,又会说笑话,所以虽有象庆儿那样讨厌他的,但也有许多宫女跟他合得来,接替双喜的位置,在慈安太后面前“一把抓”的玉子,就跟他很对劲。
    小李管玉子叫“玉子姐姐”。那是名符其实的称呼,玉子今年二十五岁,照宫中规例,应该放出去了,但以慈安太后驭下宽厚,玉子情愿耽误自己的已晚春名人轶事光,“再伺候主子一年”。而小李只有十九岁,叫“姐姐”不错,只是叫得特别亲切,旁人刺耳,玉子会心。虽然每一趟见着小李都要骂几句,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悄悄给小李留着。有时候小李赌输了钱,只要到玉子面前垂头丧气一坐,定是一顿骂过,便有银锞子摔到他怀里。
    这天的小李,却是精神抖擞地,“玉子姐姐,”他招招手,“你请过来,我有要紧话说。”
    一番“要紧话”说过,玉子亲手取上用的明黄色的盖碗,沏上一碗君山茶,喊道:“桂连儿啊,你过来。”
    怯怯的桂连,其实很机警,学着小李叫一声:“玉子姐姐!”
    “用托盘把这碗茶送给万岁爷。端着茶会请安吗?”
    “会!”
    “好!去吧。头一次当差,可看你的造化了!”
    桂连沉得住气,走到皇帝面前,不慌不忙请了个安,把一碗茶送给皇帝,嘴里还说一句:“万岁爷请用茶。”
    “噢!”皇帝没话找话:“你知道我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喝什么茶?”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道。”
    “谁让你把茶端来的?”
    “玉子姐姐。”
    “嗐!”慈安太后笑着皱眉,“谁教给你这么个称呼?玉子就是玉子,不兴叫什么姐姐、妹妹的。你在这儿弄错了还不要紧,如果在翊坤宫也是这么着,准挨一顿骂。记住了没有?”
    “是!”桂连把一双眼皮垂着,胀名人轶事红了脸,不断咬着嘴唇,仿佛有眼泪不敢掉下来似的。
    皇帝好生不忍,他猜想着她在家一定受父母疼爱,要什么有什么,从未听过一句重话,如今第一回当差就挨了训,必是想着在父母跟前的光景,自觉委屈。适得用句什么话,把她的心思扯了开去,不然一个忍不住掉了眼泪,轻则受一顿呵斥,重则撵到终年没有人到的冷宫去当苦差,从今以后再也到不了太后跟前,那有多可惜?
    于是他也教她规矩:“如果真的要提姐姐、妹妹,得先按上你自己的称呼,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姐姐’才对。”
    “是!”桂连抬头看了看皇帝说:“皇上的茶,是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玉子姐姐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端了来的。”
    “又弄错了。”慈安太后大为摇头:“看你的样子,倒是挺聪明的,怎么教不会啊?玉子又不是你亲姐姐,不该那么叫!”
    “她头一天当差,不懂宫里规矩。”皇帝赶紧看着慈安太后说,“过两天就好了。”
    慈安太后看见皇帝起劲卫护桂连的神情,觉得有趣,但皇帝到底是皇帝,不能逗着他取笑,因而平静地点点头,向桂连吩咐:“你叫玉子来替名人轶事我装烟!”
    “是!”桂连请了个安,退了出去。
    皇帝颇有怏怏之意。想到复选那一天,回眸一视,猛然想起《西厢记》中的曲文:“临去秋波那一转”,衷心若有意会,但领略得这句曲文的美妙,却说不上来妙在何处?于是他又想到翁师傅讲过而不甚了了的那句陶诗,这就教“欲辨已忘言”!
    一下子懂了一句词曲一句诗,完全是自己领悟得来,皇帝有着从未经验过的得意和欣悦,恨不得就找着翁师傅,或者南书房的什么翰林,把自己的心得告诉他们,问他们“讲得对不对”?
    自然对罗,翁师傅会高兴得掉眼泪。就象那次对对子,用“大宝箴”对“中兴颂”那样,把翁师傅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只捧着自己的手,不停地说:“天纵圣明,天纵圣明!”
    只有想到那样的光景,才觉得读书有些别样东西所带不来的乐趣,他自我陶醉得出了神。慈安太后却是又好笑,又好气,还有些警惕,看样子皇帝象他父亲,将来在女色这一关上看不破。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这一问才惊醒了皇帝,愣了一下才能回答:“我在想书房里的事。”
    慈安太后怎肯信他的话?只当他为桂连神魂颠倒,心想告诫他几句,但说得浅了他不懂,说得重了又怕他脸上挂不住,只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你简直跟你阿玛一样!”
    这话让皇帝困惑,象父皇有何不好,怎用这样怏怏的语气来说?在这位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面前,他是无话不可说的,所以立即问道:“我不该象阿玛?”
    “胡说!”慈安太后尽力要装出生气的神情,“怎么说不该象阿玛?”
    皇帝自觉这话没有问错,不该受此呵斥,但对慈安太后,他是愿受委屈的,想起谙达的教导,急忙站起身来,往地上一跪,以微带告饶的语气说:“皇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别生气,我说错了。”
    这就是慈安太后最感到安慰之处,皇帝虽非己出,孝心却如亲子,便将他一把拉了起来,心里想解释自己所说的那两句话,却苦于无法表达,只好这样说:“不是说你不该象阿玛,不过有些地方,可也别跟你阿玛一样。”
    这话在皇帝听得懂,为讨慈安太后的欢心,便很机灵地说:“就象阿玛身名人轶事子不好,我可要养得壮壮儿的。”
    “对了!”慈安太后大为高兴,“这你算是明白了。阿玛是好皇上,就吃亏在身名人轶事子单薄。”她的脸色和声音变得沉重了,“你可要自己当心!年岁也不小了,康熙爷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办了好些大事。现在凡事有你六叔在外面挡着,你只管好好儿念书,到你自己能自立了,要什么有什么,这会儿别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思乱想!”
    最后一句话又使得皇帝困惑,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思乱想”四个字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愿再问,因为问下去不会有好听的话。
    在一旁拿着烟袋伺候了半天的玉子,却了解慈安太后的深意,说出口来,传出殿外,便是是非。所以急忙打个岔,把一枝翠镶方竹的旱烟袋伸了过去,接着便吹燃了纸煤儿,让慈安太后口中腾不出空来说话。
    玉子的意思是不教提到桂连,偏偏皇帝要问:“玉子,”他说,“桂连跟你很好是不是?”
    “是!”玉子含名人轶事着笑问,“皇上怎么知道?”
    “我看她叫你姐姐叫得好亲名人轶事热。”
    “对了!”慈安太后接口说道,“桂连还不懂规矩,你得好好儿跟她说一说。”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已经跟她说过了。”玉子答道,“今天刚来,凡事还摸不大清楚。她挺机灵的,有那么十天半个月,就全都懂了。”
    慈安太后想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我看那,桂连就是太机灵了,教人不能放心。”
    这是为什么?皇帝正在这样想着,慈安太后和玉子的眼光都瞟到了他脸上,不用说,“教人不能放心”这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有些羞,也有些恼,便把脾气发到玉子身上。
    “你笑什么?”他瞪着眼骂玉子:“没有规矩!”
    无故挨骂在玉子不是第一次,她早就知道,既非“无故”,亦不算“挨骂”,反正皇帝的身分与年龄不配,似讲理非讲理的事,不知多少,无理要装得有理的样子,更是习惯。经验多了,遇到这样的情形,玉子有许多应付的方法,现在得跟太后凑合着,把皇帝的脾气压下来。
    于是她收敛了笑容,毫无表情地作出很有规矩的样子,静静地站着,然后慈安太后虎起了脸斥责:“真是好没有规矩!
    下次不许这个样子!”
    “是。”
    “皇上待你们好,你们就不知道轻重了!看皇上年纪轻,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情随和,就敢这个样子,下次再让我瞧见了,皇上不罚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玉子看着皇帝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再也不敢了!”
    “去!”慈安太后又说,“问问皇上,要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
    “是!”玉子便走近一步,请个安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皇上想吃点儿什么呐,还是想喝点儿什么?”
    这样子一吹一唱,往往会把皇帝弄得老大过意不去,恨不得拉着人家的手说:“没有那么了不得,你别把皇太后骂你的话,放在心上。”这时也是如此,很想给玉子一个笑脸看,但抹不下这张脸来,只是摇摇头:“不要!”
    “不吃什么也好,快传膳了。”玉子又问:“皇上打算在那儿用膳哪?”
    这两三年的惯例,除了初一、十五,多半由皇帝侍奉两宫太后临幸漱芳斋,听戏侍膳以外,平常日子的晚膳,大致一天在长春名人轶事宫,一天在翊坤宫。但在长春名人轶事宫的时候要多些,这天有种种缘故,便更舍不得走了。
    “在这儿吃。”皇帝说,“我要吃南边的春笋。”
    “哎唷,那还不知道有没有了?”玉子略有疑难之色。
    “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巡抚李瀚章,不是进得不少吗?”慈安太后问。
    “一共十篓。”玉子答道:“除了赏各位王名人轶事爷以外,还剩下四篓,一面分了两篓,倒有一大半是烂了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看样子,禁不住再搁,做了笋脯了。”
    “我就吃笋脯。”皇帝的脾气变得非常好了,“只要是笋就行。”
    慈安太后看着玉子笑了,而玉子却不敢再笑。即令如此,皇帝也觉得不大对劲,便有些坐不住了。
    “我去绕个弯儿再回来。”
    “别走远了。”慈安太后吩咐。
    “不远,”皇帝答道:“我到后院看金鱼。”
    等皇帝一走,慈安太后换了副神色,“玉子,”她把声音放得很低:“你看出来了没有?皇上对桂连有了心思了。”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看出来了。”
    “你替名人轶事我留点儿神。”慈安太后想了想又说,“最要紧的,叫桂连得放稳重一点儿!可不能在我这儿闹出笑话来。”
    其实就有那回事也不算闹笑话。玉子虽是未嫁之身,但当宫女“司床”、“司帐”,对男名人轶事女间事,无不明了,没有见过也听说过。皇帝看中了那个宫女,不但不是笑话,雨露承恩,且是美事。不过皇帝到底只有十三岁,还在读书,倘或真的为桂连着迷,慈禧太后一定归咎于这一边。为了避免是非,玉子很重视“主子”的话。
    于是她退了出来,把桂连悄悄找到僻处,告诫她说:“你在皇上跟前,可当心点儿,少笑!”
    “嗯!”桂连答应着,很快地瞟了她一眼,就象黑头里闪电一亮。
    “要命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怎么啦?玉子姐姐!”这一次不瞟了,却瞪大了一双眼怔怔地望着玉子,桂圆核似的两粒眼珠,不断在转。
    玉子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有些话不便说,说了她也不懂,想了想答道:“宫里不兴象你这个样子看人,别老是瞟来瞟去,也别瞪着眼看。你,你那两眼珠,别老是一刻不停地转,行不行?”
    “这……,”桂连低着头,嘟着嘴说:“这我可管不住我自己!”
    想想也是实话,玉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那么,”她问:
    “你自己的那两条腿,你管得住,管不住?”
    “那当然管得住。”
    “好,你就管住你那两条腿好了。第一、要离开长春名人轶事宫,不管是谁叫你,你得先告诉我。”
    “嗯,”桂连点点头,“我知道。我一定先跟你说。”
    “第二、看见皇上来了,你得躲得远远儿的。”
    这句话一出口,桂连的脸色变了,“玉子姐姐!”她惊慌地问,“我第一天当差,可是出了什么错儿?我自己不知道啊!
    你,你得教给我,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儿的当差。”
    “你当差当得挺好的。”玉子看她神态惹怜、语言娇名人轶事软,心里有七分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也有三分醋意,摸名人轶事着她的脸说:“你就是当差当得太好了。”
    这叫什么话?桂连要去细细想一想,反正眼前照玉子的话,管住自己的两条腿总是不错的。因此,一见皇帝的扈从,立刻就避了开去。
    越是这样,皇帝到长春名人轶事宫来的次数越多,终于,慈禧太后不能不派安德海来找了。
    皇帝还恋恋不舍,问道:“有什么事吗?”
    “请皇上去试一试龙袍可合身?”
    “拿到这儿来试!”
    “不!”慈安太后接口说道:“你去!”
    有了慈安太后的吩咐,皇帝才回到翊坤宫。“四执事”太监已经伺候了半天,由宫女帮着,七手八脚地把一袭新制的龙袍,替皇帝穿好。
    “请皇上往亮处站站!”安德海说。
    这是为了好让慈禧太后仔细看一看,但安德海的声音,就象跟个不相干的人说话那样,既无礼貌,亦无感情,皇帝心里非常不舒服。
    因此,皇帝很想借故骂安德海一顿,但转念想到不久就可以发生的,要安德海啼笑皆非的妙事,顿时把气平了下去,乖乖地走向亮处。
    慈禧太后也跟了过来,前后左右端详着,这袭明黄缎子的龙袍,在五色云头之中,绣着九条金龙,前胸后背,是蟠着的正龙,肩臂之间,是夭矫的行龙,另外加上“五福捧寿”、“富贵不断头”等等花样,下摆绣出石青色的海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称为“八宝立水”,配上朱纬东珠顶的朝冠,益发显得威仪万千,眩人心目。
    慈禧太后非常满意,点点头说:“挺好的!”
    怎么好法,皇帝却还不知道,他只能俯身下视,看到胸前的衣服,到底穿在身上是何形相?无从想象。便忍不住大声喊道:“拿镜子来!”
    两名宫女拿了大镜子来为皇帝照着,前前后后看了半天,他在得意中有些忸怩和拘束,不由得就扭肩摆手,作出不大得劲的样子。
    “穿上龙袍更不同了。”安德海说,“皇上得要更守规矩才好。”
    “是啊,要稳重!”
    从这句话为始,慈禧太后大开教训,说正面的道理的同时,每每把皇帝“不学好”的地方拿来作比。皇帝每应一声:
    “是”,心里便说一句:“杀小安子!”
    于是一件原该很高兴的事,变得大杀风景,害得皇帝的胃口不开,侍膳时勉强吃下一碗饭,托词第二天要背书,跪安退出翊坤宫。
    慈禧太后的心思却还在那件龙袍上。膳后一面在前廊后名人轶事庭“绕弯子”消食,一面跟随在身后的东德海发感慨:“皇帝也委屈,接位七年了,才有一件龙袍!”
    委屈多由变乱而来,先是洪杨未平,以后又闹捻军,廷臣名人轶事名人轶事谏,时世未靖,须当修省克己,力戒糜费。恭王、文祥等人,也常常哭穷,就这样内外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持,抑制了她的想“敞开来花一花”的欲名人轶事望。连带使得安德海,也总觉得不大够味,枉为掌实权的太后面前的第一号红人。
    所以,这时候见她有此表示,自然不肯放过进言的机会。
    “其实,”他紧追两步,凑在慈禧太后身边说,“受委屈的倒不是皇上。”
    “是谁呢?”
    “是主子!”安德海说,“大清朝的天下,没有主子,只怕早就玩儿完了。主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劳,千辛万苦,别人不知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可是亲眼得见。按说,外头就该想办法把圆明园修起来,让皇太后也有个散散心的地方。不说崇功报德,就说仰体皇上的孝心,不也该这么办吗?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常在想,人人都见得到的事,怎么六爷他们想不到?要就是想到了,故意不肯这么办。那都是欺负皇上年纪轻,还不懂事,如果皇上肯说一句,为皇太后颐养天年,该怎么怎么办,孝母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
    这番话,慈禧太后都听入耳中,因为话长,她觉得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一时想不完,所以也就没有开口。
    不过,她的神态,在安德海是太熟悉了,他一面说,一面偷名人轶事窥,始终没有不以为然的表示,就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用。于是接着又往下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常想,在热河的时候,肃顺克扣主子,不错,不过有一句说一句,肃顺对大行皇帝的孝心,那可是没有得批驳,要什么有什么,供养得丝毫不缺。如今内务府跟户部,手这么紧,可又供养了谁呢?如果说是为了供养皇上,皇上才十三岁,可怜巴巴的,当了七年皇上,才有一件龙袍。这不教人纳闷儿吗?”
    “哼!”慈禧太后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又似苦笑,又似冷笑。
    “再说,”安德海越起劲了,“那时候逃难在热河,发匪也还没有剿平,日子是苦一点儿,现在跟当年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再说时世艰难,大库的入项不多,不是骗人的话吗?”
    “这你不知道!”慈禧太后说,“剿捻花的钱也不少。”她突然住口,觉得国家的财政,不宜告诉太监。
    “是!”安德海很快地又说:“不过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也听了些闲话,不知道真假,不敢跟主子说。”
    “什么闲话?”
    “都说朝廷拨了那么多军费,真用在打仗上的,不过十成里头的三成。”
    “呃!”慈禧站住了脚很仔细地问:“都用到那儿去了呢?”
    “还不是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分着花。”
    带兵官克扣军饷,慈禧太后早就知道,方面大员,除了曾国藩和丁宝桢以外,其余的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守,她也不敢相信,至于京中大僚,在逢年过节,或者各省监司以上的官员到京,照例有所馈赠,更不足为奇。但十成中有七成落入私囊,未免骇人听闻,她不能不注意了。
    “你说的上名人轶事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下,倒是谁呀?”
    “这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就不敢说了。”安德海很谨慎地,“只听说六爷他们,都在外国银行有存款。”
    “噢!”慈禧太后诧异地,“把钱都放在洋鬼子那儿啦?”停了一下她喊:“小安子!”
    “喳!”
    “你倒去打听打听,他们放在洋鬼子那儿的款子有多少?”
    “是!”安德海说,“洋鬼子的事儿难办,主子得宽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期限。”
    “期限倒不要紧,就是得打听实在。”慈禧太后很严厉地说:“你可不许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乱谎报。”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安德海接着又陪笑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还有件事,叩求天恩,可是……。”
    “怎么啦?”慈禧太后斜睨着他,“有话不好好儿说,又是这副鬼样子!”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上次也跟主子求过,主子吩咐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自己跟皇上去求,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怕跟皇上求不下来,还是得求主子的恩典。”
    “又是那回事!”慈禧太后想了一下,摇摇头:“你还是得跟皇上去求。”
    “是!”安德海委委屈屈地答应着。
    看他的神气,慈禧太后于心不忍,便安慰他说:“你先跟皇上求了再说,倘或不成,再跟我说。”
    有了这几句话,安德海有恃无恐,心情便轻松了。细细盘算了一下,正好有个机会,三月二十三皇帝生日,借万寿讨赏,也是个名目。而且日子还有个把月,也来得及好好下一番工夫。
    于是安德海一改常态,对皇帝特别巴结,一见面便先陪笑脸,也常在慈禧太后面前,颂赞皇帝的书读得好。这样一到了三月初,他找个机会,提议今年皇帝万寿要大大热闹几天。得到了慈禧太后的许诺,他亲自到升平署去接头,准备了好几出皇帝所喜名人轶事名人轶事的武戏和小丑、花旦合作的玩笑戏,然后到皇帝面前来奏报献功。
    “办得好!”皇帝很高兴地笑道:“我可真得赏你点儿什么!”
    一听这话,安德海喜在心里,表面却很恭顺地答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伺候皇上,是应该的。只要皇上高兴,比赏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什么都好。”
    “总得赏点儿什么。”皇帝沉吟了一下问道:“小安子,你父母还在世不在世?”
    “跟皇上回话,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父母已经故世了。”
    “有了封典没有?”
    “前年蒙皇太后赏了四品封典。”
    “喔,你是四品。”小皇帝问,“按规矩怎么样啊?”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请旨,皇上问的是那一个规矩?”
    “你们的品级啊!”
    安德海不慌不忙地答道:“按规矩是四品。有特旨那就可以不按规矩了,规矩本来就是皇上定下来的。”
    “噢!”皇上又沉吟了一会,踌躇着说,“我想另外赏你个顶戴,不知道行不行?”
    “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敢!”安德海赶紧跪下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决不敢邀赏。不过,皇上要另定规矩,没有什么不行。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说这话,决不是取巧儿。”
    “我知道你不是取巧。只要能另定规矩就行了。”皇帝指着安德海的头说:“蓝顶子暗,太难看了,我给你换个顶戴。”
    世上真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自己想换个红顶子,偏偏皇帝就要赏这个。安德海几乎从心底发出笑来,但无论如何得要做作一下,这个顶子才来得漂亮。
    于是他免冠碰头,口中诚惶诚恐地说道:“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受恩深重,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不来,实实在在不敢再邀皇上的恩典。求皇上体念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的一点诚心,收回成命!”
    小皇帝有些穷于应付了,极力思索,想起上谕上对大臣的任命,常用的一句话,随即说了出来:“毋许固辞!”
    “皇上已经吩咐了。”小李在旁帮腔,“你就谢恩吧!”
    “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不知怎么样报答。”安德海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才感激天恩,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故意装出那讷讷然的忠厚样子。
    皇帝笑笑不响。安德海亦是心满意足,抖擞精神,帮着去照料皇帝万寿的庆典,尽可能把排场铺展开来,搞得花名人轶事名人轶事锦簇,十分热闹。
    这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但也是迎名人轶事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盛年孀居的太后,最怕的是月下花前,悄无人声,那兜上心来的寂寞凄凉,无药可治。唯一的办法是别寻寄托,不让这份寂寞凄凉的心情出现。安德海在她看来重要,就因为他总能想些花样出来,为她打发闲处光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但是要热闹一番也不容易,第一要有个名目,免得外面说闲话;第二更要有那份闲情逸致——象岁尾年头那样,捻军扰及西陵,直名人轶事名人轶事京畿,弄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这些日子不同了,西捻已越过滹沱河南窜,李鸿章由冀州移驻直、豫、鲁三省枢纽的大名府,指挥郭松林、潘鼎新,以及改隶左宗棠的老湘军刘松山,还有豫军张曜、宋庆,以及善庆的蒙古马队,分路拦截追剿,打得极其起劲。不但京畿之围已解,而且依慈禧太后这几年天天看军报的经验,官军只要不是以屯守为名,专驻一地,养得师老,能够不怕辛苦,穷追猛打,收功的日子就不远了!因此,以轻松的心情,借皇帝万寿好好热闹几天,在她可以弥补“这个年没有过好”的遗憾,是非常需要的。
    万寿前后七天,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穿蟒袍,称为“花衣期”,当暖寿及正日在高宗养老的宁寿宫赐大臣入座听戏之前,宫中已经热闹了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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