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

第四十五回解佩空余忏情恨怆怀犹有劫余哀
    耿照哪里知道,谷啸风与辛龙生之间的“梁子”,并不是仅仅打了一架这样简单,他们之间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化解”的了。
    谷啸风苦笑道:“这件贺礼我会给他送到,不过我可不想分润。”
    耿照有点不悦,说道:“谷老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恕我问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这大衍八式呢?还是拘泥于世俗之见,和我客气呢?”
    谷啸风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耿大侠慨然相赠,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资质平庸,常以‘戒贪’‘立诚’作为自勉,于武学之道,但求循序渐进,日有寸长,便自满足,不敢贪多务得。对朋友则只知以诚相见……”
    耿照点了点头,插口说道:“严以律己,诚以待人,戒贪立诚这四个字的座右铭立得很好,很好!”
    谷啸风接下去继续说道:“这是给辛少侠的新婚贺礼,意义非比寻常,我以为还是只送给他一人的好。至于说到武学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侠倘若不耻下问,晚辈自当竭尽所知,掬诚相告。”
    耿照笑道:“你这样想法也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我有点思虑欠周了。”心里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羁,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龙生是否和他的师父一样,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给他的新婚贺礼,若然也送给谷啸风,难保他没有芥蒂,以为我的送礼不是出于诚心。”想至此处,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坚持不要,我也不勉强你了。刚才错怪你了,你莫放在心上。见了文大侠师徒,请代我道喜。现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们后会有期。”
    耿照自觉“思虑欠周”,这还只是从人情世故着眼,却不知谷啸风的想法其实并非和他一样。
    二人分手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诚以待人,说得不错,我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够做到呢。我与玉瑾的事情,我该不该毫不隐瞒的坦诚告诉辛龙生呢?”
    入山越深,但见云气弥漫,峰峦恍似蒙了一层薄雾轻绡,人也似置身云海中了。谷啸风抬头看看那变幻得干奇百怪的白云,不禁又再想道:“白云苍狗,世事亦是变化无常。我与玉瑾也何尝不是真爱,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
    想到自己刚才和耿照的说话,当耿照坚持不允公孙璞与宫锦云的婚事之时,自己曾经想过:“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谁也阻拦不住。”现在想来,这句话也未必可靠了!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经在望了。谷啸风仍然心乱如麻,不知见了奚玉瑾之时,应该怎样才好?
    此时,另外有一个人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心乱如麻,反复思量:“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和她说才好呢?”
    这个人不用作者来说,读者诸君也一定会知道是辛龙生了。
    且说辛龙生在外西湖和白逖会见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宁。他把谷啸风打落湖中,谷啸风却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
    当然他还未知道是谷啸风,但却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为当他施展杀手之时,白逖曾叫他手下留情,后来白逖把谷啸风救了起来,他诧问其故,白逖告诉他道:“这人使的是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扬州谷家的家传绝学,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坏人。”
    他因为急于回去向师父复命,来不及等谷啸风醒来再盘问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正是怕知道这个人当真就是谷啸风啊!
    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啸风若然当真还活在人间,我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玉瑾呢?”
    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经定好,三天之后,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啸风突然出现,这喜事会不会变成悲剧呢?即使不会,只怕也是难免兴起波澜,大杀风景了!
    回到师父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师父家中的,但住在内间,此时亦早已睡了。
    他向师父禀告了和白逖会商的结果之后,文逸凡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虽然还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但要韩-胄这样的人,和咱们合力抗敌,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耐心。”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方能回来,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要不要叫玉瑾出来和你相见,让她惊喜一番?”刚好有一个小丫头捧茶出来,说道:“奚姑娘刚睡未久,待我唤醒她吧。”
    辛龙生连忙说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见不迟。”他可还没有想好应该和奚玉瑾怎样说呢!
    文逸凡笑道:“对,反正你们还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亲热也不必急在一时。”接着说道:“我准备在你的喜日,向亲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门弟子,好让你们喜上加喜!”
    辛龙生道:“谢师父!请师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辞了。”文逸凡见他并无喜色,有点诧异,说道:“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只道他的没精打采是由于劳累所至,怎知辛龙生乃是心事重重。
    辛龙生睡不着觉,披衣而起,走出山边散步,忽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说道:“辛少侠,你几时回来的?”
    辛龙生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我何不向他打听打听?”
    原宋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就婚的那两个韩家老仆之一的展一环。
    百花谷之围解后,屉一环和另外一个老仆陆鸿投奔豫鲁交界之处的青龙岗义军,这支义军在蒙古鞑子入侵之后,遭受很大的损失,其后陆鸿留在鲁南,展一环却几经辗转,到了江南,做丁文逸凡的门客。
    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处义军的拥戴,等于是没有名义的各路义军的共同领袖。他正在进行两件大事,一件是代表义军和朝廷商谈携手抗敌的大计,一件是沟通各路义军的意见,筹备成立一个正式的义军总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帮忙,像展一环这样的门客就有数十人之多。
    展一环向辛龙生施礼过后,说道:“辛少侠,你刚从北方回来,又到处奔波,真是辛苦了。是今天回来的吗?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辛龙生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这儿,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和你长谈,正想向你领教。”
    展一环道:“辛少侠客气了,不知少侠有何事要下问老奴?”
    辛龙生道:“展大侠,你这样谦抑自下,叫我如何敢当?你是武林前辈,我应该尊敬你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展一环十分欢喜,说道:“不敢,辛少侠有话请说。”
    辛龙生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随便和你聊聊。听说你跟了韩大维数十年,我对韩老前辈也是心仪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阳之时,正碰着鞑子围城,没机会见着他。”
    展一环道:“辛少侠可听到有关我家小姐的消息?”
    辛龙生道:“听说韩姑娘到了金鸡岭了,不过在我和柳女侠会面之时,她还未到,我是后来听人说的,大概不会是假。”
    接着说道:“对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许配给扬州谷家的?”
    展一环心想:“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他当时虽然尚在江南,但也不会没有所闻之理。他想必是要向我打听谷啸风和他的奚姑娘的关系。这倒叫我为难了。”
    展一环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们小姐本是许配给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的,但这个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展一环道:“此人忘恩负义,不值一提。而且听说他已经死了。”
    辛龙生道:“是么?但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环怔了一怔,说道:“真的?”
    辛龙生描绘了谷啸风的相貌,说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见到这样的一个人,偶然和我谈起,他说他以前见过谷啸风,但非熟识,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设法打听一下,倘若真的是谷啸风来了,倒不妨请他加盟咱们的义军呢。”
    辛龙生不愿说出来他亲眼见到,故意隐约其辞,但展一环老于世故,已经猜到了几分,说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样,这也不足为奇。即使谷啸风当真还活在人间,这个人也值不得辛少侠与他结交。”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一听得展一环这么说,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确是谷啸风无疑。他本来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过是求得证实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后,心头不觉如同坠了铅块一般,十分沉重。
    辛龙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谷啸风那次之闹婚变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展一环道:“谷啸风此人薄情寡义,抛弃了我家小姐,纵然他是死了,提起来我还是痛恨他的。奚姑娘或许曾受过他甜言所诱,但辛少侠你可放心,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那次百花谷之围解后,他们是并不在一处的。如今事过境迁,我劝辛少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此事了。”
    展一环约略谈了一点关于那次围攻百花谷之事,虽然简略,但却比辛龙生从奚玉瑾口中知道的多了许多。
    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越发感到沉重了。
    展一环道:“辛少侠,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辛龙生道:“哪里的话,你不把我当作外人,肯和我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谷啸风如果当真未死的话,只怕也瞒不过奚姑娘。”
    展一环愤然道:“倘若他竟敢来到此处,我有办法对付他!”
    辛龙生探出了展一环的态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个意外“收获”,当下说道:“也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嗯,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歇息吧。”
    辛龙生自己可还不想睡觉,事情的真相已经清楚,困扰他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我要不要告诉玉瑾呢?谷臂风初到江南,人地两生,除了一个展一环可以给他通消息之外,料想他也不能找到第二个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与他串同来瞒骗玉瑾,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乱如麻,踌躇莫决。
    辛龙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时也正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婚期越来越近,奚玉瑾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乱,奚玉瑾睡不着觉,倚栏望月,只见新月如眉,挂在林梢,远听松风如啸,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异常,但给奚玉瑾的感受,却是倍添惆怅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苏东坡这两句词来。往事历历,都上心头,多少个花月良宵,曾与谷啸风一同度过?但如今却只有她倚栏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虽佳。总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兴叹,心里想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唉,这本来是我时常祷告苍天的祝愿,如今这祝愿也似幻梦般的破灭了!
    “还有三天就是我和龙生成婚的口子了,这些往事,我也实是不该再去想它了。”奚玉瑾叹了口气,掩上窗门,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阅。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家中藏书甚丰,奚玉瑾拿起的这本是南宋词人姜白石的词集,随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扬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玲,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词云:“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面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词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写的,其时距离金主完颜亮南侵在江淮给虞允文打败的“采石矶”之战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过扬州,见景物萧条,战争留下的创痕依稀犹在,因此顿兴废池乔木之感,因赋此词。词中有对乱世的感伤,有对故人的怀念,更有对往事的怆怀。
    对奚玉瑾来说,这首词还有一段令她伤心的事,原来谷啸风曾经与她剪烛西窗,一同读过这首词的。
    当时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样美丽,谷啸风掩卷兴嗟,对她说道:“乱世离合,亦属寻常,不知咱们……”奚玉瑾连忙掩着他的口道:“咱们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放开了手,谷啸风这才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这首词中所说的那个人一样,到了扬州,却找不着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
    “唉,想不到啸风昔日的戏言,如今竟成了事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
    “谷啸风若是还在人间,还在人间……哎,还在人间——”想至此处,奚玉瑾突然心头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对啦,他若然还在人间,我可如何是好?”
    本来她是满怀伤感的在“追念”谷啸风的,刚才她只是从今晚的月色想到扬州的月色,因而才想到“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这只是作为一个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幻想”来抒发自己的哀思,并非她真的有这个疑问。但现在她突然心头一动,不觉自己也怀疑起来了,
    谷啸风的噩耗,她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不错,她曾经到过谷啸风出事的地点青龙口查看过,当时还有一个伤重尚未断气的丐帮弟子,在临死之前告诉她,谷啸风“确是”被一个蒙古军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细看过战场上遗留的尸体,可并没有发现谷啸风!
    过去她一直没有起过怀疑,是为了避免伤心不愿深入思索呢?还是为了辛龙生对她的这一份浓清蜜意,以致她不自觉的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这婚期将近的今晚,姜白石的这首《扬州慢》,却像精于针灸的大夫手中的银针一样,突然触动她的心灵深处,“刺激”得她想起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丐帮的弟子决不会乱说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哑然失笑,心里自思:“龙生对我这么好,三天之后,我就要和他拜堂成亲,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实是不该胡思乱想了!”
    但思想却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开了头,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着想道:“耳闻是假,眼见方真,青龙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焉知他不能死里逃生?”
    “唉,他若是真的还在人间,我应该怎么办呢?”本来是满怀伤感的,此际却突然变成了扰乱她心曲的疑问了!
    新欢虽好,旧爱难忘,“谷啸风倘若还在人间,我当然应该向他解释此中误会!”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误会”吗?她在内心深处自己问自己,只觉脸上一热,自己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了。
    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已是漏尽更残,东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她经过了一个无眠的晚上,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忽听得有人轻轻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梦中给人惊醒,怔了一怔,问道:“是谁?”只听得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瑾姐,是我!”
    奚玉瑾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自惭,打开了房门,只见辛龙生容颜憔悴,站在外面。原来他这一晚也是未曾合过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为她风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来敲门的。
    辛龙生想不到她这样快就会打开房门,一见奚玉瑾穿着整齐,不像刚刚起床的样子,她那本来像是鲜花一样娇艳的颜容,也似乎显得有些憔悴。
    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说道:“咦,瑾姐,你,你——”奚玉瑾笑道:“我怎么啦?你这样望着我,不认识我了么?”
    辛龙生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瑾姐,你昨晚睡得好么?”
    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其童,揽镜自照,笑道:“你是说我的脸色苍白得怕人么?不错,我是有点头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来了。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你是几时回来的?一路辛苦了!”
    辛龙生道:“我是昨晚回来的,知道你已经睡了,不敢来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来的。”
    奚玉瑾大为感动,想道:“难得他对我这样细心体贴,啸风从前对我虽是情真爱深,也还没有他这样体贴入微。”笑道:“你这样早来找我,有什么紧要事情?”
    辛龙生笑道:“我一天不见着你,心里就不舒服。咱们之间,难道还定要无事不登三宝殿么?”
    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其实却是甜丝丝的。辛龙生的聪明不在奚玉瑾之下,当然也是看得出来了。
    辛龙生笑道:“紧要的事是没有的,不过,也有一个喜讯告诉你呢。”
    奚玉瑾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爱听。”
    辛龙生道:“我不是说咱们的喜事,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说,我现在说的是你还未知道的喜讯。”
    奚玉瑾道:“哦,是什么喜讯?你奉了师父之命,和韩-胄交涉,已经大功告成了么?”
    辛龙生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关的私事。”
    奚玉瑾道:“别卖关子了,说吧!”
    辛龙生心里想道:“谷啸风的事还是押后再说的好。”于是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说道;“师父告诉我,在咱们吉日那天,要当着一众亲朋,正式立我作掌门弟子。”
    奚玉瑾道:“恭喜,恭喜。这样说,你将来就是顺理成章,继承你师父之位的江南盟主了。嗯,这可当真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但却与我何关?”
    辛龙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
    奚玉瑾娇羞无限,说道:“我可没有这样福气,说正经的吧,不许你乱嚼舌头了。”
    但这个喜讯却的确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动,平添了意外之喜。因为她是个心高气傲,内方外圆,常想出人头地的女子。
    辛龙生道:“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呢,难道你不欢喜?”
    奚玉瑾低垂粉颈,心里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虚此生了。”蓦地心头一跳,好像是给人用针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这样快就把啸风忘了?”心中内疚,脸上发烧,不觉呆了。
    辛龙生柔声说道:“瑾姐,你有什么心事?”
    奚玉瑾如梦初醒,说道:“没有呀。对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着心事么?”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有着心事!”
    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么?”
    辛龙生道:“正是要和你说,但请你不要怪我才好。”
    奚玉瑾心中纳罕“他要说些什么?”粉颈垂得更低,轻声说道:“咱们都快要成为夫妻了,夫妻如同一体,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又怎会怪你呢?”
    辛龙生心花怒放,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还有两天咱们就要成为夫妻了,但我却有点怕呢!”
    奚玉瑾抬起头来,微含诧异,说道:“你怕什么?”
    辛龙生道:“我怕会有什么波折?”
    奚玉瑾道:“哪来的波折?”
    辛龙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现在见着谷啸风,你会不会后悔和我订下了婚约?”
    此言一出,奚玉瑾娇躯-颤,倏然间脸都白了。半响,勉强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活见鬼。”
    辛龙生道:“我是打个比方,比方他现在未死,你,你岂不是可以与他破镜重圆了?”
    奚玉瑾心头鹿撞,说道:“龙生,你没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来了?打比方也得有点道理才行,怪诞不经之事,休要乱说!”
    辛龙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还活在人间呢?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奚玉瑾心头怦怦地跳,两行泪珠蓦地夺正面出,说道:“你别迫我!龙生,你这样说,是不是见着、见着他了?”
    辛龙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确实曾经见过一个人,他是会使七修剑法的。”当下将在西湖与谷啸风打架之事,告诉了奚玉瑾,接着说道:“当然,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他,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为你欢喜的。只要你能够得到幸福,我为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后天这个新郎,让给他也行!”
    奚玉瑾不知不觉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涩声叫道:“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叫出声来,这才瞿然一省,“难道我当真是不想再见他了?”
    辛龙生道:“你以为不是他?”
    奚玉瑾道:“会使七修剑法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任天吾的门人弟子也会使的。”其实她这样说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由于心中虚怯,她根本就不敢向辛龙生打听那个人的相貌。
    辛龙生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想道:“看来我在玉瑾的心中,已是替代了那姓谷的小子,即使他找到这儿,我也不用害怕他了。”但却笑了一笑,说道:“我可真是有点害怕呢,如果真的是他,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错,我愿意为你牺牲,但如果失去丁你,我可要遗憾终生!纵然做了盟主,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奚玉瑾又一次掩住他的嘴,柳眉微蹙,说道:“不许你再说下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大家都不准再提了!”
    辛龙生心花怒放,说道:“对,对。咱们别说杀风景的话了,后天就是佳期,还是说点喜庆的话吧。”
    奚玉瑾打了一个呵欠,勉强笑道:“你一晚没有睡过也该睡了。”辛龙生笑道:“不错,你昨晚没有睡好,也是该歇息了。”
    辛龙生去后,奚玉瑾心乱如麻,哪里能够安静下来歇息?翻了翻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抛开书本,漫无目的地走到稽留峰下,排遣愁思。
    “为柯造化弄人一至如斯?唉,啸风,啸风,如果你还活在人间,也该早些出现。现在才来,只怕,只怕是已经晚了!但我若真的见着了他,我又该怎样向他开口呢?”谷啸风毕竟是和她有过山盟海誓的人,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忽地都涌上心头,她虽然不想再提往事,但却禁不住自己不去想他。
    山坳走出一个老人,说道:“奚姑娘,你早!”奚玉瑾见是屉一环,想起百花谷之事,不由得脸上发烧,说道:“展大叔,你也起得这么早?”她哪里知道,展一环也是像她这样,昨晚没有睡过觉的。
    原来展一环听了辛龙生的话,暗自思量:“辛公子碰见了谷啸风,谷啸风一定会跟踪来到这里,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总要来的。”因此他决意在入口之处截他。想不到谷啸风未来,却先见着了奚玉瑾。
    展一环笑道:“奚姑娘,你大喜啊!我还没有向你道贺呢。”
    奚玉瑾杏脸飞霞,说道:“展大叔,你有没有得到你家小姐的消息?”
    展一环道:“听说她到了金鸡岭,在柳女侠那儿。”
    奚玉瑾说道:“是吗?”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和你家小姐情如姐妹,可惜她不在这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她,展大叔,你还怪我么?”
    展一环道:“百花谷这件事情,我也是做得鲁莽了些,奚姑娘不怪我已经好了,我怎敢怪奚姑娘,怪只怪谷啸风这小子不好!”
    奚玉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当时,当时……唉,这是造化弄人,我也不想说了。”原来奚玉瑾想说的是:“当时我们都是真心相爱。”但这只是她一时的激动,才想一吐为快的。话到唇边,蓦地瞿然一省,想起自己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向韩佩瑛的老仆人吐出自己的真情?终于冷静下来,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展一环道:“是啊,这小子听说已经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怨他。姑娘,你也不必再怀念他了。”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再提他了。”
    展一环道:“是,是。唉,但可惜——”
    奚玉瑾道:“可惜什么?”
    展一环道:“姑娘大喜,可惜我家的小姐却不能来喝姑娘的喜酒!”要知此际虽然是事过境迁,屡一环看在辛龙生的份上,自是不便得罪奚玉瑾,但对她也仍是有几分不满的。心里想道:“如果当时不是你横刀夺爱,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奚玉瑾忽地心头一动,说道:“展大叔,说起你家小姐,我倒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展一环道:“奚姑娘不用客气,请说。”
    奚玉瑾道:“你已经知道佩瑛姐的下落,我是恐怕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她了,如果你有机会见着她的话,请替我送一件东西给她。”
    说罢拿出一块碧绿苍翠的汉玉,通过去给展一环。
    展一环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块玉雕,雕的是一龙一凤,龙飞凤舞,栩栩如生,端的是巧手匠工所刻。展一环跟随韩大维多年,见过不知多少奇珍古玩,对这块玉雕,也是不由得暗暗称赏。但却也有点莫名其妙,笑道:“如果我家小姐知道姑娘大喜,她是应该给你送礼的,怎的你反而给她?”
    奚玉瑾道:“请你务必给我送到她的手上,这是我对她的一点小小心意,她会明白的。对不住,我可要回去了。”
    奚玉瑾走后,展一环摩娑那块汉玉,心里想道:“雕的一龙一凤,这正是最好的祝婚贺礼,可惜我家小姐的美满良缘已成泡影,只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消受的。”蓦地疑心顿起:“奚玉瑾送这件礼物给我家小姐,却是什么用意呢?”
    展一环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想了好一会子,隐约猜到了奚玉瑾的用意,却不知对还是不对,正在喟然兴叹之际,只见山坳那边已经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谷啸风。正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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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相见争如终不见有情还似总无情
    谷啸风一路怅怅惘惘,翻来覆去,心中想的只是一个问题:“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才好?”
    想不到未见着奚玉瑾,却碰上了展一环。
    谷啸风呆了一呆,说道:“展大叔,你好,你几时到了这儿?”
    展一环道:“不好!我家主人家散人亡,我流离失所,只能求人庇护,有什么好?”
    谷啸风大是尴尬,勉强笑道:“展大叔还在生我的气?”
    展一环道:“我怎敢生谷少侠的气?请问你到这里做什么?”
    谷啸风道:“是来谒见文大侠和辛少侠的。”
    展一环板起脸孔,说道:“你要见辛龙生,为什么要见他?”
    谷啸风道:“有点小小的事情,必须见他一见。”
    展一环不由得怒气勃发,说道:“谷啸风,我劝你别来胡闹了!”
    谷啸风道:“我怎的是胡闹了?展大叔,你别误会——”
    话犹未了,展一环已是说道:“我没有误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谷啸风道:“说什么呀?我要说你又不听?”
    屉一环“哼”了一声,说道:“奚玉瑾和辛龙生后日拜堂成亲,你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谷啸风道:“我知道他们就要成亲,不过——”
    展一环道:“不过什么?哼,你害了我家的小姐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害奚姑娘?”
    谷啸风道:“展大叔,你让我把话说完了再骂,好不好?”
    展一环道:“好,你说,你说!”
    谷啸风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柳女侠之命去见文大侠的。”
    展一环怔了一怔,道:“这么说你是从金鸡岭来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你家小姐也是在金鸡岭上。”
    展一环面色登时宽和了许多,说道:“你们是在一起?”
    谷啸风道:“我们是一起到金鸡岭的。你家小姐已经宽恕我了。但愿大叔你,你也能够原谅我,原谅我以前年少无知。”
    展一环心头一动,说道:“少年人能够知错就好,不过,在未见我家小姐之前,还是不能相信你的话。”
    谷啸风道:“这件事很容易查明的,我何须骗你?”
    展一环道:“好,那么你还要回去的是不是?”
    谷啸风怔了怔,说道:“当然还要回去。”
    展一环道:“好,那么请你在回金鸡岭之时,带一件东西给我家小姐。”
    谷啸风接过那块汉玉,吃了一惊,变了面色,说道:“展大叔,这玉雕你是哪里得来的?”
    展一环淡淡说道:“不是偷来,不是抢来,也不是主人家的。你这样问,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它的来历?”说话之际,冷静的观察谷啸风面色的变化,心里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倒是可以断了他的念头了。”
    谷啸风道:“不错,我是知道这块玉的来历,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得到它。你可以告诉我吗?”
    展一环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是奚玉瑾给我,请我代她送给佩瑛小姐的,现在你来,我就转托你了。”
    谷啸风的脸色已是掩饰不住他的痛苦的心情,不过仍然相当镇定的把这块汉玉藏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好像以前见过,原来是玉瑾的东西,好,我一定替你做到。”
    展-环道:“不,不是替我做到,你是替奚姑娘办事。”
    谷啸风道:“是,请你转告奚姑娘,叫她放心,我会替她办得妥妥当当。”
    原来这块汉玉玉雕,名为“龙凤配”,谷啸风不但在奚玉瑾那里见过,这根本就是谷啸风的家传宝物,是谷啸风送给奚玉瑾当作私订终身的聘礼的。
    他做梦也料想不到,这件东西如今回到自己的手里,不,应该说是奚玉瑾退还他的聘礼,而要他送给韩佩瑛。
    谷啸风并不愚笨,当然明白了奚玉瑾的心意了,她是决意嫁给辛龙生,决意和自己一笔勾销,因此也就内疚于心,决意要为韩佩瑛撮合,撮合她和自己重续前缘了。
    谷啸风心中苦笑,暗自想道:“我若要与佩瑛重续前缘,何须你来撮合?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我懂得你的意思,大家也就可以洒脱一些,免得纠缠不清了。”
    屉一环说道:“那么你还要不要进去?”
    谷啸风道:“我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怎能不见一见文盟主?”
    屉一环道:“我希望你见了文盟主就走,不必多留。”
    谷啸风苦笑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的了。”
    展一环道:“你见了文大侠,就可以不必再见辛龙生了吧?”
    谷啸风道:“不,我还是要见一见他。”
    展一环皱眉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谷啸风道;“有一位朋友也是像你一样托我带一件礼物送给他。”
    展一环道:“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这件东西不可以交给他的师父吗?”
    谷啸风想了想,说道:“也好。展大叔,这就请你引见吧。”
    展一环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待我进去看看文大侠起来没有,我会替你禀报的。”谷啸风足连夜赶路的,此时正是朝阳初出的时候。
    原来展一环是不愿意谷啸风给辛龙生看见,假如他按照往常的通报规矩,把谷啸风带进去等候传见,那就很可能给辛龙生见着了,是以他要预作安排。
    谷啸风说了一个“好”字,心里却在暗暗苦笑,想道:“想不到我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这本是极为光明正大之事,如今却像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谷啸风独自在竹林徘徊,正等得心焦,忽听得一个人冷笑说道:“好呀,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到这里来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来的这人可不正是辛龙生是谁?
    原来辛龙生心乱如麻,虽然一夜未睡,仍是不能安静下来。他翻来覆去想:“谷啸风已经见着了我,今天想必是一定会来的了。他来了,我又该如何应付他呢?”虽说有一个展一环答应给他应付,他终是坐立不安,难以放心,是以又悄悄地走了出来,想在暗中偷看,看展一环如何应付。
    辛龙生见着了谷啸风,虽是在意料之中,但这刹那同,却是令他踌躇难决,是假装还未知道谷啸风是谁呢?还是承认昨日乃是误会,以客礼邀他进去,让他和奚玉瑾会面呢?
    这刹那间,辛龙生转了好几个念头,终于是私欲占了上风,心里想道:“不,不能!我不能让他破坏我和玉瑾的大好姻缘!”
    谷啸风又惊又喜,说道:“辛少侠,你,你误——”
    “误会”二字尚未出口,辛龙生已是蓦地拔出剑来,“唰”的就是一剑刺去,喝道:“你这奸细,从白老前辈那里逃出来,又到这儿想来骗我是不是?哼,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呢!”他一口咬定谷啸风是“奸细”,装作不知道他是谁,也不听他解释,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已是接连攻出七招九式!
    辛龙生的家传剑法奇诡无比,更加上铁笔书生文逸凡传授他的“惊神笔法”,这惊神笔法是第一等的点穴功夫,笔法与剑法融合,数招之间,遍袭谷啸风的奇经八脉,饶是谷啸风本领高强,也给他迫得手忙脚乱,分不出心神说话。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不杀他,也得将他赶跑,叫他以后不敢再来!”出手占了上风,越迫越紧!
    谷啸风并不知道他有的是这样心思,只道他当真还未认识自己,但在他快剑急攻之下,也是不由得怒从心起,想道:“我再让他,他只道我是真的怕了他了!”
    谷啸风无暇解释,对方也容不得他分神说话,只好在连闪数招之后,拔出剑来迎敌。
    谷家的“七修剑法”也是第一等的刺穴剑法,两人各以上乘剑法比拼,正是旗鼓相当!
    辛龙生前日在外西湖把谷啸风打落水中,满以为可以胜得了他,不料谷啸风此际乃是全神应敌,交手数招之后,辛龙生才大吃一惊,心里想道:“奇怪,这小子的本领远非前日可比,我若胜不了他,倒是弄巧成拙了。”
    两人旗鼓相当,辛龙生急于求胜,连走险招,反而给了谷啸风以可乘之机,激战中辛龙生一招“游龙戏风”剑走偏锋,急袭谷啸风左胁的“愈气穴”,谷啸风倏地移形换位,一招“李广射石”平胸直刺,辛龙生招数已经使老,急切问无法回剑遮拦,胸前门户大开,眼看就要伤在谷啸风剑下!
    谷啸风当然不想伤他,剑尖指到胸膛,蓦地停下,说道:“辛少侠,这你可该知道我对你是并无恶意了吧!”
    辛龙生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是江南武林中人称誉的“后起之秀”,平素对人,外表彬彬有礼,内心其实却是非常自负的。谷啸风只道自己手下留情,就可以获得他的谅解,哪知如此一来,辛龙生却反而老羞成怒了!
    就在谷啸风按剑停招的那一刹那,辛龙生蓦地手腕一翻,剑锋斜转,一招“白鹤亮翅”,已是闪电殷的反刺回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谷啸风的衣襟已被利剑穿过,幸而他立即吞胸吸腹,倒纵开去,这才没有受伤。
    谷啸风大怒,喝道:“我不想伤你,你当真还要和我拼个死活么?”
    辛龙生运剑如风,抢了先手,一招不让,谷啸风又不能分神说话了。
    且说奚玉瑾和展一环分手之后,也是心绪不宁,在回家的路上不住想道:“龙生言辞闪烁,他一定是见着了谷啸风了。展一环为什么这样早起来,在这谷口徘徊?莫非,莫非——”她是一个七窍玲珑,非常聪明的女子,暗自思量,终于给她猜出了真相,心里想道:“展一环一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要在入门之处阻拦谷啸风。”于是又悄悄的回去。
    奚玉瑾去而复回,刚好看到谷啸风让辛龙生一招,她方自松了口气,不料两人激战又起,这就迫碍她不能不现出身形了。
    谷啸风连解数招,扳正平手,唰的一剑反攻过去,辛龙生一咬牙根,横剑截击,使的也是一招杀手!就在这时,蓦地听得奚玉瑾叫道:“住手,住手!”
    自从渡过长江踏足江南之后,谷啸风就一直是心神不定,盼望着与奚玉瑾重逢,但又怕和她相见。日里夜里,他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一个问题:“见了之后,我又该怎样和她说呢?”
    他不知打过多少腹稿,想过许许多多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在什么情形之下要说什么话了。但却想不到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之下和奚玉瑾见面。
    这刹那间,谷啸风不由得呆了一呆,顿然痴了!万语千言,也不知从何说起?
    辛龙生也是怔了一怔,但他那一招凌厉的剑招,也不知是收手不及,还是妒恨交加,仍然攻了出去。
    奚玉瑾叫道:“龙生,住手,他,他是——”
    只听得“嗤”的一声,辛龙生的剑尖几乎是贴着谷啸风的肩头穿过,又在他的衣裳上刺穿了一个小洞。若非收剑得快,谷啸风的琵琶骨都几乎给他刺穿!
    辛龙生“啊呀”的叫了一声,作出抱歉的神气,说道:“我不知你们是相识的,对不住,没有伤着你吧?玉瑾,他是谁?”
    谷啸风苦笑道:“还好,没有伤着。瑾姐,恭喜你了!”
    奚玉瑾满面通红,心头卜卜地跳,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过了好一会子,方始勉强定下神来,说道:“龙生,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谷大哥。啸风,我,我以为——”
    谷啸风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不错,我在青龙口能够死里逃生,实在是邀天之幸,怪不得你这样想的。”
    奚玉瑾讷讷说道:“你,你能够平安无事,这,这就好了,我,我很欢喜。”
    辛龙生妒火中烧。冷冷说道:“恭喜你们好友相逢,谷兄,但不知你是否找她来的?”心里想道:“如果他直认不讳,我又该如何呢?是迫玉瑾立即作出抉择,还是故作大方,飘然远走,让玉瑾感到不安,回头来找我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奚玉瑾所要知道的问题,她的心跳更加剧了。她避开了谷啸风的目光,但又禁不住偷偷看她。
    谷啸风摸一摸怀中那块“龙凤配”玉雕,登时下了决心,淡谈说道:“不错,我是知道奚姑娘在你这儿,但我却是为了另外两桩事情来的。当然,我能够见着奚姑娘,也是很欢喜的。”
    他口说“欢喜”,但神情冷淡,对奚玉瑾的称呼也显得甚是生疏。奚玉瑾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想道:“他一定是十分怨恨我了,但却叫我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呢?”
    辛龙生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放心不下,说道:“不知是哪两桩事情。谷兄可以对小弟说么?”
    谷啸风缓缓说道:“我正是要和辛少侠说。第一桩事情,我是替一位武林前辈给你送礼来的。”
    辛龙生不觉又是一怔,说道:“给我送礼,是哪位前辈托你送礼与我?”
    谷啸风把那张“大衍八式”的图解拿了出来,递给辛龙生道:“是江南大侠耿照,耿老前辈。昨日我恰巧碰上了他,他说恐怕不能来喝你们的喜酒,故而托我给你送这份礼物。”接着说道:“对不住,你们的喜讯我知道得迟,来不及备办贺礼了。”
    “大衍八式”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辛龙生接过那张图解,当真是喜上加喜,心里想道:“我只怕他装作不知道玉瑾是我的妻子,如今他自己说了出来,这就不怕他捣乱了。”说道:“谷兄,多劳你啦。你是玉瑾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何须讲甚客套?对啦,相请不如偶遇,后天就是我们成亲之日,谷兄,一定要请你留下来喝我们一杯淡酒。”
    谷啸风苦笑道:“我还有事要赶回去的,恐怕不能喝你们的喜酒了。”
    辛龙生道:“唉,那就真是遗憾了。但你若真有要事,我也不敢勉强你。对啦,你的第二桩事情又是什么?”
    谷啸风道:“我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之命来见令师的。”
    辛龙生道:“原来如此,请恕我前日误会,多有冒犯了。谷兄,家师就在里面,容我替你引见吧。”谷啸风道:“我已经请展大叔通报了。”
    奚玉瑾听说他是奉了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之命而来,心中一动,说道:“听说佩瑛姐姐在金鸡岭柳女侠那儿,不知是否属实?”
    谷啸风说道:“不错。瑾姐,有一桩事情,我也正要想告诉你。”
    奚玉瑾不禁又是心头鹿撞,低声说道:“什么事情?”
    谷啸风淡淡说道:“佩瑛和我准备在明年成亲,这次我很抱歉,来不及喝你们的喜酒,明年请你们夫妻一定要来!”
    其实谷啸风与韩佩瑛虽然释了前嫌,但始终还没有谈及重续前缘,更不要说到谈婚论嫁了。谷啸风说这谎话,实是为奚玉瑾着想,免得她心里不安的。
    奚玉瑾又惊又喜,这才第一次在脸上现出了笑容,说道:“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佩瑛姐姐比我好得多了,恭喜你啦。”她不知不觉说出了内心的话,话出了口,方知说错,偷偷向辛龙生看去,辛龙生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佩瑛姐姐比我好得多了”似的,说道:“好,好,明年接到你的请帖,我们一定来的!”
    奚玉瑾笑过之后,不知怎的,心中却又忽地感到辛酸,想道:“原来他比我更快变心,昨晚我还在苦苦的思念他,他却把海誓山盟,全都忘了!”
    人大都是苛于责人,宽于责己的,奚玉瑾现在就是这样。但在她一阵辛酸过后,却又忽地悚然一惊。心里想道:“原来我对啸风还是未能忘情!后天我就是辛家的人了,我还埋怨他做什么呢?”
    三人各怀心事,但饶是辛龙生这样的聪明,也猜不着奚玉瑾如此复杂而又微妙的感情!
    这刹那间,局面突然变得甚是尴尬,幸亏展一环刚好在这个时候出来,才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展一环见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讷讷说道:“辛少侠,谷相公,你们,你们原来是早已相识的么?”谷啸风强笑说道:“不错,我们是前天结识的。”
    展一环打了个哈哈,掩饰他的窘态,说道:“这就更好了。我已经给谷相公通报了,辛少挟,这就麻烦你陪同客人去见令师吧。”
    辛龙生道:“好,谷兄请随我来。”奚玉瑾却道:“展大叔,我的精神不大好,你可以陪我回去么?”展一环道:“当然可以。”心里想道:“到底是奚姑娘有主意,避免给他纠缠。辛少侠也不愧是名门弟子,胸襟广阔,气量过人。”他哪里知道,全不是他想象的这么一回事。
    文逸凡见了谷啸风,十分高兴,说道:“我对令尊闻名已久,可惜在令尊生前我们没有机缘见面。现在得见世兄,也可稍补缺憾了。”接着说道:“我虽然远处江南,也常常听得人家称道谷世兄是武林的后起之秀。龙生这几年帮我办事,武林中的前辈对他也总算是青暇有加。你们两人年纪差不事,以后可得多多亲近才好。”
    谷啸风道:“多蒙盟主夸奖,我怎么比得上令徒。”辛龙生则恭恭敬敬的答了一个“是”字,说道:“谷兄不要客气,请你以后多事指教。”
    文逸凡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都不要说客气的话了。谷世兄,听说你是奉了柳女侠之命而来的,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谷啸风把北方的形势和柳清瑶的意图详详细细的说给文逸凡知道,文逸凡沉吟半响,说道:“依我看来,只怕蒙古乃是佯攻金国,暗里另出奇兵,图谋大宋。即使它是双管齐下,咱们也应该顾全大宋为先,你说是不是?”
    谷啸风,心里想道:“中原的百姓十九也都是汉人。不过大宋朝廷虽然无道,究竟是咱们汉人做皇帝。文大侠说的也有道理。”当下说道:“不错。但关系国家的大事,晚辈不敢擅作主张,晚辈自当把文大侠的话带回去给柳盟主。”
    文逸凡笑道:“我却想把你留下来呢。目前我们这里恐怕更需要人,过两天我会派人去和柳女侠说的。”
    谷啸风道:“多谢文大侠的好意,不过晚辈实是不能在此耽搁,我想现在就告辞了。”
    文逸凡皱一皱眉头,说道:“你要回去复命,那也不必这样着急呀。”
    谷啸风道:“柳盟主有命,我还得到太湖去走一道。”
    文逸凡笑道:“有一件事情,你恐怕还未知道吧?小徒和百花谷奚家的奚玉瑾姑娘成亲,后天就是他们的喜日,太湖的王寨主自己不能来,也一定会有人来的。你无论如何得喝了喜酒才走。”
    谷啸风道:“就怕王寨主不是亲自前来,柳盟主要我谒见王寨主面陈禀报的。”其实柳清瑶并没有吩咐他这样做,只因无法再寻藉口,谷啸风只好说一次谎了。
    辛龙生插口说道:“是呀,谷兄多留两天有什么打紧?不过,若是当真有紧要的事情非得立即赶去不可,我也不敢因私废公,强留佳客了。”
    文逸凡本来很不高兴,但听了爱徒的说话,却忽地瞿然一省,心念立转,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想道:“不错,到底是年轻人更有见识,在这风云剧变之秋,是应该以公事为重。”于是说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你了。请你在事情办完之后,再到我这儿来吧。”接着笑道:“你不来,我也会向柳女侠要人的。”
    谷啸风道:“晚辈也但愿得有机缘,在文大侠身边时领教益。”当下起立告辞,文逸凡道:“龙生,你替我送客。”
    辛龙生送到稽留峰下,说道:“谷兄,你我是不打不成相识,你这次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感激得很。”“帮忙”一语,语带双关,可以说是感谢他给耿照带来那份厚礼的“帮忙”,也可以指“别的事情”,谷啸风佯作不解,说道:“不敢当,辛少侠请回去吧。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和辛龙生分手之后,谷啸风帐怅惘惘,独自前行,走到中天竺的山道之际,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梅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自寻烦恼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我要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先头那少女说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这少女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总是要见他一见。”
    谷啸风心里想道,“原来是湖上荡舟的那两位姑娘。”谷啸风已知其中一个是辛十四姑的婢女侍梅,不禁暗暗为她叹息,想道:“听佩瑛说,这位姑娘虽然是婢女身份,人却极为聪明伶俐,本领也很不错,只可惜她的一片痴情却是付错人了。”
    心念未已,那两个少女已是从山坳处走了出来,她们看见谷啸风,都是不觉怔了一怔。侍梅低声说道:“龙姐姐,你还认得他吗?好像就是——”
    那姓龙的少女笑道:“什么好像,他就是前日在湖边偷看咱们的那个轻薄少年。”
    侍梅正自满肚皮闷气无处发泄,迎上了谷啸风,陡地便是一记耳光向他面门掴去,喝道:“你盯着我干嘛,你这无赖,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我的厉害!”
    谷啸风焉能给她打着,斜身一闪,便即避开,但那掌风掠面而过,也像刀片刮过一般,有点儿火辣辣的作痛,谷啸风心里想道:“怪不得佩瑛夸她本领了得,江湖上等闲之辈,只怕当真还比不上她。”
    侍梅一掌击空,亦是禁不住心头一凛,知道对方并非寻常的“无赖”了,正要拔出剑来,谷啸风已是笑道:“你可是侍梅姐姐,我正想找你呢!”
    侍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谷啸风道:“我是奚姑娘和韩姑娘的朋友,你不是有一样东西请韩姑娘交给一个人的吗?”
    侍梅道:“哪位奚姑娘?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侍琴姐姐?”
    谷啸风道:“不错,你的侍琴姐姐是百花谷奚家的女儿,她就是为了营救韩姑娘的缘故,才屈身到辛家充当丫头的。韩佩瑛姑娘的父亲是洛阳的韩老英雄韩大维,这想必你亦已是早已知道的了。”
    侍梅听他说得不错,这才纳剑入鞘,说道:“那么,你想必就是那位扬州的谷少侠了?”
    谷啸风道:“不敢,我正是扬州谷啸风。”
    侍梅忽地脸上一红,说道:“原来韩姑娘已经告诉你了。那件东西——”
    谷啸风道:“那件东西在我这儿,她本来托我转交的,我、我因为——唉,我没有替你做到,现在交还给你吧。”说罢拿出了一个绣有鸳鸯戏水的荷包。
    原来这个绣荷包乃是侍梅想要送给辛龙生的,里面藏有她的一缕青丝。那日韩佩瑛陪同父亲到辛十四姑家里,辛十四姑叫侍梅送她下山,侍梅知道她是奚玉瑾的好朋友,又知道辛龙生已是和奚玉瑾同在一起,是以她便把这个绣荷包托韩佩瑛有机会见到辛龙生之时交与他。
    侍梅接过了绣荷包,脸红直到耳根,心里又是惊疑不定,说道:“谷少侠,你是不是从文盟主那儿回来的?他,他不在那儿?”
    谷啸风道:“他在那儿,我也已经见过他了。”
    那姓龙的少女道:“你既然见着了辛龙生,何以又不把这个荷包给他?”
    谷啸风叹口气道:“还是不要给他的好!”
    此言一出,侍梅的脸色登时红里泛青,转眼间变得苍白如纸,半响说道:“这样说,那消息是真的了?”
    谷啸风道:“不错,辛龙生和奚玉瑾已是定在后日拜堂成亲!”
    姓龙那女子只道侍梅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伤心欲绝,不料她非但没有流泪,反而哈哈哈的笑了三声。姓龙那女子吃了一惊,连忙扶稳侍梅,说道:“梅姐,你怎么啦?”侍梅道:“我高兴得很很,咱们不是正好来得合时么?”
    姓龙那女子见她似是神态失常,甚为担心,说道:“梅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吧。”
    侍梅道:“为什么不去?侄少爷成婚,我们做丫头的不知道那也罢了,知道了岂可不去伺候?”
    谷啸风心里想道:“像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命丑时乖,做了人家的丫头,这已经是一大不幸了;暗恋少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就更加不幸了。我现在心有所属,听到玉瑾的婚讯,也还不免伤心。她一定是比我更伤心的了。”俗浯说“同病相怜”,谷啸风不觉起了同情之心,安慰她道:“人生不如意常八儿,只要把烦恼抛开,不去想它,事过境迁,那也就可以处之坦然了。侍梅姐姐,恕我交浅言深,我劝你也是回去的好。别要自寻烦恼了。”
    侍梅冷冷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烦恼?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如意。我告诉你辛龙生是我家的侄少爷,我赶得上喝他的喜酒,正是称心如意得很!你懂得什么,别多事了!”
    谷啸风讨了个没趣,劝解的话自是说不下去,苦笑说道:“本来我是不该交浅言深,请恕冒昧,告辞了。”
    谷啸风走后,姓龙那女子道:“这姓谷的少年倒是为人热心,性情直爽。”
    侍梅说道:“看来你倒像是喜欢他了?但我劝你还是小心的好,俗语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你和他只是初次相识。”
    姓龙那女子嗔道:“谁说我喜欢他了?不过我觉得他劝你的话倒是有理。梅姐,你当真是非去不可么?”心里想道:“扬州谷少侠虽是名播江湖,我的心上人也未必输于他了。不过梅姐因为是情场失意,也难怪她要深具戒心,说出这样的话了。”
    侍梅道:“不错,我是非去见他一见不可,要是你怕我闹出事来,你让我独自前往好了。你回去吧。”
    姓龙那女子道:“梅姐,咱们好不容易才得重逢,你我之情胜于姐妹,我只是为了你的好才劝告你。但你不肯听我劝告,我当然也还是陪伴你的。好吧,任凭你闹出什么事情,我都与你同当!”
    侍梅这才禁不住掉下泪来,说道:“龙姐姐,到了如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姓龙那女子暗暗叹息,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哭吧,哭出了就好了。”心里极为她难过。不过她和谷啸风都以为侍梅是“自作多情”,事实却并非完全如此。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送落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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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红烛灰残还信物洞房枕冷负良宵
    侍梅捏了捏贴身收藏的绣荷包,荷包里有她的一缕秀发。侍梅不禁心中苦笑,暗自想道:“后天他就要和新人拜堂成亲了,拜堂成亲,嘿、嘿,拜堂成亲?这四个字他也曾经和我说过的!”
    侍梅自幼卖到辛家,她是和辛龙生一同长大的,两小无猜,一起游玩的时候,谁也没有记起谁是丫头,谁是主子。
    当然在两人渐渐长大之后,他们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有一天辛龙生硬要拉她玩“拜堂成亲”的游戏,她记得很清楚,那年辛龙生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而她也是初懂人事的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不肯和他玩这个游戏,说道:“你是少爷,我是丫头,我们不能拜堂成亲的。”
    辛龙生说:“谁说不能成亲,回去我就和姑姑说我要娶你。”侍梅吓得慌了,说道:“你千万不要这样,十四妨会打我的。”辛龙生道:“姑姑打你,我就和你一同逃走。成了亲再回来,看她能够把咱们怎样?”侍梅又惊又喜,说道:“你当真要娶我?”辛龙生道:“老天爷在上,若然我骗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侍梅连忙掩住他的嘴,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就算了,你不要发誓,也不要回去和姑姑说,我,我等你。”说到最后这句话,不由得满面通红,转过了头,这天侍梅并没有和辛龙生玩“拜堂成亲”的游戏,但在她的心里,已经是在准备等到他们长大的时候,辛龙生会叫人抬着花轿来迎娶她了。
    这次事情过后不久,辛龙生就奉了父母之命,到江南去拜文逸凡为师,一去九年,在这九年期间,仅仅回家两次,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是十九岁,侍梅是十七岁,按说彼此已经长大,辛龙生倘若把那次说话当真的话,是应该和她私里重提旧事的,可是辛龙生并没有和她重提旧事,虽然对她仍是十分和气。
    辛龙生不肯重提旧事,侍梅是丫头的身份,偏又心高气傲,当然更不肯给人看贱和他说了。不过侍梅还没死心,以为辛龙生尚未学成,这次回家又只是匆匆一转,无暇与她谈婚论嫁。虽然她也有了多少怀疑,怀疑这个长大了的“侄少爷”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和她一同玩耍的大哥哥了,换言之也就是变心了。可是尽管有所怀疑,她的芳心还是放在他的身上。
    辛龙生第二次回家,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奚玉瑾到他姑姑家里冒充丫头。侍梅当时不知道奚玉瑾的身份,辛龙生一听说她是扬州奚家的小姐,却是立即就知道了的。奚家武学世家,辛龙生在文逸凡门下多年,自是闻名已久。他碰上了武学名门的闺秀,哪里还会把一个丫头放在心上!
    这次事情过后,侍梅当然是亦已绝望了,不过虽然绝望,她还是一片痴心。
    那个荷包中除了她的一缕头发之外,还有一面镜子,这是妇女们家常所用的一种很普通的镜子,但却是辛龙生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辛龙生是因何送给她这面镜子的,就在那次玩不成“拜堂成亲”游戏的第二天,辛龙生在她房间里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忽地笑道:“你有一头秀发,可惜没有镜子,梳不出好的花样来,我送你一面镜子,你喜欢吗?”果然当天晚上就给她买了一面镜子回来。没多久,辛龙生就到江南拜师去了。这面镜子侍梅舍不得用,生怕将它打碎,珍藏了将近十年。
    她要将这缕青丝、这面镜子,送到辛龙生的手上,她不敢幻想可以挽回辛龙生的心,只希望可以勾起他的回忆,记得还有一个对他痴情的丫头。
    但这希望只怕注定她是要落空的了。“他有了一个如花似玉,而且又是名门闺秀的新娘,他还会记得我这么一个丫头?”侍梅心想。突然一阵炉火从心底燃烧起来,她放慢了脚步,对女友说道:“他们是在后天拜堂成亲,咱们用不着太早赶去,就在他们成婚那天,咱们及时赶到最好。”
    那姓龙的女子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梅姐,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既然要这样,我陪你就是。”
    红烛高烧,笙歌盈耳,贺客满堂。这天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成亲的好日子。
    虽然是在战乱的年头,四方豪杰冲着义逸凡的面子,来的还是不少。
    辛龙生与奚玉瑾拜过堂后,文逸凡便即当众宣布,立他做掌门弟子。喜上加喜,众宾客争着上前道贺,辛龙生志得意满,只觉平生之乐,再也无过于今日厂。
    他哪里知道门外有-个伤心欲绝的少女,偷听门内的笙歌,迟迟不敢进来。
    侍梅本来是想在他拜堂的时候进来的,转念一想:“还是给他几分面子吧,何况我也不愿意亲眼见到他和别人拜堂成亲。”
    姓龙那女子见她踌躇不前,只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便劝她道:“事已如斯,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咱们还是回去吧。”
    侍梅仍然是重复那句话:“不,我还是要见他一见。”再加上一句:“我要看他对我怎样?”
    姓龙那女子心里想道:“素闻辛十四姑行径怪癖,侍梅跟了她十几年,看来也是受了她的熏陶,沾染上她的怪癖了。真不知她想干什么?如果是我的话,一就把新郎杀掉,一就置之度外另嫁别人,何须如此自招苦恼?”原来这姓龙的女子亦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而她的想法之怪,也绝不在侍梅之下。
    辛龙生接受了宾客道贺之后,喜筵摆开,新婚夫妇向宾客轮流敬酒。
    因为来的客人太多,地方不够宽敞,所有的客人当然不能都坐在一起,地位较低,交情较疏的客人席设外间,内堂里的客人只限于至亲好友。
    遗憾的是新郎新娘两方面的亲人都没有来,所谓至亲好友,只是属于主婚人文逸凡的。
    酒过三巡之后,忽地有个门人进入内堂报道:“有两个我们都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到贺,其中一个说是掌门师兄的家人。”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她叫什么名字?”他的那个师弟说道:“她叫侍梅。”
    文逸凡心里想道:“这好像是个丫头的名字?”果然心念未已,便听得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我家的丫头,这个丫头倒是很要面子,说成了是我的家人了。你们就在外面随便给她设个座位吧,不用叫她进来了。”
    文逸凡眉头一皱,说道;“你家里的人都没有来,难得有一个人来了,虽然是丫头,也总算是你家里的人,叫她进来,又有何妨。还有一个女子是谁?”
    要知文逸凡是个豪迈不羁的侠士,做了武林盟主之后,也还是不改原来的性格,对于所谓“贵贱”之分,素来是不看重的。若然不是因为今天是辛龙生大喜的日子,他很可能就要当众教训他的徒弟。
    那弟子道:“另一位龙姑娘,她说她和师父你老人家乃是世交!”
    文逸凡吃了一惊,说道;“她可是龙伯岩的女儿?”
    那弟子道:“不错,她说她的爹爹是福建龙岩县的龙伯岩。我们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然是真那可不能怠慢,故而我们只好让她们先进来了。”
    文逸凡道:“快请她们进来!”原来龙伯岩是文逸凡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是一位早巳闭门封刀的武林侠隐。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门下的弟子却是当然知道的。
    不过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龙的女子进入内堂来了。原来她们早已被引入外面的客厅,坐在那里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简陋,内室和外厅只是隔着一道门。
    辛龙生见她们这样快来,心头一凛,想道:“我刚才说的话不知侍梅听见了没有?哼,就算她听见了,她一个丫头,又能将我怎样?”原来他刚才拦阻侍梅进来,正是因为不愿意在这大喜的日子见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闹,而是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稍为有点“杀风景”的事情发生。
    侍梅听到了他的那几句话,心里又是恨又是妒,但她不愧是辛十四姑的贴身侍女,很得主人“冷狠”二字的真传,进来的时候,神色如常,不带一丝怒气。
    侍梅和这姓龙的少女走了进来,众人都是眼睛一亮,心里想道:“想不到辛家一个丫头,也是如此貌美,且又仪态大方。”
    只见文逸凡寓座而起,哈哈笑道:“天香侄女,长得这么高了,我几乎都认不得啦,今天能够见着你,我真是高兴,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还记得么?”
    此言一出,众宾客都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进来的这个女子,果然是武林侠隐龙伯岩的独生女儿龙天香。
    龙天香检衽一礼,说道:“家父是无时不在挂念叔叔。可惜——”说至此处,忽地眼圈一红。文逸凡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对啦,我还没有问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吗?他为什么不来?”
    龙天香眼圈一红,忍着眼泪,说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乱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处,未能来向叔叔报丧,请叔叔原谅。好在碰上了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为令徒办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来向叔叔贺喜,也是特地来向叔叔报丧的。”
    “贺喜”与“报丧”合而为一,当然是大杀风景之事。不过文逸凡一来因为龙伯岩是他的好朋友,听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无悲戚。二来他也原谅龙天香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说话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井无愠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长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无须太过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们过来先见一见新郎和新娘吧。这位姑娘是——”文逸凡虽然业已知道侍梅是辛家的丫头,但在礼节上还是不能不有此一问。
    龙天香道:“这位姑娘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和我也是金兰姐妹。文叔叔,你都可能在她小时候见过她的。”
    义逸凡依稀记得十多年前,龙伯岩是有一家姓杨的邻居,说道:“是么?请恕我年纪老大,记不起来了。”
    侍梅道:“我只是一个丫头,不敢与文大侠攀交论故,我是特地来服侍少主人的。”
    文逸凡有点尴尬,哈哈笑道:“杨姑娘,客气了!听说你在辛家多年,你和龙生也就像是兄妹一般了。来,来,来!快过来和新郎新娘喝一杯喜酒吧!”
    辛龙生本来甚不高兴,但后来听说侍梅和龙天香是金兰姐妹,不禁刮日相看,心里想道:“这我倒应该好好笼络她了。纵然她对我还是有点痴心妄想,那也无妨。”
    侍梅走了过来,说道:“侄少爷、奚小姐,侍梅特地来恭喜你们啦。不知侄少爷还肯要我这个丫头服侍你们吗?”
    奚玉瑾连忙站了起来,说道:“侍梅蛆姐,你说这个话我怎么敢当?”
    侍梅道:“此一时,彼一时,奚小姐,你以前纡尊降贵,和我姐妹相称,我才真是受不起呢。现在你是我的女主人,我是理该伺候你了。”
    奚玉瑾道:“侍梅姐姐,别说笑了。你再说我可不敢喝你这杯酒啦。”
    辛龙生也道:“我师父说得好,你在我家多年,等于是我的妹妹一般。我一向也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的。何况你又是龙姑娘的金兰好友,我岂能仍然把你当作丫头?从今之后,丫头二字,再也休提!”
    侍梅心里冷笑,道:“你以前可是说过要我做你的妻子的,哼,哼,如今怕我旧事重提,就改口了。哼,若不是我和天香姐姐同来,你还不会把我当作妹妹看待呢。”心中悲愤,却装作十分感激的神气说道:“侄少爷,这么说,你是肯让我恢复自由,不用我自己赎身啦。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辛龙生眉头一皱,说道:“侍梅,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快坐下来喝酒。”心里却在暗暗欢喜,想道:“看来是我的顾虑了。她自知身份,当然不敢再有痴心妄想。嗯,只要她知恩感德,今后我不妨真的把她当作妹妹。龙伯岩是江南武林前辈,虽然死了,龙家与许多老前辈的交情还是在的。侍梅与龙小姐乃是金兰挚友,我有这个妹妹,对我也有好处。”
    龙天香道:“辛少侠,我的侍梅姐姐多年来蒙你庇护,我敬你们夫妇一杯,聊表谢意。”
    辛龙生眉开眼笑,说道:“咱们是两辈交情,你说这话可是太客气了。”他只顾殷勤招呼龙天香,不知不觉倒把侍梅冷落一边了。
    侍梅趁着各人都不注意她,衣袖轻轻一展,遮着酒杯,提起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酒,此时辛龙生刚好与龙天香干了一杯,想起了她,说道:“对啦,侍梅妹子该轮到咱们干杯了。”
    侍梅道:“多谢侄少爷赏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头到老,鱼水和谐。”把自己这杯酒递了过去,却把辛龙生的空杯拿了过来,说道:“奴婢不敢有劳侄少爷的贵手。”亲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辛龙生摇了摇头,说道:“唉,你还是这样谦下自持,我都告诉了你,叫你以后休得再提丫头二字的。”侍梅道:“是,侍梅谨遵吩咐,请大哥哥喝酒。”
    辛龙生道:“这才对啦!”当下,也就拿起了那杯酒来,一饮而尽。抬头一看,只见侍梅妙目流波,目光似含有几分幽怨,正望着自己。辛龙生忽觉心魂一荡,想道:“原来她果然对我还未忘情。”原来他们小时候一处嬉游,侍梅就是常常在没人的时候,叫他做“大哥哥”的。
    奚玉瑾是个很细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态看在跟里,却是不禁心中-动。
    奚玉瑾心里想道:“为什么她一定要和龙生换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论,侍梅是应该同时向新婚夫妇敬酒才对的。
    奚玉瑾心中一动,当下就在侍梅给辛龙生的那个空杯上斟满了酒,递过去道:“侍梅姐姐,我替龙生还敬一杯。”
    侍梅接过酒杯,说道:“不敢当。”忽地手指一颤,只听得“当”的一声,酒杯落地,碎成数片。侍梅满面通红,说道:“我不胜酒力,只怕是有几分醉了。”
    奚玉瑾疑心顿起,说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几杯,怎的就会醉了?”侍梅道:“我一向不会喝酒的,不信你问问他。”装作醉态可掬的样子,指着辛龙生。
    奚玉瑾一握辛龙生手心,说道:“龙生,你是不是也有几分醉了?”暗运真气,从他掌心辖送进去,辛龙生是练有内功的人,自然生出反应,不禁怔了一怔,说道:“我没有醉,瑾妹,你,你怎么样?”奚玉瑾发觉他的内力如常,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你没醉,我可是觉得有点头晕了。”
    有好事的宾客起哄道:“新娘这么早就想进洞房了吗?不行,不行!”但也有忠厚的长者劝解道:“也闹得够了,该让他们歇息啦。”
    侍梅忽道:“大哥哥,我来不及备办贺礼,这个荷包,是我亲手绣的,权当贺礼,聊表寸心,请你收下。”
    辛龙生见了那个绣荷包,不由得变了面色,说道:“你何必给我送礼,拿回去吧。”
    侍梅忽地变了面色,用力一撕,把那荷包撕破,“当”的一声响,那面镜子跌了下来,碎成片片。那缕青丝,也给她一把撒开,随风飘散!
    侍梅这一下突如其来的举动,众宾客莫名其妙,这刹那间不由得都是睁大了眼睛,呆了!
    侍梅冷笑道:“我是丫头,你是少爷,本就高攀不起!是我不知自量,也难怪你不收我的礼物!好,龙姐姐,咱们走吧,别在这里看人家的嘴脸了!”
    文逸凡呆了一呆,上前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龙天香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杨姐姐是真的醉了。改日我再和她来向辛师兄陪罪。”
    辛龙生做梦也想不到侍梅会当众拆他的台,此时更怕她把往事抖露出来,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心里又惊又怒,挥手斥道:“好,让她走,让她走叫!丫头不识抬举,何必还留她在这里丢我的脸!”
    龙天香低声说道:“文叔叔,你听见啦?还是让我们走的好!”
    文逸凡老于世故,见此情形,心中是明白了几分,想道:“家丑不外扬,我也不便向龙生盘问。但看来这丫头还是处子,嘿,只要不是败人名节,少年人犯点风流罪过,那也算不了什么。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我如今是师尊如父,是不便向徒弟盘问,那也唯有得糊涂处且糊涂了。”他情性洒脱,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喝得高兴,我也有点醉了。天香侄女,你和杨姑娘既然要走,恕我不送啦。”
    龙天香和侍梅走了之后,众宾客虽然不敢高声谈论,却也禁不住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议了。
    奚玉瑾涨红了脸,甚是难堪;辛龙生惊魂稍定,余怒未息,脸色更是难看。有忠厚的长者便道:“**一刻值千金,咱们也喝得够了,该让新人歇息啦。”众宾客看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兴趣索然,也无心再闹新房了。
    洞房红烛高烧,按说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但奚玉瑾的心却好像给红烛的火焰灼痛似的,板着脸孔,不发一言。
    辛龙生凝神静听,知道洞房外没人偷听,低声说道:“瑾姐,我真是抱歉。我那丫头没有家教,跑来胡闹了一场,大杀风景,但愿你不要放在心上。”
    奚玉瑾冷冷说道:“为什么她会在宾客面前丢你的脸,你是不是做了对不住人家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瞒我吧?”
    辛龙生叫了个撞天屈,说道:“你想我怎会与一个丫头要好?”
    奚玉瑾道:“当真没有私情?”侧跟斜睨,利剪般的眼光,好像要看到辛龙生心里。
    辛龙生道:“当真没有!不过,你是知道的,她是我姑姑的贴身侍女,我对下人又是一向和气,或许她对我有所误会,暗地里害了单相思,那也难说。但这也不是我的过错呀。瑾姐,夫妻之间重在一个信字。难道你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一个丫头?”
    奚玉瑾是个七窍玲珑,精明能干的女子,心里自是不能无疑,但却想道:“如今我堂也拜过了,洞房也进了,夫妻名份已定,若然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没有什么意思。龙生现在是真心爱我,这是绝对没有疑问的。即使他以前犯过什么风流过错,我也无须斤斤计较了。”
    但想是这样想,奚玉瑾的心中仍是不能无所感慨。突然间,她不由得想起了谷啸风,“谷啸风从来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事情,龙生与这丫头之事,却到现在才告诉我。”
    辛龙生挨着她的身子坐下,低声说道:“瑾姐,咱们不值得为一个丫头生气是不是?时候不早,还是早点睡吧。咱们明天一早还要以掌门弟子夫妻的身份,接受一众同门的道贺呢!”
    文逸凡的掌门弟子,等于是继任的江南武林盟主。除非辛龙生有极大的失德之事,否则就是十拿九稳的了。奚玉瑾想到自己可能是未来的盟主夫人身份,不觉心花怒放,转嗔为喜,想道:“不错。他是未来的盟主,我只应该尽力的帮忙他,不当和他吵闹,损了他的威信。”
    辛龙牛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知道她已回心转意,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更挨近一些,说道:“瑾姐,我给你换衣裳吧,你这一身新娘子的服饰,重甸甸的,一定很不舒服了,换上轻便的睡衣好不好?”
    奚玉瑾满脸通红,推他离得远些,说道:“不好,不好!别这样!别这样!”
    红晕双颊,在烛光映照之下,分外显得艳丽,奚玉瑾越是害羞,越是挑动了辛龙生的爱意,禁不住一把就搂着了她,说道:“咱们都是夫妻了,还用得着避忌么?瑾姐,让我亲一亲你!“
    不料就在他们亲热之时,辛龙生忽觉腹中一阵疼痛,好像有无数利针在里面刺他的五脏六腑一样!
    奚玉瑾大吃一惊,说道:“龙生,怎么你的手这样冰冷!”顾不得害羞,连忙抱着他听他的心脏跳动。
    车龙生道:“没什么,没,没什么。”他说“没什么”,但声音颤抖,就像患了重病的人呻吟一样。
    奚玉瑾听出他的心跳加剧,也吓得慌了,说道:“不对,不对,一定是那丫头在那杯酒中做了手脚,不知给你服了什么毒药。”
    辛龙生只觉又是发冷,又是发热,不禁也是吓得慌了,心里想道:“我姑姑是善于使毒的高手,侍梅这丫头跟姑姑多年,她的毒功远远非我所及,莫非真的是着了她的道儿?”无法掩饰,呻吟说道:“我,我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半边身子瘫了,你,你!”
    奚玉瑾道:“你躺一会儿,我给你去找大夫。”辛龙生道:“这,这不闹笑话么?”奚玉瑾道:“性命要紧,闹笑话也顾不得了。”
    奇怪得很,奚玉瑾离开了他之后,辛龙生的疼痛就渐渐减轻,手足也能动弹了。
    宾客中恰巧有一位名医,外号“赛华佗”的川中隐侠叶天流。奚玉瑾进去见文逸凡,文逸凡好在尚未睡觉,听她说了此事,大惊之下,连忙把“赛华佗”叶天流找来。
    待找到了叶天流,他们三人再一同进入新房之时,大约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叶天流一看,说道:“奇怪,好像没有病嘛!”辛龙生坐了起来,说道:“是呀,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大概是一时的不舒服。没事啦!”奚玉瑾不放心,靠近去扶他。不料他话犹未了,当奚玉瑾挨着他的身子的时候,他突然又打了一个寒颤!
    “赛华佗”叶天流现出诧异的神色,说道:“辛少夫人,请你坐过一旁,待我给他诊治。”奚玉瑾满面通红,放开了接着辛龙生的双臂。
    叶天流当下便给辛龙生把脉,只见他闭了双眼,三指轻轻扣着辛龙生的脉门,似乎是在苦心思索一个医学上的难题,过了几乎有一炷香的时候,仍未放手。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把脉怎的要用这许多时间?难道他是中了无名怪毒,连赛华佗也难以断症么?”
    正自惊疑不定,忽听得叶天流“咦”了一声,放开了手,说道:“果然不错,想不到当真是有这样毒药!”
    此言一出,奚玉瑾更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有得救么?”
    叶天流道:“这个毒,这个毒,哎,这个毒——不碍事。不过,不过——”期期艾艾,似是有难言之隐。
    奚玉瑾道:“不碍事那就好了。但不过什么呢?”说话之际,不知不觉又挨近了辛龙生。叶天流连忙说道:“不过,请你暂时不要接近病人。”奚玉瑾惊疑不定,只好又再坐过一边。
    辛龙生大为奇怪,说道,“奇怪,我刚才觉得发冷,现在又忽然好了。这究竟是什么病?”
    叶天流道:“辛少侠,请你出外面的院子,待我再给你仔细看看。文大侠,你也来吧。”
    这晚虽然是有月亮。但无论如何月光总是不及新房里的烛光明亮。奚玉瑾心里想道:“为何他要到院子里看病,这定然是个饰辞。想必是有什么话不便和我说的。”叶天流并没叫她出来,她只好满腹疑团躲在房中了。
    到了外面的院子,叶天流小声说道:“辛少侠恕我冒昧问你,是不是新夫人一和你亲热之时,你就感到浑身难受。”
    辛龙生顾不得害羞,说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叶天流道:“我是从你的脉象中看出来的,尊夫人刚才离开你的时候,你的脉搏就渐渐恢复正常,一靠近你,脉息又失调了。”
    文逸凡皱了眉头,说道:“这是什么怪病?”
    叶天流道:“令徒是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中了此毒,决不能亲近女色,但只要不近女色,却是和常人一样,毫无妨害的。我在古代一个名医的医案里知道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毒药,却不知它是什么。”
    辛龙生大为吃惊,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我岂不是非但要辜负今宵花烛,还要断子绝孙了?”
    文逸凡道:“那医案上可有解毒之法?”
    叶天流道:“有是有的,但这解药却是甚为难找!”
    辛龙生连忙说道:“是什么解药?”文逸凡道:“对,只要是有解药,纵然难找。也有希望。”
    叶天流道:“这毒药要用昆仑山绝顶的星宿海所出的天心石来解。天心石的形状和普通的石子并无分别,磨石成粉,服食之后,浑身就会发热。所以要知道是不是天心石,只有试服才能鉴定。你想昆仑山星宿诲的石子多如恒河沙数,岂能一一试行将它磨粉吞服?何况昆仑山绝顶也不是容易上得去的!”
    辛龙生凉了半截,说道:“如此说来,我是只有削发修行,去做和尚的了。”
    叶天流忍住了笑,说道:“那也不必,只要你不近女色就行。”
    文逸凡道:“他们夫妻要不要分开?”
    叶天流道:“只要心中不动**,见面却是无妨。”
    文逸凡叹了口气,说道:“龙生,这恐怕是你犯下风流罪过的报应了。如今我只有设法为你去取天心石,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不过目前大敌当前,我还是不能派人给你去找的。你们夫妻俩应该怎样,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可不便说了。”
    辛龙生回到新房,在奚玉瑾再三追问之下,只好把“赛华佗”叶天流的话,如实的对她说了。
    奚玉瑾暗叹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骂侍梅之外,也是没有办法,只好说道:“只要你是真心爱我,我也真心爱你,你我即使是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那也算不了什么?为了防你难以把持,请你到外面的书房睡吧。”
    辛龙生满怀热情,化作了寒冰。但听了奚玉瑾的话,心中却是得到一些安慰,想道:“毕竟是我赢了谷啸风!”
    奚玉瑾话虽如此,这一晚新房独宿,她却仍是禁不住想起了谷啸风来,想到了往口和谷啸风亲热的情形,禁不住脸上发烧,眼泪湿了绣枕。
    且说侍梅和龙天香离开了文家,连夜下山,走过了中天竺,侍梅四顾无人,这才纵声大笑起来。
    龙天香道:“梅姐,你今天一闹,弄得那负心人尴尬之极,确是痛快极了!”
    侍梅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呢。”
    龙天香道:“不知道什么?”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后——”龙天香吃了一惊道:“你怎样害他?你又要他今后怎样?”
    恃梅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他性命,但你也不必知道了。”笑了一会,突然又哭起来。这一哭却是感怀身世流下的眼泪。正是:
    岂是忍心施毒手,只因薄幸恼檀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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