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鹦鹉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1章奇浓嘉嘉普
    常笑没有回答王风的话,反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王风道:“那些人要杀我的真正原因,真正要杀我的本来是什么人,现在我仍不怎样明白。”他随即又说道:“这其实明白与否,也不要紧。”
    常笑道:“什么才要紧?”
    王风道:“我未了的那件事!”
    常笑追问道:“哪件事?”
    王风道:“寻找我朋友的尸体,送返他的故乡。”
    常笑道:“你跟铁恨是朋友?”
    王风点点头。
    常笑注目又问道:“你们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风道:“八九天之前。”
    常笑一怔道:“七八天之前他已是个死人,你却是八九天之前认识他,到底你们认识了有没有一个整天。”
    王风道:“没有。”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就遇上了血鹦鹉,血鹦鹉带来的邪恶与灾祸就痛击在铁恨身上。
    这其实是铁恨的愿望。
    血鹦鹉据讲每隔七年都要降临人间一次,带给人间三个愿望。
    只要你能够看见它,它就会让你得到三个愿望。
    无论什么愿望,它都会让其实现。
    铁恨的第一愿望却是求死。
    只因为他绝对不相信血鹦鹉的存在。
    他更想不到竟会遇上血鹦鹉。
    血鹦鹉只是让他如愿以偿。
    一想起这件事,王风就不禁摇头。
    常笑也摇头,道:“认识还不到一天的朋友,你就肯替他卖命了?”
    王风道:“我认识他虽然还不到一天,知道他却已很久。”
    常笑道:“知道他什么?”
    王风道:“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一向佩服正直的人。”
    常笑已很久没有笑,一听王风这句话,就笑了。
    他笑着道:“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替他卖命,我担保你一定会后悔。”接着他又补充道:“正直的人绝不会说谎,而据我所知,在血鹦鹉这件事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说谎。”
    王风并没有追问下去,却笑道:“说谎固然可耻,但若吐露事实足以惹起更大的不幸之下,还是可以原谅的。”
    常笑冷笑,踱了开去。
    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他踱了一个方步,又面向王风,道:“铁恨的尸体据说是你带回衙门?”
    王风承认。
    “当时铁恨已死亡?”
    王风点头。
    “你肯定他的确已死亡?”
    王风道:“一个人是生是死,我还可以分得出的。”
    “萧百草剖验尸体的时候,你是否也在一旁?”
    “不在,萧老先生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认为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其实他就算准许我留下,我也未必愿意留下。”
    “你怕看?”
    “我还怕呕吐。”王风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怎样恶心的一回事?”
    常笑没有答,板起脸,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王风道:“只许答,不许问?”
    常笑道:“不许。”
    王风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常笑道:“官!”
    王风道:“你又当我是什么东西?”
    常笑道:“平民百姓。”
    王风连忙纠正道:“江湖人。”
    常笑又一声冷笑。
    王风接着道:“江湖人不怕官,不受管,也没有官敢管。”
    常笑冷笑道:“我敢管!”
    王风道:“就算敢管,我就算受管,又怎样?我又没有犯法。”
    常笑冷冷道:“你没有犯法,却有犯法的嫌疑。”
    王风忍不住问道:“我有什么犯法的嫌疑呢?”
    常笑冷声道:“你协助嫌疑的犯人,逍遥法外。”
    王风道:“又一个嫌疑,这嫌疑的犯人又是谁?”
    常笑道:“铁恨。”
    王风一呆,忽然笑道:“到现在为止,虽然你仍没有来一个自我介绍,我却早已猜到你是谁。”
    常笑道:“谁?”
    王风道:“常笑!毒剑常笑。”
    常笑冷笑道:“你睡在棺材里,消息还这么灵通。”
    王风道:“今天清晨,安子豪来找我说过话。”
    常笑闷声道:“这个人说话未免太多。”
    王风道:“我还知道一件事。”
    常笑道:“也是他说的?”
    王风摇摇头,道:“那件事我最少已听人说过十次,第一次最少已在五年之前。”
    常笑道:“到底什么事?”
    王风笑笑道:“我还知道你另有一个很吓人的外号,就叫活阎王。”
    常笑木无表情,反而问道:“这个外号好不好?”
    王风道:“好是好,有一点,我却很不明白。”
    常笑道:“哪一点?”
    王风道:“活阎王顾名思义,是人间的阎王,你怎么连鬼都管到了?”
    常笑道:“你是说铁恨?”
    王风道:“僵尸难道不是鬼?”
    常笑道:“你肯定他已变成僵尸?”
    王风道:“我没有见过僵尸,却见过尸体,我敢担保他已是一个死人。”
    常笑道:“我连尸体都没有见过,在未见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仍当他是一个活人。”他霍地迫视王风道:“你也敢担保自己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王风又一笑,道:“就算是事实,你好像也没有办法。”
    常笑亦笑了,道:“你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号叫做活阎王,却似乎不知道我这个外号怎会得来。”
    王风道:“那是因为你的心够狠,手够辣,剑够毒。”
    常笑道:“心狠自然手辣,手辣自然剑毒,这三样其实只是一样,你只说中了一样,还差一样。”
    王风道:“哪一样?”
    常笑道:“刑够重。”他又笑道:“在我的重刑之下,我敢担保所听到的一定是事实。”
    王风笑道:“你好像已有意思对我用重刑来迫供?”
    常笑只是笑,这笑容已显得很残忍。
    王风笑接道:“只不知你怎样将我拿到重刑之下?”
    常笑道:“想知道还不容易?”
    话未完,他的左手已戟指一指。
    那一指仍未指到王风,七个官差已有三个扑了过去。
    捧着棺盖的那个官差站得最近,第一个扑到,却不是抓人,一拳就向王风面门打去。
    这一拳简直就是公报私仇。
    方才给王风吓得最惨的就是他,对于这个小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好感,对于这个小子的一脸笑容更就瞧的不顺眼,所以常笑一下令去拿人,他便立即就想到先打掉这个小子的一脸笑容。
    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就算打重一点也不会死人,所以他放心去打。
    他打的也已够重。
    这一拳没有一百最少也有九十九斤的气力,打上去已不止可以打掉一面的笑容,整张脸都可以打花的了。
    蓬一声巨震,一条人影就飞了出去。
    王风仍站在原地,一张脸也没有花。
    那个官差的脸却花了。他一拳才出,王风的拳头已重重的打在他面上,打塌了他的鼻梁,打开了他满面血花,甚至将他打飞丈外。
    王风这一拳已不止一百斤。
    那个官差刚飞开,另外的两个官差已扑至,四只手一张鸡爪一样抓向王风的左右手。
    抓是抓住了,却是王风的左右手“大鹏展翅”,反抓住他们两人的一只手腕。
    王风马上就一声大喝,将他们两人抡了起来,掷了出去,掷向其余的四个官差。
    其余的四个官差正要冲上,那两个官差就已泰山压顶也似的迎头压下。
    总算他们手急眼快,两两成双,双双齐心合力,硬将两个同伴接下来,四个人,竟全都被震的退出了一步。
    王风的气力实在不小。
    给他掷出的那两个官差脸都青了,接着那四个官差的脸色亦不见得太好,“铮铮铮铮”的四声,四把刀不约而同全都亮在手上。
    刀光亮如雪,这四把显然都是好刀。
    一刀在手,四个公差的面上都现出了阴狠的神色。
    只看拔刀的姿势,就知道他们都是用刀的好手,只看面上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刀下绝不会留情。
    王风似乎还没有看他们,他正在两手交替,拍打衣袖,就像方才那三个官差身上的征尘已有不少落在他衣袖之上,更像事情在他掷出两个官差之后就已了结。
    事情又怎会这就了结?
    四个官差刀出鞘,脚步更开始移动,左右移动,四个人分开了四个方向。
    王风的眼睛只要望出去,最少就可以望到两把刀。
    他已放下手,伸一个懒腰,忽然道:“睡眠足够,精力充沛,这个时候最好就活动一下筋骨。”
    四个公差中的一个立时道:“我们一定好好的让你活动一下。”
    王风的目光应声在四把刀上掠过,道:“但动到刀子我就恕不奉陪,那些东西向来就有碍健康。”
    另一个公差冷笑一声,道:“只可惜由不得你。”
    语声一落,他的人就冲上。
    其他的三个官差亦同时发动。
    雪亮的刀锋闪着灼目的光芒,这四个官差使的竟是同一样的刀法。
    两刀砍向王风的双肩,两刀砍向王风的双腿,他们并没有下杀手。
    因为常笑还要留下王风的一条命,还要问王风的口供。
    但这四刀砍中,王风就得变做王八,虽然保得住性命,也只能在地上爬了。
    王风虽然不想奉陪,更不想变做王八。
    在他的后面就是那副棺材,棺材的后面却是墙壁,他,不能再躲进棺材,身后亦已没有退路。
    他只好想办法应付砍来的四把刀。一个人要应付四把刀并不容易,好在那四把刀用的都是伤人的刀法,不是要命的刀法。
    伤人的刀法,总比较要命的刀法,容易应付。
    他一声暴喝,一拧腰,突然一跃起身,迎向左面挥刀砍来的那个官差。
    这一跃,砍向他双脚的两刀就落空,那一拧,右边砍向他肩膀的一刀亦落空。
    一下子闪开了三把刀,不能说他没本领的了,只可惜三把刀之外还有一刀。
    这张刀本来只砍向他的肩膀,但他这一拧,就变了砍向他的胸膛。
    肩膀不是致命的地方,胸膛却是致命的地方。
    他避开了三把刀,竟闯入了一条死路。
    以他这么精明,临敌经验这么丰富的人,实在没有理由犯上这种致命的错误。
    莫非他突然想起自己只能再活五十一天,等的不耐烦,索性就趁这个机会,拼掉这条命算了。
    他虽然敢拼命,不要命,那个官差却不敢要他的命。
    常笑并没有命令他杀王风,他绝不敢杀王风。
    因为那往往就要赔上他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一发觉王风的胸膛撞向自己手上的刀锋,他已就吓了一跳。
    好在,他在刀上已留有分寸,连忙将刀带开。
    他只当王风是被其他的三把刀逼入了这一条死路,万想不到王风是自己闯入来,看似在拼命,身形那一拧之后还有一个变化,刀即使没有带开,亦未必能够砍上王风的胸膛。
    那一个变化的目的当然在闪避砍胸膛的那一刀,现在刀已带开,就变了多余。
    所以王风并没有施展那一个变化。
    好像他这等高手,又怎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施展另一个变化。
    刀仓促带开,那个官差的面前便有了空隙,他抢入这个空隙,挥拳痛击那个官差的脸。
    “砰”一声,那个官差最少飞出了一丈,虽然还没有倒下,左半脸却已肿了。
    王风一拳打出,整个身子亦标前了半丈,左右脚一转,斜踩子午马,右拳正收回,耳边就已听见哧的一声异响,眼角同时瞥见一道剑光凌空飞来。
    剑光迅急,剑势毒辣。
    常笑的毒剑终于出手。
    三尺青锋闪电一样飞击王风的胸膛要害。
    听他方才的说话,本是要那些官差生擒王风,再重刑迫供,可是看他这下的出手,分明一剑就想将王风击杀。
    他并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只不过他已看出击杀王风比生擒王风更简单。
    对付犯人他向来就喜欢采取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一个难以生擒的犯人,要逃走的话也一定很容易,这种经验他已经有过一次。
    只是一次。
    一次在他来说已足够,那一次之后,对于难以生擒的犯人,他就开始实行那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
    不怕杀错好人他只怕走脱了犯人。
    杀错好人对他并没有影响,走脱了犯人却又要他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
    他不同铁恨。
    铁恨宁可再伤一次脑筋,再费一番气力,也不肯枉杀一个好人。
    他却是宁枉毋纵。
    所以他如果杀掉一千人,枉死的就算没有九百,也有八百的了。
    这十年之间,他杀的人岂止一千。
    再枉杀一个王风,在他又算得什么?
    剑一闪即至。
    快,准,毒!
    峨眉剑派夺命十二剑任何的一剑在他用来都无不名副其实。
    再闪避这样的一剑是不容易,但以王风的身手,应该也没有困难。
    他却没有闪避,反而迎上去。
    那刹那之间,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支短剑。
    短剑刺向常笑的胸膛。
    长剑三尺,短剑只得尺六,虽然短上了许多,在常笑的长剑刺入他的掏膛要害之际,他的短剑是必亦可以刺入常笑的胸膛要害。
    他有这种自信。
    他更敢拼命,一剑刺出,不求自保,只在杀敌。
    这一剑之后,也没有变化。
    常笑的毒剑击杀之下,他看出,任何的变化都是一种结果。
    ──只有使自己的处境更恶劣。
    他并不喜欢这结果,何况常笑这个人已值得他拼命。
    常笑也看出王风在拼命,更看出王风实在有跟自己拼命的本领。
    他临敌经验的丰富并不在王风之下。
    一阵强烈的惊惧立时袭上他的心头。
    他并没有打算跟王风拼命。
    他虽然喜欢杀人,却绝不喜欢自己同时被杀,就算负伤也不喜欢。
    总算他那一剑之上还未尽全力,仍有余力避免跟王风拼命。
    他连人带剑飞快倒翻了开去。
    人在半空,“哧哧哧”的反手便是三剑。
    他的人就像是刺猬,浑身都布满了尖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抗拒外来的伤害。
    王风却没有追在他身后,那一剑落空,便收住势子。
    常笑滚身落地,又是面向王风,他盯着王风,忽然道:“我看你并不像疯子?”
    王风道:“本来就不像。”
    常笑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方才那一来会有什么结果?”
    王风道:“你我都变成死人。”
    常笑道:“以你的武功,要招架我那一剑,相信并不难。”
    王风道:“也不易。”
    常笑道:“招架都可以,要闪避当然就更容易的了。”
    王风笑道:“闪避事实就比招架来得容易。”
    常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拼命?”
    王风反问道:“方才你那一剑是不是存心杀我?”
    常笑点头承认。
    王风道:“你既然存心杀我,不跟你拼命怎成?”
    常笑一旺道:“你喜欢跟人拼命?”
    王风道:“要看什么人。”
    常笑道:“哦?”
    王风道:“有种人明知打他不过,我就会赶紧脚底抹油,可是有种人,算就必死无疑,我也要去跟他拼命。”
    常笑道:“你所说的一种人,到底是哪一种人?”
    王风冷冷的瞪着常笑,道:“恶人。”
    常笑又一怔,面上忽然又有了笑容,道:“我好像不是恶人。”
    王风冷笑道:“我看就像了。”
    常笑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跟你拼命了。”
    王风道:“你不是说过要将我拿下来,用重刑迫供?”
    常笑道:“现在已不必,一个人胆敢拼命,又怎会说谎。”他大笑收剑,又道:“你既然没有说谎,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王风道:“最低限度,你总该将我扣押起来。”
    常笑道:“为什么?”
    王风道:“因为我已经犯法。”
    常笑目光一扫那几个官差,道:“打官差虽然犯法,这件事,却不能归咎于你。”他又笑笑道:“我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王风奇怪的睁大眼睛。
    常笑居然也讲道理,不单止王风奇怪,那些官差也同样奇怪。
    常笑接着道:“何况要杀你都难,要将你扣押,岂非就更伤脑筋。”
    这才是常笑的真心话。
    王风不禁失笑。
    这个人也懂得看风使舵,他实在也有些意外。
    常笑还有话说,接道:“更何况今后很多事说不定我都要借助于你。”
    王风冷冷道:“我还没有意思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现在在调查什么?”
    王风试探着问道:“可是关于血鹦鹉那件案子?”
    常笑点头道:“也就是七年前太平王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完全神秘失踪的那件案子。”
    王风道:“那件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常笑道:“跟你没有关系,跟你的朋友铁恨却有很大的关系。”
    王风道:“铁恨已死亡。”
    常笑道:“死因是什么?”
    王风目光忽变的很远,道:“你可曾听过十万神魔为了庆贺魔王的寿诞,聚会‘奇浓嘉嘉普’,以十万滴麾血化成一只血鹦鹉,作为他们的贺礼这件事?”
    常笑道:“最少已听过十次。”
    王风道:“血鹦鹉每隔七年便会降临人间一次,带来三个愿望,只要你看见它,你就能得到那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可实现。”他轻叹接道:“现在距离他上次降临人间,已又有七年。”
    常笑道:“你也相信这种事?”
    王风叹息道:“我本来不信,现在不能不信。”
    常笑道:“你看到他了。”
    王风点点头。
    常笑一笑,冷笑。
    王风道:“你不信?”
    常笑没有否认。
    王风道:“铁恨也不信,所以他才表示如果看到血鹦鹉,第一个愿望便要它让他死。”
    常笑道:“结果他真的遇上了血鹦鹉,血鹦鹉真的就让他如愿以偿?”
    王风苦笑道:“天下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子凑巧。”
    常笑笑了笑,问道:“这件事你听哪一个说的?”
    王风道:“当时我正坐在他的对面。”
    常笑嗄声问道:“你是说目睹着这件事发生?”
    王风道:“第一个看见血鹦鹉的还是我,当时我已呼叫他不要回望,甚至扑过去要抱住他的头,但都已太晚。”
    常笑没有作声,面上的笑容亦已经僵硬。
    他看得出王风并不是说谎。
    王风的语声更弱,接又道:“回头只一瞥,他就在血鹦鹉的笑声中倒下去。”
    常笑吃惊道:“血鹦鹉竟会笑?”
    王风道:“像人一样的笑,笑声中,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妖异邪恶,就像它说话的语声一样。”
    “它还会说话?”
    王风颔首,突然打了两个寒颤。
    常笑忍不住追问道:“它说了什么?”
    王风回忆着颤声道:“你们是同时看见我的,现在他的愿望已实现了,还有两个愿望我会留给你,你等着……”
    血鹦鹉的说话就像已烙上他的心头,冲口而出,竟连一个字也没有遗漏。
    他的语声也透着某种邪恶妖异的讥诮,仿佛他亦已变成了血鹦鹉的奴才。
    那本已死灰的脸庞也就更诡异更难看了。
    常笑的面上哪里还有笑容,追问道:“那只血鹦鹉后来又怎样?”
    王风道:“飞走了。”
    常笑道:“你有没有追下去?”
    王风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也想追下去,只可惜我并没有长着翅膀。”
    常笑转问道:“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
    王风道:“墓地。”
    “墓地?”
    “我们是因为追着血奴追到那里。”
    常笑的目光立时落在那边的血奴面上。
    血奴并没有反应,痴痴的望着王风。
    令她着迷的却一定不是王风,只是王风的说话。
    她的眼中充满了羡慕之色。
    她羡慕什么?
    王风看到了血鹦鹉?血鹦鹉还有的两个愿望都已留给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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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魔画
    王风的眼睛顺着常笑的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们当时追的血奴不是她,是只怪鸟。”
    常笑哦一声,又问道:“墓地上当时可有其他人?”
    王风道:“一个也没有。”
    常笑道:“以你的武功,如果有人躲藏在附近,一定瞒不过你的耳目,何况还说话?”
    王风道:“你不信那番话是出自血鹦鹉的口中?”
    常笑微喟道:“鹦鹉无疑是一种非常灵巧的鸟儿,甚至还会说人话,据我所知,秦淮河边那间宝香斋所养的一头鹦鹉更会念唐诗,可是说到底,不外乎长时间训练的结果,那只血鹦鹉跟你说的,却分明不是那种出自训练的话。”
    王风道:“那番话无疑应该是由人说的,但事实,是发自鸟口。”
    “我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只是这种事,又的确难以令人置信。”常笑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王风苦笑道:“你这种心情我很明白,要不是身历其境,我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常笑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件事就只有两种解释,若非那只鹦鹉通灵,我们便得要接受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这个传说。”他摇摇头,又道:“连血鹦鹉这种事都可能是事实,僵尸的存在岂非更就大有可能?”
    没有人作声。
    这一静,小楼仿佛就阴森起来。
    楼外更阴森,夜色已浓如泼墨。
    常笑朝门外瞟了一眼,忽又道:“这时候僵尸应已出动了。”
    这句话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寒噤。
    其他人也就只有一个王风例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他的窝仍留在这里,我想他迟早总会回窝来休息一下。”
    常笑道:“你不怕?”
    王风道:“他跟我是朋友。”
    常笑冷冷道:“最好他变了僵尸之后,也仍认识你这个朋友。”
    王风道:“认得与否是其次,只要见到他就成。”
    常笑道:“对于他变成僵尸这件事莫非你也有疑问,一定要见到他才确信?”
    王风道:“这仍不是我主要的目的。”
    常笑忍不住追问下去:“你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王风道:“设法阻止他再变成僵尸。”
    常笑道:“你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后能够安息?”
    王风道:“很希望。”
    常笑道:“交着你这种朋友实在不错。”
    语声一顿,他的目光又转向门外。
    四个人正从门外踏入。
    是人,不是僵尸。
    安子豪就在前面,后面董昌,唐氏兄弟。
    四个人一个不缺,面色也并无异样。
    常笑目光一扫董昌三人道:“你们已检查过万通的尸体?”
    三人点头苦笑。
    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只手,一滩浓血。
    常笑道:“有什么发现?”
    “万通的尸体早已化成浓血,只剩一只手,那只右手亦已死黑发臭。
    “靠墙的床上放着他的配刀,刀鞘却在另一边。
    “刀口有血,刀柄有血,都并不相同,刀口的血与一般无异,刀柄的血是那种浓血。
    “在他那只右手中指指尖,剖出了一枚七星绝命针,显然是因为这一枚毒针,他那只右手才变成死黑色。
    “那滩浓血虽已干硬,但以我们的经验推断,极有可能是‘化尸散’所造成的结果。
    “根据以上种种的发现,我们认为万通昨日在开棺验尸之际,中指指尖就给刺入了一枚七星绝命针,针上的剧毒迅速蔓延,使他那只手尽成死黑,他发觉中毒,必然立刻暗运内力,阻止毒气再上升,所以死黑的只是一截手。
    “可是给送入那间小屋之後,他已不能再支持下去,为了保全性命他惟有忍痛拔刀,将那只手斩断,然後所谓僵尸就来了,在他的身上下了化尸散,化去了他的身子,那只右手却因为已给斩掉,反而得以留下。”
    常笑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表示意见,一直等到董昌与唐氏兄弟交替将话说完,才开口道:“化尸散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常见。”
    唐老大道:“也并不罕见,据我们兄弟所知,江湖上好几个帮会都用这种东西处置人犯,用来当毒药暗器使用的黑道高手据讲也有好几个。”
    常笑道:“哪几个?”
    唐老大道:“陕北为虹子,河东乌鸦,河西赤雁,燕南毒手书生萧秋雨。”
    常笑道:“他们跟铁恨可有关系?”
    唐老大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一个官差即时插口道:“我记忆所及,大约在五六年前,铁恨在湘西曾经侦破一间黑店,在那间黑店后院,据讲是有一个化尸池,黑店的一伙谋财害命之后,就将尸体投入池中,毁尸灭迹……”
    常笑颔首道:“那是说,铁恨是有机会得到化尸散那一类的药物了。”他霍地回头,盯着王风道:“那个官差真正的死因现在你亦已清楚,对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意见?”
    王风一旁正听的发呆,给常笑这一问,顿时如梦初觉,苦笑道:“若非我亲眼看见铁恨暴毙,又亲身护送他那副棺材,七八天以来未离左右,棺材又一直钉死,根据他们这验尸报告,我一定怀疑他仍然生存。”
    常笑亦自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怀疑的,可是听你说得那么肯定,却又实在不能不相信他已经死去。”
    王风道:“也许他身上的确藏着化尸散之类的毒药,在扼杀那个官差之时,无意中掉到那个官差的身上。”
    常笑淡淡道:“那支毒针也是无意中从他的身上飞出来,刺入万通的中指指尖?”
    王风只有苦笑。
    常笑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走马天下十年,所接手的奇案,所遇上的怪事,已不能说少的了,但都能有一个解答,有一个解释,可是像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还是破天荒第一遭,我简直束手无策。”他一再摇头,叹息着道:“也许你还不知,我着手调查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已有两年多。”
    王风虽不知,并不怀疑常笑的话。
    常笑叹息着坐了下来,接着又道:“十万神魔,十万滴血,化成一只血鹦鹉,血鹦鹉的出现,太平王府库藏珠宝的一夜之间神秘失踪,郭繁人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
    王风道:“可是事实就存在,而且的确已发生。”
    常笑叹息道:“我本来绝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有所谓第二世界──”
    王风截口道:“最初我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血鹦鹉,实在不由我不相信。”
    常笑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
    王风道:“你仍在怀疑?”
    常笑道:“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就是人为。”
    王风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僵尸杀人?”
    常笑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
    王风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
    常笑道:“哦?”
    王风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亦成一滩浓血。”
    常笑亦笑了,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究竟,解开心中的疑团,化作浓血又何妨?”
    王风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
    常笑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出打寻他的踪迹。”
    王风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
    常笑笑笑道:“并不比你大,有你在一旁壮壮胆子最好。”
    王风道:“只可惜我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铁恨的尸体?”
    王风道:“我没有说过不去。”
    常笑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
    王风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意,我只能心领。”
    常笑奇怪的望着王风。
    王风随即道:“因为我的胆子其实并不大,我害怕还未找到铁恨,就已给吓死。”
    常笑终于明白,道:“你是害怕我?”
    王风道:“害怕得要命。”
    常笑道:“为什么?”
    王风叹气道:“只因为你是毒剑常笑,活阎王常笑。”
    常笑闭上嘴巴。
    王风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所以杀万通,是因为万通冒犯了他,你杀人据我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原因,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不吓死也得担心死了。”
    常笑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王风道:“像我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
    常笑道:“的确少,我最欣赏这种人,所以我保证,即使你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
    他说的很认真,王风却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淡淡的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照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墙壁好像刚刚刷过?”
    王风道:“昨夜才刷过。”
    常笑道:“谁刷的?”
    王风道:“我。”
    常笑笑笑道:“你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
    乇风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
    常笑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
    王风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奇浓嘉嘉普。”
    常笑一愕道:“奇浓嘉嘉普?”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就是诸魔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脚下的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常笑突然截口道:“墙上到底有什么?”
    “一幅画。”王风的目光迷蒙。“画的就是奇浓嘉嘉普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一天。”
    “哪一天?”
    “诸魔齐贺魔王十万岁寿诞,滴血化鹦鹉的那一天。”
    “诸魔是什么样子?”
    “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颗人心。”
    王风的语声非常奇怪,就像是幽冥中飘出来,虚虚幻幻的,接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刀,刀锋上都在滴血,血已成了鹦鹉,飞向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那就是魔中之魔,诸魔之王。”
    常笑道:“魔王又是什么样子?”
    王风道:“完全和人一样,容颜很英俊,神态很温和,含笑接受诸魔的膜拜。”
    常笑道:“那之外还有什么?”
    王风道:“十三只怪鸟,围绕血鹦鹉飞翔,有燕子的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
    王风的语声仍是虚虚幻幻。
    除了血奴,所有人都听呆了。
    他们的眼神已渐迷蒙,仿佛亦已看到了那幅又美丽,又恐怖的魔画。
    血殷红,刀青白,燕子的剪尾乌亮,蝙蝠的伞翼漆黑,孔雀羽毛辉煌,凤凰的羽毛如火焰,还有九天十地的十万神魔,他们衣饰的美丽,颜色的妖异,只怕更不是人间所有。
    那该是何等美丽、何等恐怖的场面。
    王风叹了一口气,接下去:“他们也就是血鹦鹉的奴才。”
    常笑脱口道:“血奴?”
    王风道:“正是血奴。”
    常笑的目光不觉又落在站于那边的血奴的面上,道:“那幅画是你画的?”
    血奴摇头道:“我哪来这种本领。”
    血奴的目光却转向空白的那面照壁,喃喃道:“一个外来的客人,约莫在两年之前,他走来这里,告诉我魔王和血鹦鹉的故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照壁之上画下了那幅魔画。”
    常笑忽问道:“他可有告诉你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血奴一瞥常笑,露出了一脸笑容。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春水般变幻。可是那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常笑怔住在那里。他实在不明白血奴在笑什么?
    血奴笑着道:“他说我又可爱,又可怕,虽然连碰都没有让他碰,却已能给他前所未有过的满足,简直就是一个魔女,来自奇浓嘉嘉普的魔女。”
    常笑并不怀疑血奴的说话,因为好像这样的说话,他已从安子豪的口中听说过一次。
    平安老店那个掌柜不就是这样?
    血奴笑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就追问上去……”
    常笑道:“于是他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给你在照壁之上画下那幅魔画。”
    血奴道:“他认为这地方与我简直就格格不入,非要画上那幅画不可。”
    常笑道:“你认为也是?”
    血奴道:“当时我已给他那个故事迷住了,甚至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画画。”
    常笑道:“他那幅画画的好不好?”
    血奴道:“好极了,他简直就是个画画天才。”
    常笑奇怪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你又肯让王风将那幅画刷掉?”
    血奴轻轻叹了一口气,瞟着王风道:“因为他也是一个魔王。”
    常笑道:“哦?”
    血奴仍瞟着王风,眼波如醉,道:“他也是连碰也没有碰我就能够给我前所未有的满足,莫说一幅画就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一样由得他。”
    常笑的目光不由转向王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遍,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领?”
    王风苦笑。他只有苦笑。
    常笑随即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刷掉那幅画?”
    王风道:“因为那幅画有鬼。”
    常笑不觉又“哦”了一声。
    王风道:“画上的十三只血奴一时十二,一时十三,不单只会飞,还更会冷笑。”
    常笑一怔,道:“你看着他飞出去?飞回来?”
    王风道:“如果我看到,现在我已在八百里外。”他笑笑解释,道:“我这个人一受惊,跑起来往往比马还快。”
    常笑道:“那你又怎知道那十三只血奴会飞去飞还?”
    王风道:“它们本来都在画中,可是一下子,十三只竟变了十二只。”
    常笑道:“也许你开始就数错了?”
    王风道:“没有这种事。”
    常笑道:“你这么肯定?”
    王风道:“因为那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不久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到我刷墙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常笑摸了摸脑袋,道:“你又听到它在什么地方冷笑?”
    王风道:“就在墙壁上。”
    常笑的眼睛立时大了,道:“墙壁上还是墙壁里?”
    王风道:“这也有分别?”
    常笑道:“有,你可是不能肯定?”
    王风默认。
    常笑转问道:“墙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另一个房间。”
    常笑问道:“谁住的?”
    王风道:“宋妈妈。”
    “并不算什么神圣,只是一个老巫婆。”
    “巫婆?”常笑的眼睛睁的更大。“这种地方怎会住上一个巫婆?”
    王风道:“因为她本来是血奴的奶妈,你是不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常笑道:“很想。”
    王风道:“你不妨着人去找她来。”
    常笑道:“我自己去找她?”
    王风道:“你要到隔壁她所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常笑道:“一定要。”
    王风道:“门就在隔邻,最好找不过。”
    常笑道:“你不去?”
    王风道:“我昨夜已去过一次,一次已足够。”他的面容已有些不自在。
    常笑察貌辨色,道:“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王风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老太婆。”
    常笑一愕。
    王风叹口气,道:“你可知一个脱光了的老太婆,是怎样的样子?”
    常笑道:“我虽然还没有这种机会,但亦可以想像得到。”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奇怪,就好像嘴里突然给塞入了一块几十两重的油泡肥肉。
    王风道:“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常笑盯着他,道:“你真的不去?”
    王风道:“昨夜我几乎已给她吓死了,好像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常笑道:“是不是她爬到你身上?”
    王风没有作声,那副表情却已替他回答。
    常笑道:“怪不得你现在仍有余悸,在那种情形之下,你当然赶紧逃命去了。”
    王风道:“换转你,你怎样?逃不逃?”
    常笑道:“逃得一定比你还快。”他笑笑又道:“那一来,你当然不能好好参观一下那个地方。”
    王风承认。
    常笑又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去一次。”
    王风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常笑道:“也许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哦?”王风似乎已有些动心。
    常笑道:“这一次你大可以放心,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十个手下,未必第一个就又是挑上你。”
    王风在考虑。
    常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顾血奴,道:“那个给你在墙上画画的客人,可有留下名字?”
    血奴道:“他姓郭。”
    常笑又问道:“郭什么?”
    血奴摇摇头,道:“不知道。”
    常笑道:“他没有说过?”
    血奴道:“他只说过有一个兄弟叫做郭繁,曾经亲眼见过血鹦鹉。”
    常笑淡笑道:“原来是郭易。”
    血奴奇怪道:“你怎知他是郭易?”
    常笑说道:“郭繁根本就只有郭易一个兄弟。”他缓缓的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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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活壁
    夜更深。
    冷月弓一样弯在半空,暗淡的月色斜射在漆黑的门上。
    门紧闭,上面雕刻着妖异花纹在夜色中仍然可辨。
    常笑也看不出那代表什么。
    他没有亲自拍门,这种事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没有开口,只一瞥身旁的一个官差。
    那个官差的两条腿立时就好像软了,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门前。只叩了一下,那道门就打开了。
    那个官差的第二下险些就叩在一张脸上。
    其实看到那张脸,他的手就已软在半空。
    开门的当然就是那个老巫婆宋妈妈。
    她居然穿着的整整齐齐。
    嫣红的衣裳红如血。
    她虽然穿着的很年轻,无论怎样看来,她也只像个老太婆。
    她面上的皱纹也实在够多,够深。
    灯光斜斜的照在她的面上,每一条皱纹都带着暗影,就好像刀子一样。
    她那一头的头发却仍乌黑发亮,蚯蚓也似的依旧披散,夹在当中的,就是她那个也似骷髅的头颅。
    在夜间,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宋妈妈的面上木无表情,冰石一样的眼珠竟在瞧着王风。
    王风赶紧避开宋妈妈的目光。
    常笑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却已像刀刻般死板、冷酷。
    他正在盯着宋妈妈。
    那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舔遍宋妈妈的脸。
    宋妈妈的目光刚从王风的那边移开,就与常笑的目光接触。
    她竟然打了一个寒噤,急急的低下头去。
    常笑仍然盯着她,冷声道:“你就是宋妈妈?”
    “是。”宋妈妈的声音轻得简直就像蚊叫。
    常笑道:“听说你是个巫婆?”
    “是。”
    “你这间房子据说亦是与众不同。”
    “其实没有多大不同。”
    “我很想参观一下。”
    宋妈妈嗫嚅着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参观。”
    常笑淡笑道:“你不欢迎我参观?”
    宋妈妈想点头,却不敢点头。
    她又不敢不开声,因为,不开声就等于默认。
    她赶紧道:“不是。”
    常笑没有再说话,一挥手。
    两个官差当先跨步入去。
    宋妈妈看着他们跨入,慌忙一旁让开,屁都没有放一个。
    一个人在妓院混到她这个年纪,怎会不识相?
    十个官差带来了六盏灯笼,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子照得有如白昼。
    王风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地方。
    墙漆成死黑,地面亦是死黑的一片,门窗的后面牵着黑布,就连桌椅床褥都是漆黑,整个地方仿佛就在死亡的暗影中。
    对门的墙壁之前,有一个祭坛,低悬着漆黑的神幔,也不知坛上供着的是什么?
    坛前是一方祭桌,上面放着两个黑鼎,一个黑盆。
    黑盆在两鼎之间,堆着乌黑的一大堆圆饼。
    看到这堆圆饼,王风就已觉到恶心。
    常笑居然有留意到王风面上的神情变化,即时问道:“你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王风点点头,道:“有人跟我说过这种魇药。”
    常笑道:“魔药?”
    王风咬牙道:“据说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之后做成的东西,吃了后就可以跟妖魔沟通。”
    常笑打从咽喉里呕了一口气,道:“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王风道:“最低限度这里就有一个。”
    常笑道:“是不是你?”
    王风几乎想要呕吐,他叹口气,道:“活见鬼,我宁可拿刀子抹脖子。”
    常笑莞尔道:“那是宋妈妈了?”
    王风道:“吃过魔药之后据说她的诅咒就会很灵验,所以这地方很多人都怕她。”
    常笑道:“她莫非也诅咒过你?”
    王风点头道:“所以我才有机会见她将那种魔药放入口中。”
    常笑又呕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肯吃那种东西。他的目光旋即又落在宋妈妈的面上道:“那种东西真的是魔药?”
    宋妈妈面露得色,道:“是。”
    常笑道:“真的用粪便、月经、眼泪、脓血再混合面粉来做?”
    宋妈妈点点头,道:“还有尿液。”
    常笑冷笑着又问道:“你真的敢吃那种东西吗?”
    宋妈妈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不常吃。”
    常笑道:“那种东西也是你做的?”
    宋妈妈道:“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做那种东西。”
    常笑道:“用你自己的粪便、月经、眼泪、尿液、脓血?”
    宋妈妈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都得用我自己的东西,否则,我吃了下去,也是没有作用。”
    常笑盯着宋妈妈,倏的一声冷笑道:“你还有月经?”
    宋妈妈的一张脸立时沉下。
    王风一旁却忍不住笑了,常笑那句话岂非正是他要问的。
    常笑接着又道:“你好像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
    宋妈妈没有作声,突然举步走过去,在祭桌前面一声怪叫,双手一张。
    放在祭桌上面的左右两个黑鼎之中嗤嗤的立时冒出了两股青幽幽的火苗。
    火苗尚未消失,白茫茫的浓雾就从黑鼎中升起,淡淡的飘了开去。
    浓雾中,透着异香,却尽被房中的恶臭掩盖。
    一种绝非人类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恶臭早已充斥整间房。
    那种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臭得浓郁。
    即使香飘十里的金兰,一入了这个房间,也再嗅不到它的芬芳,何况这淡淡异香?
    宋妈妈即在黑盘上抓起了一块魔药,张口吞了下去。
    房中的恶臭刹那间仿佛又浓了很多。
    十个官差最少已有七个皱起了眉头。
    看见了宋妈妈那番动作,十个官差却最多只有两个不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个也没有离开。
    宋妈妈不过是个巫婆,他们的头儿可是个活阎罗。
    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对常笑道:“看来这个巫婆要诅咒你了。”
    常笑盯着宋妈妈,面上忽然现出了一种极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只不知她的诅咒灵验,还是我的剑灵验。”
    他虽然说到剑,剑并未出鞘,眉宇间却已有杀气。
    王风看在眼内,他尽管也很讨厌那个老巫婆,但想到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忍不住高声道:“你这个巫婆最好就赶快将那块魔药吐出来。”
    宋妈妈仿佛没有听在耳中,看也不看王风。
    她的咽喉已停止了咽动,现在她就算想把那块魔药吐出来也不成了。
    一吞下了那块魔药,她仿佛就变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发白,面容变得丑恶而诡异,连嘴角都已扭曲。
    她的衣襟已敞开,露出了干瘪的一对乳房,那就像是已摘下多天,曝晒在烈日之下多时,一滴水都蒸发掉的两个木瓜。
    乳房在颤抖,她浑身都在颤抖,死鱼一样的眼瞳盯着常笑,突然跪在祭坛前面,张开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不住诅咒──
    “这个人的嘴巴,一定会被割掉,这个人的双手,一定会被斩下,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
    她本来对常笑深感畏惧,可是一吞下魔药便判若两人。
    吞下了魔药,妖魔莫非就会听从她吩咐,她就不必再畏惧常笑?
    她诅咒的语声很古怪,潺潺的,听在耳里就像是沾上蚯蚓的背,青蛇的涎沫。
    那十个官差,只听的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王风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浑身的汗毛还是开始竖立,昨日他听到这类似的诅咒,是在长街之上,比起长街,这房间又何止恐怖一倍两倍。
    常笑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妈妈,忽然打断了她的沮咒,冷笑道:“这个人如果再说下去,她的咽喉之上立即会多出一个血洞。”
    这不是诅咒,是警告。
    他的警告更吓人。
    宋妈妈好像亦知道常笑的警告比自己的诅咒更灵验,马上就闭上嘴巴。
    看来她并不是全心全意的诅咒。
    像这种诅咒,是不是也能生效?
    宋妈妈的诅咒虽已停下,常笑还有话说,道:“这个人尽管住了口,她的咽喉很快还是会多出一个血洞。”
    他说着举步走了过来。
    这不是警告,是预告。
    宋妈妈立时从地上跳起来,一张脸已发青。
    常笑一面走一面又道:“据讲只有死亡才能制止诅咒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嘴巴不被割掉,双手不被斩下,心肝不被挖出来喂狗,我只有赶快杀你。”
    这番话说完,他距离宋妈妈已不足四尺。
    他的手长尺八,剑长三尺,一剑刺出,现在已可以刺入宋妈妈的咽喉。
    他的脚步已停下,手已在剑柄之上。
    宋妈妈面都白了,嘶声狂呼道:“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上刀山……”
    她还要诅咒,语声已抖得像弹琵琶一样。
    常笑冷笑道:“也咒你死在我的剑下。”
    这句话说完,他的剑就刺出。
    毒蛇也似的一支剑,哧的射入了宋妈妈的咽喉。
    一吐一吞,剑似蛇般飞回,剑尖上并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宋妈妈的咽喉也没有血。
    血还来不及流出。
    她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大转,面向祭坛,枯瘦如鸟爪的一双手暴张,抓向祭桌上那两个白烟袅娜的黑鼎。
    那双手才沾上鼎边,她的人就已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血,已从咽喉流出,淌下了她干瘪的胸膛。
    没有人作声,没有人表示惊讶。
    常笑便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王风亦没有表示,他的头早已偏开。
    常笑杀人的时候,他的目光正落在那边的墙壁之上。
    那墙壁之上的一样东西,比起常笑的毒剑,更令他惊讶。
    漆黑的墙壁之上,赫然有半尺正方的一片灰白。
    那灰白之上又好像画着些什么。
    王风忍不住走近去。
    他的眼睛马上鸽蛋一样瞪大。
    那半尺正方的灰白之上,赫然的画着一只鸟。
    燕子的剪尾,蜜蜂的毒针,半边翅蝙蝠,半边翅兀鹰,半边羽毛孔雀,半边羽毛凤凰。
    血奴!
    莫非这就是那幅魔画之上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
    那一片灰白约莫有三寸长短突出在漆黑的墙壁之外,王风抓着摇了摇,竟能将它从墙壁之上拔出来。
    三寸之后还有甚大的一节,尽头却是半尺见方一片雪白,散发着清新的白粉气味,显然才刷过白粉不久。
    王风捧着这方活壁,不由的怔在当场。
    那方活壁拔出了之后,漆黑的墙壁之上便开了一个方洞,透着微弱的灯光。
    从洞中望出,就看到血奴。
    这血奴是人,不是鸟。
    血奴正倚门而立,目光也是在门外,并未发觉身后的照壁之上已开了一个方洞。
    王风往洞外望了一眼,再看看手中那方活壁刚粉刷过的一面,又看看画着血奴,原属于魔画一部分的另一面,不禁失笑道:“我还以为真的魔鸟作祟,原来是这方活壁作怪。”
    一个声音立时在他的身后响起:“我早说过这个地方也许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王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常笑在说话,他只有苦笑。
    常笑又接道:“这个地方一直在黑暗之中,什么颜色的东西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一样,所以他们才会疏忽了,其实在你刷掉的魔画之后,他们就应该将这方活壁也削成漆黑,那即使我在这里大放光明,亦未必可以发现这个秘密。”
    王风道:“也许他们真的疏忽了。”
    常笑道:“听你说到魔鸟的笑声,我就已怀疑这面墙壁,那笑声怕不是出自宋妈妈的口中。”
    王风道:“问问她就清楚了……”
    话说到一半,王风连忙就打住。
    他已看到宋妈妈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常笑笑了笑说道:“你可以问另外一个人的。”
    王风立时想起了血奴。
    这件事血奴是不是也知道。
    常笑遂又道:“要不是真的疏忽,他们可能因为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打点,无暇兼顾,这房子之内,莫非还有什么古怪?”他目光一扫,突喝道:“你们给我搜!彻底搜!”
    他的命令迅速生效。十个官差几乎都马上展开行动。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已很有经验,不等常笑再吩咐,已分别奔去应该搜查的地方。
    唐老大纵身一跳,跳上了祭桌,一脚将那盆魔药踢翻,反手撕下了左面的一边神幔。
    吱吱吱三声怪叫,三团黑影疾从祭坛之内飞出。
    蝙蝠!
    唐老大打了一个冷颤,双手腰间一抹,已各自扣了三枚蓝汪汪的毒针。
    他的手又连续挥出。
    蓝芒在灯光中一闪,三只蝙蝠又是吱一声,相继掉到地上。
    唐门的毒药暗器,唐门的暗器手法,实在名不虚传。
    他空下的右手,随即撕下还有的一边神幔。
    明亮的灯光立时照亮了整个祭坛。
    祭坛中,供奉着的,赫然是一个“九子鬼母”。
    漆黑的木身在灯光下闪着乌光,九个形状各异,面目狰狞的鬼子环抱着獠牙裂目的鬼母,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仿佛要择人而噬,有两个竟左右吸吮着鬼母的两个乳房。
    雕刻的手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九个鬼子,一个鬼母,十种表情。
    无论哪一种表情都绝非人间所有。
    看到这样的一个魔像,谁都难免会大吃一惊。
    唐老大亦是面露惊惶之色,目光却不是在魔像之上。
    他惊顾左右那两个白雾迷漫的黑鼎,猛可一声怪叫:“雾中有毒!”
    “毒”字出口,他的人就从祭桌上栽翻,着地一滚,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瓷瓶。
    他拔开瓶塞,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口中,一张脸突然分开了两边。
    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刀闪电一样劈下,只一刀就将他的头劈成两边。
    咽喉中冒出来的一声惨叫亦被刀劈散。
    血怒激,唐老大在血中倒下。
    董昌瞪着唐老大倒下,破声狂笑。
    杀唐老大的人竟是董昌。
    董昌的眼睁大,眼球中布满了血丝,整张脸的肌肉,都已扭曲,笑得简直就像是夜枭一样。
    他面上的表情,你说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刀已深嵌在唐老大的头内,他双手握着刀柄,好容易才将那把刀拔出来,已累的汗流披面。
    汗珠刹那变成了血珠,他才将刀拔出,就几乎已被斩成肉酱。
    三个官差几乎每一个都砍了董昌四五刀。
    刀刀及骨,他们本来是董昌的同僚,甚至跟董昌还会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将董昌当做仇敌来对待,他们的面上也是充满了残忍已极的表情,笑得亦是像夜枭一样。
    他们已不像三个人,只是像三个疯子。
    也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对待朋友,才会这样杀人。
    董昌烂泥一样倒下,三个疯子亦有一个倒了下去。
    那个疯子还在笑,在他对面的一个疯子就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竟然不懂得闪避。
    剩下来的两个疯子随即亦相互砍杀起来,你一刀,我一刀,刀刀溅血。
    除了这两个疯子,还有五个疯子。
    唐老二算是比较清醒的一个,但挨了两刀之后,他亦都疯了。
    十个官差本来都是好好的,现在竟全都发了疯。
    三个已倒下,剩下来的七个都已变成了血人。
    一见血,他们更狂,一如嗜血的恶狼、野狗。
    常笑竟由得这十个手下,这十个亲信自相残杀。
    他实在自身难保。
    他的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冒着白雾。
    王风也并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手中那方活壁已落地,他的人亦坐在地上,满面汗落淋漓。
    唐老大的确经验丰富,黑鼎中冒起来的烟雾果然有毒,而且是剧毒。
    绿色的火焰熄灭之际,异香烟雾般迷蒙之时,毒已在房中飘开。
    这毒,虽不是迅速发作,一发作便不可收拾。
    十个官差全都变成了嗜血的疯子,疯狂的相互残杀。
    王风与常笑的修为不错,远在那十个官差之上,是不是就能将吸入的毒气迫出?
    他们也许都有这种本领,却未必有这个时间。
    一个官差已向他们冲了过来。
    充血的眼瞳,染血的刀锋。
    首当其冲的正是常笑。
    那个官差的眼中,却已没有这个头子的存在,一冲过去,手起刀落。
    刀未落,哧一声,毒蛇一样的一支剑已刺入了那个官差的咽喉。
    那个官差立时气绝,刀势却仍未绝。
    常笑怪叫一声,整个身子斜刺里疾从地上标出。
    刀从他的肩旁劈下,他的人却从那个官差身旁掠过。
    剑随势一转,“嚓”一下异响,那个官差的头颅飞入了半空,常笑却落在唐老大的尸身之旁。
    他探手夺去唐老大手中的那个瓷瓶,倒出了几颗药丸,吞入口中,盘膝又坐下。
    十个官差现在都已变成了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坐下,都已很安全,不会再受到骚扰的了。
    他是这样想。
    只可惜那十个官差之上,还有一个王风。
    王风挣扎着现在正从地上站起。
    他整张脸都胀的通红,满头汗水小河一样往下淌,牙紧咬,仿佛在忍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
    一刹那,他紧咬的牙突然松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
    这一声狂叫就像是狼嚎。
    午夜狼嚎本来就已够恐怖,人作狼嚎更令人动魄惊心。
    漆黑的地,惨白的灯,鲜红的血,每一样的色彩都是这样的强烈,交结在一起,整间房子就浴在一种诡异绝伦的气氛之中。
    非人类语言所能形容的那种恶臭已被浓郁的血腥味冲淡。
    血腥味却令人恶心。
    血中零落的尸体却已非恶心、恐怖这些字眼所能形容。
    烟雾更迷蒙,黑鼎裹在烟雾之中,祭坛上的九子鬼母,亦已在烟雾中隐约间。
    一个鬼母,九个鬼子,十张脸上仿佛都已多了一抹笑容,讥诮的笑容。
    这地方简直已变成了人间的地狱。
    王风就像是变成了地狱中的恶鬼。
    看到了染血的刀锋,浴血的尸体,他的眼就睁的更大。
    眼球中已布满了血丝,突然落在盘膝坐在那边的常笑的面上。
    又一声狼嚎,他俯身拾起了一把染血的刀,疾向常笑冲了过去。
    常笑好在还没有入定,听见王风的嚎叫,他就已看着王风,这下看见王风执刀冲过来,赶紧就跳起身子。
    唐老大那瓶药显然很有效,他不单是没有发疯,而且还很清醒。
    一看见王风那个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非独不能理喻,而且来势的凶猛,已不是他所能抵挡。
    所以一跳起身他连忙向门那边冲去。
    王风死追在常笑身后,分明又要跟常笑拼命。
    在他清醒的时候,常笑都不肯跟他拼命,现在当然就不肯跟他拼命的了。
    也只有疯子才会跟疯子拼命。
    王风现在已是个疯子。
    门不知道何时又已关上,常笑冲过去,一脚就将门踢开个大洞,硬从那个洞冲了出去。
    他根本没有时间将门拉开。
    他才从那个洞口冲出,王风已一刀砍在门上。
    一大片门板刀下碎裂,这一刀要是砍到身上,定然是血肉横飞。
    王风第二刀第三刀跟着又砍下。
    一边几刀,门便给他砍倒,他踏着碎裂地上的木块,冲出了房外。
    看来他真的已发疯,如果他不是疯子,就算不将门拉开,也可以弓身穿过常笑踢开那个破洞,他却只懂得用刀先劈开挡住面前的门户才出去。
    到他出了这房外,哪里还有常笑的影子。
    他立时变得彷徨无主。
    他瞪眼望左,望右,望天。
    冷月弓一样弯在天边。
    他死瞪着那一弯冷月,突然,向月那边追出。
    亘古以来天上的月光在人们的眼中就有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在疯子的眼中莫非也一样?
    月向西。
    镇西是一个乱葬岗。
    白杨荒草,寒霜冷雾,乱葬岗就像个鬼世界。
    风吹草动,就像是群鬼乱舞。
    王风就在岗上停下脚步。
    刀插在一个崩烂的坟墓之上,他双手扶刀,一个身子仍是摇摇欲坠。
    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衫,他的人仿佛都已虚脱。
    他的神态又变得彷徨。
    那一弯冷月已被乌云掩盖,他已失去了目标。
    乌云迅速的吞噬了漫天的星光,天黑如泼墨,乱葬岗变成了一个黑暗的地狱。
    风吹更萧索。
    霹雳一声,暴雨突然落下。
    王风草一样颤抖在风雨之中。
    他浑身水湿,头发亦已被雨水打散,人终于亦被雨水打在地上。
    他躺着,没有动,却不住的在喘息。
    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长空,照亮了整个乱葬岗。
    闪电消逝的刹那,一个荒坟上突然冒起了一条人影。
    雨夜乱葬岗,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又怎会还有活人?
    莫非这就是坟墓中的幽灵。
    又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照亮乱葬岗的时候,幽灵已立在王风身旁。
    幽灵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捏开了王风的嘴巴,另一只手却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拍入王风的嘴巴。
    王风的眼睛睁着,眼珠子却动也不动,更没有挣扎。
    他浑身那已瘫软,即使幽灵将他抱入地狱,他都已没有力量反抗。
    其实他的眼睛虽然睁着,意识已消失,根本就已没有感觉。
    幽灵也没有再将王风怎样,只是抬手一托王风的下巴,强迫王风将那颗药丸咽下。
    然后幽灵就飘开,飘开在风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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