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鹦鹉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7章武三爷
    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流萤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满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舞。
    满院灯光似就只为王风一人而设。
    王风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个替他夹菜,一个替他添酒。
    王风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却并不欢愉。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不合你口味?”
    王风摇头。
    “是我们让你讨厌?”
    王风又摇头。
    “那为了什么这样不开心?”
    王风道:“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一会见到武三爷,我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他要你替他办事?”
    “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王风“哦”一声。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应?”
    王风颔首道:“所以我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
    王风听着脱口道:“他约我初更见面,现在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两个女孩子都没有作声,一个用筷夹起块红烧肉,送到王风唇边,一个捧起酒壶,替他添上美酒。
    王风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一桌上的几式小菜都是去得七七八八。
    这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可是两个人的酒菜,他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了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都觉得奇怪。
    他随口问道:“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酒菜呀。”
    两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一个人的酒菜。”
    另一个接道:“武三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风不满意这个解释。
    武三爷与他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武三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一个人.送上来的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两个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问道:“武三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子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唇不住在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风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一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王风双手用力,两个女孩子弱柳一样在他手中摇摆,他还未将她们举起,其中的一个已昏倒在他的臂弯之中。
    王风停下手,瞪着那并未昏倒的女孩子,道:“你来说,是不是?”
    那个女孩子赶紧点头,颤声道:“是。”
    王风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留在这里。”
    王风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摇头道:“不知道。”
    王风相信这是实话,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的双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王风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叮当的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着窜出了六角亭。
    看样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爷以美酒佳肴留他在六角亭以及武三爷现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径纵横。
    西风满院,败叶满径。
    一踩上花径,王风的身子突然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擦着靴底从他的脚下飞过。
    他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两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王风的去路。
    王风冷冷的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武三爷的手下?”
    两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一张脸庞,木无表情。
    王风冷笑一声,道:“你们俩是聋子还是哑子?”
    左面的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用?”
    右面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子,语声比王风更冷。
    王风道:“我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何必这样浪费。”
    王风道:“剩的我请你们享用,还有那两位姑娘我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塞饱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
    王风冷笑道:“你们这岂非变了我的两个跟班。”
    “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你们好像还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武三爷已替你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武三爷的手下。”王风不由的沉吟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现在要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来。”
    他说的响亮,两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的冷笑一声,道:“你坐在六角亭,我们是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风道:“那又是什么?”
    “要命的杀手。”
    “要命?要谁的命?”
    “当然是你的。”
    “如果回去六角亭坐下,你们就不要?”
    两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王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现在非要出走一趟不可。”
    左面那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右面的那个亦叹道:“武三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易赚的。”
    叹息声中,两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一支短剑。
    王风看在眼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短剑?”
    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剑有何不妥?”
    王风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武三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的出手,怎么偏偏找来两个用短剑的人来对付我?”
    “你也是用短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短。”王风短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短上半尺。
    两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用到那么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易对付。
    左面那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武三爷的银子果然难嫌得很。”
    右面的那个应声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那个道:“用那种短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拼命。”
    右面那个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那个立时笑了起来。
    王风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他叹了一口气。
    武三爷未免为他设想得太过周到,非独替他找来了两个用短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他很想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敢拼命。
    这两人证明给他看。
    他举步,才一步跨出,两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雕一样向他飞扑而来。
    四支短剑左右刺向王风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他们跟王风简直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王风不拼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射向左面那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风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两支短剑陡转,倒插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拼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双剑还未刺下,王风短剑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剑直没入柄,剑锷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小腹退出,王风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双短剑几乎同时从王风的肩头刺过。
    在王风射向左面的那个中年人之时,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王风这一拼,一条命最少已拼掉一半。
    他着地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竟还能再一次扭转,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王风的当头刺下。
    王风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此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双剑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风已在他身旁。
    他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短剑就从左胁下刺出,整个身子就势猛打了一个旋子,左手的短剑随着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风的短剑即使已刺在他的要害之上,他的两剑也应该有一剑刺入王风的胸膛。
    王风却没有用剑,他用脚,偏身一脚踢向那个中年人的腰腹。
    那个中年人的两剑立时又刺空,人却被王风那一脚踢的飞上了半空,飞坠在一棵芭蕉树上。
    整棵芭蕉树都给压塌,他的人夹在芭蕉叶中,动也不一动。
    一柄剑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剑。
    他落在芭蕉树上之时,左剑也不知是否因为蕉叶影响竟刺入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拼命的人也不多,他们无疑都敢拼命。
    可惜他们所遇上的对手除了敢拼命之外,那一身本领,更是在他们之上。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里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王风没有理会是否有另外一种结果,一脚将那个中年人踢开便又动身。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
    他身形飞快越过墙头,穿过小巷,走上长街。
    长街寂寥。
    西风吹起了沙土,一种难言的肃杀充斥长街。
    三更,淡月疏星,点点流萤。
    长街上只有流萤耀光,没有灯光。
    这两天,一入夜,这地方就变了鬼域一样,本来热闹的长街似乎就只有不着影迹的鬼魂在徘徊。
    今夜的萤光更就恍如鬼灯。
    王风游魂也似,飘过了长街,飘入了长街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大娘那座庄院的所在。
    流萤也飞在巷中,还未出巷子,萤光已暗淡。
    巷口有灯光,明亮的灯光。
    王风才走到一半便已收住脚步,腰背往墙壁上一贴,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庄院的围墙高达三丈许,王风虽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庄内的情景,只看到迷蒙的光影从墙上散发出来。
    庄门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楚。
    风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庄门的两旁亦烧起了两堆火。
    灯光照耀下,门附近如白昼。
    四个白衣大汉手握锋刀站在篝火的旁边。
    刀光火光中闪亮,四个白衣大汉的眼瞳亦刀般闪亮,监视着门外。
    门大开,门内亦灯火通明。
    日间神秘阴森的庄院,一到了晚上,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王风不知道。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妙。
    那四个白衣大汉根本不像庄院的守卫。
    他翻过屋脊,瓦面过瓦面,绕向庄院的后面。
    灯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庄院的后面,在瓦面上亦只见庄院前面的上空,淡淡的浮着光气。
    下了瓦面更就完全不觉庄内有灯火。
    这庄院占地实在太广。
    灯光显然集中在庄前,庄后一片的阴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庄后那铁门。
    王风半边面紧贴在门上,倾耳细听。
    门内一片的静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铁门上的匙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大小两柄钥匙。
    只凭手上的触觉他已知道该用大的那柄钥匙,他只希望那的确是铁门的钥匙。
    他并没有失望。
    那柄钥匙非但轻易就塞入匙孔,还可以扭转,咯一声转了一圈。
    王风伸手一推。
    铁门动也不动。
    他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王风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渐运内力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缓缓的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开两尺,王风觉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
    他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通过有余。
    铁门内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王风一手插腰,一手搁在门上,眼睁的老大,虎视眈眈的瞪着门内那一片黑暗。
    他并不怕黑,可是,门内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
    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入地狱?
    他摸摸鼻子,整个人倏的像花炮一样射入了门内。
    这一射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王风这一射,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的一声,他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内。
    水很冷。
    王风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王风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他一挺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已开始凋残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满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风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他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湿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王风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黏液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缝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都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重。
    王风伸手抓向那只手。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王风面前的水里。
    一只断手!
    王风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雪白的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心胸上。
    这种刀王风并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画的魔王十万岁寿诞群魔聚集,奇浓嘉嘉普的那幅壁画对于这种刀已描画的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鹦鹉所用的正是这种刀。
    王风亦亲眼见过这种刀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被这种刀削成了两边。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杀王风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内,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白衣人手中的锋刀亦已砍入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湿透。
    他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王风呆呆的望着地上四具尸体,一脸的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武三爷与李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斗声,四个白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爷的手下,这一战武三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
    王风呆了一会,不由自主的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交错,小径纵横,迷蒙夜色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钥,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交叉,旁边还写上血奴两字的小楼,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就只想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都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丛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王风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血腥。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这秋声更萧瑟,更苍凉。
    秋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逡巡在大堂门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王风。
    王风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丛中穿插,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剑小心翼翼的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尘,通花的承尘。
    灯光到了承尘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王风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进入,他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些声响也没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尘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尘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入眼帘。
    名副其实的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有如王侯府邸,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完整。
    武三爷看来也仍完整。
    他已换过了一套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吐溅到他身上。
    他的身子标枪似挺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
    他本来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就算他们已不能站稳,武三爷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入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六十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李大娘手下却伤亡殆尽,活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通道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内,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有五个。
    五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五个女人他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龙活虎般。
    强弱悬殊,这一仗简直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色。
    五个女人安安详详的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色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一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好像武三爷这种男人,成熟的女人对他更具吸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人,眼睛瞬也不一瞬,只盯中间那个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不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个女人的确更迷人。
    她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满,相貌也更美。
    那种美,已不像人间所有。
    血奴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她相比。
    她就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亲?
    王风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几乎忍不住揭开承尘跳下去仔细的看清楚。
    只是想,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形实在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的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谈判。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武三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五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一个例外。
    武三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的狡黯,道:“李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武三爷?”
    她的笑容如春花开放,语声如春莺婉转。
    武三爷那份剽悍便在李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镇山,亦无不可。”
    李大娘道:“我岂敢直呼三爷的名字?”
    武三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李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本来叫什么名字。”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李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武三爷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紧,李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轻声一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人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只可惜这里门禁森严,一直到今夜才有这机会。”
    李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为了见我?”
    武三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得解决。”
    李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武三爷道:“这个地方便已有不少,我们在土权方面岂非已发生过好几次的争执?”
    李大娘没有否认。
    武三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只买得一半。”
    李大娘忽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武三爷道:“三年。”
    李大娘道:“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人。”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都得花钱。”
    武三爷道:“我花得起钱。”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武三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李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武三爷笑道:“你现在也仍不想出卖?”
    李大娘反问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想?”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能够了。”
    李大娘笑笑,又问道:“你冲入这里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为什么呆在一旁到现在仍不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我还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大娘道:“在你面前还有五个敌人。”
    武三爷道:“我这边单就在这大堂之内已有十三个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这个数目,而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够使用兵刃的已一个都没有。”
    李大娘道:“所以你不急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
    李大娘道:“还有两个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第一,我给你这段时间等候援兵。”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我这人有时也很公平的。”
    李大娘道:“这个有时是何时?”
    武三爷道:“我冲入这里之前,老远的就看到一只鸟从这里飞出。”
    李大娘道:“那是只信鸽。”
    武三爷道:“我也知道是只信鸽,本来想将它打下来,可是看清楚它的去向还是由得它飞去算了。”
    李大娘一脸疑惑。
    武三爷道:“我只希望那个方向除了老蛔虫之外,你还有第二个手下,否则……”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否则怎样?”
    武三爷道:“我就算白等了。”
    李大娘左右的四个女人听说面色又是一变,就连李大娘的面色也似乎有些异样了。
    她试探着问:“你也知道老蛔虫?”
    武三爷道:“我也有光顾太平杂货铺。”
    李大娘道:“你真正认识他是何时候?”
    武三爷道:“昨日。”
    李大娘道:“你来这里之前已去了一趟太平杂货铺?”
    武三爷道:“是今天早上去的。”
    李大娘道:“老蛔虫现在还在太平杂货铺里?”
    武三爷道:“不在。”
    李大娘道:“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乱葬岗。”
    李大娘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武三爷道:“这要看他在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做僵尸。”
    李大娘终于变了面色,微喟道:“他怎会跑去那个地方?”
    武三爷道:“不是他跑去,是我用木头车将他推去。”
    李大娘道:“要到你亲自动手推车,莫非你就一个人将他收拾下来?”
    武三爷道:“你不相信我有这种本领?”
    李大娘道:“我知道老蛔虫的武功。”
    武三爷道:“也知道我的武功?”
    李大娘摇头,道:“你要真的有这种本领,怎会等到今夜才发动攻势?”
    武三爷道:“因为这之前我虽已知你在鹦鹉楼附近隐伏高手,并未能将他们找出来。”
    李大娘道:“老蛔虫本来就善于伪装。”
    武三爷道:“所以我知道这件事之时亦大为感到错愕。”
    李大娘道:“可是他对付掳劫血奴那些人之时给你遇上?”
    武三爷道:“掳劫血奴那些人原是我指使的。”
    李大娘道:“这不难想像得到。”
    武三爷道:“我指使那些人掳劫血奴却是在证明这件事。”
    李大娘道:“是谁给你的情报?”
    武三爷道:“你认为是谁?”
    李大娘沉吟片刻,道:“我相信绝不是我属下的十三滚刀手。”
    武三爷道:“并不是。”他一声微喟又道:“他们无疑对你很忠心,为了解决他们,我已损失了一半的手下。”
    李大娘道:“当然也不是血奴,她虽然讨厌我,还不敢背叛我。”
    武三爷道:“这因为你是她的母亲?”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也当然不是宋妈妈,尽管她满肚子古古怪怪,骗人骗己,毕竟已追随我多年,对我一直都忠实得很。”
    武三爷道:“我根本就不会跟这个人打交道。”
    李大娘左右瞟了一眼,道:“这四个人都是我的心腹,更不会出卖我。”
    武三爷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
    李大娘轻皱眉头,道:“除了这些人,还有谁知道老蛔虫的秘密?”
    武三爷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
    李大娘稍作思索,道:“宋亨?”
    武三爷道:“你终于想出来了。”
    李大娘道:“宋妈妈养这个干儿子之时我已一再叮嘱她小心说话。”
    武三爷笑了,笑得有些儿暖昧,道:“宋亨并不单止是宋妈妈的干儿子。”
    李大娘道:“我知道。”
    武三爷道:“六十岁的老太婆,二十来岁年轻人,你以为其间是否仍有感情存在?”
    李大娘道:“宋妈妈方面也许有,因为她向来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老太婆,宋亨又是她第一个情人。”
    武三爷道:“宋亨方面我敢说一定没有,这一点宋妈妈相信也很清楚,你可知她是用什么来维系两人的关系?”
    李大娘淡淡道:“除了钱还有什么?”
    武三爷道:“钱并未能完全满足,所以无论宋亨有什么要求,宋妈妈都尽量迁就他。”他耸耸肩膀又道:“他想知道什么,宋妈妈就让他知道什么,有时候为了两人之间有些话说,她甚至不惜揭露心中的秘密来提起他说话的兴趣。”一顿他又道:“又好像他喜欢血奴,宋妈妈为了要讨好他.答应替他设法,令血奴嫁给他。”
    李大娘冷笑道:“这件事她也有办法?”
    武三爷道:“她虽然答应,却没有明言什么时候。”
    李大娘道:“宋亨相信不相信她说话?”
    武三爷道:“不相信,所以他才来找我谈条件。”
    李大娘道:“谈什么条件?”
    武三爷道:“他告诉我从宋妈妈口中知道事情,我替他将血奴抓起来,交给他带走。”
    李大娘道:“你答应他了?”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三爷道:“昨日。”
    李大娘道:“他知道那些已不是这一两日之间的事情。”
    武三爷道:“王风的出现,他被王风打塌了鼻子却是真的。对于这一件事,宋妈妈不能替他出气,也没有一个妥善的办法,他开始怀疑宋妈妈的能力。”
    李大娘听后“哦”了一声。
    武三爷道:“他甚至怀疑王风是你故意找来气他的。”
    李大娘格格笑道:“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好像那种材料,也值得我费心?”
    武三爷笑道:“他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小白脸,比任何小白脸都强的一个小白脸,所以他认为血奴要养小白脸的话,也应该养他,不是养王风。”
    李大娘道:“王风也是一个小白脸?”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是了,不过在小白脸的眼中看来,所有跟妓女混在一起的男人都是小白脸。”
    李大娘道:“他给王风打垮,又发觉宋妈妈靠不住,于是就找你?”
    武三爷道:“他是迫着宋妈妈履行诺言,宋妈妈仍然推搪,一怒之下他来找我。”
    李大娘冷笑一声,道:“他还有这么大的火气?”
    武三爷道:“一个人的鼻子被打塌,火气自会大起来,一个人盛怒之下,更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李大娘道:“老蛔虫的秘密因此就不成秘密,韦七娘将血奴送回来,自然不必你教,她也会指点你们到来这里。”
    武三爷道:“这里的大门还是她叫开。”
    李大娘道:“她追随宋妈妈出入这里已多次,看门的对她并不陌生。”
    武三爷道:“就算她没有办法将门叫开,凭我们一伙,要破门而入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既然可以省番气力,倒得省力。”
    李大娘道:“那扇门并不容易破的。”
    武三爷道:“我们已准备了擂木。”
    李大娘道:“那是扇铁门。”
    武三爷道:“墙壁难道也是铜墙铁壁?”
    李大娘道:“虽然不是铜墙铁壁,却已够厚。”
    武三爷道:“我们准备的那条擂木也够坚硬,就算不能将门撞开,将墙撞塌大概总不成问题。”
    李大娘道:“这一来势必惊动,在墙塌之前我的手下纵未能将你们射杀墙外,在墙塌之后应可以集中在一起,给你们迎头痛击,而我在庄外的手下亦应可以闻声赶到。”
    武三爷笑道:“你在庄外有什么手下?”
    李大娘道:“你真的不知?”
    武三爷道:“在未攻入这庄院之前,我的手下已将庄外几户有问题的人家肃清了,就不知有没有杀错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那又是宋亨供给你的情报?”
    武三爷道:“其中的一户是的。”
    李大娘接问道:“宋亨现在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你想他去的地方。”
    李大娘道:“你知我想他去什么地方?”
    武三爷道:“地狱。”
    李大娘道:“他怎会下地狱?”
    武三爷道:“你第一个刀手挥刀杀来之时,我就推了他上去应战,谁知道他连一刀都挡不住。”
    李大娘道:“给你在后面一推,他十成武功最多只剩五成,而据我所知,他的武功本来就很糟。”她瞟着武三爷,又道:“你原来并不是一个守诺重信的人。”
    武三爷道:“对于那种不守诺重信的人,我向来那不会重诺守信。”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宋妈妈告诉他那些秘密之时,他本已应该严守秘密。”
    李大娘转回话题,道:“你所以不采取行动的两个原因到现在仍只说了一个。”
    武三爷道:“还有的一个更简单。”
    李大娘道:“我在听着。”
    武三爷道:“对着你这样娇俏的一个美人,我实在下不了辣手。”
    李大娘嫣然一笑。
    这一笑妩媚之极,满堂的灯光一时都仿佛集在她的面上。
    灯光昏黄,人更明丽。
    所有的目光却已迷惘。
    武三爷好像也没有例外。
    李大娘嫣然笑道:“怎么你也懂得这种讨人喜欢的说话?”
    武三爷轻叹一声,道:“这是我心里的话。”
    李大娘笑得更妩媚,道:“你不忍下手,我不肯出手,这怎办?”
    武三爷道:“我们开谈条件。”
    李大娘道:“是谈还是听?”
    武三爷道:“听。”
    李大娘道:“我就听听你的条件。”
    武三爷道:“我的条件其实也不多,只不过两个。”
    李大娘道:“先说第一个听听。”
    武三爷轻咳一声,一清嗓子道:“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逢场作戏,今夜却不知何故竟起了家室之念。”
    李大娘道:“你要我嫁你?”
    武三爷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李大娘道:“我已经嫁过。”
    武三爷道:“嫁过也可以再嫁。”
    李大娘笑道:“我也已够老,就连我的女儿年纪都已经不轻。”
    武三爷道:“我比你更老,如果我也有女儿,她也绝不比血奴年轻。”
    李大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娶我,我也只好由得你。”
    武三爷道:“嫁了我之后,这里的土地完全归你,我的一份也包括在内。”
    李大娘一怔,道:“你拼命杀入这里,难道就为了娶我?”
    武三爷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在未见到你之前,我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李大娘瞟着他道:“我看你也不是一个怎样慷慨的人。”
    武三爷嗯一声。
    李大娘道:“你却肯将这里所有的土地全都送我,难道你这样拼命,也不是为了这些土地?”
    武三爷摇头。
    李大娘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武三爷道:“我正准备说出第二个条件。”
    李大娘在听着。
    武三爷道:“我要知道那只鹦鹉──血鹦鹉的秘密。”
    这句话入耳,李大娘一张脸立地铁青。
    武三爷接道:“也是说,我要知道太平安乐富贵王的王府库藏珠宝的下落。”
    李大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武三爷道:“我来这个地方,一住就三年,你以为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选择这个地方来做根据?”他轻笑一声,又道:“那要是事实,我才真的发了疯,这个地方虽然地方好,天气好,说起来才只那几片肉,像我这种胃口奇大的人,还不够一顿。”他望着李大娘笑笑又道:“女人的胃口较小,有这几斤肉应该就够的了。”
    李大娘也只望着武三爷,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好像根本就不明白武三爷的说话。
    武三爷也不管她是否明白,又接道:“我走来这个地方是因为你在这个地方,我拼命打入这个庄院,亦因为你在这个庄院。”
    李大娘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
    武三爷补充道:“我所以找你,却是因为你知道血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武三爷既不催促,也再没有其他的说话。
    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王风伏在承尘上面更就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虽然不怕惊动武三爷,却怕因而错过一个知道血鹦鹉秘密的机会。
    血鹦鹉的神秘和诡异早已将他迷住了。
    血鹦鹉究竟有什么秘密?
    武三爷为什么一口咬定李大娘知道血鹦鹉的秘密?李大娘与血鹦鹉之间又究竟有什么关系?武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娘又到底是什么人?
    王风的心中满是疑问。
    这些疑问似很快就都有一个解答。
    李大娘的沉默,他相信只是暂时沉默,即使李大娘决定沉默下去,武三爷也不会由得她。
    好像武三爷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不择手段。
    这一点,李大娘势必明白。
    王风也希望她真的能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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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死亡铃声
    灯光不知如何已变的暗淡。
    李大娘的面容也仿佛因此变得阴森。
    她终于开口,语声虽然一样的动听,却显得神秘而遥远。
    她缓缓的道:“那一天──”
    只说了三个字,她的话就被武三爷打断:“到底哪一天?”
    李大娘冷然一笑,道:“我现在说的,是属于第二个世界的事情。”
    武三爷又截口道:“你所谓第二个世界是什么世界?”
    李大娘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她这话出口,堂中好像就多了一股寒气,幽冥世界的诸魔群鬼亦似因为有人谈及他们,飘来了不少。
    秋夜昏灯,如此深夜,如此环境,本就最适合诸魔群鬼出动。
    武三爷没有作声,其他人早已屏息静气。
    李大娘又道:“幽冥世界的年月日与人间的年月日,据讲完全两样,甚至称呼据讲都不大相同,那一天到底是人间的哪一天,我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武三爷追问道:“那一天又怎样?”
    李大娘从容道:“那一天是魔王十万岁的寿诞,幽冥世界诸魔群鬼共聚奇浓嘉嘉普。”
    武三爷插口问道:“奇浓嘉嘉普是什么地方?”
    李大娘道:“那就是魔宫所在,也就是真正的幽冥世界,上不见青天,下不见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个地方?”
    李大娘道:“据讲是有的。”
    武三爷道:“在哪里?”
    李大娘道:“不知道。”
    武三爷又不作声。
    李大娘接道:“为了庆贺魔王的寿诞,九天十地的诸魔都到齐了,各各刺破了中指,挤出了一滴血,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化成了一只血鹦鹉,血鹦鹉!作为他们的贺礼。”
    武三爷随即应道:“那其实只用了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七滴魔血,还有的一千三百滴就化成了十三只血奴,剩下的十三滴亦炼成了十三块血红的魔石。”
    他知道的居然也不少。
    李大娘奇怪的望着他,道:“你也知道这些事?”
    武三爷道:“我还知道那只血鹦鹉每隔七年就会降临人间一次,带给人间三个愿望,只要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就能得到那三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李大娘的眼神更奇怪,便问道:“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武三爷笑道:“太平安乐宝贵的王府库藏珠宝神秘失窃之前,南国已盛传这个故事,失窃之后流传得更广,当时我恰好就在南国。”
    李大娘一声微喟,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武三爷道:“难道这就是血鹦鹉秘密?”
    李大娘道:“这件事虽然很多人知道,却无疑就是血鹦鹉的秘密。”
    武三爷道:“你所知道的,也就这许多?”
    李大娘默认。
    武三爷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讥诮的意味。
    李大娘毫无反应。
    武三爷笑着道:“那只是一个故事,我现在要知道的可是事实。”
    语声忽顿,再出口之时,已变的异常冷酷:“即使真有所谓第二世界,有鬼怪妖魔,也不会窃取人间的珠宝,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失窃,我敢肯定一定是人为。”
    李大娘没有说话。
    武三爷一字一顿的接道:“那是什么人?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不独语声冷酷,面容亦变的冷酷非常。
    李大娘反而笑了,道:“听你的口气,你就像是个官,现在在审问犯人。”
    武三爷冰冷的面容忽然溶化,笑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李大娘道:“哪一半?”
    武三爷道:“我现在虽在审问犯人,却不是个官,是个贼,贼中贼。”
    李大娘道:“做你的犯人倒也舒服,可以这样子舒舒服服坐着。”
    武三爷道:“对于跟我合作的犯人,我通常都会对他特别优待,你如果不肯合作,那就非独不会舒服相信会非常痛苦的了。”
    李大娘微喟道:“你要我怎样合作?”
    武三爷道:“你应该知道,我也已说的非常清楚。”
    李大娘道:“太平王府库藏珠宝失窃时,我正好也在南国。”
    武三爷道:“你在南国干什么?”
    李大娘道:“探亲。”她又一声微喟接道:“所以我也知道这件事,却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武三爷道:“是么?”
    李大娘道:“奇怪你竟也知道我当时的行踪,现在又找到我的头上。”她悠然一笑,“莫非当年在南国,你就已见过我了。”
    武三爷摇头,道:“我的确知道你,是在买入这送子观音之后。”
    他突然摊开右手。在他的掌心,赫然有一个白玉送子观音。
    晶莹无瑕的白玉,精巧细致的雕刻,就连那观音,观音手抱那孩子的容貌都栩栩如生。
    看到这送子观音,李大娘面上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奇怪得你无法看得出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武三爷目光落在李大娘的面上,缓缓道:“太平安乐富贵王富甲南天,虽然享尽人间富贵,却并不见得就比一般人快乐,因为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儿子,一个都没有。”他目光一转,转向那送子观音,道:“也因此,当今天子特别挑了一方上好的美玉,着令高手匠人雕刻了这个送子观音,这方玉已经价值不菲,再加上赐自天子,并且又另有意义,一直被收为太平王府五宝之一,亦是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这送子观音既然仍在人间,其他的珠宝当然也在。”
    李大娘静静的听着,完全没有反应。
    武三爷将玉像放入怀中,又道:“所以在买入这个送子观音同时,我将卖主也留下,表面上我一直是个正经商人,别人也是这样想,因此这个送子观音的卖主才会找上我,到他发觉我并不是想像中的简单,非独看出这个送子观音的来历,还准备将他留下追究之际,已经走不了了。他却不是真正的卖主,口也紧得很,只可惜在我面前,除了死人外,没有人能够保藏秘密。”说到这里,武三爷的面容又似雪般冷酷。
    前后不过半炷香光景,他的面容已反复数易。
    一个人的面容反复多变,心意通常也会一样。
    这种人非独不易相处,更不易应付。这种人如果要套取别人的口供,办法一定不会少。
    纵是铁打的汉子,落在这种人手中,要保藏秘密,似乎就真的只有带进棺材一个办法。
    他说的已经非常明显,李大娘难得竟然仍无反应,就连他也觉得有些儿意外。
    他冷冷的盯着李大娘,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聪明了。”
    武三爷道:“好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做?”
    李大娘道:“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所问的都不是我所知的事情。”
    武三爷叹息道:“那我也觉得很可惜。”
    李大娘哦的一声,瞟着武三爷。
    武三爷一再叹息道:“你虽则不知,我却认为你必知,非问你一个清楚明白不可。”
    李大娘摇摇头道:“你不肯相信,也没有办法。”
    武三爷道:“我却有办法。”
    李大娘道:“你可肯将那办法教给我?”
    武三爷点头,毫不犹豫的点头。
    李大娘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武三爷道:“在我的迫问之下,你仍说不知,我就会相信的了。”
    李大娘道:“你说要怎样迫问我?”
    武三爷沉吟道:“我正在考虑。”他忽然又一声叹息,道:“那方面我本来最少有一百种方法,但任何一种,我都有点不忍用在你身上。”
    李大娘道:“哦?”
    武三爷道:“因为我还想娶你。”
    李大娘好像仍不明白。
    武三爷接着又冷冷说道:“那一百种方法,任何的一种用上,你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美丽了。”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我如果没有现在这样美丽,你一定会很难过。”
    武三爷皱着眉道:“嗯。”
    李大娘嫣然一笑,道:“你当然也不会再娶我。”
    武三爷微微颔首。
    李大娘笑道:“你既然一心娶我,又怎会对我那么狠?”
    武三爷忽然笑了起来,道:“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清楚。”
    李大娘道:“什么事?”
    武三爷道:“你虽然美丽,但与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比较,太平王府的库藏珠宝在我的心目中美丽得多,可爱得多了。”
    李大娘仍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勉强。
    武三爷随即一步跨前,道:“由我这里到你那边最多不过十五步距离。我尽量放缓脚步,这一段时间之内,你应该考虑清楚的了。”这句话说完,他已一步跨出。
    李大娘哪里还再笑得出来,在她左右的四个中年妇人不约而同推椅而起。她们一动身,武三爷的十二个手下亦放开脚步,成四面追上。四个中年妇人立时穿花蝴蝶般飘飞,分立在李大娘的前后左右。她们的手中这刹那已各自多了一支软剑。
    三尺长的软剑,迎风嗖的抖得笔直,只看这一手,已知她们在剑上亦下过一番苦功。
    武三爷瞪着她们,再一步跨出,突喝道:“先替我拿下这四个女人。”
    这句话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十二个手下。
    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衣人随即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武三爷笑道:“能够生擒就不妨生擒。”
    “不能呢?”
    “不能你们不免就得拼命,拼命的结果是怎样就怎样。”
    武三爷这样吩咐,事情好办得多了,十二个白衣人不由的脚步齐皆一紧。
    也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铃声。
    铃声由远迅速的飞逝,怪异而奇特。
    铃声一入耳,王风的心情立即紧张起来。
    这种铃声他已听过了两次。
    一次在凄迷夜色之中,阴森荒坟之上,铃声消逝时,他看到了满面死气的郭易。
    在告诉他血鹦鹉的怪事之后,郭易就神秘的死亡。
    还有一次却在验尸房,他与铁恨同时听到,同时追出,追着铃声一直追到穷山恶水,旷野荒坟之间,铃声消失不久,血鹦鹉出现,铁恨在血鹦鹉的怪笑中暴毙。
    两次的铃声都是在鬼气阴森的地方出没,每一次都带来死亡。
    每一次都是来自血鹦鹉的奴才──血奴颈间系着的怪铃。
    这一次又来自什么东西?又带来了什么?
    是不是来自血奴?又带来死亡?
    听到了铃声,李大娘的神情变得兴奋。
    她的面上又有了笑容。
    武三爷的目光已又在李大娘的面上,他看到了李大娘面上的笑容,也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
    他盯稳了李大娘,似乎想从李大娘的面容看出她是为什么兴奋。
    他看不出。
    十二个白衣人亦听到了那种怪异而奇特的铃声,他们的脚步不觉已停下。
    那种铃声仿佛还带着某种魔力,诱人的魔力。
    也只是刹那铃声飞入了堂内。
    在堂内听来,铃声更响亮,更怪异。
    那只鸟同样怪异。
    血红的翎毛红如鲜血,嘴爪亦仿如曾在血中啄踏,那只鸟的左半边子就像是血染成。
    只是左半身。
    那只鸟的右半身非独不是血红,连半点的红色亦没有,嘴是苍黑,爪是灰褐,羽毛却是雪白。
    看到它不难就令人想到了血奴。
    难道它就是血鹦鹉的奴才?那一千三百滴魔血所化成的十三只血奴之一?
    在它的左爪系着一个小铃,怪异而奇特的铃声就是从这个小铃发出,仿佛要摄人魂魄。
    飞绕一匝,那只怪鸟曳着铃声竟落在李大娘的左肩上。
    铃声立时停下。
    偌大的一个厅堂反而变得阴森起来。
    灯光更暗淡,周围的暗影更浓,这怪鸟一来,死亡的阴影便似笼罩着整个厅堂。
    武三爷不觉瞪着那怪鸟,怪鸟也瞪着他,圆亮的眼睛点漆一样仿佛带着某种难言邪恶。
    武三爷打了一个寒噤,忽的一声暴喝:“上!”
    霹雳般的喝声喝散了满堂阴森。
    十二个白衣人应声硬着头皮冲上去。
    李大娘双手几乎同时一拍。
    这一拍更惊人,一拍之下竟拍出了满堂暗器,还拍沉了老大的一块地面。
    掌声方发那四个中年妇人的双脚便自一顿,轧轧轧一阵暴响,在她们周围的地面就往下疾沉了下去。
    除了堂中那张桌子以及她们站立的地方,整个厅堂的地面竟都是活动的翻板。
    这实在令人意外。
    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东西。
    暗器!七种暗器。
    每一种暗器的数目只怕都以百计,突然自厅堂的四周飞蝗般射出。
    千百道暗器交织成一道闪亮的巨网,四方八面的罩下。
    只有李大娘她们站立的地方例外,其他的地方完全都在暗器的射击范围之内。
    所有的暗器都是发自机簧,破空声尖锐刺耳,势子的急劲可想得知。
    脚下地面的突然下沉,已令人惊慌失措,再来这一阵暗器更难应付。
    十二个白衣人失声惊呼。
    惊呼未绝,五个已跌下陷阱,七个才跃身半空,其中的四个被暗器射成了刺猬,往陷阱坠下,剩下来的三个身上亦激起血花。
    十二个白衣人之中看来还是以他们三个的武功最好,虽亦被暗器射中,身子仍灵活,半空中翻滚,硬从暗器网中穿出,直往厅堂当中扑落。
    武三爷的武功更在这些人之上,地板刚沉,他的身子已飞起,双手半宅乱抓,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射向他的暗器全都被他抓在手中。
    他的人旋即穿出了暗器的罗网,人还在半空,抓在手中的暗器便又出手,射向那四个中年妇人。
    四个中年妇人手中的软剑连忙展开,灵蛇般飞卷。
    暗器瞬息被击落。
    武三爷亦冲到,飞将军也似的从天而降。
    两支软剑旋即向他胸膛刺到。
    剑锋已抖直,剑尖却仍在跳动,就像是毒蛇吐舌。
    武三爷大喝一声,上半身一仰,凌空忽一个翻滚,斜刺里落在当中那张桌上。
    剑跟踪刺到,仍是那两支剑。
    武三爷双脚起落,竟硬将那两支剑踩在脚下。
    他双脚已用上,再来两支剑他怎样应付?
    另外的两支剑亦已准备刺来了。
    却就在这下,三个白衣人已扑落,两个迎向另外的两个中年妇人。
    刀闪当头劈落。
    那两个中年妇人哪里还有时间算计武三爷,两支软剑忙应付那两把快刀。
    还有一个白衣人却是挥刀砍向那个剑被武三爷踩在脚下的中年妇人。
    他非独懂得掌握机会,刀亦是闪电一样。
    那两个中年妇人不由慌了。
    武三爷的脚就将她们的软剑踩在脚下,已经吓了她们一跳,她们当然也想将软剑抽回,可是一动手,剑却动也不动,如同压上了千斤重铁,这又吓了她们一跳。
    现在竟还再来一把快刀,她们不慌才怪。
    刀闪电砍上,叮当的一声竟然弹了回去。
    那刹那之间,两个中年妇人的一个左手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挡住砍来那把快刀。
    刀虽然挡开,她的人已给刀上的力道震的一个踉跄。
    那个白衣人比她更惨,连人带刀飞跌在地上。
    她的气力还没有这么大,只是她左手的匕首挡住了砍来那把快刀之时,另一个中年妇人亦已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匕首,掷向那个白衣人咽喉。
    这一掷又准又狠。
    这个中年妇人更懂得掌握机会。
    匕首飞入咽喉,鲜血标出,那个白衣人浑身的气力亦从咽喉标出。
    他飞跌地上。
    两个中年妇人却同时飞了起来。
    武三爷同样懂得掌握机会。
    快刀一砍上,武三爷亦凌空,双脚飞快的蹬了出去。
    两个中年妇人也知道武三爷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出手,左面的一个人被刀震的踉跄倒退,同时匕首亦已带回,插向武三爷踩在她那支剑上的脚,右面的一个匕首脱手掷出,手便落在剑柄之上,两手握剑,准备随时反击。
    她们的思想敏捷,身手亦灵活,只可惜武三爷出击的并不在她们的意料之内。
    左面的那个匕首还未插到,右面的那个左手才搭上剑柄,武三爷的双脚已左右踢在她们的肩膀之上。
    两人立时被踢的飞起,飞入了半空,却连随飞蜂般纤腰一折,凌空飞回。
    她们居然有这么好的轻功。
    人飞回,剑亦飞回。
    两柄剑,一柄匕首。
    剑就像飞蜂的毒针,匕首亦寻暇抵隙。
    武三爷一双眼睁大,瞪着刺来的软剑匕首,好像不知道如何应付。
    他赤手空拳,要同时对付三样兵器的确并不容易。
    “哧哧哧”的双剑一匕一齐入肉,血飞激。
    不是武三爷的肉,也不是武三爷的血。
    两个中年妇人的剑势一走空,他人就往后一缩,脚同时一挑,挑起了地上那个白衣人的尸身。
    那虽然是他的手下,现在已是一个死人。
    只要还有利用的价值,活人他都不肯放过,何况死人?
    剑尖锋利,匕首也锋利,一刺入尸体,便直没入柄。
    拔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往后退乘势将剑拔出也是一个办法,只可惜两个中年妇人身形下落之时,已在陷阱的边缘。
    陷阱并不深,却倒插无数锋刀。
    身入陷阱的白衣人不死于暗器之下,难免死于锋刀之上。
    往后退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两个中年妇人惟有起脚去踢。
    她们的脚还未踢上尸体,武三爷便来了。
    两只脚的一只,马上转踢武三爷的小腹,还有的一只亦自收回,人却又飞起。
    这只脚的主人正是那匕首仍在手中的一个。
    她的人飞起,右手便松开,左手却握着匕首更紧,软剑虽不易从尸体上抽回,匕首轻易就可拔出。她弃剑用匕首,人飞起,母老虎也似的扑落,匕首疾往武三爷头顶刺下。
    武三爷即时一声暴喝,偏身坐马,手一抄竟抓住了踢向自己小腹的那只脚。
    那个中年妇人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尖叫声出口,她的左手已落在尸体之上,就抓着那具尸体猛向武三爷的胸膛撞去。
    她这个动作尚未完成,便发觉自己的身子已凌空。
    武三爷的左手抄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小腿,右手旋即抓住了那个中年妇人的纤腰,一发力,那个中年妇人,便给他托了起来,高举过顶。
    她才开始挣扎,小腹已一下刺痛。
    那插向武三爷头顶的匕首已插在她的小腹上。
    手挥匕首凌空扑落的那个中年妇人却给他的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当然又是武三爷抄着她那只脚的手强迫她踢的。
    后面是陷阱,那个中年妇人竟给那一脚踢下陷阱。
    两声惨呼差不多同时响起,一声在陷阱底下,一声在半空。
    半空那一声惨呼亦往陷阱飞落。
    武三爷将手中那个中年妇人掷出,不禁仰天打一个哈哈。
    他向来喜欢借刀杀人。
    这一个哈哈出口,两支剑已又左右刺到。
    软剑!
    来的竟是另外两个中年妇人。
    他的两个手下已伏尸地上。
    这两个中年妇人比方才那两个显然更胜一筹,出剑更狠准。
    武三爷双袖飞舞,脚踩罗汉步,连接二十四剑,竟都无法找到对方的弱点。
    他开始感到不耐,拳掌袖齐施,硬将那两个中年妇人迫退开两步,猛可大喝道:“来人呀!”
    门外还有他好几个手下,他并没有忘记。
    只要有人绊住这两个中年妇人,他就可以抽身擒下李大娘。
    他一直毫不着急,因为李大娘在庄外的手下已被他剪除,庄内亦已被他控制。
    可是到那只怪鸟出现,他却发觉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像那么简单。
    所以他立即发动攻势。
    谁知道厅堂中竟有那么厉害的埋伏。
    他还未冲到李大娘的面前,他在堂内的十二个手下已一个不剩。
    李大娘方面还有两支剑,有一只怪鸟。
    那两支剑虽然不放在他心上,但那只怪鸟,他却不能不顾虑。
    那只怪鸟的突然飞来绝不会没有原因。
    李大娘面上的笑容更可疑,仿佛已胸有成竹。
    是不是这厅堂之中还有更厉害的埋伏?那只怪鸟的飞来又暗示什么?
    武三爷不知道,却已感到危机已降临自己头上,必须赶快将李大娘抓起来。
    那最低限度,他也有一个人质在手。
    投鼠忌器,即使这一战全军覆没,他自己的性命仍不成问题。
    只要还有命,就还有机会。
    况且李大娘就擒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将这个局面完全扭转。
    他早已决定今夜孤注一掷,现在所有的注码都已押上,赌局亦开始多时,要收也收不回的了。
    他只有赌下去。
    一叫人来人就来了。
    五六个白衣人飞快冲人,却竟直冲入门后的陷阱。
    武三爷一眼瞥见,不禁大吃一惊。
    他挑选手下向来小心,鲁莽的他已要考虑,睁眼瞎子他更就连考虑都懒得考虑。
    因为他并不是在开善堂。
    现在这五六个白衣人连瞎子都比不上。
    瞎子最低限度会先行探探道。
    这五六个白衣人简直就像是给人掷入来。
    陷阱内遍插锋刀,五六个白衣人掉下去竟一声也没有,莫非他们还是哑子。
    武三爷知道绝不是。
    每一个白衣人最少都已跟了他三年,他对他们都很清楚。
    他们既不瞎,也不哑。
    现在为什么变了又瞎又哑?
    武三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忽然发觉,自己完全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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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魔眼
    门大开,门外却只是一片昏暗。
    没有人,人影也没有。
    风从门外吹入。
    深夜的秋风清冷如冰。
    剑风却森冷如冰。
    剑风已迫近眉睫。
    武三爷偏头一瞥门外同时,毒针般的两支软剑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喉。
    他侧身一闪,突然破声狂叫。
    惊心动魄的吼声,霹雳似震撼厅堂。
    这正是佛门“狮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段日子倒不是白过的,虽然练的还未够火候,却已够吓人。
    两个中年妇人给他这一吼,手脚不由一软,那只怪鸟亦惊的从李大娘的肩头飞起。
    武三爷双拳乘机出击。
    钵头大的拳头,几百斤的气力,挨上这样的一拳,绝不比挨上一剑好受。
    左面的一个中年妇人当场飞起,往陷阱飞坠,一声也没有。
    武三爷的右拳已打断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没有坠下陷阱,这一拳已足以将她那条命打掉。
    武三爷的左拳却落空。
    右面那个中年妇人惊吓下竟仍能闪开武三爷的左拳,她的剑旋即反刺。
    武三爷闷哼退避,他的面色已发白,方才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气力。
    那个中年妇人乘势追击,毒针般的软剑像锋翅似的震动,一支剑刹那仿如变成了几十支。
    剑震动寒芒飞闪,直似洒下漫天剑雨。
    叮一声,漫天剑雨突散。
    那个中年妇人第一次变了面色。
    她的剑仍在手,但已不能开展。
    那瞬间,武三爷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却仿佛隐藏着某种魔力。
    黑尺一穿入剑雨,漫天剑雨便消失,蜂般的三尺软剑竟变了昏血的青蝇,飞投在尺上,剑锋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个中年妇人铁青着脸,目光从黑尺转到武三爷的面上,忽问道:“你是少林弟子?”
    武三爷笑笑,反问道:“你也认得这种量天尺?”
    那个中年妇人道:“那不过是块磁铁。”
    武三爷亦自冷笑,道:“在你虽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还是不免上当。”
    “当”字还在他唇边,那个中年妇人的左半身便一转,左掌顺势拍向武三爷的胸膛。
    这一着都是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
    那个中年妇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爷的左手中。
    武三爷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妇人的右手几乎同时松开了剑柄,食中指勾起,抢向武三爷的眼珠。
    再来这一着未必亦在武三爷的意料之内,但他的左手却已挥出。
    中年妇人的手指还未抢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爷掷了出去。
    武三爷右手同时挥出,量天尺一震,嗡一声,吸在尺上的软剑震脱,追在那妇人后面。
    中年妇人半空中腰身转折,正待再飞回,剑已然飞至,飞入了她的腰背。
    一声哀呼,飞蜂般的身子凌空飞坠,坠下了陷阱。
    武三爷仿佛知道这结果,他没有再望那边,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着他,竟是一脸的笑容。
    美丽如春花,温柔如春风,像春水的动。
    这又是多么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莹闪亮,仿佛快要滴水。
    两人的目光相触,武三爷突然感到一阵迷惘。
    他锐利的眼神逐渐变的轻柔,一脸的杀气也自逐渐消失,本来紧握双手竟亦逐渐松开。
    叮当一声,量天尺坠地。
    武三爷应声如遭电击,整个身子猛一震。
    这一震,他轻柔的眼神又变的锐利,脸上亦有了杀气。
    他的头立时偏侧。
    嗤一声一支锋利的长剑立时头旁刺过,刺断了他束发的头巾。
    剑上的寒气仿佛已割入了他颈旁的肌肉。
    这一剑简直间不容发。
    剑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两尺长的剑,剑锋只两指,如一泓秋水。
    剑锋未入肉,剑气已迫人。
    这当然是柄好剑。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从椅上起立。
    何时从椅起立?何时拔剑在手?
    武三爷不知。
    他又盯着李大娘,眼神异常的古怪,倏的笑起来,笑着道:“有人说你是一个女魔,男人见了你,没有一个能够不着魔,我本不信,现在却非信不可。”
    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爷又道:“连我这种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个不提防都几乎被你迷住,差一点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轻吁口气,又道:“你这双魔眼练了多少时日?”
    李大娘举起左手,伸出了一指头,道:“不多不少,十年!”
    她举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剑柄之上。
    剑并未撤回,这一拍,剑锋便切向武三爷的脖子。
    武三爷立即倒下。
    没有血,剑还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这一剑偷袭已经落空,手一翻,手中剑追着武三爷的身影削下。
    叮一声,剑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爷手中,封住了李大娘的那削下的一剑。
    整把剑再也没有变化。
    剑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爷偏下的身子缓缓直起,双眼直勾勾盯着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炽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火焰中熔化,又变回春水似的流动。
    武三爷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试试那双魔眼能否再将我迷惑?”
    李大娘没有作声。
    武三爷也没有再说什么,左手暴长,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弃剑急退。
    她的身材窍窕,即使手忙脚乱,姿势仍然迷人。
    连她的眼睛都已迷不住武三爷,这姿势更起不了作用。
    武三爷随即饿虎般扑前去。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后已碰上了她那张坐椅。
    她坐到椅上。
    武三爷大笑,又再饿虎般扑出。
    呼一声急劲已极的破空声惊裂厅堂的空气,直迫武三爷脑后。
    武三爷身形方展,劲风已激起了他脑后的白发。
    他一声暴喝,扑前的身形硬硬扭转,左拳击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连同吸附尺上的两尺剑疾扫身后。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掷入来。
    掷人的那个人却仍未见现身。
    他绝不相信那个人早就离开。
    那个人出手对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与他同一目的而来。
    无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都不会让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迟迟不肯现身,也许是别有用意,但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下去。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
    人虽仍未见,暗器已来了。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暗器,只是老大的一个大铁锤。
    铁锤急劲而准确,一飞三丈,疾击武三爷后脑。
    武三爷亦已想到对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动,但来的竟是这种暗器,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他发觉了不对路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他只有硬接。
    当一声铁锤飞开,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剑亦震飞,飞入了半空,钉在一条横梁上。
    武三爷的一条右臂却几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武三爷那一拳虽然没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风已撞上她的胸腹,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时昏倒椅上。
    武三爷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这样,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却也不想有后顾之忧。
    因为李大娘亦有好几下子。
    铁锤的主人无疑就是一个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还要兼顾一个李大娘,也是必吃力得很。
    何况李大娘除了一双魔眼,一支魔剑之外,可能还有其他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稳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对于那个铁锤的主人也是一种威胁。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铁锤的主人已经来了。
    那个人天马行空一样由外飞入,竟似比方才那个铁锤的势子还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击飞的那个大铁锤便回到他手中,人还未落下,铁锤已击向武三爷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爷急缩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个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声,量天尺敲在铁锤之上。
    那么重的大铁锤在那个人的手中竟用的如此灵活,就像是支剑,势子之凌厉,却又非剑所能相比。
    武三爷暗吃一惊,下意识一步退后。
    他这才看清楚那个人。
    “甘老头!”他失声惊呼。
    那个人正是这个地方唯一的铁匠甘老头。
    暗淡的灯光之下,甘老头干尸般的脸庞全无血色。
    他冷笑作应。
    武三爷看着他,轻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怀绝技!”
    甘老头冷冷一笑,说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又问道:“李大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甘老头冷冷接道:“与你有关系的只是一件事。”
    武三爷脱口问道:“什么事?”
    甘老头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个不剩,不必再大声呼叫。”
    武三爷道:“门外的几个呢?”
    甘老头道:“门外的也是。”
    武三爷道:“都是你杀的?”
    甘老头道:“对付他们就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武三爷不禁心头一凛。
    他留在外面有十几个手下,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分量怎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凭你一个人就能够将他们杀光?”他仍在怀疑。
    甘老头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
    武三爷道:“哦?”
    甘老头冷声道:“我跟你说话,其实也是多余。”
    武三爷听不懂。
    甘老头冷笑接道:“要说话我应该找一个活人。”
    武三爷道:“我还是一个活人。”
    甘老头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个死人。”
    武三爷冷哼一声,应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
    甘老头道:“你也有杀我的把握?”
    武三爷道:“十二分把握。”
    甘老头道:“这非要见识一下不可。”
    武三爷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非见识一下不可的了。”
    甘老头没有说话,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爷忽然道:“两虎相斗,势不俱生,死的无须说,活的也不会太好受,这种事能够避免最好。”
    甘老头冷笑。
    武三爷接又道:“血鹦鹉的宝藏我只要一半已够满足。”
    甘老头道:“你的意思是与我合作?”
    武三爷道:“凭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还有高手,应该亦可以应付得来,何况她本人现在已落在我们手中。”
    甘老头又是冷笑。
    武三爷鼓其如簧之舌,道:“你虽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纪,但身子这么强壮,势必还有相当的日子好活。”
    甘老头只是冷笑。
    武三爷又道:“一个人只要有钱,就算年纪大一点,也不要紧,一样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他笑笑又道:“你这一生大概还没有认真享受一下。”
    甘老头这才开口,道:“的确还没有。”
    武三爷笑道:“那你就更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甘老头道:“哦?”
    武三爷摸摸胡子,道:“即使你完全没有经验也不要紧,这方面我可以说经验丰富,大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满意。”
    甘老头倏的笑道:“一个人有钱,难道不懂得怎样去享受。”
    武三爷笑道:“这句话有道理。”
    甘老头接着说道:“钱据讲是没有人嫌多的。”
    武三爷道:“据我所知嫌钱多的人一个也都没有。”
    甘老头眯着眼道:“那我为什么要分一份给你?”
    武三爷怔在那里,好一会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还大。”
    甘老头道:“我早说过,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爷苦笑。
    甘老头的脸却板起来,道:“我本来是什么身份你就已经想不到的了。”
    武三爷不由的接口问道:“你本来是什么身份?”
    甘老头道:“奴才!”
    武三爷又是一怔,说道:“奴才?谁是奴才?”
    甘老头面容忽变的诡异起来,一字一顿道:“血鹦鹉!”
    武三爷更加意外,脱口说道:“你也是血奴?”
    甘老头道:“正是血奴!”
    武三爷道:“血奴据讲是种鸟。”
    “是鸟也是人!”甘老头的语声亦变得诡异起来:“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铃声又再响起,惊飞半空的那只怪鸟羽翼一敛,飞入他手中。
    武三爷眼都花了,瞪着甘老头,追问道:“是哪十三个?”
    甘老头的面上掠过一丝难言的伤感,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不轻。”
    武三爷道:“本来就不轻。”
    甘老头轻喟道:“只可惜,你问的并不是时候。”
    武三爷“哦”的一声。
    甘老头接道:“我现在已不想说话。”
    武三爷道:“那你想怎样?”
    甘老头冷冷道:“想见识你那必杀我的本领。”
    武三爷还不肯罢休,道:“对于我方才的提议,你真的完全不加考虑?”
    甘老头铁青着脸,道:“对于觊觎那些珠宝的人,我向来只知道一件事。”
    武三爷道:“非杀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爷就出手,说到可字,武三爷的量天尺已向甘老头迎头击下。
    他虽是名门正派出身,偷袭方面也一样很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样去把握时机,叮一声,量天尺竟是敲在铁锤之上。
    武三爷又吃一惊。
    甘老头冷冷的说道:“你就只懂得这些伎俩?”
    话说到一半,武三爷量天尺已翻飞,等到甘老头将话说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头二十下。
    “叮叮叮叮”的一连串金属交击声响,二十尺都敲上铁锤。
    那个大铁锤在甘老头的手中果真是轻盈如剑。
    甘老头的铁锤虽然灵活,武三爷的目光也够锐利,铁锤迎向铁尺的刹那,他已经觉察,凭他的身手,应该来得及变换招式,可是那刹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动投向铁锤,完全不受他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来就是一块磁铁,甘老头的大铁锤正是它吸附的对象。
    铁锤重逾百斤,甘老头更天生神力。
    要不是天生神力,他也使不动那大铁锤。
    好像那样的一个大铁锤。才只十来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将它吸过来?
    不能吸过来就只有附上去。
    两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种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发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开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爷量天尺敲下去之时有如行云流水,收回去之时却是吃力得很。
    他敲了甘老头二十尺,用的气力比平时四十尺还要多。
    量天尺无疑是非常特别的外门兵器,尤其是那一种吸力,往往使对手不知所措,就算他的气力与对手相等,一尺在手,他还是稳占上风。
    李大娘与那个中年妇人的气力当然没有他的大,所以他对付她们之时,那把量天尺施展开来,自然就得心应手。
    对着甘老头却是相反。
    甘老头非独气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的惊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头出手,铁锤飞舞击下。
    武三爷连忙招架。
    不招架还好,一招架他整个身形都被甘老头的大铁锤牵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绝不会因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这种兵器对甘老头显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爷却毫不在乎,拿着它继续招架下去。
    甘老头一口气还了二十锤。
    二十锤接下,武三爷累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竟喘息起来。
    甘老头相反神采飞扬。
    量天尺的吸力对于他也不是并无影响,不过看着武三爷快要倒下,不兴奋才怪。
    他倏的大笑道:“倒要看你还接得下我多少锤!”
    笑声未绝,又一铁锤打下。
    武三爷量天尺硬接。
    当一声,量天尺给铁锤打弯,武三爷手都似乎软了。
    他没有将尺抽回,仿佛已没有那个气力。
    量天尺吸附在铁锤上,铁锤一收,量天尺随着飞向甘老头那边。
    那若是还在武三爷的手中,武三爷的人只怕亦连人带尺飞过去。
    甘老头左手握拳,已等着他的人飞过来。
    这刹那,武三爷却已松手。
    他虽然松手,人还是飞了过去,飞向甘老头。
    方才他那副样子,就像是浑身的气力都已给打散,可是这一飞,简直就像鹰隼般轻捷,虎豹般凶猛。
    他方才那副样子,莫非只是做给甘老头看的?
    松手的时候,他的手已往量天尺上一接,尺吸附在铁锤上,这一按就等如按在铁锤上。
    甘老头那把铁锤本来很有分寸,但多了武三爷一冲之力,分寸就乱了,收回的铁锤变了向旁荡开,空门大露。
    武三爷双拳抢入空门。
    老蛔虫那种高手都给他一拳打的重伤,甘老头纵使比老蛔虫更强,挨上他两拳,只怕也得倒下去。
    甘老头并没有倒下去。
    砰砰的两声,他的胸膛几乎都已给打塌,人只是一晃,蓄势待发的左拳在这之前已劈下,劈在武三爷的右臂之上。
    咣的一声,武三爷的右臂当场被打断。
    甘老头拳势未绝。
    这一拳还未打上武三爷的左臂,武三爷的人已飞退。
    甘老头拳势立收,右手铁锤亦落下,他手支铁锤,身子仍枪般挺直,活尸一样的那张脸庞却已真的一丝血色都没有。
    武三爷飞退半丈,一张脸痛的扭曲,但仍有笑容。
    甘老头的脸却冰石一样。
    武三爷瞪着他,笑道:“一只手换一条命,这种生意不怕做。”
    甘老头哼一声,鼻孔中应声涌出了鲜血。
    他的人突然飞起,铁锤亦飞起。
    武三爷赶紧抽身暴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两拳是否足以要命,他自己也并无多大的信心,所以早就已在防范甘老头随时反击。
    这一退又是半丈,他的后背已挨上那张桌子。
    甘老头步步紧迫,一锤击下。
    武三爷一缩身,坐上桌子,那一锤间不容发击空。
    第二锤相继击出。
    武三爷看似已很难躲开,可是铁锤击到的刹那,他却已贴着桌面滚到对面。
    那刹那之间,铁锤亦击下。
    坚硬的桌面砰的给打上。
    一张桌子立时变了两张,每一张当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稳。
    武三爷的心亦几乎给打上了。
    甘老头重伤之下,应该没有可能再这么厉害的攻势,看来他那两拳对于甘老头并无多大影响,更不至要命。
    他吃惊都还来不及,那分开两边的桌子已向他撞来。
    甘老头铁锤一落,双脚就飞起,踢在那分开两边的桌子之上。
    这两脚每一脚之上的力道都已过百斤。
    双脚踢出,人就凌空,飒一声向后倒飞,飞落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还未坐稳,右手已挥出,手中大铁锤脱手,呼的亦飞击前去。
    几乎同一时,武三爷的左拳已击出。
    裂开的那两边桌子来的实在太快,十二个人用的桌子一分为二,攻击的范围更大,他根本已没有闪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后不远就是陷阱,连退后都已不能。
    他只有挥拳。
    拳头当然没有铁锤的坚硬,左来的那半边桌子并没有再给打裂,但总算给他打飞。
    右来的那半边桌子却从他身旁飞过,飞入了陷阱。
    桌子激起的劲风乱人衣袂,武三爷的眼睛也给那一股劲风刮的发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这种感觉还未来,怪异的铃声已又响起。
    铃声箭一样尖锐,射向武三爷的眼睛,就像支响箭。
    这当然并不是支响箭。
    铃声来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铃,飞射向武三爷的眼睛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血刚从甘老头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势待发。
    甘老头的攻势一展开,血奴的攻势也已准备展开。
    人与鸟之间,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联系,人未必是个魔人,鸟只怕真的是只魔鸟。
    他的攻势现在终于展开了。
    武三爷的左手正发酸。
    怪异的铃声直似要摄人魂魄。
    铃声入耳,武三爷便瞥见鸟影,血红的鸟影。
    他的左眼立时亦只见一片血红。
    尽管他的反应已够敏锐,及时将头偏开,左眼的眼盖,还是给血奴的利爪撕破。
    鲜血横飞,也涌入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虽已模糊,右眼仍看的很清楚,右手虽已折,左手仍够快。
    那只血奴方待飞高,武三爷已将他握在手中。
    凄厉已极的一声尖叫响彻厅堂。
    那简直已不像是鸟叫。
    第二声更不像鸟叫。
    那根本就是武三爷在叫,惨叫。
    他的手刚握住那只血奴,甘老头脱手飞出的那个大铁锤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几百斤重的大铁锤凌空飞击,那种威力又是何等惊人。
    砰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当场下陷,那柄大铁锤,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个身子却给打的飞起来。
    惨呼未绝,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坠落。
    他浑身的气力刹那亦已给那一锤打散,方待握紧的左手不由松开。
    那只血奴勉强展翼,但到武三爷飞坠陷阱,仍未能飞离。
    铃声在陷阱中不住响动,血奴仿佛在挣扎。
    凌乱的铃声,听来更觉得怪异。
    铃声中还有呻吟声。是鸟在呻吟还是人在呻吟?
    人是否也在挣扎。
    甘老头瞪着那边的陷阱,面上却木无表情,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大厅堂,就只有陷阱下的呻吟声、铃声。
    风吹窗纱,灯光摇曳。
    灯光已暗淡,血腥味却更浓了。
    呻吟声很快消失,铃声却上了陷阱边缘。
    那只血奴并不是飞上来,是跳上来。
    他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已没有了神采,却更觉妖异。
    他继续跳前,跳向甘老头。
    跃动的铃声,短促而单调,听来更令人心悸。
    甘老头瞪着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铃声忽变的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跃上了椅子,再跃上了甘老头的肩头。
    它突然张嘴。
    血从它嘴中滴下,滴红了甘老头的左胸。
    甘老头并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望着他。
    不知何时她已然醒转过来。
    她的面上带着笑,笑得异常的妩媚,忽然开口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为我拼命。”
    甘老头鼻哼一声,血又从鼻孔涌出。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看来你伤的并不轻。”
    甘老头仍是鼻应。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预备为我拼命,为什么只是等在门外,一直等到我的人伤亡殆尽才肯现身?”
    甘老头终于开口。
    张嘴就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喷出,他才道:“这样你才能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语声仍响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么事情?”
    甘老头道:“你的人除了那条老蛔虫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堪一击。”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这种办法。”
    甘老头道:“这种办法却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李大娘道:“因为这一来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气力?”
    甘老头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打算将气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
    甘老头道:“姓武的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杀他们。”
    甘老头道:“你还不敢开罪我?”
    李大娘道:“还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杀掉他们。”
    甘老头嗯的漫应一声。
    李大娘道:“所以别人杀他们,你当然不会阻止。”
    甘老头道:“当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甘老头道:“或者那我就可以不再做铁匠了。”
    李大娘说道:“不做铁匠,你打算去做什么?”
    甘老头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甘老头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当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李大娘颔首道:“的确有这种需要。”
    甘老头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爷的人也是伤亡殆尽,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们网罗,也即是都已尽死在这一役之中,纵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顿又道:“走远些也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目前,你却必需有个人保护左右。”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道:“以你的聪明,自必已看出,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尽管你的身份在目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迟早不免被揭发,常笑未死,必会卷土重来,凭他的权势,必能尽量动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这一战没有发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还不是你所能抵抗。”
    李大娘点头,道:“我走来这里,本来就是因为逃避官府的追缉。”
    甘老头道:“除了官府,现在你还要应付另外一种人。”
    李大娘道:“哪种人?”
    甘老头道:“盗贼。”
    李大娘诧声道:“什么盗贼?”
    甘老头道:“谭门三霸天之类。”
    李大娘道:“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甘老头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
    甘老头道:“谭老大的身上有一颗明珠,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甘老头面容平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奇怪。
    王风却奇怪极了。
    他当然还记得那一颗明珠。那一颗明珠比龙眼还要大,本来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藏在谭老大谭天龙的贴身衣袋之内。虽没有辟毒珠、夜明珠那么名贵,那一颗明珠无疑是价值连城。
    谭天龙临死之前,却送了给他。
    那之后,谭天龙手指窗外屋檐下挂着的一个鸟笼。只可惜他还未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便已断了气。
    那正是一只血鹦鹉的笼子。
    王风虽然想到那一颗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失窃的珠宝之一,谭天龙要告诉他的也可能就是鹦鹉的秘密,却没有办法使死人复生。
    那一颗明珠他也并没有留给自己。入了鹦鹉楼,他就将那一颗明珠送给了血奴。
    因为没有钱,根本就不能住进鹦鹉楼,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那一颗明珠。
    除了那一颗明珠之外,他还给了血奴一块红色的石头。那正是天外飞来,击碎谭天门三霸天的膝盖的东西,血奴却说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见魔王。
    血奴将魔血吞下。魔王并没有出现,她自己却着了魔,将那一颗明珠塞入了两腿之间。塞入去之时是一颗明珠,滚出来之时竟变成她吞下的那块魔石。
    明珠呢?
    明珠现在竟是在李大娘的手中。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风伏身承尘上偷窥偷听,到这时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转过半身,李大娘的那句话就来了。
    他哪里还顾得转身,凝神倾听下去。
    李大娘缓缓摊开左掌。
    不知何时她已将一颗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莹圆润的明珠,正是谭天龙送给王风的那一颗。
    甘老头一瞟那颗明珠,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说谭门三霸天只是碰巧路过。”
    李大娘笑道:“就这颗明珠,亦不能证明他们的目的地是这里。”
    甘老头道:“武三爷凭那个送子观音的玉像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能凭那颗明珠找到这里?”
    李大娘将明珠收回,没有作声。
    甘老头接道:“送子观音与明珠都不会说话,你可知他们其实是凭什么找到来?”
    李大娘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是凭什么?”
    甘老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能够找到来,其他人也能够找到,外流的珠宝,并非只是一个送子观音,一颗明珠,那些珠宝可能落在比武三爷、谭门三霸天更厉害,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点头。
    甘老头接道:“所以你必须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李大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甘老头道:“说不定他们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过慑于你与武三爷的势力,潜伏在附近,等机会采取行动。”
    李大娘道:“这是说,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护之下,才能够离开这里?”
    甘老头道:“我正是理想的人选。”
    李大娘笑笑,忽的道:“有一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甘老头望着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接道:“当时我就已重金礼聘你做保镖,而且并不止一次。”
    甘老头没有否认。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绝,七八年之后的今夜,你竟然自动提出要做我的手下,我实在奇怪。”
    甘老头道:“一点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声。
    甘老头道:“这之前除了老蛔虫,你手下最少还有十三把刀,四柄剑,在你的眼中,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现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经完全孤立,而我的价值自然相应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样?”
    甘老头道:“我就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甘老头道:“一分钱我都不要,我准备向你提出的条件与钱根本就没有关系。”
    李大娘道:“那是什么条件?”
    甘老头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个人,毁掉一张纸,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
    一个人,一张纸。
    到底什么人?什么纸?
    他虽没有说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着甘老头,忽问道:“你认为自己那条命那么有价值?”
    甘老头道:“以前没有,现在有。”
    李大娘道:“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护才能逃出这里?”
    甘老头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李大娘笑道:“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甘老头道:“谁?”
    “韦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还有一个韦七娘可用。”
    甘老头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没有在意,继续说道:“凭她的神针绝技,保护我离开这地方相信还不成问题。”
    甘老头只是笑。
    李大娘终于留意甘老头的表情,诧异地道:“你在笑什么?莫非你认为韦七娘也是不堪一击?”
    甘老头摇摇头,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做血奴。”
    神针韦七娘竟也是个血奴。
    血奴既是鸟,也是人。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除了甘老头,韦七娘之外,还有十一个血奴。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又是什么人?
    韦七娘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鹦鹉楼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个血奴其中的一个?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
    王风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虽不过短短三日,对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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