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环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密室秘谈
    (一)
    灯光在摇曳,是不是有了风?
    风是从哪里来的?
    郭玉娘的腰肢为什么也在扭动?──屋子为什么也在动?
    “你醉了。”
    萧少英想摇头,可是又生怕一摇头,头就会掉下来。
    “这次你只怕是真的醉了?”
    是不是真的?
    是真醉也好,假醉也好,反正都是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就是一场戏,又何必太认真?
    “你应该去睡一睡。”
    “好,睡就睡吧。”
    睡睡醒醒,又有什么分别,人生岂非也是一场梦?
    “后面有客房,你不如就睡在这里。”
    这话的声音很甜,是郭玉娘。
    “你带我去?”
    “好,我带你去。”
    郭玉娘在开门,葛停香为什么没有阻拦?
    他是不是也醉了?
    ×××
    葛新还站在门外,动也不动地站着。
    萧少英忽然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这个人是不是个木头人?”
    当然不是的。
    萧少英吃吃地笑,不停地笑。
    他本来就喜欢笑,现在好像也已到了可以尽情笑一笑的的时候。
    风吹过长廊。
    原来风是从花叶里来的,是从树影间来的,是从一点点星光中来的。
    人呢?
    人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
    客屋是新盖的,新粉刷好的墙壁,新糊的窗纸,新的檀木桌子,新的大理石桌面上,摆着新的铜台灯,新的绣花被铺在新床上。
    一切都是新的。
    萧少英是不是已将开始过一种比以前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他倒了下去,倒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新床上。“这是张好床。”
    “这张床还没有别人睡过。”
    郭玉娘的声音也是柔软的,比床上的绣花被还柔软。
    “可是一个人睡在这么好的床上,简直比一个人喝酒还没有意思。”
    “我可以找个人来陪你。”
    她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腰下,但她并没有生气。
    她还在笑:“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都可以替你去找。”
    “我喜欢的就是你。”
    萧少英忽然跳起来,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滚倒在床上。
    郭玉娘轻呼着,挣扎着。
    可惜她的手也是软的,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是软的,又香又甜又软,就像是一堆棉花糖。
    她的胸膛却比棉花还白,白得发光。
    萧少英坐在她身上,她动都动不了,只有不停地呻吟喘息。
    她可以感觉她的腿已被分开。
    “求求你,不要这样子,这样子不行……”
    她既不能抵抗,也无法挣扎,只有求,却不知求反而更容易令男人变得疯狂。
    萧少英已经在撕她的衣服,她咬着嘴唇,突然大叫。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揪住了萧少英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另一只手已掴在他脸上,掴得并不重,只不过是要他清醒。
    萧少英果然清醒了些,已能看见葛停香铁青的脸。
    葛停香居然还没有醉,正在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少英居然还在笑:“我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葛停香道:“连我说的话你都敢忘记?”
    萧少英道:“我没有忘。”
    葛停香怨道:“你没有?”
    萧少英道:“你说过,不准我多看她,也不准我胡思乱想,我都记得。”
    葛停香更愤怒,道:“既然记得,为什么还敢做这种事?”
    萧少英笑嘻嘻道:“因为你并没有不准我动她,你从来也没有说过。”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居然又露出笑意,忽然放开手,板着脸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睡一觉,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萧少英又倒下去,用被蒙住了头,嘴里却还在咕嘟:“这么大的床,叫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
    他毕竟还是睡着了,而且很快就睡着。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旁边居然还睡着个女人。
    就像是朵鲜花般的女人,雪白的皮肤,甜蜜的嘴唇,眼睛更媚得令人着迷。
    郭玉娘?
    萧少英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才发现这女人并不是郭玉娘,只不过长得跟郭玉娘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谁?”
    “我叫小霞,”这女孩也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郭小霞。”
    萧少英笑了:“难道这地方的女人也全都姓郭。”
    “只有两个姓郭。”
    “哪两个人?”
    “我跟我姐姐。”
    萧少英终于明白:“郭玉娘是你姐姐?”
    小霞眨着眼,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跟她长得很像?”
    萧少英道:“像极了。”
    小霞撇了撇嘴,道:“其实我跟她完全是两个人。”
    萧少英道:“哦。”
    小霞道:“我姐姐是个害人精。”
    萧少英又笑了。
    小霞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想勾引别人,可是她天生就是个害人精,只要一看见男人,就会变得那样子,让别人以为她对人家有意思?”
    萧少英道:“然后呢?”
    小霞冷笑道:“男人本来就是喜欢自作多情的,看见她这个样子,当然就忍不住想勾搭勾搭她。”
    萧少英道:“以前也有人试过?”
    小霞道:“非但有,而且还不止一个。”
    萧少英道:“现在……”
    小霞冷笑道:“现在那些人已全都进了棺材。”
    萧少英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老爷子的醋劲还不小。”
    小霞道:“所以我才奇怪。”
    萧少英道:“奇怪什么?”
    小霞盯着他,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想试过?”
    萧少英道:“我也是个男人。”
    小霞道:“你现在居然还活着。”
    她冷冷地接着道:“只要敢打她主意的男人,老爷子从来也没有放过一个,我实在想不通他这次怎么会放过了你。”
    萧少英笑道:“所以你就想来研究研究我,究竟有什么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小霞又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以为是我自己要来的?”
    萧少英道:“你不是?”
    小霞道:“当然不是。”
    萧少英道:“难道是老爷子叫你来的?”
    小霞也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更想不通,老爷子本来一向对我很好,从来也不许别的男人碰我,这次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我来陪你。”
    萧少英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这当然有原因。”
    小霞忍不住问:“什么原因?”
    萧少英翻了个身,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对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二)
    花圃里盛开着凤仙、月季和牡丹,墙下的石榴花也开了。
    长廊下有八个人垂手肃立,每个人看来都比葛新精壮剽悍。
    这地方白天的防卫,为什么比晚上严密?
    葛新想必已去睡了,无论谁总要有睡觉的时候。
    萧少英大步走过长廊,葛停香正在密室中等着见他。
    葛老爷子一向很少在密室中接见他的属下,他将萧少英找来,莫非又有什么机密的事?
    “萧堂主驾到。”
    萧少英刚走到门口,已有人在吆喝,天香堂属下分堂主的威风果然不小。
    门立刻开了。
    开门的竟是葛停香自己,郭玉娘并不在屋里。
    萧少英松了口气,他实在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见郭玉娘,一阵阵花香被风吹进来,太阳正照在屋角。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葛停香嘴角带着微笑,悠然道,“你的脸色看来却不好?”
    萧少英苦笑道:“我的头还在痛,昨天晚上,我好像真有点醉了。”
    葛停香道:“连小霞进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萧少英苦笑着摇头。
    葛停香道:“难道你竟虚度了春宵?”
    萧少英苦笑着点头。
    葛停香道:“所以你今天早上一定要想法子补偿补偿。”
    萧少英道:“所以我的脸色看来才会不太好。”
    葛停香大笑,仿佛已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
    他拍着萧少英的肩笑道:“所以你从今以后最好还是老实些,那丫头好像很不容易对付。”
    萧少英道:“她的话也很多。”
    葛停香道:“她说了些什么?”
    萧少英道:“她在奇怪,你为什么会放过我?”
    葛停香道:“那件事你虽然做错了,但有时一个人做错事反而有好处。”
    萧少英道:“做错事也有好处?”
    葛停香道:“一个人若有很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就绝不会做错事。”
    萧少英好像还不懂:“可是我……”
    葛停香道:“你若是来伺机复仇的,昨天晚上就不会喝得大醉,更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萧少英终于懂了:“所以我虽然做错了事,反而因此说明了我并没有阴谋。”
    葛停香微笑道:“所以今天我才会找你来。”
    萧少英忍不住问道:“来干什么?”
    葛停香忽然转过身,拴起了门,关上了窗户,回过头,神情已变得很严肃:“我本来就一直想找个像你这样的帮手。”
    萧少英道:“现在你还需要帮手?”
    葛停香道:“因为我还有对头。”
    萧少英道:“双环门已垮了,西北一带,还有谁敢跟你作对?”
    葛停香道:“只有一个。”
    萧少英道:“是个什么人?”
    葛停香道:“不是一个人,是一条龙。”
    萧少英轻轻吐出口气:“一条青龙?”
    葛停香点点头。
    萧少英耸然动容:“青龙会?”
    葛停香叹了口气,道:“除了青龙会外,还有谁敢跟我们作对?”
    萧少英闭上了嘴,青龙会是个多么可怕的组织,他当然也听说过的。
    葛停香道:“据说青龙会属下的秘密分舵,已多达三百六十五处,几乎已遍布天下。”
    萧少英道:“陇西一带也有他们的分舵?”
    葛停香道:“几年前就已有了,只可惜这地方一直是双环门的天下,所以他们的势力一直没有法子发展。”
    萧少英道:“现在双环门虽然垮了,天香堂却已代之而起。”
    葛停香道:“所以他们还是没有机会。”
    萧少英道:“他们若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从此退出陇西。”
    葛停香冷笑道:“只可惜他们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萧少英也在冷笑,道:“难道他们还敢在这里跟天香堂争一争短长?”
    葛停香道:“他们甚至想要我也归附他们,将天香堂也划作他们的分舵。”
    萧少英冷笑道:“这简直是在做梦。”
    葛停香道:“只可惜这并不是梦!”
    他神情更严肃:“他们已给了我最后的警告,要我在九月初九之前,给他们答复。”
    萧少英道:“你若是不肯呢?”
    葛停香道:“我若不肯,我就活不过九月初九晚上。”
    萧少英道:“这是他们说的话?”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这简直是在放屁。”
    葛停香道:“只可惜这也不是放屁。”
    青龙会说出来的话,一向是只要能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
    萧少英道:“你已见过他们的人?”
    葛停香摇摇头:“我只接到他们三封信。”
    萧少英道:“连送信来的人你都没有见到?”
    葛停香道:“没有。”
    萧少英道:“信上具名的是谁?”
    葛停香道:“九月初九。”
    萧少英道:“这是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们的分舵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处,
    所以他们一向都是用日子来做分舵的代号。”
    萧少英道:“九月初九就是他们陇西分舵的代号!”
    葛停香道:“想必是的。”
    萧少英道:“这分舵的舵主是谁?”
    葛停香道:“没有人知道。”
    萧少英道:“也没有人知道这分舵在哪里?”
    葛停香道:“没有。”
    他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他们若敢光明正大的来跟我们斗一斗,我并不怕,但这又使我们不得不提防着他们的暗箭。”
    他紧握着双拳,显得很愤怒、很激动,似已忘了他对付双环门时,用的也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萧少英居然也立刻表示同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我一直都认为说得很不错。”
    葛停香道:“还有句话你最好也记住。”
    萧少英道:“哪句话?”
    葛停香道:“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他冷笑着,又道:“他们既然准备要在九月初九那天对付我,我就得在九月初九之前,先对付他们。”
    萧少英道:“所以你一定还要先把他们的分舵找出来。”
    葛停香点点头,道:“这也正是我准备让你去做的事。”
    说到这里,他才总算说到了正题:“这件事你当然很不容易办,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你才能做得到。”
    萧少英沉思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
    葛停香却已在解释:“因为你虽然已是这里的分堂主,外面却没有人知道,你虽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却很会装傻。”
    萧少英忽然问道:“你说你接到过他们三封信?”
    葛停香点点头,道:“信上说的话,我已全告诉了你。”
    萧少英道:“我还是想看看。”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因为这三封信,就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葛停香叹道:“只可惜我已看了几十遍,却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看出来。”
    (三)
    同样的信笺,同样的笔迹。
    信笺用的是最普通的一种,字写得很工整,但却很拙劣。
    信上说的话,也是葛停香全都已告诉他的。
    葛停香直等萧少英在窗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才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萧少英沉吟着,道:“这三封信全都是一个人写的。”
    这一点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看出了也没有用。
    葛停香道:“你能看得出这是谁写的?”
    萧少英摇摇头,道:“但我却看出了另外两件事。”
    葛停香立刻问:“哪两件?”
    萧少英道:“第一,这三封信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写的。”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因为这三封信的信笺笔迹虽相同,用的笔墨却不一样。”
    葛停香道:“这一点也算是条线索?”
    萧少英道:“非但是条线索,而且很重要。”
    葛停香道:“我倒看不出什么重要。”
    萧少英道:“这三封信是不是很机密?”
    葛停香点点头。
    萧少英道:“你若要写这么样三封信给你的对头,你会在什么地方写?”
    葛停香道:“就在这里。”
    萧少英道:“因为这里不但是你的秘室,也是你的书房。”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青龙会的分舵主写这三封信给你,是不是也应该在他的书房中写?”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一个人的书房里,会不会有两种品质相差极大的笔墨?”
    葛停香道:“不会。”
    萧少英道:“可是他写这三封信用的笔墨,品质相差却极大。”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他写第一封信用的,是极上品的宋墨和狼毫,写第三封信用的,却是那种最多只值两文钱的秃笔和墨盒。”
    葛停香沉吟着,道:“由此可见,这三封信绝不是在他书房里写的。”
    萧少英道:“这么样机密重要的信,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书房密室中写?”
    葛停香道:“你说是为了什么?”
    萧少英道:“也许这只有一种理由。”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根本没有书房。”
    葛停香道:“以青龙会的声势,他们的分舵里,怎么会没有书房?”
    萧少英道:“这也只有一种解释。”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分舵。”
    葛停香怔住。
    萧少英道:“他们就算在这里有分舵,也绝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流动的,这分舵里的人,随时都在改变他们的聚会之处,也随时都改变他们藏身之处。”
    葛停香的眼睛里发出了亮光,道:“因为这里一直是双环门的天下,他们根本没法子在这里生根。”
    萧少英点点头,道:“这也正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就因为他们的人随时都在流动,所以无论何处,都很可能有他们的人隐藏。”
    葛停香动容道:“连天香堂里也有可能?”
    萧少英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改变话题,道:“我还看出了另外一件事。”
    葛停香道:“你说。”
    萧少英道:“这三封信的字迹虽然工整,字却写得很坏,而且每个字都微微向左倾斜,显然是个惯用右手写字的人,改用左手写出来的。”
    葛停香道:“这一点又说明了什么?”
    萧少英道:“惯用右手的人,改用左手书写,通常也只有一种目的。”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不愿自己的笔迹被别人辨认出来。”
    葛停香动容道:“难道这个人的笔迹,我本该认得出的?”
    萧少英沉默。
    沉默也有很多种,他这种沉默的意思,显然是承认。
    葛停香道:“难道他这个人也是我认得的,难道他就躲在天香堂里?”
    萧少英依然沉默。
    这些话他已不必回答,葛停香自己心里想必也已明白。
    窗外还是阳光灿烂,他铁青的脸上却已布满了阴霾,慢慢地坐下来,凝视着桌上的笔砚,忽然道:“我用的也是狼毫和宋墨。”
    萧少英点点头。
    他显然早已看出来。
    葛停香道:“第一封信,我是在上个月中旬收到的。”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停道:“那时大局未定,这地方还很乱,我也不像现在一样,并不时常在书房里。”
    萧少英道:“那外面是不是也有人守卫?”
    葛停香道:“有。”
    萧少英道:“既然有人守卫,能进来的人还是不会太多。”
    葛停香道:“不多。”
    他的脸色更阴沉,突然冷笑,道:“多不多都一样,只要有一个人能进来已足够。”
    萧少英道:“第三封信是你在哪天收到的?”
    葛停香道:“前两天。”
    萧少英道:“那时这地方已安定下来,他也不敢再冒险在这里写信了。”
    葛停香道:“嗯。”
    萧少英道:“那种两文钱一副的笔墨,不但到处都有,而且用时很方便。”
    葛停香道:“所以他随时随地都有机会写那封信。”
    萧少英笑了笑,道:“就算蹲在毛坑里,都一样可以写,而且写成了随手就可以把笔墨抛入毛坑里。”
    葛停香握紧了双拳,道:“所以这三封信都是忽然出现的,我却始终查不出送信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萧少英目光闪动,道:“若是别人呢?”
    葛停香答道:“你进来的那条路,一共有十一道暗卡,绝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声息地通过,除非……”
    萧少英道:“除非他也跟我一样,是你属下亲信。”
    葛停香冷笑。
    萧少英道:“据我所知,能接近你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不多。”
    萧少英道:“因为你的属下的四位分堂主,如今已死了三个。”
    葛停香的脸色又变了。
    他已听出了萧少英说的这句话里,必定还含有深意,他正在等着萧少英说下去。”
    谁知萧少英忽然又改变话题,道:“这地方晚上的守卫,是不是比白天疏忽?”
    葛停香道:“你为何会这么样想?”
    萧少英道:“因为现在外面有八个人守卫,晚上却只有葛新一个。”
    葛停香淡淡道:“那只因为一个人有时远比八十个人还有用。”
    萧少英道:“葛新是个很有用的人?”
    葛停香道:“你看不出?”
    萧少英苦笑,道:“我实在看不出。”
    “若连你都看不出,就表示他这个人以后更可以重用。”
    萧少英道:“多年来他非但深藏不露,而且一定很少做错事。”
    葛停香道:“他的确也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脸色也变。
    ──一个人若是有很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就绝不会做错事的。
    这是他自己刚说过的话,他当然不会忘记。
    萧少英正微笑着,看着他,悠然道:“他跟着你想必已有多年,若是真的连一件事都未做错过,那的确很不容易。”
    葛停香沉着脸,缓缓道:“三年,他跟我也只不过才三年。”
    萧少英道:“三年虽不算长,却已不能算短了。”
    葛停香道:“他本来的名字叫章新。”
    萧少英道:“这名字我从来未听说过。”
    葛停香道:“我也没有。”
    两个人互相凝视,沉默了很久,葛停香忽然道:“他住的地方也在后院。”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就在你昨夜住的那间屋子后面,门口种着棵白杨树。”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从今天起,你不妨也在这里住下来,我可以叫小霞陪着你。”
    萧少英道:“可是……”
    葛停香不让说他下去,又道:“可是我也知道你受不惯拘束,所以你白天还是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每天晚上一定要回来。”
    萧少英道:“为什么?”
    葛停香道:“因为我说的。”
    他沉着脸,又道:“我要你替我在这里留意着,只要一发现可疑的人,就立刻带来见我。”
    萧少英道:“你说的话就是命令,可是我说出的话……”
    葛停香道:“你直接受命于我,除此之外,别的事你都可以全权作主。”
    萧少英道:“别的人也得听我的?”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连王桐也不例外?”
    葛停香一字字道:“无论谁都不例外。”
    萧少英笑了笑,道:“其实我并没有怀疑王桐,他跟王锐虽然是兄弟,可是他们兄弟间并没有秘密。”
    葛停香脸上全无表情,王桐、王锐的关系,他显然早已知道。
    萧少英道:“我怀疑的是另外一件事。”
    葛停香道:“甚么事?”
    萧少英道:“那天你们夜袭双环庄,去的一共有十三个人。”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除你和王桐外,四位分堂主也全都去了?”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还有七个人是谁?”
    葛停香道:“是我从外地请来的高手。”
    萧少英道:“花钱请来的吗?”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葛停香道:“我找他们来,只不过是为了对付双环门的。”
    萧少英道:“现在双环门既然已被消灭,他们也就全都走了。”
    葛停香道:“每个人都带五万两银子走了。”
    萧少英微笑道:“五万两银子的确已不少,只不过也不太多。”
    葛停香道:“还不太多?”
    萧少英道:“你能出得起五万两,青龙会说不定可以出十万两。”
    葛停香动容道:“你怀疑他们也是青龙会的人?”
    萧少英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奇怪,那一战之中,为什么他们全都没有伤损,死的为什么全都是你的属下亲信?”
    葛停香又握紧双拳,那一战的情况确实很混乱,除了专心对付盛天霸外,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别的事。
    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究竟是死在谁手下的?──是双环门下的子弟,还是他自己请来的那些帮手?
    葛停香也不能确定。
    萧少英淡淡道:“我只不过觉得,你既然能收买他们,青龙会同样能收买他们。”
    他慢慢地接着道:“那一战之后,双环门虽然垮了,天香堂的元气也已大伤,真正得到利的,也许就是青龙会!”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以前既然可以找得到他们,现在还是一样可以找得到。”
    萧少英道:“找到他们又如何?他们难道还会承认自己是青龙会的人?”
    葛停香道:“无论他们是不是都一样!”
    萧少英道:“怎么会一样?”
    葛停香冷冷道:“到了这种时候,我已不怕杀错人。”
    ──宁可杀错一千个人,也不能放走一个。
    这本就是江湖枭雄们做事的原则。
    萧少英道:“你准备叫谁去找?王桐?”
    葛停香正在考虑。
    萧少英道:“以王桐一个人之力,能对付他们七个?”
    葛停香没有回答这句话,也不必回答。
    他忽然高声呼唤:“葛新!”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在!”
    葛停香已发出简短的命令:“叫王桐来,快!”
    萧少英没有再问,也不必再问。
    他知道葛停香叫王桐来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他也很了解王桐杀人的手段,从葛停香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开始,那七个帮凶已等于是七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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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暗杀
    (一)
    天香堂是个很大的庄院,一重重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重。
    葛新住的地方是第六重院子,窄门前果然种着棵白杨树。
    门是开着的,里面寂无人声,葛新仿佛已睡得很沉,他看来的确总是很疲倦。
    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出这重院子,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你就叫葛成?”
    “是。”
    你跟葛新认得已多久?”
    “快三年了。”
    “你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是。”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好像是个怪人,平常很少跟我们说话。”
    “也不跟你们喝酒?”
    “他不喝酒,吃喝嫖赌这些事,他从来连沾都不沾。”
    葛成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态度很恭谨,答得很详细。
    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带着萧堂主到处去看看,从今天起,你就是萧堂主的长随跟班。
    萧少英对这个人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人。
    “你喝不喝酒?”
    “我别的嗜好都没有,就只喜欢喝点酒。”葛成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萧少英更满意──酒鬼岂非总喜欢酒鬼的?
    第七重院落里繁花如锦,屋檐下的鸟笼里,一对绿鹦鹉正在“吱吱喳喳”地叫。
    “谁住在这院子里?”
    “是郭姑娘姐妹,还有六个小丫头。”
    “老爷子常到这里来?”
    “老爷子并不常来,郭姑娘却常到老爷子那里去!”
    萧少英笑了,又问:“郭姑娘已来了多久?”
    “好像还不到两年。”
    “她妹妹呢?”
    “郭姑娘来了七八个月后,才把二姑娘接来的。”
    “二姑娘是不是也常到老爷子屋里去?”
    葛成立刻摇头:“二姑娘是个规矩人,平常总是足不出户,从来也没有人看见她走出过这个院子。”
    萧少英又笑了。
    后面的一重院子里,浓荫满院,仿佛比郭玉娘住的地方还幽静。
    有风吹过,风中传来一阵阵药香。
    “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这是孙堂主养病的地方。”
    “孙堂主?孙宾?”
    葛成点了点头,叹息着道:“以前的四位分堂主,现在就只剩下孙堂主一位。”
    “他受的伤很重?”
    叶葛成又点点头:“他老人家受的是内伤,虽然换了七八个大夫,每天都得喝七八剂药,可是直到今天,还是连一点起色都没有,连站都没法子站起来。”
    萧少英沉吟着,道:“我久闻他是个英雄,既然来了就得去拜访拜访他。”
    葛成想阻拦,却又忍住。
    对他说来,现在萧少英的话也已是命令,命令只能服从。
    他们刚走进院子,树后忽然有人影一闪。
    是个很苗条的人影,穿的仿佛是件鹅黄的春衫。
    萧少英居然好像没看见。
    葛成却看见了,摇着头说道:“这丫头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却还是像个孩子似的,总是不敢见人。”
    萧少英淡淡地问道:“这丫头是谁?”
    葛成道:“一定是翠娥,郭姑娘使唤的丫头们,全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有她最害羞。”
    萧少英道:“她也是郭姑娘的丫头?”
    葛成道:“是的。”
    他好像怕萧少英误会,立刻又解释道:“孙堂主喝的药水,一向都是由郭姑娘的丫头们照顾的。”
    萧少英道:“哦?”
    葛成道:“因为他们都是由郭姑娘亲手训练出来的,做事最小心,照顾人也最周到。”
    萧少英笑了笑道:“只可惜孙堂主病得不轻,否则他一定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让她们照顾。”
    ×××
    孙宾病得果然不轻。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浓荫遮住了阳光,门窗也总是关着的。
    “孙堂主不能见风。”
    药香很浓。
    “孙堂主每天都要用七八剂药。”
    现在正是盛暑。
    这位昔年曾以一条亮银盘龙棍横扫河西七霸的铁汉,如今竟像是个老太婆般躺在床上,身上居然还盖着棉被。
    他非但一点也不嫌热,而且好像还觉得很冷,整个人都蜷在棉被里。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既没有翻身,也没有开口。
    “翠娥刚走,孙堂主想必刚喝了药,已睡着了。”
    葛成又在解释:“每次用过药之后,他都要小睡一阵子的。”
    萧少英迟疑着,终于悄悄退出去,轻轻掩上了门:“我改天再来。”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门口,又停留了半晌,仿佛在听。
    他并没有听见甚么。
    屋子里很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谁在敲钟?”
    “是后面的厨房里。”
    “现在已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我们晚饭总是吃得早,因为天不亮就得起床了。”
    “你赶紧去吃饭吧。”
    萧少英挥手道:“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饭重要。”
    “那么你老人家……。”
    “我并不老,”萧少英微笑道:“我自己还走得动。”
    (二)
    夕阳满天,晚霞红如火。
    院子里静无人声,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到树后。
    一棵三五个人都抱不拢的大榕树。
    那个穿着鹅黄春衫,燕子般轻盈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可是萧少英却一直没有看见有人走出这院子。
    他绕着这棵大树走了一圈,嘴角带着微笑,笑得很奇怪。
    就在这时,短墙外突然有人影一闪,一蓬银光,暴雨般打向他的背。
    他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幸好他还有耳朵,而且耳朵很灵。
    风声骤响,他的人已窜起。
    “叮”的一响,十七八根银针钉在树干上,他的人却已掠出短墙。
    墙外的院子里,繁花如锦,在夕阳下看来更灿烂辉煌。
    刚才的人影却已不见了。
    ×××
    花丛间有三五精舍,檐下的黄铜乌笼里,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唤:“有客,有客……”
    好一对多嘴的绿鹦鹉。
    萧少英只有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已有个大眼睛、长辫子的绿衫少女迎了出来,手叉着腰,瞪着他问:“你找谁?”
    萧少英笑了笑,道:“我不是来找人的。”
    小姑娘的样子更凶:“既然不找人,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
    萧少英道:“只不过随便来看看。”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
    小姑娘用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你姓什么?”
    “我姓萧。”
    小姑娘忽然不凶了,眨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萧公子,你一定是来找我们二姑娘的?”
    萧少英只有承认:“二姑娘在不在?”
    小姑娘吃吃地笑道:“她当然不在,连饭都没吃,她就到萧公子屋里去了。”
    萧少英正想走,这小姑娘忽然又道:“我叫翠娥,萧公子若有什么事吩咐,只管叫人来找我,我不但会炒菜,还会温酒。”
    ×××
    她叫翠娥。
    她穿的是身翠绿衣服。
    她并不害羞。
    那个不好意思见人的黄衫少女又是谁呢?
    葛成是在说谎,还是根本没看清楚?
    (三)
    “二姑娘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叫我们小厨房做了几样菜送过去,现在一定在等着萧公子回去喝酒。”
    萧少英没有回去。
    他反而又回到孙宾养病的那院子,门是他掩起来的,并没有从里面拴起。
    他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更阴暗,孙宾还是蜷曲在棉被里,连身都没有翻。
    床下面的一双棉布鞋,还是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萧少英还记得这双布鞋是怎么样摆着的,若是有人穿过,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双鞋也没有人动过。
    萧少英皱了皱眉,好像觉得有点奇怪,又好像觉得有点失望。
    ──难道他怀疑刚才暗算他的人,就是这重病的孙宾?
    无论如何,这屋子里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秘之意,无论谁都很难在这里耽下去。
    他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见了葛停香。
    ×××
    葛停香的脚步很轻。
    萧少英想不到这么样一个高大的人,走路时的脚步竟轻如狸猫。
    他却忘了吃人的虎豹也和猫一样,脚下也长着厚而柔软的肉掌。
    他们本就是同一种动物,都要有新鲜的血肉才能生存。
    猫吃的是鱼鼠,虎豹吃的是狐兔,葛停香吃的是人!
    门外夕阳正照在葛停香身上,使得他看来更雄壮威武。
    “你现在想必也已看出来了,暗算你的人,绝不是孙宾。”
    “你已知道我被人暗算?”
    葛停香淡淡道:“这里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得过我的。”
    他摊开手掌,掌心托着枚银针:“暗算你的人,用的是不是这玩意儿?”
    萧少英板着脸道:“这不是玩意儿,这是杀人的暗器,只要有一根打在我身上,现在我已是个死人。”
    葛停香却笑了笑,道:“你不必对我生气,暗算你的人并不是我。”
    萧少英道:“这也不是你的暗器?”
    葛停香道:“这是我刚从那棵树上起出来的。”
    萧少英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谁能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葛停香摇摇头,道:“我也看得出这种暗器很毒……”
    萧少英打断了他的话,道:“发暗器的手法更毒,一下就发出了十七八根。”
    葛停香道:“我已数过,只有十四恨。”
    萧少英道:“十四根和十七八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葛停香道:“分别很大。”
    萧少英道:“分别在哪里?”
    葛停香道:“若是十七八根,就连我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暗器了。”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看出来。”
    葛停香点点头,道:“这种针虽细,可是打在树上后,每一根都直透树心。”
    萧少英道:“若是打在我身上,只怕已透入我骨头里。”
    葛停香道:“一定会透入你的骨头里。”
    萧少英目光闪动,似已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葛停香道:“没有人。”
    萧少英道:“所以这种暗器一定是机簧钢筒发出来的?”
    葛停香点点头,道:“世上的机筒暗器,最可怕的一种当然是孔雀翎。”
    萧少英叹道:“幸好这不是孔雀翎,否则就算有十个萧少英也全都死光了。”
    葛停香道:“除了孔雀翎外,还有几种也相当霸道,‘七星透骨针’就是其中之一。”
    萧少英动容道:“这就是七星透骨针?”
    葛停香道:“所以它若打在你身上,就一定会透入你骨头里。”
    萧少英道:“七星应该是七根针。”
    葛停香:“练七星透骨针的人,都是左右双手联发的,这也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左右双手联发,两筒针正好是十四根。
    萧少英道:“能用这种暗器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这种暗器本就极难打造,最近更少在江湖中出现。”
    萧少英拈起他手里的银针,道:“看来这玩意儿好像也井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葛停香道:“可是发射这玩意儿的针筒,却出奇得很。”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据说昔年七巧童子,为了打造这种暗器,连头发都白了,一共也只不过才打造出七对,现在虽然还有剩下的,也绝不会太多。”
    萧少英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居然就恰巧被我遇上了一对。”
    葛停香道:“我也想不到这种暗器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萧少英道:“你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葛停香摇摇头。
    萧少英道:“不管他是谁,反正一定是天香堂里的人。”
    葛停香突然冷笑,道:“不管他是谁,他这件事都做得很愚蠢。”
    萧少英道:“我若已死了,他这件事就做得一点也不愚蠢了。”
    葛停香道:“但是你现在并没有死,他却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萧少英笑了,笑声中带着种讥讽之意。
    “你已知道他的身份?”
    “嗯。”
    “他是什么身份?”
    “他身上有一对七星透骨针筒。”葛停香道,“这就是他的身份。”
    萧少英脸上讥讽的笑容已不见:“所以我们只要找出这对针筒来,就可以找出他的人。”
    “你总算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针筒并不是长在身上的,他随时都可以扔掉。”
    “他一定舍不得。”葛停香道,“无论谁有了这种暗器,都绝对舍不得扔掉。”
    “他能不能藏到别的地方去?”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的防身利器。”葛停香冷笑道,“我若要到青龙会去卧底,我也一定会将我的防身利器随时随刻都带在身上。”
    萧少英叹了口气──看来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他忽然发现葛停香实在不可轻视。
    “只可惜这种事绝不能明查,只能暗访。”葛停香道,“所以我不但要随时睁大眼睛,还得要有耐心。”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算已知道天香堂里确实有青龙会的人。”
    “不错。”
    “我们也已知道,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一对七星透骨针的针筒。”
    “所以你的任务虽然刚开始,却已有了收获。”葛停香又露出微笑。
    “难道他们已知道你交给我的是什么任务,所以才对我下手?”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在怀疑。”葛停香道:“做贼心虚,这种人的疑心总是特别重的。”
    “我的疑心也很重。”萧少英苦笑道,“刚才我一直在怀疑孙宾。”
    现在他们当然已走出了孙宾的屋子。
    风吹榕叶,树干上还钉着十三枚银针。
    他们就站在这棵榕树下,风吹木叶声,正好掩护了他们的说话声。”
    “绝不会是孙宾。”
    “为什么?”
    “他跟着我已有十五年,一向是我最忠实的朋友。”葛停香的语气很肯定。
    “可是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已经死了三个。”萧少英却还在怀疑,“他的运气为什么会比别人好?”
    葛停香笑了笑:“因为他一直是跟在我身边的。”
    葛停香道:“否则他只怕也死在李千山手下!”
    “你杀了李千山,杀了他?”
    葛停香叹息:“只可惜我出手还是迟了一步,他受的伤很重。”
    “所以你又少了个好帮手!”
    葛停香黯然点头。
    “可是我一定会想法子让他活下去的,就算要我砍掉一只左手,我也在所不惜。”
    “我也希望他活着,跟他交个朋友。”萧少英叹道,“能被你如此看重的人,好像并不多。”
    “的确不多。”
    葛停香忽然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好好活着。”
    萧少英脸上居然露出了被感动的表情来。
    “我也一定要找出那个人。”他说得很坚决,“我一定会要他后悔的。”
    “因为他也暗算了你?”
    萧少英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被人暗算。”
    “没有人喜欢被人暗算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你一定要交给我。”
    “我不但可以把他交给你,还可以把很多事都交给你。”葛停香微笑着,又拍了拍萧少英的肩,“只要你能找出这个人来,随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真的?”
    葛停香仿佛又有了些疑难。
    “只不过我已是个老人,会看上我的女人已不多,能让我看上的女人也不多。”他还是在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保留一些的。”
    萧少英也笑了。
    “不该要的,我当然不会要,也不想。我并不是个贪心不足的人。”
    “所以我喜欢你这种人。”
    葛停香慢慢地走出院子:“一个人只要懂得知足,就一定能活得比别人美些,而且也一定比别人活得快乐。”
    (四)
    白杨是春天的树,现在都已经是秋天。
    葛新门外的白杨树,树叶已凋,只剩下了一树枯枝。
    萧少英又到了这棵树下。
    他还是没有回到自己屋里去,他知道小霞一定在等他。
    一个女人若是已被男人征服,无论要她等多久,她都会等。
    可是一个男人若暗算了别人,就绝不会等别人来抓证据。
    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的证据来。
    好像他已认定这个人不是孙宾,就是葛新。
    ──暗算他的那个人,的确是个男人,他看得出,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却没有看见葛停香。
    葛停香也没有回书房,此刻正站在院外面的短墙下,背负着双手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他听见了两下敲门声,只敲了两下,葛新没有回应,也没有开门。
    他知道萧少英绝不会在外面等,更不会就这么样走了的。
    ──这小子若要到一个人的屋里去,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扇门挡得住他。
    “砰”的一声,门果然被撞开了。
    葛停香目中又露出笑意。
    ──这件事不能明查,只能暗访。
    这句话虽然是他自己说的,可是他并没有出去阻拦,他想看着萧少英用什么新法子来处理这件事。
    他也想看看葛新怎么样应付。
    门被撞开了之后,屋子里居然没有响起惊呼怒喝的声音。
    葛新一向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看看萧少英闯进来,他居然还躺在床上没有动,只不过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我下次应该换种比较薄的木板来做门才对。”
    萧少英冷笑道:“不是换厚一点儿的?”
    葛新摇摇头,道:“厚木板不好,一定换薄的,越薄越好。”
    萧少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葛新道:“薄木板一撞就破,那萧堂主下次要来时,就不会撞痛身子,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
    萧少英笑了。
    “这次我也没有费力气,”他笑得实在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力气要留着杀人。”
    “杀人?杀谁?”
    “我只杀一种人,”萧少英沉下了脸,“想在背后暗算我的人。”
    “谁敢暗算萧堂主?”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葛新打了个阿欠,“我很难得有机会好好睡一觉。”
    “你刚才一直都在睡觉?”
    葛新点点头:“就因为我总是睡不够,所以只要一睡着,就睡得像死人一样。”
    “只可惜你看来并不像死人。”萧少英冷笑道,“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刚睡醒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刚睡醒的人,鞋底下不会有泥。”
    葛新的脚正好从被窝里露了出来,脚底的确很脏
    ──这是不是因为他刚才赤着脚溜出去过,还打出了两筒七星透骨针?
    “我的脚面上也很脏。”葛新道,“我不喜欢洗脚,据说洗脚伤原气。”
    萧少英盯着他。
    “你的力气是不是也要留着杀人的?在背后用暗器杀人?”
    “只不过我也只杀一种人。”
    “哪种人?”
    “我一杀就死的那种人。”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萧少英冷笑道,“无论谁都难免偶尔失手一两次的。”
    葛新忽然张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好像直到现在才听出他的意思!
    “萧堂主难道认为我就是那个在背后发暗器的人?”
    萧少英冷冷道:“不管是不是你都一样。”
    葛新道:“都一样?”
    萧少英道:“我都一样要杀你……”
    葛新怔住。
    萧少英道:“站起来。”
    葛新苦笑道:“我既然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站起来?”
    萧少英道:“我不杀躺着的人。”
    葛新道:“但我却喜欢躺着死。”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总该有权选择怎么样死的。”
    萧少英冷笑道:“我要你站着死,你就得站着死!”
    葛新道:“看来你并不像是个这么不讲理的人。”
    萧少英道:“现在我变了。”
    他忽然冲过去,一把揪住葛新的衣襟,反手掴在他脸上。
    葛新非但完全不闪避,反而闭上了眼睛,淡淡道:“现在你自己是分堂主,你可以不讲理,只不过我也可以不站起来。”
    萧少英道:“我总有法子叫你站起来的。”
    他的手又挥出,忽然听见床底下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像是牙齿打战的声音。
    “床底下莫非有人?”
    萧少英膝盖一撞,木板床就垮了,下面立刻又响起一声惊呼。
    是女人的声音。
    ×××
    床下果然有人,一个几乎完全赤裸的女人。
    这次怔住的是萧少英。
    这女人不但年青,而且很漂亮,坚挺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的腿。
    萧少英虽然没有盯着她看,却已看得很清楚。
    他的眼睛一向不老实的。
    这女孩子的脸已红了,一把拉过葛新身上的被,却忘了葛新下半身,除了这床被外,也像个刚出世的婴儿一样。
    这次萧少英虽然看了一眼,却没有看清楚。
    葛新苦笑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肯站起来了吧?”
    萧少英也不禁苦笑:“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睡眠不足。”
    那女孩子忽然大声道:“那么你更该明白,暗算你的人绝不是他。”
    萧少英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女孩子的脸更红,却还是点了点头:“他也一直都没有出去过。”
    萧少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葛新,忽然笑了。
    她已将棉被分了一半盖在葛新身上,棉被下面还在动。
    萧少英微笑道:“有你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旁边,看来他的确不会有空出去暗算别人的。”
    女孩子咬着嘴唇,道:“他就算想出去,我也不会让他走的。”
    萧少英笑道:“我看得出,我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
    女孩子也居然笑了笑,道:“我也看得出。”
    萧少英大笑。
    “我若有这么样个女子陪着我,我也会睡眠不足的。”他大笑着,拍了拍葛新的肩,“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葛新嗫嚅着,“因为这件事不能让老爷子知道。”
    “为什么?”
    “因为她是郭姑娘房里的人,本不能到我这里来的。”葛新终于说了实话。
    “她也是郭姑娘房里人?她叫什么?”
    “叫翠娥。”
    翠娥,又是翠娥。
    “那里一共有几个翠娥?”
    “只有一个。”
    萧少英不禁苦笑,只有一个翠娥,他却已见到了三个。
    “我就是翠娥,你告诉老爷子我也不怕,我死也要跟着他。”
    翠娥居然拉住葛新:“不管死活,我都要跟着他。”
    看来这翠娥倒是真的。
    另外的那两个呢?
    “翠娥”这名字既不太好,又不特别,她们为什么要冒翠娥的名?
    葛新为什么要说谎?他是替谁在说谎?
    “我虽然有点不讲理,却不算太不识相。”
    萧少英终于走了,对这种事他总是很同情的。
    他微笑着走出去,还特地把那扇已被他撞裂的门拴起来。
    “只不过你倒真该换个门了,一定要换厚点的木板,越厚越好!”
    (五)
    “只可惜遇着了你这种人,我就算替他装个铁门,也一样没有用的。”
    这句话是葛停香说的。
    萧少英一出院子,就看见了葛停香。
    他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又道:“看来你的疑心的确很重,而且的确很不讲理的。”
    萧少英也笑了笑,道:“宁可杀错一千个人,也不能放过一个。这句话好像是你自己说的。”
    葛停香道:“我说的话你全都记得。”
    萧少英道:“每个字都绝不会忘记。”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我并不是个很苛求的人。”他慢慢说道,“因为我的兄弟们不但都为我流过汗,也流过血,似乎他们平时就算荒唐些,我也不过问。”
    “可是你对葛新却是例外的。”
    葛停香承认:“他晚上的责任很重,我要他白天好好地养足精神。”
    萧少英笑了笑,道:“无论谁跟翠娥那种女人在一起,都没法子养好精神的。”
    葛停香也笑了:“听她说话,对葛新倒不是虚情假意。”
    萧少英道:“你准备成全他们?”
    葛停香点了点头,道:“一个男人到相当年纪,总是需要个女人的。他今天虽然做错了事,可是……”
    萧少英替他说了下去,道:“有时做错了事反而有好处,因为若是一个有根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的人,就绝不会做错事的。”
    葛停香大笑,道:“我说的话,你果然连一句都没有忘记。”
    ×××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正照着他们的笑脸,今天他们的心情仿佛特别愉快。
    “你若没有别的事,就留下来陪我吃晚饭,我为你开一坛江南女儿红。”
    “我有事。”萧少英居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什么事?”
    “我也是个男人,而且也已到了年纪,”萧少英笑了笑道,“听说小霞还特地为我烧了几样好菜。”
    葛停香又大笑:“有小姑娘在等着的时候,当然没有人愿意陪我这老头子吃饭。”
    “有一个人。”萧少英笑着,“就算有八百个小姑娘在等着,她一定还是宁愿陪你。”
    葛停香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谁。
    “可是我今天没有打算要她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别人把我看成个无精打采的老头子,”葛停香笑道,“有她在旁边,也没有人能养好精神的。”
    萧少英忽然又露出被感动的表情。
    他忽然发现这老人已将他当做朋友,这种话本就是只有在朋友面前才能说得出口的。
    葛停香又拍了拍他的肩。
    “你走吧,我叫人把那坛女儿红也替你送去,既然有好菜,就不能没有好酒。”
    萧少英忽然道:“我留下来陪你。”
    葛停香却摇了摇头,笑道:“你不必陪我,一个人年纪若是渐渐老了,就得学会一个人喝酒吃饭,我早已学会了。”
    他带着笑,大步走出院子。
    萧少英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眼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有些悲伤,又仿佛有些恐惧。
    他已渐渐了解这老人。
    他发现这老人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冷酷无情。
    友情岂非本就是因了解而产生的?这本不是件应该悲伤恐惧的事。
    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萧少英心事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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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厮杀
    (一)
    暮色已临。
    葛停香走上长廊,走廊里已燃起了灯,灯光正照在廊外的凤仙花上。
    他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他忽然觉得萧少英这青年人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假如我能有个像他一样的儿子……”
    他没有再想下去。
    他没有儿子。
    早年的挣扎奋斗,艰辛的血战,使得他根本没有成家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已百战功成,已不必再挣扎奋斗。
    百战英雄迟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
    ──也许我已该叫玉娘替我养个儿子。
    他正想改变主意,再叫人把郭玉娘找来,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
    惨呼声是从后面的院里传出来的。
    葛停香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呼声,他的刀砍在别人身上,总会听见这个人发出这种呼喊,他己听过无数次。
    但他却是第一次听见萧少英发出这种呼喊。
    这一声呼喊竟赫然是萧少英的声音。
    除了刀砍在身上时之外,绝没有人会发出如此惨厉的呼声。
    是谁的刀砍在他身上了。
    这机警灵活、武功又高的青年人,居然也会挨别人的刀?
    葛停香已窜出长廊,掠上屋脊。
    他的动作仍然灵敏、矫健,反应仍然极快,看他的身手,谁也看不出他已是个老人。
    岁月并没有使他变得臃肿迟钝,只有使他的思虑变得更周密,更沉得住气。
    但是现在他却已沉不住气。
    他想不出天香堂里有什么人能伤得了萧少英。
    那绝不会是王桐,王桐已奉命出去行动。
    那更不会是郭玉娘。
    郭玉娘根本不是拿刀的女人,她的手只适宜于被男人握在手上。
    难道是葛新?
    葛停香掠过了两座屋脊,就看见下面院子里正有两人在恶战。
    两个人的武功都不弱,其中有一个果然就是葛新,另一个人却不是萧少英。
    萧少英已倒在地上,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染红,果然已挨了一刀,而且挨得不轻。
    刀也已被鲜血染红了。
    这柄血刀却不在葛新手上,反在另一个人手上。
    另一个人竟赫然是王桐!
    王桐一接到命令后,就应该立刻开始行动。
    现在他为什么还没有走?
    葛停香还没有想这问题,倒卧在血泊中的萧少英忽然平空跃起,双腿连环飞出,用的竟是江湖鲜见的绝技,死中求生的杀招,卧云双飞脚。
    王桐的反应似已迟缓,闪开了他的左脚,却闪不开他的右脚。
    萧少英一脚踢中他的后腰,葛新捏拳成鹰啄,已一拳猛击在他喉结上。
    这无疑是致命的一拳。
    葛停香就算想阻拦,已来不及了。
    他已听见王桐喉骨折断的声音,已看到王桐眼睛忽然死鱼般凸出。
    萧少英又倒了下去,伏在地上喘息。
    王桐瞪着他,死鱼般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恐惧,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人已倒了下去。
    葛新身上也被割破了二道血口,也弯下腰,不停地喘息,甚至想呕吐。
    但他却还是挣扎着,扶起萧少英,道:“你怎么样了?”
    萧少英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死不了。”
    他扶着葛新的肩,喘息着又道:“我想不到你会来救了我,我一直都看错了你。”
    葛新咬着牙,道:“我也一直都看错了王桐。”
    他们居然都没有看见葛停香,这场生死一发的浴血苦战,已耗尽了他们全部精力。
    葛停香的脸色铁青。
    他已跃下来,已确定王桐必死无救。
    天香堂里的这位头一号杀手,还没有死之前,身上的骨头就已断了五根。
    萧少英伤得也不轻。
    葛停香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的一只左手已被齐腕削断,立刻冲过去,扶起了他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见了他,萧少英才长长吐出口气。
    “你总算来了,”他想笑,笑容却因痛苦而变形,“我总算已替你找出了一个人。”
    “一个什么人?”
    “青龙会的人!”
    “王桐?”
    萧少英叹道:“我也想不到是他,所以我才来。”
    “是他要你来的?”
    “他说有机密要告诉我,谁知他竟忽然对我下毒手?”
    萧少英凄然道:“他好快的出手。”
    葛新叹了口气道:“我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萧堂主倒下去,王桐还想赶过去砍第二刀呢。”
    萧少英苦笑道:“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死在王桐刀下了。”
    葛新道:“我本也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出手,幸好我恰巧听见王桐说了一句话。”
    葛停香立刻问:“什么话?”
    “你要找的七星透骨针,就在我身上,等你死了后,我就送给你。”
    ──这就是王桐在挥刀时对萧少英说的话。
    葛新道:“然后萧堂主就问他,是不是栽赃?他居然承认了。”
    葛停香道:“所以你才出手的?”
    葛新道:“他已没有想到我会来。”
    葛停香道:“你怎么会恰巧及时赶来的?”
    他来得也很快,一听见惨呼声就赶来了,他想不通葛新怎么会比他来得更快。
    “因为我一直都在跟着萧堂主,”葛新迟疑着,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本想问问萧堂主,老爷子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话呢?”
    葛停香沉着脸,忽然道:“去看着七星透骨针是不是在他身上?”
    ×××
    七星透骨针果然在王桐身上。
    葛停香看看这对精巧的暗器,又看了看王桐,眼睛里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悲哀,是惋惜,还是愤怒?
    “我一直都对他不错,他为什么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出卖我?”
    萧少英了解他的心情。
    王桐一直是他最亲信、最得力的助手,被自己最亲信的人出卖,心里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
    “我也许不该杀他的。”萧少英叹道,“杀了他,就等于毁了你的一条左臂。”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
    “我虽然损失了一条左臂,却不是没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
    “可惜我已只剩下一只手。”萧少英黯然道。
    葛停香笑道:“一只手又如何?一只手的萧少英,也还比王桐好得多。”
    他扶起萧少英,又道:“所以你不必难受,你虽然也损了一只左手,却替你换回了很多东西。”
    “我换回什么东西?”
    “你至少换来了我对你的信心。”葛停香缓缓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天香堂的第一分堂主。”
    “可是我……”
    葛停香打断了他的话:“我已是个老人,我没儿子,等我百年之后,这一片江山就是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去做。”
    萧少英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竟忘了说话。
    葛停香道:“你看来好像有心事。”
    萧少英点点头。
    葛停香道:“你在想什么?”
    萧少英笑了笑,道:“我在想,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还能喝你那坛江南女儿红。”
    葛停香也笑了:“一个人的手被砍断,居然还在想着喝酒,这种人只怕不多。”
    萧少英道:“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个酒鬼。”
    葛停香微笑着,回过头来问葛新:“你见过这样的酒鬼没有?”
    葛新道:“没有。”
    葛停香看看萧少英血淋淋的断腕,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人就算是个酒鬼,也一定是个铁打的。”
    (二)
    萧少英并不是铁打的。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虚弱。
    现在夜已很深。
    葛停香用最好的刀创药,亲手为他包扎了伤口。
    “我会把那坛女儿红留给你的,可是你现在最好不要想它。”葛停香再三嘱咐,“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觉。”
    萧少英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睡一觉的,但却偏偏睡不着。
    睡眠也像是女人一样,你越想要她的时候,她往往反而离得你越远。
    何况他心里还有很多事不能不去想。
    想到了女人,他就想到了郭玉娘,想到了翠娥,当然也想到了小霞。
    就在他开始想的时候,小霞已来了。
    ×××
    灯光朦胧。
    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小霞实在像极了郭玉娘,只不过比郭玉娘年青些,眼睛比郭玉娘大些,却没有郭玉娘那么妩媚温柔。
    可是,她另外有一股劲儿。
    萧少英看得出,她外表虽然是个淑女,骨子里却是团火。
    像她这种女人并不多。
    就因为这种女人不多,所以大多数男人才能好好地活着。
    她已坐下来,坐在床头,看着萧少英,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下午了!”
    萧少英点点头。
    小霞道:“你如果早点回来,岂非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萧少英淡淡道:“这种事也没什么不好。”
    小霞冷笑道:“只可惜没有女人会喜欢一只手的男人。”
    萧少英笑道:“你错了,大错而特错了。”
    小霞道:“哦!”
    萧少英道:“一只手的萧少英,也比别人的八只手有用。”
    他忽然伸出了他唯一的一只手,抱住了小霞的腰。
    他这只手的确很有用。
    一倒下去,小霞整个人都似已溶化,轻抚着他的断臂:“你难道一点也不心疼?”
    萧少英道:“我从来也没有为任何事心疼过。”
    小霞柔声道:“可是我心疼,疼得要命。”
    萧少英道:“可是你看来并不像心疼的样子。”
    小霞咬着嘴唇道:“我像什么样子?”
    萧少英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她的人立刻缩成了一团。
    “你看来就像是只猫。”萧少英笑道,“一条正在叫春的母猫。”
    小霞“嘤噫”的一声,温暖柔软的身子,已蛇一般缠住了他。
    “我若是条猫,你就是只老鼠。”她吃吃地笑着道,“我要吃了你。”
    她好像真的已变得像要吃人的样子。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女人,站着的时候虽然端庄文雅,可是一躺下去就变了。
    她就是这种女人。
    “轻一点行不行,莫忘记我现在是个受了伤的人。”萧少英像是在求饶。
    小霞却偏偏不饶他。
    “我不管谁叫你受伤的。”她身子在发烫,“别人都说你是个铁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铁打的?”
    “我只有一个地方是铁打的,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一口咬在他脖子上,连血都咬了出来。
    可是她的嘴并没有放松,眼睛里反而发出了异样的光。
    萧少英从来也没有怕过女人,现在却好像有点害怕了。
    这个人的情欲,简直就像是野兽一样。
    ──事实上,她有很多地方都像是野兽一样。
    ──“二姑娘是个规矩人,平常总是足不出户,从来也没有人看见她走出过这院子。”
    他又想起了葛成的说话。
    葛成看来也像是个老实人,说的却偏偏都像是谎话。
    为什么?
    萧少英没有再想下去,也没空再想。
    有了小霞这么样一个女人在旁边,无法也不会有空去想别的。
    幸好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有人在轻呼:“二姑娘?”
    “谁?”
    “我,翠娥。”
    “大姑娘有事,请二姑娘赶快去。”
    小霞叹了口气。
    “平常她从来也不管我,可是只要我一有事,她就来催命了,这就是她的本事。”
    她轻拢鬓发,想站起来。
    萧少英却又抱住了她的腰。
    小霞娇笑着求饶:“放过我好不好?我去去就来。”
    “不行,不准你去。”
    “可是我姐姐一向比我凶,我不去,她会生气的。”小霞居然也有怕的人。
    “你姐姐是谁?”
    “你坏死了。”小霞嘟起了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问。”
    “你说的是郭玉娘?”
    “嗯。”
    萧少英忽然笑:“你自己就是郭玉娘,为什么还要找你自己?”
    小霞仿佛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萧少英淡淡道:“我说你就是郭玉娘,郭玉娘就是你。”
    小霞吃惊地看着她,摸了摸他的额角:“你是不是在发烧?”
    萧少英道:“我清醒得很,从来也没有这么清醒过。”
    小霞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我就是我姐姐?”
    萧少英道:“因为我今天看见了一样怪事。”
    小霞道:“你看见了什么呢?”
    萧少英道:“我看见了三个翠娥。”
    小霞叹了口气。
    “你一定是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所以你说的话,我连一句都不懂。”
    “你应该懂的,而且比别人都懂。”萧少英淡淡道,“可是我本来却不懂,翠娥明明只有一个,怎么会变成了三个?”
    “现在你已懂了!”
    萧少英点点头。
    “三个翠娥中当然有两个是假的。”
    “哪两个?”
    “我在孙宾那院子里看见的不是翠娥,是你。”萧少英道,“我没有看清楚,葛成也没有看清楚,但是他却知道你常常到那里去,他不愿让我知道这件事,所以就随口编了个谎话骗我,说你是翠娥。”
    “孙堂主的病,本就是我在照应的,就算我到了那里去,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但你却不是小霞。”萧少英道,“我第二个看到的翠娥,才是真正的小霞。”
    “哦?”
    “她当然也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也不愿我知道她才是小霞,就也随口说了个谎,说她是翠娥。”
    “为什么他们不说别的名字,都说翠娥,难道这名字特别好?”
    “这名字并不好。”萧少英道,“只不过他们都知道,翠娥白天都躲在葛新屋里,绝不会被我见着,所以才选了这名字。”
    他笑了笑:“谁知道我却偏偏撞进葛新屋里去,看见了那个真的翠娥。”
    小霞眨了眨眼睛,道:“我若不是小霞,为什么要冒充她呢?”
    “因为小霞随便跟什么男人上床都没关系,郭玉娘却不行的。”
    “因为郭玉娘知道老爷子的醋劲很大?”
    “只可惜老爷子的醋劲虽然大,别的劲却不大,有时候甚至有点怕郭玉娘,宁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萧少英叹了口气,又道:“郭玉娘却偏偏是个少不了男人的人。”
    “郭玉娘冒充小霞,难道就不怕老爷子知道?”
    “因为老爷子从来也不管别人的私事,也不会到郭玉娘房里去,他若要找郭玉娘的时候,翠娥就会去通知的。”
    “就好像刚才一样?”
    “不错,就好像刚才一样,刚才是老爷子在找你。”
    “所以你认为我就是郭玉娘?”
    “你根本就是。”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比我想像中还要厉害得多。”
    “我本来也没有把握,只不过觉得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姐妹。”萧少英笑了笑,“你的易容术本来是很不错,只可惜你却不肯把自己扮得丑些。”
    “因为我根本想不到有人会揭穿我的秘密。”
    她居然也笑了笑,不再否认。
    她笑得妩媚而甜蜜,慢慢地接着道:“这秘密揭穿后,对你们男人并没有好处。”
    萧少英道:“幸好这秘密现在还没有被揭穿。”
    郭玉娘道:“哦?”
    萧少英道:“除了我之外,现在还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郭玉娘道:“你是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萧少英道:“这就得看了。”
    郭玉娘道:“看什么呢?”
    萧少英道:“看你是不是有法子能让我保守秘密了?”
    郭玉娘笑得更媚,道:“我一定会想出个法子来的,我……”
    她的声音被打断。
    萧少英手又揽住了她的腰。
    就在这时,突然间,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
    萧少英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刀,刀锋仍留在胸膛上。
    可是他的手,也已拧住了郭玉娘的右腕,将她整个手臂都拧到背后,厉声道:“你竟敢暗算我,竟敢下毒手?”
    郭玉娘嘶声道:“你疯了吗?”
    萧少英道:“疯的是你。”
    郭玉娘美丽的脸已因痛楚而扭曲,道:“你放开我!”
    萧少英道:“不放。”
    郭玉娘道:“难道你想拧断我的手!”
    萧少英冷冷道:“不但要拧断你的手,还想挖出你的眼睛,割下你的头。”
    他的手更用力。
    郭玉娘耳中已可听见被拧断的声音,忍不住流泪哀求。
    “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随便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萧少英冷笑道:“我也想放开你,只可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郭玉娘道:“你要怎么样才信?”
    萧少英道:“桌上有笔墨,你想必一定会写字的。”
    郭玉娘道:“你要我写什么?”
    萧少英道:“写一首诗,我吟一句,你写一句。”
    郭玉娘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写?”
    萧少英道:“你还有左手。”
    郭玉娘叹了口气,道:“我左手写字很难看,可是你若一定要我写,我也没法。”
    萧少英冷冷道:“你最好快写,若是写得慢了,只怕就一辈子再也休想看你这只右手。”
    郭玉娘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还不快念!”
    萧少英已开始在念:“本属青龙会,来作卧底奸,厌卧老人侧,窃笑金樽前,双环已腐朽,此地亦不远,九月初九日,停香奈何天。”
    他念一句,郭玉娘就写一句。
    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美丽的女人,像她这种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肉体上的痛苦。
    萧少英将她写的看了一遍,忽然大声呼喝道:“葛成。”
    他知道她外面一定有人在守着,也知道葛成与郭玉娘之间,一定有极不平常的关系。
    葛成本就是个很精壮的男人。
    “在……”门外已有人应声而入。
    进来的人,果然是葛成。
    萧少英冷冷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葛成点点头,脸上已变了颜色。
    萧少英道:“你若想活下去,就赶快将这张纸送去给老爷子。”
    葛成去得真快。
    郭玉娘看着他走出去,又看了萧少英,忽然笑了。
    她摇着头道:“你这首诗做得实在不太高明。”
    萧少英淡淡道:“我并不是李白。”
    郭玉娘道:“你这件事做得也不太高明。”
    萧少英道:“哦?”
    郭玉娘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做出这么滑稽的事。”
    萧少英道:“这件事很滑稽?”
    郭玉娘冷笑道:“不但滑稽,简直滑稽得要命。”
    萧少英道:“要谁的命?”
    郭玉娘道:“当然不会要我的命,老爷子并不笨。”
    萧少英道:“他本来就不笨。”
    郭玉娘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他看了那首诗,就会相信我是青龙会的人?”
    萧少英道:“难道你不是?”
    郭玉娘叹了口气,道:“不管我是不是,现在都已没关系了。”
    萧少英道:“为什么呢?”
    郭玉娘道:“因为你已做了件又可怜、又滑稽的笨事。”
    萧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只不过这件事的确能要人的命。”
    他没有再说下去,郭玉娘也没有再问,他们都已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一种狸猫般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轻得又仿佛像一阵风。
    ×××
    老爷子终于来了。
    萧少英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兴奋的红晕。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事,现在都已将近到了结局。
    这结局本是他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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