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狐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13章格杀
    对卜鹰来说,无论要从什么地方逃脱,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有很多人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囚禁住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他,他用的通常都是最简单的方法,可是通常都最有效。
    这一次也不例外。
    能够从销魂小青衣手下脱逃的人,往往已经从一个活人变成了死人,可是卜鹰逃走后,全身上下几乎完全没有损伤。
    他在一弹指间就已从牢房里窜入了外面的院子,然后立刻就看见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看见的人。
    他看见了潘其成。
    ×××
    院子里是囤放柴木煤炭的,却有一棵梧桐树,潘其成就站在这棵孤零零的梧桐下,这个刚才还在用尽全力拼命脱逃的人,现在的神态居然很悠闲,连一点脱逃的意思都没有,却有点像是在等人。
    ──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他在等谁?
    卜鹰想过去问清楚,想不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一个长身玉立、服饰雅致、长得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已经抢先一步,到了潘其成面前。
    他的身法非常快,举止却很从容,卜鹰本来还没有看见附近有这么样一个人,霎时间这个人已经出现在潘其成面前,微笑着向潘其成招呼。
    潘其成也同样在跟他打招呼,而且还在说话,两个人以前显然是认得的,只可惜他们距离卜鹰很远,说话的声音又很低沉,卜鹰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的样子好像都很愉快。
    过了半晌,两个人大概说了十来句话,谈话就准备结束了。
    卜鹰很想过去问问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没有过去问,只因为他已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来历。
    眼见着他已经要走了,忽然又回过头,跟潘其成说了一句话,潘其成迟疑着,好像正在考虑应该如何答复,就在这时候,年轻人忽然抽出了一柄短刀,雪亮的刀锋,一下子就刺入了潘其成的心脏。
    潘其成的脸立刻因惊讶而扭曲,很快的又由惊讶变为恐惧。
    年轻人仍然安静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居然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难道不怕卜鹰来追查询问?
    这时候潘其成全身都已痉挛扭曲,想呐喊呼救,连咽喉的肌肉都已在抽搐,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扭过头用乞怜求助的眼光看着卜鹰。
    在这种情况下,卜鹰如果还不闻不问,卜鹰就是个死人了。
    奇怪的是,那年轻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很客气的招呼:“卜鹰卜先生?”
    “是的,我就是卜鹰。”
    “卜先生看我刚才刀伤人命,居然还好像没事人一样,一定觉得很奇怪。”
    “是有点奇怪。”
    “卜先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杀人之后还能如此逍遥自在?”
    “不知道。”卜鹰说:“非但不知道,也猜不出。”
    “我能够从容杀人,只因为我的身份。”
    “哦?”
    “我姓凌,名玉峰,是刑部的捕头。”凌玉峰说:“我杀人是合法的。”
    这个年轻人就是江湖公认的六扇门第一高手,刑部总捕凌玉峰,卜鹰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可是刑部的捕头,好像也不能随便杀人的。”卜鹰说:“公门中人杀人犯法,一样要抵罪。”
    “那也得看杀的是什么人。”凌玉峰说:“杀的若是通缉要犯,非但无罪,反而还有功劳。”
    “潘其成是两榜出身的四品官,他犯了什么罪?”卜鹰说:“就算犯了罪,也该在审讯之后,再明正典刑。”
    凌玉峰也不回答,只拿出了一张看来非常正式的海捕公文。
    “追缉要犯潘一飞乙名,本名潘其成,毋庸审讯,即时就地格杀勿论。”
    公文上盖的不但有名州道府县的照会,还有刑部的大印。
    “这样子够不够?”
    “足够了。”
    “潘其成虽然是两榜出身的进士,文采甚佳,另一面,他又是纵横在黄河一带的独行盗,武功和水性,都是第一流的。”凌玉峰叹息着道:“这个人文武俱佳,实在可以算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
    卜鹰也在叹息:“只可惜他若是和另外一个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另外一人是谁?”
    “是你。”卜鹰淡淡的说:“他如果比你强,怎么会死在你的手里?”
    说到这里,话已说不下去了,再说也只有两个字可说:“再见。”
    可是凌玉峰却偏偏还要再问一句。“这里的事,好像已经办完了,卜先生还要到哪里去?”
    “我还要去看一个人。”卜鹰说:“一个无名的人。”
    凌玉峰笑了笑:“无名的人,好像通常都要比有名的人更可怕。”
    “那就得看了。”
    “看?”
    “看那个无名的人是谁,”卜鹰说:“有些无名之辈,往往会在迷糊之间死于沟渠。”
    “那也得看了。”凌玉峰说:“看那个无名之辈是谁?”
    他说:“我就知道有一位无名之辈,曾经在顷刻间将十三名名震江湖的高手斩于刀下。”
    卜鹰盯着他,很缓慢的问:“你说的这位无名之辈是不是你呢?”
    凌玉峰笑了。
    “我只知道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无名之辈,只有两个人。”
    “哦?”
    “据说赌局的三位大老板中,就有两名是无名之辈,都可以在挥手间杀人于俄顷!”
    “哦!”
    凌玉峰又笑了笑:“幸好这两个人都不是你,你是个有名的人,非常有名。”
    卜鹰大笑:“你说的都对,看来刑部的档案的确非常完整,只可惜有一件事你还不太明白。”
    “什么事?”
    卜鹰的笑声停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有名的人,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
    凌玉峰不说话了,卜鹰也闭上了嘴,两个人互相凝视着,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可怕的肃杀之意,可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仿佛阴沉了下来,那一棵孤零零的梧桐,被风吹得簌簌的响。
    也许这就是杀气,削铁如泥杀人如草的利器,才一出鞘,就会有一种慑人的寒气逼人而来,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可以令人心胆俱寒,全身悚栗,四肢不能移半寸。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玉峰才长长的吐出口气。
    “不是现在,现在不行。”他说:“高手交锋,也要选时候的。”
    他说:“不占天时,不得地利,都不能出手,没有杀机也不能出手。”
    卜鹰同意。
    “不能出手而出手,必败无疑。”
    “幸好迟早总有一天的。”
    “哦。”
    “江湖中人都知道,卜先生一向极少出手,二十年来,出手不过三次。”凌玉峰道:“可是我总有让你出手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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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推理
    现在已经是正午,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休息,这个无名的灰衣人脸色已经好得多了,黯暗的额角,已经有了光亮。
    他正在吃饭,他的食物都是经过谨慎选择的,不能太油腻,也不能太没有油水;不能太滋养,养分也不能太不足;肉类和豆类不能吃得太多,可是也万万不能缺少。酒类更是连碰都不能碰。
    肝病实在是种很麻烦的病,他一向很少出入江湖,就因为终日都在和病魔挣扎。
    对于他的饮食,卜鹰完全不感兴趣,他常常奇怪一个人怎么能靠这些东西维持生命。
    无名的灰衣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你认为一样东西好吃,这样东西就是好吃的。”这就是他的原则。
    卜鹰来了,他才从一碟冬菇炒粉丝和一样四季豆之间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见到了程小青?”
    “见到了。”卜鹰说:“只可惜他好像没有见到我。”
    “圆圆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完全没有。”卜鹰说:“可是我见到潘其成和凌玉峰,还有销魂小青衣,居然也出现了,她的易容术,果然不愧为海内第一,我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本来的真面目。”
    这些事都没有让灰衣人觉得意外,但是他却忽然问了个让人觉得很意外的问题。
    “潘其成呢?”他问卜鹰:“潘其成是不是已经死在凌玉峰或者是小青衣的手里?”
    卜鹰是个很难吃惊的人,这次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潘其成已经死在别人的手里?”
    灰衣人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该死的人,就非死不可,知道得太多的人,就是该死的人。”
    他又说:“潘其成和圆圆都是知道太多的人。”
    卜鹰当然要问:“他们知道些什么?”
    灰衣人不回答,却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卜鹰开始沉吟,过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不但看错了人,也走错了路。”
    “说下去。”
    “我们一直认为程小青和红红两情相悦,只因为三姑奶奶的阻扰,所以红红才嫁给别人,嫁后又遭到不幸,万念俱灰,伤心绝望至于极点,所以就入了青楼。”
    “她为什么没有去做别的事,要做妓女?”
    “那意思就好像出家为尼一样,都是自暴自弃,想远离红尘。”
    “这么样说,倒也可以说得过。”
    “可惜我们都想错了,”卜鹰说:“红红自愿落入风尘,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和程小青的婚姻受挫,而是因为白大少。”
    “白先贵?”
    “白先贵就是红红的丈夫,也就是风尘三友白三爷的后人。”
    卜鹰道:“白家是姑苏的世家,白家大少爷从小就是神童,只不过学的不是武功,而是诗赋琴棋书画,文采风流,冠于一时。”
    “可是在武林世家来说,这种人却是个败家子。”
    “正因如此,所以大家都认为他和红红这一对夫妻是怨偶,红红一定对她的夫婿很不满,夫死守寡之后,也没有什么伤心,因为她的一颗心,还是念念不忘她幼时的情人程小青。”卜鹰苦笑:“其实大家全都错了。”
    “哦。”
    “红红对程小青,根本没有什么依恋之心,他们之间的感情,只不过是程小青一厢情愿而已,红红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其实她真正关心的,是她真正的夫婿白公子。”灰衣人道:“对她来说,程小青终只不过是个从小长大的朋友而已。”
    “程小青对她虽然一往情深,可是以前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她一定会把真实的情况婉转说给程小青知道。”
    卜鹰道:“我想她绝不会,也不忍欺骗他。”
    “应该是这样子的。”
    “所以红红堕入红尘。并不是为了程小青,这一点是我们可以确定的。”
    “那么她出走为妓是为了谁呢?”
    “当然是为了白公子。”
    卜鹰解释:“自从风尘三友相继仙去之后,姑苏的白家也不再以武功取胜,白公子也准备改变门风,以诗礼传家,只可惜白三爷昔年行走江湖所结下的仇家,仍不肯放过他们,一夜之间,将白家满门杀尽,只有红红被临时来访的令狐远所救,其余的大小七十余口人,全都杀得一个不留。”
    “这件血案江湖中人知道的好像并不多。”
    “那只因凶手的手段太毒辣、太惨烈,而且其中还牵涉到白家妇女的名节,所以知道这件事只是有限的几个人,也不忍说出来。”
    “凶手是谁呢?”
    “凶手是谁,至今仍是悬案。”卜鹰道:“曾经有人把白三爷生前的仇家都调查过,案发时并没有人在姑苏附近。”
    “夫婿家满门惨死,自己恐怕也遭遇到不可告人的羞辱,万般伤痛之下,所以才落入风尘。”灰衣人说:“这恐怕就是红红出走为妓的真正原因。”
    “大致上看来,应该是这样子的,可是真相究竟如何,还是只有红红自己明白。”
    “你认为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红红出走为妓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是为了要寻找真凶。”
    “寻找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做妓女?”
    “这就是其中的关键所在了,只有先找到红红,才能查明真相。”
    “红红却已死了。”
    “那么就只有找红红身边最亲密的人。”
    “圆圆?”
    “不错,”卜鹰道:“有些话,红红对令狐远也不能说不便说的,只有在圆圆面前,才可以吐露心事,所以红红的秘密,很可能只有圆圆知道。”
    “只可惜圆圆却在要紧关头突然不见了,至今好像还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很可能还有一个人知道。”卜鹰说:“也只有这个人知道。”
    “谁?”
    “潘其成。”
    卜鹰又解释:“当天凌晨案发时,只有潘其成在红红所住的那栋巨宅附近,那时圆圆很可能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了,所以乘机先逃出来,潘其成看见了,当然就拦住了她,把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潘其成居官济南,对当地的情况当然很熟悉,要把一个人藏起来,并不是困难的事。”
    “有理。”
    “那时巨宅中已经有紫烟升起,接着,就发现程小青手持凶刀,站在死者床头,而且很快就认了罪。”卜鹰说:“到了那种时候,潘其成心里不管有什么话要说,也说不出来了。”
    “有理。”
    “可是这一次我到了济南后,潘其成却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带你去找圆圆,反而先带你上了那家茶馆。”
    “因为他知道那家茶馆里有很多高手是特地来处理这件事的,全都不愿意程小青的冤狱得到平反。”卜鹰说:“潘其成带我到那里去,为的就是要看看我是不是能对付那些人。”
    “你若不去对付他们,潘其成把秘密告诉你也没有用。”
    “对。”卜鹰说:“潘其成无疑是个做事很小心的人。”
    “只不过他也有他的秘密。”
    “不错。”卜鹰说:“所以等到他要把秘密告诉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在程小青的牢房里,我本来以为他要冲出去避开我,想不到他却是想乘机带我去见圆圆,他故意找我决战,只不过是作给别人看的。”
    他又说:“在那牢房里,我本来又以为小青衣他们是特地要去救程小青,想不到他们却是为了要杀潘其成灭口,所以他在院子里等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赶到,他就已遭了毒手了。”
    “杀他的是凌玉峰。”
    “是。”
    卜鹰说:“凌玉峰有刑部的公文,可以将他就地格杀,由此可见,他想必也是一个秘密的罪恶组织中的人,所以才会被刑部追捕,他寄身在济南府,只不过是种烟幕而已。”
    “凌玉峰呢?也是他那个组织中的人?”
    “大概是的。”
    “所以圆圆逃出红红居处时,潘其成没有当场进去捉拿凶手,那只因他知道凶手就是凌玉峰。”灰衣人说:“也正因为这件事,那组织发觉潘其成有叛变之意,所以派人来杀他灭口。”
    “不错。”卜鹰说:“所以这件案子现在只剩下两点疑问还没有解答了!”
    “哪两点?”
    “第一,红红为什么要离家为妓?第二,凌玉峰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
    要寻找仇家,并不一定要做妓女的,这其中无疑有很特别的原因。
    凌玉峰杀红红,不但经过极周密的计划,而且显然还有一个极庞大的组织在后面支持。
    纵然凌玉峰就是杀死白家满门的凶手,这次杀红红是为了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以红红在江湖中的身份,也不值得他这样做的。
    所以这两点疑问,的确都很难解释,除非──
    “除非圆圆知道其中的秘密,而我们又能及时找到她。”
    “只可惜潘其成在说出她的下落前,就已被杀了灭口了。”灰衣人说:“幸好死人有时也可以吐露一点秘密。”
    “这次死人吐露了什么秘密?”
    “潘其成至少告诉了我们,他知道圆圆藏在什么地方,这地方很可能就在红红居留的那栋巨宅附近。”灰衣人问卜鹰:“如果你是潘其成,你会将圆圆藏在什么地方?”
    卜鹰沉吟着,很谨慎的说:“案发的当夜,潘其成一直都和聂小虫在一栋小楼上查看动静,他发现圆圆逃出来的时候,大概会先把她藏在那栋小楼里。”
    “很可能。”
    “但是等到程小青自认为凶手,案子定论之后,潘其成一定会把圆圆移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卜鹰说:“为了避人耳目,这个地方当然也在附近。”
    他断然下了结论:“这个地方甚至很可能就是红红居留的那栋巨宅。”
    灰衣人对他的推论显然完全同意,神色仿佛也开朗了些。
    卜鹰又说:“自从案发之后,那栋巨宅就空废了,而且已被查封,宅子里的人固然都已星散,外面的人无故也不能进去,这种没有人的废宅,正是躲藏的最好地方。”卜鹰说:“何况圆圆本来已经在那里住了很久,就算有人闯进去,她很容易避开那些人的耳目。”
    “所以你断定他们此刻就在那栋巨宅里。”
    “我只能断定圆圆一定在。”
    “聂小虫呢?”
    “聂小虫就说不定了。”卜鹰苦笑:“聂家有很多奇怪的事,都不是外人可以猜测得出的。”
    “聂家实在是个很奇怪的家族,有人说他们是下五门硕果仅存的一家,轻功、锁骨功、缩骨法、易容、暗器、迷香、毒药,只要是下五门一脉相传的武功,他们无不精通。”灰衣人说。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卜鹰道:“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的家族还有很多奇怪之处。”
    “所以也有人说,他们家也曾出过几个内外家的高手,甚至有练过金钟罩铁布衫混元一气功的。”灰衣人说:“只不过这些人在行走江湖的时候,都改变了名姓而已。”
    他又补充:“有人甚至说武当四位长老中,就有聂家的人。”
    “但是他们这家族最奇特的一点,还是他们通讯的方法。”卜鹰说:“他们互相传递消息的时候,不是聂家的人绝对觉察不到。”
    “听说他们家的女眷嫁的也都是很奇特的人,而且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土。”
    说到这里,灰衣人忽然改变话题问卜鹰:“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卜鹰微笑:“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很可能就是红红居住的那栋巨宅的后园。”
    灰衣人也笑了,大笑:“这些年来,你的确有进步了,难怪每赌必胜,连财神都输给你。”
    “财神中的那几个人,根本不能算是赌徒。”
    卜鹰也忽然改变话题问灰衣人:“如果这里真是那栋巨宅的后园,圆圆是不是就在这里。”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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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素手招魂
    一个穿一身雪白的小姑娘,托着个上面摆满酒食的圆盘走了进来。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一对酒窝。
    圆圆终于出现了,脸上的笑窝却没有出现,他们家的大小姐,不但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
    “到了三更之后,我就知道不对了,那个凌玉峰就是白氏血案的凶手。”圆圆说:“所以我就乘机逃出来,通风报讯。”
    “你逃出来,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的。”
    “你的大小姐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她要自己亲手复仇。”圆圆说话的样子仿佛有些迟疑:“她也不愿意这件丑事外扬。”
    “复仇是壮举,怎么能说是丑事?”
    圆圆闭上了嘴,显然不愿提起这一点,所以卜鹰就改变话题问:“聂小虫呢?”
    “他走了,他家里好像又出了急事,而且他也不愿再见凌玉峰,更不愿见到小青衣。”
    “为什么?”卜鹰问:“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圆圆说:“聂家的事,连你都不清楚,何况我?”
    “可见聂小虫也认为凌玉峰就是凶手。”
    “他是这么样说的。”
    “你们凭什么能断定这一点?”
    “凭一条刀疤。”
    “刀疤?”卜鹰立刻追问:“是什么样的刀疤?”
    “是条像蜈蚣一样的刀疤,很长、很丑,因为他挨刀之后立刻就把刀口用特制的牛皮线缝合了起来,刀口痊愈之后,两边的针脚就变得像蜈蚣的脚一样了。”圆圆又说:“可是蜈蚣又没有那么长的。”
    “有多长?”
    “最少有一尺三四。”圆圆说:“一刀劈下,干净利落,若不是凌玉峰衣服穿得厚,那一刀是可置他于死地。”
    “这么样说来,要杀他的那个人,无疑是用刀的一流高手。”
    “不但用刀的是高手,替他缝合伤口的,一定也是高手。”
    “他身上有这么长一条刀疤,我怎么会没有看见过?”
    圆圆却又闭上了嘴,卜鹰用一双兀鹰的锐眼盯着她,又追问道:“我看不见,是不是因为那条刀疤伤在一个别人不易发现的地方,一定要脱下他的衣服来,才能看得见。”
    圆圆还是不开口,脸上却露出种很奇特的表情,显得又愤怒、又哀伤。
    她本来是个口齿很伶俐的人,可是只要提起了这个话题,她就变了,就好像恨不得往卜鹰嘴上用力打一拳,打落他满嘴牙齿,让他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其实用不着她直说,卜鹰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
    ──凌玉峰就是白家血案的凶手。
    ──白家的妇女有很多曾经被辱,圆圆也是其中之一。
    ──凌玉峰身上某一个隐秘处,有一条长达一尺多,蜈蚣般的刀疤,只有在他赤裸时,才能看得见。
    ──红红自甘为妓,为的就是要制造这么样一个机会,因为只有妓女,才能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赤裸时的样子。
    ──她当然无法找到凶手,可是她相信凶手听到这么样一个妓女之后,一定会主动先来找她。
    ×××
    综合这许多原因后,凶手要杀红红的理由,就很明显了。
    这是丑事,圆圆不愿说,卜鹰也不再提起,他只说:“现在我们好像只有一件事没有做了。”
    “杀凌玉峰?”
    “就算不杀他,也要捕他归案。”
    灰衣人终于开口:“现在紫烟的案子已破,程小青虽然对红红还是一往情深,不惜陪她去死,可是现在也不必去死了。”
    “他要死,恐怕也已死不掉。”
    “所以你和李红袍赌的这一局,你已赢了,何必再多管闲事?”
    “他不死,我的心不平。”
    “凌玉峰十二岁时,就已破了一件很复杂的盗案,将一个一向凶狡的大盗追捕到案,这样的人对逃亡当然是专家,你要捉拿他,恐怕还不容易。”
    “我知道。”卜鹰道:“幸好我不必!”
    “不必追捉他?”
    “对。”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一定有人会替我做这件事的。”卜鹰道:“除了我,一定还有别人不想让他再活下去。”
    这次他又说对了。
    一只手忽然从墙外伸了进来,就像是从水中伸出来的一样,安静而柔和,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震裂墙壁,墙上连一点泥灰都没有落下。
    手很美,手指纤长,唯一的遗憾是,手指的关节有些粗大,所以手指上戴了六个颜色绚丽光华灿烂的宝石戒指。
    这无疑是只女人的手,她正在向卜鹰招手。
    卜鹰毫不考虑就走过去,大步往墙上走了过去,就好像前面根本没有这么样一道墙。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墙上果然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卜鹰的人已穿墙而出。
    外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仿佛有一条淡青色的人影一闪。
    卜鹰走出去,这人影已经在对面的假山上,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就算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是套价值很昂贵的衣裳。
    她的身材也很好,很苗条很娇小,只可惜是背对着卜鹰的,看不到她的脸。
    卜鹰并没有追过去,她起步比较早,现在距离卜鹰已经有七八丈,要追也很难追得上。
    何况外面还另外有件东西吸引住卜鹰──假山流水下的水池边,竟赫然摆着口棺材。
    ×××
    卜鹰不追,这青衣人也不走,卜鹰打开棺材,她也不回头。
    她当然知道棺材里是什么?
    棺材里装的通常都是死尸,这口棺材也不例外,半天前还是英姿焕发的凌玉峰,现在已经动也不动的躺在棺材里。
    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凌玉峰?
    假山上的青衣人用一种尖锐而怪异的声音格格的在笑。
    “你最好不要碰他,也不要想看他的刀疤,现在说不定他全身上下都有毒,你的脚碰上他脚烂,手碰上他手烂,全身烂光为止。”
    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一步步向后退,竟没有施展轻功身法。
    她退了几步,灰衣人就从假山的另一边出现了,她退上假山,灰衣人就走上了假山,也是一步步往前走的,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
    她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逃走,只因为她全身上下每一处要害,都被这灰衣人笼罩在举手一击的威力之下。
    就连远远站着的圆圆,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威力,连手心都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小青衣受到的压力当然更大,只要一逃,就必死无疑,不管怎么样逃往哪里逃,都难逃这灰衣人的一击。
    想不到的是,这灰衣人竟停了下来。
    小青衣立刻跃起,凌空翻身,竟将“细胸巧翻云”这种很普通的轻功招式完全改变了,变得充满了优雅而奇巧的变化,一翻身间,就已经发挥出轻功的最精妙处。
    她仿佛算准卜鹰这一次绝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先发制人,凌空下击,一眨眼间连击三招二十一式。
    就在这一瞬间,卜鹰脸上发生种非常奇怪的变化,好像骤然看到了什么本来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小青衣本来是很难全身而退的,现在却在一闪身间就脱走了。
    圆圆看得清楚,忍不住问:“卜大叔,你刚才好像看见了鬼一样,究竟看见了什么?”
    卜鹰又怔了半天才回答:“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脸,小青衣本来不该长着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是谁?”
    “聂小虫。”
    “你是说,刚才那个小青衣,却长着一张聂小虫的脸?”
    “是的。”
    圆圆也怔住,喃喃的说:“难道聂小虫就是小青衣?难道小青衣就是聂小虫?”
    “可是聂小虫已经走了,而且一定是跟胡金袖一起走的。”
    “你怎么知道?”
    “和潘其成一起在路上拦截我们,把胡金袖从马车里引开的人,一定就是聂小虫。”
    “对。”
    “听说聂小虫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胡金袖一定会跟他走的。”卜鹰苦笑:“胡大小姐最近对聂家的事非常有兴趣。”
    “所以你也不问她的下落。”
    “连你都不问,我当然更放心。”卜鹰说:“何况,两个人偶尔分开一阵子也好。也免得整天鼻子碰鼻子,眼睛碰眼睛,彼此互相厌烦。”
    灰衣人忽然插口,带着笑道:“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天下的夫妻都应该牢记在心。”
    他虽然在微笑,却显得很疲倦,脸色好像又比刚才黑了一点,眼白却比刚才黄了一点。
    “小青衣虽然走了,却已跟本案没有关系,这件案子本身已可算是完全结束。”他看着卜鹰:“你的样子看起来也比以前好得多,听说胡大小姐厨房里炖的原盅补品对男人十分有益。”
    卜鹰也在看着他,眼中充满关心:“你也该好好保重,治疗肝病的唯一良药,就是‘静养’两个字,千万不要生气伤神。”
    灰衣人微笑:“你少在外面惹些麻烦,我就不会生气伤神了。”
    他拍了拍手,墙外忽然有顶轿子飞了进来,连抬轿子的人一起飞了起来,轻飘飘的随风飞入,轿子像是纸扎的,人也像是纸做的。
    灰衣人挥手道别,上了轿子,人与轿又飘飞而起,只听他在轿子里说:“莫忘记那个手上戴着奇形黑铁戒指的人,很可能也属于小青衣的同一组织,这次他虽然没有出手,等他出手时,麻烦就大了。”
    ×××
    那个组织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呢?卜鹰暂时不去想它,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古龙《群狐》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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