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七章巧、计、安排定
    关孤听了胡起禄的分析沉沉的道:“我了解!”
    胡起禄道:“你和他们不同,我给他们改变一下容颜,对方便极难察觉,因为他们只是执有几张圆像而已,圆像是死东西,除了能呆板的表现出一个人的容貌模样之外,这个人的个性,举止,习惯,气质是一点也显示不出来的,而他们对你的同行者又远较你为陌生,这就更增加了其中的安全感……”
    关孤淡淡的道:“那么,舒姑娘呢?李发呢?”
    胡起禄搓搓手道:“舒姑娘便同江姑娘一道,第三批走,江姑娘身上正好带伤,她可以佯称是在半途上被某人暗算了的,恰巧遇上的舒姑娘经过哪里救了她一命,因此,她要求舒姑娘好人做到底,陪送她到关外家里医治,但江姑娘记得要说你家里只有寡母一人,且另求异性相送,旅途多有不便,所以才由你亲自伴护舒姑娘回里养歇,以免他们盘诘你为何不由家里男人护送之际有所遁词——”
    这时,南宫豪忽道:“不行!”
    胡起禄,怔了怔道:“怎么不行?”
    南宫豪向关孤道:“关兄,我在前面赶车的时候,听到江尔宁告诉过你,说她在‘火珠门’里有个熟人认得她!这样一来,胡老兄的谎就圆不起来了!”
    关孤道:“是的,她有个昔日在她家充任过护院的朋友如今在‘火珠门’为‘大前锋’……”
    一击掌,胡起禄道:“好,好极了,这样更好!”
    南宫豪迷惘的道:“好?这样更好?这样一来,你的妙计便成了拙计,根本就行不通了,还好个什么劲?”
    胡起禄呵呵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宫豪问:“怎么说?”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把话改一改就行,江尔宁可以由舒姑娘伴送着直接去找她那熟人,照样告诉他原来骗好的一套话,然后,要求那人直接送江姑娘到关外一处什么合适的所在去治伤休养——当然,却不能说是‘回家’了,因为那人既识得江姑娘,便晓得江姑娘的家属在‘清漳河’,我们只要思量一下,看看哪个地方比较方便即可,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里隔着‘清漳河’远得很,当然还是就近疗治较为合理,问题是,我们想想看何处适宜且不启人疑窦……”
    蓬车上,江尔宁懒洋洋的道:“出关二十里地,有个马场,场主赵大开是我爹的老友,我前几天才在他哪里选购了几十匹好马,这件事陈其茂也知道,若是我说到他哪里养伤,是十分合理的,甚至,我还想要求陈其茂帮我‘报仇’‘擒凶’呢,我会杜撰一个仇家形像出来,陈其茂也晓得我同关孤以前结下的梁子,同时他明白我对关孤恨之入骨——自然这是过去的事了——在他面前,我不妨再装样子,臭骂关孤,他就越发不会朝这上面想了——老狐狸,行得么?”
    胡起禄连连点头,笑道:“行得,行得,呵呵!我发觉在座诸君,于智谋方面,俱为一时之选,上上之材,决不比我稍差,我这‘鬼狐子’,委实没什么好狂的了,尤其是江姑奶奶你,十足的也是头女狐狸呐!”
    江尔宁一瞪眼,嗔道:“见你的大头鬼了,女狐狸……”
    关孤颔首道:“很好,江姑娘与舒姑娘二位便依此计过关!”
    江尔宁注视关孤,诚挚的道:“你放心,关孤,我会以我的生命来担保舒家姐姐的安全!”
    关孤道:“多谢了!”
    这时,胡起禄又道:“我会替舒姑娘易容的,易容后的结果,我保证连她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其他各位,我亦保证有相同之效果!”
    关孤笑了道:“别再吹擂啦!老狐狸,李发怎么走法?”
    胡起禄道:“他是最后走,一两大后有一拨单帮客出关,李发弟便杂在其中,他在改易容貌之后的结果一定可以混瞒过去的,自然,这拨单帮客也是由我安排,‘三灯洼’的李二瘪和我有过命的交情,也可以出点力!”
    关孤道:“可以,但实际情形你却用不着说出,以防万一走漏风声!”
    胡起禄道:“放心,我自会加意谨慎,现在,各位对这几条出关的法子还有什么疑问及认为不妥之处么?”
    关孤咬咬下唇,道:“老狐狸,像这样一分散开来,目标是减少了很多,而且成功的希望也颇大,但是,我们本身的力量却也相对的削弱了,换句话说,彼此全失去了依恃与保障,若是万一出了毛病,怕就要叫人家给活剐了!”
    胡起禄沉稳的道:“不错,关老大,任何一件事,都不敢说十捏十稳,万无一失,但我们却只能在人为的方面尽最大的努力,仔细筹划,步步考量,务使其中的失误减少至最低限度,不让不该产生的错误产生,我们只能这样做,至于超乎人力防范之外的突发状况或难以预及的变化,却不是我们能以事先安排的了——那只有在临时加以补救!”
    毫无笑意的一笑,关孤道:“看情形怕只好如此了……我唯一觉得不安的是,我未曾一直伴护舒家母女通过此关,假若出了纰漏,我这份内疚就会永生难以平复!”
    胡起禄摇摇头道:“大势如此,怎能怪你?连一点也怪不上你,关老大,这乃是为了整体的安危才订下的计策——如果硬要你伴护她们出关的话,恐怕希望还更加要小呢,你不用内疚,更无须不安,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心尽力,其他的也管不了许多了!”
    丰子俊道:“胡老哥讲得对,关兄,这只是为了大家能渡过此难的权宜之计,你用不着认为未能伴护我大嫂及侄女过此最后一关而有所歉然,正如胡老哥所言,‘尽心尽力’,你业已替我们尽到最大的心力了,这一路来,披荆斩棘,冒险犯难,流的血洒的汗,全都是为了我们,关兄,你做的已经大多,多得该令我们内疚不安了……”
    关孤勉强笑笑道:“但愿不要出事,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南宫豪接口道:“关兄,你也别老挂着,就算真出了漏子,去他娘的豁命拼了也罢,没什么好含糊的!”
    关孤忽然被提醒了,他道:“对了,我们还须注意另一件事,如果有了意外用什么方法做紧急联络信号?有了这个讯号,我们才能临时应变!”
    南宫豪道:“不是约齐在‘断肠坡’会齐么?只要那一批人逾时未到,就定是出了纰漏了,这是桩十分容易解决的问题……”
    胡起禄哼了哼,道:“若是像你这样说,固然其他的人会知道某一拨人有了麻烦,但却再也来不及援救了,光坐在哪里干等岂是上策!关老大的意思是要商量出一个什么样的法子好叫平安抵达目的地的人很快知道有哪一批伙伴出了问题,以便适时赴援,他这才是最有效,最实际的提案!”
    丰子俊斜脱拜兄,调笑道:“大哥,你可真是豆腐脑筋啊!……”
    南宫豪老脸倏红叱道:“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
    关孤摆摆手道:“不要争执——这个联络信号的法子我倒有一个,现在我提出来,各位看看是否可行……”
    胡起禄忙道:“说出来听听!”
    关孤略一沉吟。道:“这个法子十分简单!老狐狸,你可在附近——譬喻‘三灯洼’你那朋友李二瘸哪里,叫他派出几个精悍点的高手来,每个人暗里跟缀住我们这边的一拨人过关,这几个人全得有乘好马,只要一旦发觉我们某一拨人出了事,就立即飞骑赶回‘断肠坡’传信示警,自然,大家只要约定一句暗语,到时即可接触,那几个跟缀我们的人可以认得他所跟缀的对象,我们却勿须认识他们,只是最好叫他们光有纵的联系,而不要有横的关系!”
    一拍手,胡起禄道:“好,就是如此!”
    关孤又道:“你那朋友李二瘸的手下也靠得住么?”
    胡起禄笑道:“我已保证过了,如今我再说一遍,这可以用脑袋担保他的忠诚可靠,但为了预防万一起见,我也只将实情告诉他一个人,他的手下犯不上知道,只要告诉他们怎么去做就行了!”
    丰子俊问道:“那李二瘸,手下的人够不够分配?”
    胡起禄道:“李二瘸是专门做关东生意的私枭,按节令从外头搜罢些货色贩至中土,他做的生意什么都有,自买卖人参毛皮到五谷杂粮,从私盐烟土到马匹布帛,另外还兼保暗镖,他自己在‘三灯洼’开了几家赌档,一处窑子,另一家茶馆,手下用了不少人,而这些人全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弟兄,个个忠心耿耿,对他敬服有加,我们的事有他帮忙最是方便不过,他这点法子还有!”
    顿了顿,他又道:“李二瘸这人坏是个坏胚,和我一个熊样,但却讲求一个‘义’字,所以各位对他大可放心,他和我虽然把黑道上的恶习全占遍了,却只留着颗心还是红鲜鲜的可以随时掏出来示人!”
    关孤一笑道:“物以类聚,这我是相信的!”
    打了个哈哈,胡起禄道:“这是关老大看得起——关老大,我和李二瘸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平时也曾向他提过你,他对你呀,可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心眼里崇仰呢……”
    关孤吁了口气道:“这我不敢当,总之,事情过去之后,不管我见不得着他的面,我会记着这么一个‘雪中送炭’的朋友就是了!”
    拍拍胸膛,胡起禄道:“错不了的,关老大。”
    关孤又平静的道:“现在,每一批人的出发时间要定下了!”
    胡起禄想了想,道:“我们在大白天走,这样也可以减少他们的疑心,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和舒夫人在明天中午启行,预计黄昏时分便可出关,南宫兄,丰兄,银心姑娘,大愣子四位在明天子夜走,大约后天清晨也到了,舒姑娘和江姑娘这第三批可以在南宫兄他们离开后一个时辰即启程跟上,后天清晨,则是李发老弟与二瘸手下扮成单帮客杂在一起出关,至于关老大,我看还是夜里潜越比较方便……”
    关孤点点头道:“就这样决定了,你记得叫李二瘸派出四名得力手下来暗里缀着每一拨人过关,以备随时在有意外发生时传擎——”
    胡起禄道:“忘不了的,但暗语是——”
    关孤不假思索的道:“‘龙出海了’,这四个字。”
    胡起禄呵呵一笑,颔首道:“龙出海了?好,就用这一句做暗语,可真是要龙出海了!”
    关孤又道:“另外,你设法叫李二瘸派个亲信秘密接近‘双环首’夏摩伽,告诉他说他有个老朋友在‘断肠坡’相候,叫他立即前来相会。”
    胡起禄道:“我记着。”
    关孤道:“好,一切就这么说定,你还有很多事要办,先赶回‘三灯洼’准备去吧,至于,我个人什么时候走,你就不用操心了,在你们离开之前,我会先向你打招呼的。”
    胡起禄站了起来,道:“至迟今夜三更我便赶回,关老大,你们可留神点别露了痕迹才是!”
    关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匆匆做了个罗圈揖,胡起禄道:“各位暂且歇上一阵,我先离开些时了。”
    说着,这位有“鬼狐子”之称的老江湖立即转身走出这座破落的道观,跨马飞驰而去。
    正殿中静默了一会,南宫豪开口笑道:“这老小子,可也真有些鬼花样,匪夷所思,呵哈,匪夷所思……”
    丰子俊冷冷的道:“大哥,你就要装扮成个‘死人’了,还这等的开心法?”
    南宫豪脸孔一板道:“你马上就要改头换面变成个妇人,尚有心思来说我?”
    关孤淡淡的道:“其实南宫兄比较上算些,权当是睡了一觉,一觉之后,便安抵康庄—
    —或是身陷绝地了,总比一步一步紧张无已的亲身经历这不愉快的过程来得轻松!”
    丰子俊笑道:“可不是么,大哥说起来颇有福气,黄梁一梦,百虑俱消,多么惬意呀,难怪你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呢……”
    南宫豪咆哮一声道:“我其实宁肯亲身经验一趟,否则如若万一事败,就这么糊里糊涂吃对方当猪剐了才叫冤枉委屈!”
    丰子俊挤眉弄眼的道:“如此一来我就真的成了你的‘未人亡’啦!”
    气得南宫豪一巴掌扇过去,丰子俊急急跳开,边笑不可抑:“别冒火……大哥,我一想起那大愣子来才更觉可笑哩……人家算是怎么回子事嘛?凭自认了个爹,还得披麻戴孝真个如丧考妣似的淌一路的眼泪……比起你来,那大愣子岂不更冤枉委屈?”
    一边的关孤忍住笑,忙道:“二位贤昆仲,过午了,你们光在互相调侃,也不觉腹中饥饿么?”
    南宫豪狠狠瞪了丰子俊一眼,道:“气都气饱了,哪还觉得饿?”
    丰子俊笑道:“我去车上拿吃的,也算拍拍我大兄的马屁。”
    说着,这位“不屈刀”赶紧走向篷车那边,而银心也正好捧着一大包食物往车下攀,丰子俊赶上去接了过来,顺手又拎起一皮囊的饮水,招呼过李发,四个人就在这正殿里享用起来。
    李发的食欲仍弱,仍毫无兴趣的啃着一块干饼,边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如果你越城潜行,所经的也是些徒峰峭壁,群山叠岭,那种地形根本不可能骑马,你的‘黑云’怎么办呢?”
    关孤举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水,用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渍,低沉的道:“我看也只有暂时存放在‘三灯洼,李二瘸哪里了!”
    丰子俊用力咀嚼着一块卤牛内,咽下后,接着道:“看看胡起绿是不是有法子也将马匹的毛色改变一下,能混过关最好……”
    关孤淡淡的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匆匆吃了点东西,关孤擦净了嘴,独自个人踱向了殿外,在残垣颓壁中默默静立,望着他的背影,丰子俊有些忧虑的道:“关兄似乎有很多心事……”
    南宫豪点点头,小声道:“不错,他的情绪不大好。”
    丰子俊轻轻的问:“他大腿上的伤,大哥,有影响么?”
    南宫豪道:“影响不能说没有,但却也碍不了什么事……唉,他就是这样,承担的责任太重,而这些个责任又全是那等艰巨和令人烦恼的……”
    李发叹了口气,道:“这关大哥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唯一的义士,他几乎是个完人……他这半生岁月,差不多全在忧患中渡过,他担的心事都是别人的心事,他受的痛苦也是些原可不用受的痛苦,他放弃了这么多——逸乐、财富与富裕的生活,所求的却只有一样,心灵上的平安,为了求这一样,他付出的代价已是太大了——今天有许多过着美好的或奢华的生活的人,有几个会想着这一点?又有几个能注重这一点心安?处在他这种环境与阶层的人,如果谁都能和关大哥同样这般去想,这人间世,这江湖道,恐怕早也是那般的和平及安宁了……”
    深有同感的点着头,丰子俊道:“你说得对,关兄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嫉恶如仇,重仁尚义又崇礼维伦的人,他是一个以暴力起家的剑子手,却也是一个心地宽慈的善士!”
    南宫豪也感慨的道:“不说别人,就以我们而言吧,谁肯冒这大的风险去帮助一双陌生的母女?谁又肯抛舍原有的一切去万里亡命?如果我有关兄这样的身份地位,我也不会去理它什么事有义,什么事无道了!只要自己过得安逸,自己活得顺当,叫我去为了某桩与自己无于的事做牺牲,我是决然不肯的……”
    丰子俊吁了口气,道:“所以说,大哥,你不是关孤,比不上关孤了,他是追求的一个理想,一个远景,一个希望——那就是仁义忠信,礼伦大同的实现;这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但却可以感觉到、承受到,那将是多么光灿的人生!”
    李发接口道:“是的,关大哥便要做一个像这样的卫道者!”
    丰子俊道:“能多几个像他这样的忠义之士,天下人便有福了,武林道也不会如此蛇鼠横行,乌烟瘴气了……”
    南宫豪低沉的道:“他年纪比我们轻得多,但他知道的,懂得的道理却远远超过我们,最难得的,他不尚空谈更且身体力行……”
    庭中的关孤,这时已走了回来,他的脸色是悒郁的、苍灰的,而且透着无可掩隐的疲惫之态,他踏在石阶上站住,涩涩一笑,道:“从现在到午夜三更之前,不会有什么事须要我们去办,大家趁着这个空隙好好休息一会,养足了精神,以便去应付即将来临的艰险!”
    南宫豪忙道:“你呢?”
    关孤道:“我先四周转一转,然后就在观前那半堵坍墙之下歇息,顺便也可兼做警戒。”
    丰子俊急道:“这件事我去办吧,不劳关兄了。”
    说着,不待关孤答应,丰子俊已头也不回的奔到外面巡视了,关孤笑笑,就要转身往那堵断壁行去,他刚一挪步,篷车尾部的江尔宁已低叫道:“喂,关孤!”
    关孤站住问:“有事?”
    江尔宁轻轻的道:“我想下车来松动一下,行不?”
    关孤眉峰微皱道:“你身子不便,怎么下来松动法?万一不小心弄裂了伤口,又是麻烦,我看你还是老实点歇在哪里吧。”
    江尔宁杏眼一瞪,立即又想起对方是谁来,她连忙脸色一软,央求道:“帮帮忙嘛,关孤,你知道我是个好动的人,在这又窄又热的篷车里闷了两三天,差点就把我闷疯啦,你行行好,我出来透口气也就成了……”
    关孤沉着脸道:“叫银心扶你下来吧。”
    江尔宁娇声道:“天爷,银心怎么扶得动我?看她那付身架骨,怕不压跨了她!”
    关孤烦了,道:“那怎么办?”
    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祈求神色,江尔宁道:“你抱我下来嘛……”
    关孤微吃一惊,道:“我?”
    江尔宁点点头,柔腻的道:“我要你抱我嘛,是你伤了我,应该你抱我下来,也算是你对我挨了这几剑的一点小小补偿,行不行?”
    关孤有些面红耳赤的斥道:“不要胡闹……”
    南宫豪本已铺下外衣要躺下了,闻言大笑道:“江姑娘,我来代劳如何?”
    白了南宫豪一眼,江尔宁嗔道:“省省力气吧,老前辈——”
    暗里窃笑着,李发把头巾盖上脸装睡……
    篷车里,舒婉仪的心头起了一阵莫名的抽搐绞痛,她深深垂下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但无来由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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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刁、蛮、小娇娘
    关孤一转身,半声不响的独自走到那墙坍壁之下,靠着坐下,闭上眼,默默养起神来……
    懊恼的咕哝一声,江尔宁只好招乎银心扶着她放下篷车后的挡板吃力的走了下来,银心将她扶到关孤面前,才低着头匆匆回到车上。
    瞪着关孤,江尔宁一股子火气从她双眸中冒出,她咬着牙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给面子嘛?”
    关孤闭着眼,懒懒的道:“江尔宁,你太任性,要不得!”
    江尔宁十分辛苦的坐了下来,气咻咻的道:“我任性,我什么地方任性?我再任性也没像你这样,硬梆梆、冷板板、阴沉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笑了笑,道:“我何尝拒入于千里之外了?”
    江尔宁哼了哼,悻悻的道:“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我请你抱我下车,你却半声不吭扭头便走,这不是叫我难堪是什么?叫我难堪就是不接受我的善意,不接受我的善意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睁开眼道:“不抱你下车就算拒绝你的善意了?你这是什么‘善意’?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又没有特殊关系,亦非在特殊情况之中,我怎么能那样做?”
    江尔宁小声的,却骄傲的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家世煊赫,出身贵胄的年轻小伙子要想得我个好脸色都不容易,更休说沾我一下了,我却自愿让你享有此项荣誉,叫你亲近我,你竟还端架子?真是有些不识好歹!”
    关孤淡然一笑道:“江尔宁,你最大的缺点,便是自视太高,甚至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你该弄清楚,人和人是不尽相同或者完全不同的,我相信会有很多人追求你,但那是他们,决不会是我,这一生,我不会在这一方面有所企求,以前不,以后也不,如果你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这就是你的错误了!”
    江尔宁恨声道:“我不信!”
    又闭上眼,关孤低沉的道:“信不信在你,我原不须要你相信什么……”
    江尔宁一咬牙,道:“你不要狂,姓关的,我天生就有这么个脾气——越不易到手的东西我越要千方百计的弄到手!”
    睁开眼默默凝视着江尔宁,关孤的眸子里是一片冷清的倦怠与一片萧索的嘲弄,他淡淡的道:“譬如说,什么东西呢?”
    江尔宁恨声道:“你少在哪里装佯!”
    关孤平静的道:“我是么?”
    凑近了脸蛋儿,江尔宁一字一字的道:“关孤,我给你面子你不要,你就不要怪我不择手段了,我心里想的东西,便必须属于我!”
    关孤烦倦的道:“这是你的个性,与我无涉。”
    江尔宁气愤的道:“现在来说,正牵涉着你!”
    关孤叹了口气,道:“江姑娘,你出身武林中的名门大户,有财有势,且你本人又美艳如花,有很多各形各式的男人追求你,仰慕你,但这全是你的事!你想要什么,能要什么,也任由你自己去张罗,这些,和我并不相干,我只希望你叫我静一静——”
    江尔宁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关孤,你真的不知道抑是假的不知道?”
    关孤冷冷的道:“你到底要问什么?想说什么?”
    清晰的,悄细的,却也是蛮横的,江尔宁的形态活像一只蹑着足欲待扑攫猎物的雌豹子:“我要的,我想的,是你!”
    并不意外的笑了笑,关孤神色十分安详:“你疯了?”
    江尔宁怒道:“我一点也不疯,我比天下最冷静,最正常的人还要来得冷静正常!”
    憔悴的面庞上浮现着一抹倦乏的笑意,关孤道:“这是代表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呢?表示你对我好,或是你对我有着某种的征服欲望?!”
    江尔宁咬牙道:“你这个麻木不仁的人!”
    关孤摇摇头,道:“别胡闹了,丫头,快去歇着吧!”
    干脆倚着关孤坐了下来,江尔宁的这个动作却是相当辛苦吃力的,身上的创伤牵扯,使她痛楚得脸色泛青,冷汗涔涔……
    关孤有心想移开,却又不忍的伸手扶挽着江尔宁坐下,这个举动,却令江尔宁方才聚集的满腔怒气立时消除了一半,她喘息着,斜脱了关孤一眼,又是娇媚,又是刁蛮的道:“嗯,这样还多少带点人味………
    关孤苦笑道:“丫头,别太不拘形迹了,光大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叫人看见不太合适………
    一扬脸,江尔宁嗔道:“不愉不抢,不苟不且,怕谁?”
    关孤低促的道:“礼教,礼教——”
    江尔宁哼了哼道:“请问,我们这样坐一起,什么地方有亏礼教呀?”
    将头靠在后面的坍墙上,关孤无奈的道:“你怎这么开通?”
    江尔宁悻然道:“我这是大方,难道说,男女两人在一起,就非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可?简直笑话!”
    关孤涩涩的道:“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休息,江姑娘,从今晚三更开始,一直到大伙全到达关外‘断肠坡’聚齐为止,我的身心全不可能稍得松懈……”
    江尔宁道:“你放心,我只和你把话摆明,会留下时间来让你休息,对你的身体状况,老实说,我比任何人都关心!”
    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关孤道:“我们已谈了很多了,江姑娘,有什么话何妨留到出了关之后再说!”
    江尔宁任性的一拧头,怒道:“你少来敷衍我,我现在就要说清楚!”
    关孤半合上眼,叹了口气。
    江尔宁又凑近了一些,近得关孤已可嗅到她口唇间的幽香,感觉得到她身体上的温热,她开口轻轻的暖气,便拂上了关孤脸颊:“姓关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卖力来帮助你们的原因!”
    关孤沉沉的道:“大约——是道义或同情心的驱使?”
    江尔宁冷冷一笑,道:“鬼的个道义和同情心,如今是什么年头儿了?江湖道上有几个人还讲究这一套?真是笑话。”
    懒得和她争论,关孤闭嘴不答。
    江尔宁道:“你说说看,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孤摇摇头:道:“不晓得。”
    江尔宁恨得一咬牙,道:“你又装佯!”
    关孤道:“我真不晓得你除了在道义感与同情心的促使下,还有什么理由来帮助我们,你不要利,也不要财!”
    江尔宁垂垂的道:“我全为了你!”
    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关孤却淡然道:“报恩?”
    江尔宁道:“有一部分,并不全是。”
    关孤冷冷的道:“我提醒你,我并没有做你裙下之臣的企图,我早已向你说明了,所以,你也别存着什么浪漫想法!”
    江尔宁羞恼的道:“别说得那么肯定,姓关的,你也不是柳下惠!”
    关孤正色道:“生死关头的前夕,江姑娘,你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些!”
    江尔宁一撇唇角,道:“现在不谈,以后找你谈更不容易,关孤,你不要一派冷冰冰,硬梆梆的作风,你也不要自以为‘奇货可居’——”
    关孤悠悠一叹,道:“我是一个强仇四迫,亡命天涯的武夫,我几时又自认为‘奇货可居’来?倒是你这位金枝玉叶的名门闺秀,却在这里逼我,为何?”
    江尔宁沉默了一下,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姓关的,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有性格,有魄力,有果断,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女人就是喜欢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样?你和我,能凑合一下么?”
    关孤呆了呆,啼笑皆非的道:“凑合一下?”
    江尔宁道:“这个意思就是——进一步做朋友!”
    关孤一笑道:“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江尔宁嗔道:“这是——形容一下,我是说,让我们试着‘好’——”
    关孤摇摇头,道:“你去找别人吧,我高攀不上!”
    江尔宁愤然道:“瞧不起我?”
    关孤笑笑道:“不,的确高攀不上!”
    瞅着关孤,江尔宁表情怪异的道:“哼,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拒绝我,我知道。”
    关孤愕然问:“你知道什么?”
    用手指朝后面的篷车方向一点,江尔宁悻悻的道:“是舒婉仪想霸占你!”
    关孤脸色一沉,不悦的道:“我是个男子汉,我有独立的人格与尊严,没有人可以‘霸占’我,而且,我也并没有这般可敬可爱!”
    江尔宁咬牙道:“少来这一套,我是个女人,我懂得女人的心理,更知道他人情感上的微妙变化,舒婉仪看你时的眼神,与你说话时的表情,听到你声音时的反应,在在全证明了她对你十分有意,十分有心,听清楚了,不是一点,而是‘十分’,每次她见到你,就像恨不能把你吞了一样!……”
    关孤低斥道:“不要胡说!”
    江尔宁冷冷的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面颊肌肉轻轻痉挛了几次,关孤苍哑的道:“江姑娘,你真能把人逼疯……”
    江尔宁生硬的道:“我且问你,我与舒婉仪比,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她是出身财势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我也同样是出自财势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她知书识礼,我也知书识礼,她长得不错,难道我就有半点差?我比她强的地方可多着呢,我会武功,她不会,我有见识,有胆魄,有她所没有的各种江湖关系,你倒凭良心说说看,我和她哪一个比较适合你?”
    关孤几乎有些狼狈的道:“你帮帮忙,江姑娘,别这样张牙舞爪行不行?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你真想建立一点男女之间的情感,也不能用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法子呀!”
    江尔宁坚持道:“对你这种冷心冷血的人,只有这种法子才奏效!”
    关孤轻喟一声,道:“你这个样子来对一个男人说话,也不怕你家大人生气?”
    江尔宁柳眉一挑,道:“我家大人会生气?真是笑话,我爹,我叔叔,我伯伯们一直都夸我明快爽朗,行事果断,大有须眉之风!”
    关孤道:“唉,真拿你没法子!”
    江尔宁话风又绕了回来道:“说,姓关的,我和舒婉仪之间,你挑哪一个?”
    关孤忙道:“喂,你搞清楚,我与你,与舒婉仪之间,全是清清自白,毫无瓜葛的,我无权挑选你们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而你们更无权强迫我挑选,这,这算怎么一回子事嘛?”
    江尔宁怒冲冲的道:“关孤,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关孤面红耳赤的道:“我什么酒也不吃,你少费心!”
    咬咬下唇,江尔宁歪着头道:“看样子,要对付你还真有点棘手——你越是这样,我越要试上一试,看看到底你硬还是我强!”
    关孤板起脸来道:“不要胡闹!”
    江尔宁忽然转变得十分温柔的道:“对了,姓关的,舒婉仪那妮子较文静体贴,细声细语的腻得人心软,你一定是喜欢这样个性的女人?没有问题,我也会这一套,只要你愿意我扮那种女人,我包会叫你称心满意……”
    关孤大大的摇头,道:“你快回车子里去,江尔宁,再磨下去,我不用闯过‘古北口’,就在这里便叫你给摆平了!”
    格格一笑,江尔宁道:“你越嫌我,我越不走!”
    关孤索兴闭上眼睛,沉默着假寐起来。
    江尔宁轻轻拉了他臂膀一下,道:“睁开眼来嘛,别装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朝旁连移过去一些,关孤依然不吭不响,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哼了哼,江尔宁也吃力的跟着朝这边凑了凑,这一凑,简直整个人全依偎到关孤怀里来了。
    关孤缓缓睁眼,冷凛的道:“江姑娘,男女有别,万请莫太逾矩!”
    江尔宁蛮不在乎的道:“我不管。”
    关孤又道:“请你替我设想,江姑娘,关孤半生江湖,未曾——”
    江尔宁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歇着吧,这种大道理对我是半点也不中用,只要我们正大光明,没有做出见不得人来的事,谁敢放一个屁?!”
    舐舐唇,关孤艰辛的道:“江姑娘,今晚之后,前途即是一片荆棘,危机四伏,陷阱处处!有许多豺狼虎豹分布八方,准备围截扑攫我等,那将是一次漫长又难险的争斗,也是一场生死缠绵的噩梦,能否安渡,犹在未定之天,形势上的不利,情感上的危殆,已够将人折磨得心力交瘁,在这样的惨愁时节里,你怎能再谈男女之私,甚且纠缠不休?你不觉得这有些过份与不切实际么?”
    江尔宁僵窒了片刻道:“那么,事情过了以后呢?”
    关孤疲乏的道:“不敢说,我们能否安过此关!”
    杏眼圆睁,江尔宁又火了:“也不能说就渡不过此关,你不要来敷衍搪塞,如果事情过了,你打算怎么办?”
    关孤低沉的,道:“再说吧。”
    江尔宁愤怒的道:“你又在故意磨蹭:”
    就在这时,丰子俊已匆匆走了过来,一边高声道:“关兄,关兄,李发老弟已在殿里给你铺设好了一个地方,请你尽早过去歇着呢!……”
    丰子俊等于适时替关孤解了围,他忙应道:“好,我这就来。”
    江尔宁气得脸蛋儿绊红,她恨声道:“天下再没有这样不识趣的人——”
    丰子俊走到近前,笑眯眯的道:“呃,江姑娘,你的精神倒蛮好的……”
    江尔宁没好气的道:“不劳你关心!”
    丰子俊陪笑道:“我看,你也回车上去躺一下吧了这阵子怕也乏啦……”
    挣扎着要站起来,她一边青着脸道:“我乏死了也不用人管——”
    一看她那痛苦吃力的模样,丰子俊急忙抢上一步想加以挽扶,江尔宁往旁一闪,气咻咻的道:“不要管我——”
    这一闪,她重心顿失,整个人便歪跌下来,于是,关孤叹了口气,只好轻将江尔宁揽住,江尔宁身子一软,居然就赖在关孤怀里了!
    丰子俊眨眨眼,似笑非笑的道:“没摔着吧?”
    江尔宁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索兴闭上了眼。
    关孤摇摇头道:“江姑娘,你能走么?”
    江尔宁又呻吟一声,喃喃的道:“你看我能走吗?”
    丰子俊向关孤使了个眼色,道:“关兄,还是你抱着江姑娘回车上去吧!……”
    无可奈何,关孤吁了口气,只好将江尔宁抱起往篷车那边走去,他脚步才一移动,江尔宁的两条玉臂竟蛇般似的绕向了他的脖颈!
    关孤微吃一惊,低声道:“快放手,不可以这样!”
    江尔宁星目半睁,娇慷懒散的呢喃:“这片刻的温馨,全不施舍?”
    关孤着急的道:“帮帮忙,这太不雅观……”
    江尔宁的两条手臂缠得越紧,她悄细的道:“你怕被舒婉仪看见不开心?”
    一步一步的走着,关孤有些失措的道:“江尔宁,你放不放手?你使我窘迫——”
    轻轻摇头,江尔宁腻着声道:“我不放,关孤,你把我的两条手臂砍掉吧,那是唯一摆脱它们的方法——你的‘渡心指’不是又快又利吗?”
    寒着脸,关孤不再出声,他来到篷车后面,缓缓的将江尔宁放在车尾的软垫上,这时,江尔宁方才万分不舍的松开双臂,柔柔的道:“谢谢你抱我回来,关孤。”
    没有回答,关孤甚至没向江尔宁或舒家母女及银心再看一眼,转过身直向殿里走去。
    丰子俊迎着他,一耸肩,低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最难以摆平的东西,你近了,她远了,你远了,她却近了。”
    关孤摇摇头,苦笑道:“我曾遇上过千百种类形的人物,但是,像江尔宁这个样子的却实在少见,叫人又气又窘,却奈何不得!”
    丰于俊低声道:“关兄,你的烦恼我们全看得出来,其实用不着放在心上,江尔宁这妮子虽是能缠人,但心地却不差,你忍着点,凑合过去也就是了……”
    来到这正殿一角,果然,李发已经把地上清扫干净了,更将一条毛毯铺好,摆上了枕头,端等着关孤躺上去安歇着啦。
    望着站在一边的李发,他的面孔红通通的,汗涔涔的,关孤不由温和的斥责他:“看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却替我铺设卧处于什么?一个不小心弄裂了伤,岂不是自己在找麻烦!”
    李发笑笑,道:“没关系,大哥,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一路上都缺人待候你,我身子又不灵便,大哥也受委屈了……”
    关孤坐到毛毯上,道:“李发,你多小心点自己的伤痛吧,我的日常起居我自会料理,不须麻烦你来照应,现在你该去歇着啦。”
    李发笑道:“一天到晚全是躺着,人也躺腻味了,大哥,我不怎么困倦,歇不歇都不要紧,倒是你,得小睡一下……”
    关孤双腿盘坐,边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丰子俊羡慕的道:“关兄,你与李老哥二位,真是情深义重呐,你们这么个亲密法,只怕同胞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关孤笑笑道:“处久了,自然在感情上便比较接近些。”
    李发正色道:“丰爷,我是关大哥一手带起来的人,打进‘悟生院’开始,便承蒙大哥的提拔照拂我,待有如手足,我对大哥怎能不豁命以报?只要是大哥交待下来的话,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粉身碎骨也会替大哥担待!”
    丰子俊点点头,道:“这是无可置疑的,我全看得出来你对关兄的一片忠心……”
    就在神坛的一侧,传来南宫豪粗重的鼾声,就如像风箱一样的起落有致,有节有奏,关孤朝那边投去一瞥,道:“大伙全躺一会吧,今晚三更开始,便要闯关了。”
    丰子俊道:“我这位拜兄可真是‘高枕无忧’啊——关兄,在这趟艰险的行动前夕,你觉不觉得紧张?”
    关孤平静的道:“这是免不掉的——人有七情六欲,任什么感触上的反应也都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只是有人掩饰得好,有人比较容易露于形色罢了……”
    丰子俊叹口气,道:“我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灰郁郁的宛似压上块铅,说话是说话,吃饭是吃饭,情绪上老感到晃憎不安,任什么事也提不起劲来了……”
    关孤一笑道:“有些人是这样——再经历了多少场面,见过多大风浪,每次遇上却总不能定心,这不算什么,别看我表面上平静安详,其实我也一样心里七上八下,但想开了也就好了……”
    丰子俊有些沉重的道:“这样的生死关头,存亡之争,怎能叫人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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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焦、惶、风雨前
    关孤低缓的道:“要来的终归要来,注定的也早已注定,子俊兄,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走到哪里算是哪里了……”
    眉宇间仿佛笼上一层阴霾的暗影,以至丰子俊的面容在这时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幽深冷郁了,他徐徐的道:“江湖上的日子,也真叫难混,岁月连着岁月,尽是一片怔仲与血腥,实也想不出当年怎会选上这么一行的……”
    关孤的表情也不由越加阴冷起来,他沉沉的道:“这样的生活,不独你,我也早过腻味了……”
    李发轻轻叹息,没有接腔。
    过往的片断,可不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魔?而且还全是些血糊淋漓的梦魔,那是一圈一圈的刀口子圈成的日子,一波一波鲜血涌荡的年月,不党中总是过得容易,一待当能回思的时候,这样的过往便令人心悸了,转过头去,望望将来吧,而将来又何尝有什么远景与希望,便巴盼着能得个善终巴盼着善终之前能有段悠闲安心的日子过,却也是那么的渺茫与困难。
    只这可怜的一点心愿,在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奢求,何况,在挣扎到哪里之前,半途上还布满了多少荆棘?多少险恶的陷阱?难怪混在这种环境里的人要感叹,因为他们经历了大多的人生,才透彻了解这人生竟是如此的残酷法……
    今夜三更起始,即将卷入那片淹漫过来的狂风暴雨中了,暴风雨里犹挟着震大的雷电与呼号,能否等到再见天晴,却是此刻谁也不敢逆料的事,如今,周遭是平静又安宁的,但即己有隐约中的怖厉在飘浮,血腥的气息在扩展,这是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悄然中,有那么多融在人们意识里的惶恐……
    等待吧,如今也只有等待了,还能做什么呢?
    交初更,星月无光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几乎悄静得没有丁点声响,“鬼狐子”胡起禄已自黑暗中出现在这座破落的道观之前,在他背后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具白木棺材,气吁吁的摆到殿前,前面擦汗的那个人是大愣子。
    胡起禄也背着一个包袱,他来到殿前,轻轻拍了三记掌,于是,在殿角,一道火折子迎风抖亮,燃起了半截蜡烛,同时,关孤与丰子俊二人便自两侧的幽隐处闪了出来。
    胡起禄匆匆上前,满头大汗的道:“没事吧?”
    关孤额首道:“都好,辛苦你了,老狐狸!”
    胡起禄摆摆手,低促的道:“什么节骨眼了,还作兴这套客气,进殿去谈吧!”
    三个人匆匆进入殿堂里,就在神坛一侧蹲了下来,点亮蜡烛的人是李发,他用身子遮住哪片微弱晕黄的烛火,尽量减少光亮的外泄。
    关孤望着胡起禄疲乏的面孔,低声道:“喝口水再说话吧。”
    胡起禄摇摇头,道:“不关紧,我只是一路上的抄捷径翻山道弄得乏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愣子他们两个抬了付棺材,若在大路上走实在惹眼,这么付玩意,得避着点耳目才行!”
    关孤轻轻的道:“一切全弄妥了?”
    胡起禄道:“全妥了,棺材已经改装成明暗两层,里头的气孔也钻得十分技巧,不易看出,李二瘸亦已派定一批手下扮做单帮客出关——”
    他顿了顿,接道:“其实他们原本也就是单帮客,只不过把这趟走关外的时间提早了几天而已,当然,李发老弟杂在其中不会有问题,李二瘸会派他一个得力手下随同照应,这人已在外头等着,就是和大愣子,一起抬棺材的那个小伙计……”
    关孤颔首道:“很好。”
    胡起禄又道:“我的各种道具家伙全都带来了,易容药,‘二转鬼’,各式应用服饰,包括麻衣一套,哭丧棒一根,串纸钱两吊,一概齐备,剩下来的事,就得替各位改头换面,大大的装扮一番,另求各位帮忙的就是到时候一定要勉为其难,不会演戏也得逼着演一出……”
    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接着凑近了点道:“至于‘双环首’夏摩伽哪里,李二瘸也派了他的一名干练心腹前往知会去了,包不会误事,我们分四拨闯关,李发老弟和大伙一起走,不须另派人跟缀,其他三名连络弟兄早就候在前头一家荒铺子里,我们每一拨人经过那荒铺子前只要伸手在头顶上连挥三次即可,他们每次只站出来一个人在门口等,这个走了那个才出来接班,所以三个人全不会晓得自己另外两个伙计缀着的是什么人,我也敢保证他们不会觑探,否则,李二瘸会剥他们的皮了!”
    关孤道:“他们全知道自己要办的是什么事么?”
    胡起禄道:“全清楚——各人暗中缀着所要跟缀的人,一有异动不测之事发生,便即以最快的方法赶往关外‘断肠坡’,通知前候之人知悉,关老大,这些事他们干起来都是内行!”
    关孤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三灯洼’的李二瘸我一定要重重的报答他!”
    胡起禄嘿嘿笑了,道:“关老大,李二瘸绝不敢求你报答,他说了话啦,只愿关老大你日后记得他这个人,让他高攀与你做个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
    关孤正色道:“他何必如此客气?像这样‘雪中送炭’‘见危仗义,的血性汉子,就是他不找我,不帮我,我也一样愿意结交他!”
    胡起禄振奋的道:“好,有你这几句话,我已足够向二瘸交待了,他包管会乐得猴跳不已——对了,这件事却不能不向关老大你提一声,二瘤一听我告诉他关老大的现下各情之后,便执意拗着我非要赶来向关老大你请安不可,是我怕走漏风声,招人耳目,这才费尽唇舌将他劝止不来,他满肚子的不高兴,要我再三向关老大求恕,更须我特别说明白不是他不懂规矩,乃是我胡某硬拦下来的……”
    关孤微微一笑,道:“不敢当,老狐狸,你回转之后,尚请代我关孤向他致候!”
    胡起禄拍拍胸脯笑呵呵的道:“一句话!”
    关孤道:“你的那位大愣子老弟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
    胡起禄一本正经的道:“关老大,你可千万别认为大愣子有这么个浑名儿就真以为他是愣头愣脑的人,他可是自小跟着我,由我一手带大的呢,就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样,这小子是有股牛脾气,而且性子倔得很,但笨却半点也不笨,非但不笨,更且精灵得紧,他外表看上去又粗又憨又楞,骨子里却相当机灵,你想想,经我胡起禄夹磨出来的孩儿岂有真愣的道理?”
    关孤笑道:“我相信。”
    一直未曾开口的丰子俊,这时忍不住小声问道:“胡老哥,呃,你待会把我扮成女人,可真的不会吃人看破?”
    胡起禄老大的不高兴,道:“丰兄,你这就是小看我了,我姓胡的出的主意,使的手脚,几时还出过纰漏?莫说将你扮成女人不会露出半点马脚,便将你扮成个十八岁的小娇娘,只管也叫人认定你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且相信你是未曾开苞过的!”
    关孤与李发闻言之下,全都忍俊不禁,丰子俊则不由面孔涨红,啼笑皆非的摇头,道:“荒唐,荒唐……”
    胡起禄眼珠子一翻,道:“荒唐?你且等我替你装扮过后再看吧!”
    丰子俊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真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扮装之术,胡老哥,我的举动却怕太不适合女儿之态……”
    胡起禄哼了哼,道:“那就非得学像不可——方才我已说过,会装的固然要装,不会装的也得勉为其难硬充一充,我的丰兄,这不是在看光景逗耍子,这是在玩命呀,玩得好,平安过关,玩得不好,这辈子就到此为止啦!”
    丰子俊苦着脸,道:“我晓得——”
    胡起禄道:“既是晓得,你就委屈点,拿鸭子上架吧!”
    关孤的面庞,在晕黄的烛光摇曳下,被映幻得有些阴沉不定,他的眉宇唇角之间,也宛似隐隐漾着些儿忧戚的意味了,胡起禄看着他,轻声问:“关老大,你可想到什么事情不妥么?”
    关孤摇头道:“没什么。”
    胡起禄关切的道:“你神色不太好……”
    关孤低喟一声,道:“在这个时候,我自是不会觉得太愉快的。”
    胡起禄揉揉鼻子,四边观望:“‘咦’南宫兄呢?”
    关孤道:“他在守护篷车。”
    胡起禄笑了笑,道:“其实不用这么紧张,这里是十分安全的……”
    双目中的光芒闪了闪,关孤道:“有备无患。”
    胡起禄点点头,道:“这也不错,关老大难怪你的名气混得恁般大了,犹是这么个行事小心法!”
    关孤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这个原因乃是十分重要的!”
    胡起禄注视着关孤,缓缓的道:“关老大,我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活到八十岁,一百岁,江湖上须要你这样顶天立地的铁汉子,武林中更缺不了似你这样伸张正义,桔抗邪恶势力的真英雄,关老大,你独自闯关,务盼珍重!”
    关孤深沉的道:“谢谢你的关注,我会的。”
    丰子俊插口道:“关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启行?”
    关孤木然一笑,道:“我想在你们启行之前。”
    丰子俊忙道:“关兄,你可不要去惩匹夫之勇啊!”
    关孤道:“你看我是一个光凭‘匹夫之勇’的人么?”
    李发也紧张的道:“大哥,你一定要设法暗中过关,千万不能和他们硬干,大哥,若是你成开和‘悟生院’的虎狼明仗对挤,我也不活了!”
    丰子俊咬咬牙,也激动的道:“李发老弟说得不错,关兄,你必须潜行偷渡,不能执意硬挤,否则,我们不论脱险于否,也定然转回头来与你共此生死!”
    胡起禄急道:“喂,喂,你们几个是在发的哪门子疯癫?大计已定,万事俱备,一切依计而行便成了,又谈什么火并硬干?这岂不是自找麻烦么?各位老祖宗,这个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稍一冲动,便前功尽弃,咱们也就通通完蛋大吉了!”
    关孤平静的道:“你不要瞎紧张,当然我们是依计而行,我方才只是说比你们先走一步,我并没有说要去找‘悟生院’的人决一死战呀,你们太过敏了!”
    李发固执的道:“总之,大哥,只要我一旦听到你被‘悟生院’的人截住的消息,我便会掉回头来和他们拼了!”
    丰子俊咬牙道:“我也一样!”
    胡起禄忙道:“别冲动,大家全别冲动,只要依计而行,我敢担保,出事的可能乃是微乎其微的,这个我有把握——”
    咽了口唾液,他又急切的道:“怕就怕各位一时忍不住火气掀开了底,那就后果惨重了,所以千万请你们列位忍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过了此关,将来扳倒‘悟生院’的机会多的是,又何苦非要在这个大势不利的节骨眼上和他们拼命?这就未免太不值啦,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点道理相信各位比我更了解……”
    关孤皱着眉道:“你们不要越说越真以为我有那个心意了,我又不是白痴,除非被他们堵住,否则我怎会傻到去做如此不必要的牺牲?”
    胡起禄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道:“这样讲,我就放心了,关老大,我不是舍不得我自己这付臭皮囊,只要趟进这湾混水了,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就算要卖命吧,总也得有个卖命的时机和卖命的道理,可以混得过去的地方又何须以老命去硬豁上?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齐心合力过了此关,以后要对付‘悟生院’时光长着,我姓胡的说不得也要出上番力,如若就此叫人家全坑了,又找谁去扳倒‘悟生院’去?姓禹的岂不更是眼朝天看,目无余子了么?”
    关孤平静的望着胡起禄,道:“好了,我们照着你的计划行事便是,现在,老狐狸,你可以替大伙打扮打扮了
    胡起禄站了起来,道:“你们等等,我先到篷车上去替舒家母女易容。”
    说着,他拎着他那灰布包袱,急匆匆的行往篷车那边,这里的三个人全沉默着,烛光,更形暗淡了。
    时间是一点一点的过去,夜色是越来越深浓,就在这样死寂的气氛里;李发忍不住有些伤感的道:“大哥——”
    关孤沉静的看着他:“嗯?”
    李发舐舐唇,低声道:“我们大伙全是成群成对的走:就你独个儿孤单单的往前头闯,大哥,想想,大伙全等着你,可一定要早赶过来啊……”
    关孤笑笑,道:“李发,你的口气里好像有点与我诀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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