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指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十三章险、惊、智斗智
    大愣子见他们要开棺,也哭喊起来:“不行,你们不能惊了我爹的灵啊,你们岂可随意骚扰他老人家……”
    十多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早已车上车下的拥了上去,这些人三不管的推开大愣子,强扯起丰子俊,将棺盖四角并未钉实的铁钉敲掉,猛的便把棺盖掀了起来,但是,棺盖才一掀起,动手的几个人已齐声惊叫着捂鼻跳开!
    车下的金重祥怒道:“怎么啦?真个见了鬼不成……”
    话尚未说完,他也禁不住立即以手掩鼻,匆匆退后,棺材里那股子尸臭,业已浓浓的飘散四周!
    这种臭味简直是要人命的,又腌所,又呕心,稍一闻着,忍不住的人几乎就能将隔夜饭也吐了出来。
    金重祥捂着口鼻,厉声道:“果是死人么?”
    几名站在车上棺旁的大汉赶忙道:“不但是死人,还发了臭啦!”
    金重祥厌恶的道:“盖上!”
    那几位仁兄立即七手八脚抬起棺盖匆匆搁好,然后,又像怕沾上什么霉气般迫不及待的跃下车来!
    一挥手,金重祥道:“走,快走!”
    大楞子露出一种又惊又气又迷惘的神态,悻悻的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嘛?一下叫停车,一下又盘问这,盘问那,一下竟连人家的棺材硬要启开看,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你们是官府的人吗?这样做是为什么事?你们可得说说清楚……”
    金重祥厉声道:“滚开,你再不走我连人带车全给你掀了!”
    四周的数十名大汉一阵吆喝,大愣子似是怕了,他咕嚷着,满脸不高兴的重新赶车上道,车子出去老远了,犹听得到丰子俊伏在棺盖上呼天抢地的悲号声。
    金重祥的阴毒狡诈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盘询查看大愣子他们,每一着全有他的用意——
    他仔细注视大愣子及丰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们是否乃为猎物之一,更借此观察有无改装易容后的痕迹,他坚令丰子俊抬头,便是要辨明丰子俊是否伪装,他详查他们住处,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细小破绽,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处,最后,他命人启棺验视,主要也为查明两点——棺村里是否确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经发臭,因为,棺材里若不是死人,当然便没有戏可瞧,如确为死人,假使没有臭味却亦有嫌疑。
    因为这样的天气,经过三天时间之后,尸体是必然会有尸臭散发出来的,设若没有臭味,便即表示对方话里有问题了——金重样本性狡诈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对的猜忌心大,轻易不肯相信别人……
    金重祥果是阴险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禄更非省油之灯,他的神机妙算,他的深思熟虑,犹在金重祥之上,这关一路过去遭到盘桔时如何对答的问题,他早已不惮其烦的一再告诉了丰子俊与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们背书似的背了几遍——他盘算到敌方如果查询时所要问的会是哪些话,而如今证明他的预测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里的蛔虫,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一样,金重祥方才所问的话,胡起禄业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术无懈可击,精妙至极,可以接受再严厉的考验,另外,他在棺材垫褥下暗置的两只死猫,那种腐臭的气味也和腐尸堪可比拟,足够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余……
    这时,隐藏着的关孤才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心里,对于胡起禄的智谋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
    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恼,也十分失望,他双手叉腰,脸色铁青,那模样也就越加阴森可怖了,四处的那些个彪形汉子,全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敢向这边凑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里,又匆匆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关孤也是熟悉不过的,一个又肥又壮,身高几有八尺;光亮的一颗大脑袋上泛着青油光亮,环眼狮鼻,生像威猛粗犷,另一个体形瘦小,狭脸钩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带着蛇样的冷芒,这两个人,粗胖的乃是“真龙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长马盛,狭脸钧鼻者,乃老六“趴唆”崔凉!
    他们两人一出来,便急步走到金重祥这边,马长盛扯开了大嗓门,十分不奈烦的嚷着:“老七,在这个鬼地方业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阳烤油,风沙迷眼,却连人家影子也没堵着一条,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费功夫啦!”
    金重祥皱眉道:“难说。”
    马长盛粗暴的道:“还难说个鸟!姓关的,他们若要来早就该来啦,至今未见不说,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线侦骑又何尝摸着人家的边?根本就在瞎闯胡猜,谁知道他们往哪里去啦,娘的,只怕谁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轻声点行不?叫老板听了去有你乐子了!”
    说着,他伸手拉着马长盛往关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凉也沉默着跟了过来。
    现在,这“真龙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着关孤十分接近了,近得关孤宛似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乱发什么牢骚嘛!在近并非全是我们自己的人,还有‘绿影帮’与‘大凉门’的手下,万一叫他们传话到老板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边,崔凉阴沉的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全是院里的人,也有暗地绊我们脚后跟的杂种,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机会挑剔我们哥几个!”
    崔凉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伟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倾轧里,程如姬对“真龙九子”亦并不友好,时而明争暗斗,所以,“真龙九子”背后称呼这位大老板的宠妾,全将她的姓名中那个“如”字改为“妖”字,也算是下意识的一泄心中之怨!
    马长盛立即愤怒的道:“娘的皮,谁敢乱传浑说,看我不扭断他的脖子!”
    崔凉冷冷的道:“别说了,五哥,你就是这样心浮气躁,小不忍则乱大谋!”
    马长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够了,一天到黑,不是挨着日晒,就得吃着沙尘,犹提心吊胆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稳,心也安不下,还要奉承这个,仰视那个,拎着脑袋在这里玩命,受尽了罪,却半个‘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贱啊!”
    金重祥毫无表情的道:“谁不是这样?”
    崔凉目光四扫——也扫过关孤藏身之处——然后,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着心吧,六哥,姓关的与他那几个同路人不擒着,咱们老板是绝不会拔营收兵,半途而废的!”
    马长盛气呼呼的道:“这真他娘合了一句话了——‘守株待兔’,说不定姓关的老早就和那几个狗男女从别的地方摸出关外啦,我们却像一群傻鸟似的在这里穷等!”
    金重祥摇摇头,道:“这一层,我们比较相信禹老板的判断。”
    大眼一瞪,道:“怎么说?”
    金重祥缓缓的道:“由我们最后一次得悉关孤他们的踪迹看来,他们业已十分接近‘古北口’,从他们所走的方向推测,除了这里便绝无第二条路好走,自‘古北口’出关却非经过我们这两条道路不可,他们并无其他选择!”
    马长盛不服的道:“难道他们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岭而过!”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过法?姑不论我们在这附近五十里方圆成一直线,在每次一处樵径窄道及山隘各处全派有眼线埋伏,就说我们没有这些布置,关孤那拨人里妇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着她们飞过这一大片峭壁峻岭?”
    顿了顿,他又道:“而关孤这人标榜忠义,卖的是仁义膏药,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抛弃他所要保护的人,何况,哪里头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舍得?”
    崔凉嘲弄的道:“说不定他这一次的‘窝里反’还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笔好处!”
    金重祥戏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仪那小贱人也必定对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关的人财两得,怎不意乱情迷冒上一险?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样,其实还不是满肚子男盗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闻腥的猫!”
    马长盛粗声粗气的道:“你们看,姓关的会不会领着那几个人又转回头?”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马长盛道:“怎么不可能?”
    金重祥阴沉的,道:“若要从这里再回头,至少也得绕上一个千多里的大弯,关孤有这一群拖累,他势不敢再冒这个险,他们行动慢,目标显著,只要一转头,随时有让我们‘踩盘子’弟兄发现的可能,而我们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关的会想不透这层利害么,况且,其他每一处可以出关的道路前头,我们也都早已派了眼线监视着了,只要一待察觉,即将立时飞骑传信,我们仍可及时堵截……”
    崔凉颔首道:“若比脚程,关孤他们是断然不及我们快速的,他不会舍近求远,妄冒其险……”
    马长盛恼火道:“照你们说,姓关的一行人是必经此地了?而又不会分开走?”
    金重祥点点头,道:“依情况的推测与事实的根据来说,是的!”
    马长盛怒道:“但为何至今未见人来?”
    金重祥道:“这就不敢说了,或许他们仍在犹豫,仍在惊恐,仍在筹思一条过关之计,他们也十分明了,这‘古北口’一关并不易过!”
    马长盛大声道:“依我看,姓关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凉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关孤也相处了很久,怎的对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刚才业已说过了,姓关的标榜忠义,卖的是仁义膏药,他混生活便全靠的这个,因此,他纵然自己可以逃掉,也决不会逃的……”
    金重祥接道:“更说不定他收了人家好处——财与色!”
    马长盛磨着牙道:“娘的,我看真叫姓关的整疯了!”
    金重祥冷冷的,道:“不用急,五哥,姓关的只要和我们朝上面,有仇有恨有气,全能谕雪吐露个干净!”
    崔凉脸色有些阴黯,道:“自家兄弟面前,讲话何妨由心——据我看,如若真与姓关的朝上了面,只怕那个结果也并不怎么太妙?”
    马长盛瞪眼道:“什么意思?”
    崔凉摇头道:“关孤实在厉害。”
    金重祥沉默了一下,讲的也是真话:“六哥说得不错,但我们人多,以一对一或许不行,以二对一,也可能围不住他,可是大伙一起上,姓关的便有三头六臂也一样要吃亏!”
    崔凉道:“当然,他再强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悟生院’相抗衡,问题是,我们必定会有损伤,而且这损伤将不是太轻——”
    金重祥道:“六哥,这样的情况乃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论为‘悟生院’的威信,为了我们哥几个本身的利害,或为了四哥与老人的血仇,我们都势须倾以全力干掉姓关的不可……”
    马长盛道:“娘的,我们若不能在这个机会里干掉姓关的,他迟早会有一天转回头来找我们,到了那时,我们的处境怕就更恶劣啦!”
    吁了口气,崔凉道:“这个顾虑谁也晓得,但就是不要去想一朝与关孤对仗时的情景,他那‘渡心指’的森森寒气就像能透进了的心底……”
    马长盛不悦的道:“老六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崔凉苦笑道:“五哥,我是说的真心话……”
    马长盛道:“算了,不说也罢,越说越叫人混身不对劲!”
    隐身石隙中的关孤屏息如寂,毫无声响,他静静的聆听着坡下这几个死仇的交谈,他不惊讶,也不气愤,他只是默记着对方话语中那些可能对他有用的内情……
    金重祥又启声道:“其实,五哥也不用怪六哥有些忧虑,咱们上上下下,直至连禹老板本人,还不一样心绪不宁?干脆不要去往这上面想,堵得着姓关的自是一劳永逸,万一堵不着,以后的事情如何变化以后再说吧,犯不着现在就自己折磨自己!”
    马长盛忽然嘿嘿笑了,道:“娘的,老七,你自己早已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安了,还说不是在折磨自己呢!”
    金重祥道:“何以见得?”
    马长盛皮笑肉不动的道:“你紧张的得连人家过路的棺材也硬要掀开来看,不是疑神疑鬼是什么?”
    金重祥有些恼火的道:“我这只是小心,哪能说是疑神疑鬼?要知道,关孤那批人诡计多端,狡诈百出,什么样的花巧他们也能用上,当然就得加意防范着点,万一那棺村里装着的不是尸体而是活人,甚且是我们要堵截的人,若叫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混过了关,岂不显得我们大无能了?所以为了预防有诈,我才坚令启棺验视——”
    马长盛笑道:“你这才是瞎紧张哩,用棺材装活人过关?简直荒唐!”
    金重祥道:“一点也不荒唐,这个法子十分有效,可惜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胆子这样做而已!”
    崔凉道:“幸亏他们没有这样做,否则岂不是正好被你识破?”
    金重祥做然一笑,道:“就凭关孤再是狡猾,也未必能以逃过我的法眼!”
    马长盛咧开嘴道:“还说呢,空自染了一身尸臭!”
    金重祥正色道:“宁在毋滥,还是仔细的好!”
    马长盛伸了个懒腰,望望天色,道:“整个下午就这么快又消磨光了,看样子,今天仍是不会有什么收获啦!”
    崔凉道:“夜里才更须谨慎,关孤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黑暗做掩护的技巧!”
    金重祥低沉的道:“这些天来,白天忙,晚上累,搞得人精疲力竭,有时候两眼望出去全变得晕茫茫的了!”
    马长盛舐舐嘴唇,道:“老九还在睡,等下叫他起来接班,你去躺一会吧!”
    金重祥道:“等等再说,我还能挺——”
    忽然,他又将目光四扫,压低了声音:“那边路上,夏摩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崔凉冷峭的道:“他敢?”
    金重祥慎重的道:“别忘了,他一直就是关孤的死党,对关孤可忠心得紧,他现在没有动静,说不定见了关孤之后就跟着也‘窝里反’了!”
    马长盛重重一哼,道:“谅他没这个胆量,咱们老大早已奉谕严密监视他了,那边还有左老二,贺三哥等人在着,他敢稍有异动?”
    崔凉寒着脸道:“我已经一再向禹老板献议,设法暗里将姓夏的处决——至少也将他软禁起来,以免他和关孤互为呼应,但禹老板却不肯答允,他主要的理由是无罪可加,因为姓夏的在关孤叛离之后,并没有丝毫串反之状,亦无他通同关孤的佐证,相对的,他却更加卖力了,所以禹老板不愿采取行动,怕会冤枉了他,另一方面,禹老板也担心万一动手拿他,会引起意外的伤亡………”
    金重祥冷冷的道:“我们大老板还有的别的顾虑哩,军心士气的问题,‘悟生院’叫关孤这一搅,业已成了一潭混水,且更上下翻腾了,正在这个动荡不安的节骨眼下,若是贸然下手对付夏摩伽,很可能激发另一场更大的紊乱与变化,况且,大老板尚抱着侥幸的心里,希望姓夏的是真心对他效忠,大老板也知道目前再也折不得人了,折掉一个便少一个,尤其是‘前执杀手’之属!”
    崔凉阴森的道:“我看,老板的这个希望只怕要落空!”
    金重祥点点头,道:“姓夏的一定早与关孤勾结好了,别看他眼前一本正经,忠心耿耿,但见关孤出现,他马上就会向我们‘倒戈’,我敢断言,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崔凉喟了一声,道:“但禹老板不肯听从我们献议,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马长盛搭腔道:“说不定程妖姬也帮着姓夏的——”
    侧脸望着他的“五哥”,金重祥有些啼笑皆非的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妖姬根本就与关孤素来不和,而夏摩伽更是关孤一派的中坚,妖姬怎会帮着姓夏的?她恨他的程度比恨我们还要来得深,五哥有时你论事完全不凭依据,叫人说都不好说……”
    马长盛讪讪的道:“大家猜嘛,我还不是猜……”
    金重祥道:“可不能胡猜呀!”
    崔凉岔开话题道:“‘绝春谷’那边,不知禹老板他们如今在干什么?”
    马长盛笑道:“我们老板包管比我们舒服,还不是搂着他的妖姬在作乐?”
    金重祥稳练的道:“你想得太离谱了,五哥,禹老板绝不会在这时还有闲情逸致去逗妖姬的乐子,听他们从‘绝春谷’回来的人说,禹老板现在每天只打坐调息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用在巡行查视上,妖姬也是全身披挂的跟随着,最苦的就是窦启元、庄彪、和冯孝三几个,一天到晚轮流执勤守候,半步不离谷口,百名弟兄也分成两拨,日夜埋伏,那边的情况比我们这里更要紧张得多!”
    马长盛摇头,道:“其实,何须这么紧张?”
    金重祥眉心微结,道:“为什么不该这么紧张?”
    马长胜粗鲁的道:“我们这里才是第一关,也是首当其冲的一关,他们来了,好好歹歹便得在这里大干一场,根本轮不着老板那边费心,等对头闯到他们那里去时,只怕不死也只剩口气了,他们却慌什么?”
    金重祥深沉的道:“如果我们拦不住呢?”
    马长盛信心十足的道:“凭‘真龙九子’的全部人马,凭“火珠门’的所有好手,凭数百名孩儿,会拦不住关孤有限的几个毛人?”
    金重祥道:“假若他们潜行过去了呢?别忘记‘绝春谷’乃是他们必经之路,也是最后拦截他们的机会!”
    马长盛幸然道:“你何不说他们全飞过去得了,哪就更一了百了啦!”
    一边的崔凉忙道:“真是的,我们自己人在这里瞎抬杠有什么意思?好像还烦得不够似的!”
    金重祥揉揉脸,意态索然的道:“好了,净是唇舌翻动,口也干了,咱们回帐蓬里喝上两杯润润喉吧!”
    咽了口唾液,马长盛立即笑道:“这还像句人说的话,娘的皮,一阵折腾下来,不独嘴干,肚子也早就饿了,喝上两杯之外犹得好好吃上一顿!”
    金重祥道:“五哥,你真不愧号称‘饕餮’。”
    马长盛眼珠子一翻,道:“就凭你这句挑剔的话,就十足十的称得上为‘睚眦’了!”
    崔凉不奈烦的道:“走吧走吧,别又顶了起来——”
    他正说到这里,远处的道路上,业已传来一阵“吱呀”的独轮转动声,三个人立时回头望去,嗯,可不是,前头路上一个粗汉正吃力的推着一辆独轮车走了过来,车的两边木杠上,各依坐着一个人,因为向着阳光的原故,他们一时炫花花的没看清坐在车的人的面容。
    心里没来由的一跳,金重祥低促的道:“唏,我觉得有点不对路——”
    崔凉却笑笑道:“我怎的没这种感觉?”
    粗枝大叶的看了一眼,马长盛不奈烦的道:“走吧,一轮独轮车上坐着两个土娘们,有什么不对路的?莫不成关孤还会从轮轴心里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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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强、倔、英雄胆
    金重祥手搭凉棚,凝目注视,那轮独轮推车上,分左右各依坐着的,嗯,是两个女子,左边的一个神色委顿,面容憔悴又苍白,身上更到处缠着白布——显然是受了伤的模样,右那的个却是个寻常村女的打扮,并不起眼,她们靠在木杠搁手上,两个人的表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急躁的往回走了几步,马长盛叫道:“老六,回去啦,这有什么好瞧的?”
    崔凉也道:“六哥,我看这车上的两个女人不会有问题吧?”
    金重祥摇摇头,冷沉的道:“不然,我认为有盘洁一下的必要!”
    马长盛气嗖嗖的道:“你还是赶快找地方睡上一觉吧,老七,你简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执的道:“五哥,你们先走一步,我得截下这轮独轮车来仔细查问查问,不知怎的,一见到车上的两个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里起了警惕,这像有一种默默中的感应——她们或许有问题!”
    嗤了一声,马长盛吊着眼珠子道:“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一个土头土脑村气十足的婆娘,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过敏了!”
    崔凉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们有什扎眼之处,别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盖一样闹笑话了,你确实须要休息休息……”
    土坡上,隐在石隙中的关孤,当然也发现了这幕情景——他的双目圆睁,汗水滚滚顺额淌落,无形中呼吸也急促起来,是的,独轮车上的两个女子正是江尔宁偕同舒婉仪,只是,她们来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很多!
    这时——
    金重祥欲待上前盘查的心意更形坚定,他大声道:“五哥,车上的女子为何受伤?而且显然乃利器所伤,否则她不会包扎得如此纵横累赘,寻常的碰撞之伤断断乎难以形成此状,然则一个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会遭利器所伤?因为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马长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闯江湖的多得很,现下我就能给你举出两箩筐的人名来!”
    金重祥立道:“这女子身受利器所伤,但与她同行的却是一个村妇,这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何蹊跷?五哥,一定要探明!”
    马长盛不感兴趣的道:“管他怎么回事,再蹊跷也未曾涉及我们的任务范围,与我们可谓风马牛不相关,她们扯她们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们要拿的人别的就一概不管,而我们要拿的人当中没有这两个,何须去徒费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烦?”
    金重祥注视着业已来到面前的那辆独轮车,突然他迎上两步,面色冷峭的举手拦阻——
    一见金重祥如此回执己见,马长盛不禁心中有气,但却不便在些际发作,顿时,他拉长了脸,闷不吭声的站向了一旁。
    独轮车戛然而止,推车的是一个粗手大脚,满脸老实像的庄稼汉,他挺着腰将“车肩带”扯紧,一面抹着汗陪笑道:“大爷,你也想雇车?”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车的一眼,管自来的到江尔宁的身边,双目如刃也似笔直打量着江尔宁。
    同时,江尔宁也夷然不惧的还视于他两个人,就这样一站一坐,气氛僵窒的互相“瞄”
    将起来。、
    另一边,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样的舒婉仪却不禁心头急跳,暗里惊慌,她惴惴然不知怎么办才好——
    于是,金重祥凛烈的开了口:“你们是干什么的?”
    江尔宁硬梆梆的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金重祥脸色一沉,恶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话!”
    江尔宁冷笑一声,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丧私德,你这样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门差人,我凭什么要先回答你的话!”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贱人!”
    唇角一撇,江尔宁不屑的道:“简直是个毫无教养的疯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厉声道:“贱人,你是在找死!”
    江尔宁泼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烦了,几天前没叫仇家摆平,今天说不定会由你这大老爷慈悲,渡我过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这个本事吗?”
    气得额角青筋暴浮,双目圆瞪,金重祥自齿缝中“嘶”“嘶”吸气,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蛮贱人,我立即可以活剥了你——”
    江尔宁尖锐的道:“你来剥吧,这才显得你英雄盖世,威武称尊,多风光呀,向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施毒手,日后正可做为你扬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这位大爷可是厉害着呢……”
    金重祥大吼道:“你这刁妇——”
    一侧,崔凉走了上来,冷冷的道:“看不出,你这女人倒是相当难缠,利口利舌的泼辣得紧,只不过,你找错对象了!”
    江尔宁扬扬眉梢,道:“真是怪了,我们走我们的路,既未惹着也未沾着各位,你们却横里拦车,恶言恶语,这是哪门子的威风法?而又只准你们开口伤人,就不许人家回声抗辩?你们跋扈嚣张不说,反倒指我难缠了。”
    崔凉阴侧侧的道:“看你的举止谈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尔宁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错,但未必与你们‘同道’!”
    金重祥脸色铁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尔宁摔摔头,无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稳,心里坦荡光明,有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讲就怎么讲,没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双手蓦的紧握,他大声咆哮:“滚下来,我这就收拾你!”
    江尔宁冷硬的道:“我负创在身,行动不便,但却也不会叫你唬住,甭在那儿扮人熊,是种的你就过来试试!”
    金重祥几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齿的道:“不知死活的贱人——”
    崔凉伸手一拦,皱眉道:“老七,如今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何苦再增麻烦?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丫头,若是也与她一般见识岂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阴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这样幼稚和冒火——我看这贱婢骨子里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尔宁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与你们无干,这简直叫无是生非,我看,你们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撑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我对你,忍耐已经够了——贱人,下来!”
    索兴往横杠上一靠,江尔宁淡淡的道:“我不。”
    脸上是一片萧煞冷厉,金重祥道:“下来——”
    江尔宁闭上眼,道:“你动手吧,看看你有多么个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双手微提,语音僵木:“你还要使刁耍赖?”
    江尔宁闭目无语——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实塌实的女光棍模样!
    坐在另一边的舒婉仪,到底对这种阵仗经得太少,这时,业已禁不住全身微颤,目光瑟缩,表情上现露出不可掩隐的惶惊意味来……
    崔凉伸手拦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阴沉的道:“先别急着动手,老七,如果这两个婆娘真有什么问题,她们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却不是你这样的法子,万一将她们打死了,不明不白的,岂非叫人家笑话?”
    金重祥竭力抑制着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这个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数,无论如何,也得将她的根由盘清,我看她的嫌疑大着!”
    崔凉点点头,道:“好吧,我来问问——”
    江尔宁睁开眼,直率的道:“有话就说,大家全落槛点,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张爪舞爪,难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来得干脆?”
    崔凉忍住一口气,道:“我忠告你们,说话不要太过咄咄逼人,不论你是什么来头,惹翻了我们只怕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江尔宁哼了哼,道:“甭吓唬人,这一套我早腻味了!”
    崔凉没有再答腔,却转向舒婉仪:“你,姓名?”
    舒婉仪心头猛然一跳,脸色有些泛青,她嗫嚅着微微发抖的道:“我……我……
    姓……”
    江尔宁接口道:“她姓赵,叫赵贞娘。”
    崔凉横了江尔宁一眼,又硬梆梆的问:“哪里人?”
    不待舒婉仪回话,江尔宁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庄’人氏,种田的,家里只有母女二人——”
    崔凉大喝一声,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问你,用得着你来多嘴多舌?”
    江尔宁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们吓着人家了!”
    站在一边看了老久的马长盛,这时也凑了上来,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点了点江尔宁,暴烈的道:“丫头,你不要再使刁,否则,我先掴肿你的两边脸,再敲掉你满口牙,你信不信?”
    江尔宁悍然道:“我信,我当然信,因为你这样子就和你的谈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蛮横、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个!”
    怪叫一声,马长盛吼道:“你敢骂我?你这小婊子,看我一点一点活拆了你——”
    江尔宁一挺胸,夷然不惧的道:“来呀,看我江尔宁含不含糊!”
    马长盛咆哮一声,抢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儿的西宫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
    突然间,崔凉伸手拦住马长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么?”
    江尔宁昂然道:“江尔宁,怎么着,不顺耳?”
    崔凉表情十分难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开始闯荡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光棍不吃眼前亏’这句话?”
    江尔宁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过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凉阴沉的道:“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什么出身?”
    江尔宁冷冷的道:“父母生养,莫不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马长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张刁嘴!”
    江尔宁嗤之以鼻道:“别净吆喝,你哪里风凉哪里歇着吧!”
    一侧,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来了——六哥,昨晚上大哥还提过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尔宁,道上称即为‘绝索’……”
    江尔宁笑哧哧的道:“看来,还是你有点脑筋。”
    马长盛厉声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们吓得住别人,还他娘吓得住咱们‘悟生院’?真是笑话!”
    不屑的一撇嘴,江尔宁道:“江家的人吓不住‘悟生院’,难道说“悟生院’就吓得住江家的人?这岂非更是笑话?”
    崔凉忽然阴侧恻的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马安置在这里?”
    江尔宁但然道:“不错,前天我还见过你们大阿哥谷南呢!”
    崔凉皱着眉问:“你与我们大哥有什么渊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么渊源也没有,这妮子是‘火珠门’‘大前锋’陈其茂的旧识,日前经过此地遇着陈其茂,陈其茂只是顺便给大哥引见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经约略提过此事……”
    崔凉哦了一声,道:“我却没听大哥说过——她和陈其茂又有什么关系?”
    金重祥道:“陈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里当过差,详情我就不太清楚……”
    崔凉眼角一挑,道:“难怪这么个狂法!”
    江尔宁反唇相讥:“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贯的跋扈吧?”
    马长盛大吼:“你他妈的利嘴利舌——”
    江尔宁一扬头,道:“瞧瞧,你像不像头毫无教养的劣等畜生?”
    顿时间,马长盛险些恨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右手颤巍巍的指着江尔宁,管自抖个不停。
    坐在独轮车这一边的舒婉仪不禁惊栗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让一步吧,我们也好早点走……”
    马长盛猛的霹雳般吼:“走?你们还想往哪里走?”
    江尔宁尖锐的道:“哟?还想吃人哪?”
    马长盛狰狞咬着牙骂:“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爷的鸟去!”
    俏脸飞红,江尔宁咬着牙骂:“下流、无耻,典型的流痞之属!”
    马长盛磔磔怪笑道:“等爷来慢慢的收拾你,夹磨你,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崔凉冷漠的道:“老五,放她们走吧。”
    马长盛立时不悦的道:“放她们走?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一阵子就白叫她们骂了一顿?老六,我他娘还没有这么个贱法,讨了骂犹一路秋风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训这小婊子不可!”
    崔凉也不快的道:“这是干什么,正主儿还没截住,反倒凭空惹些麻烦?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骑不到我们头上,但既无怨仇,还是少逗弄为妙!”
    马长盛气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这贱人,怎么也消不掉这口鸟气!”
    崔凉低促的道:“你是怎么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门如今能再出漏子么?万一在我们和这姓江的女人冲突之际,叫关孤那几拨人乘隙溜过,这个责任谁负得了,老板到时候不活剥人皮才怪!”
    双目如火般瞪着江尔宁,马长盛磨牙错齿:“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尔宁轻蔑的道:“换个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种这么说,我才叫佩服你!”
    马长盛暴跳如雷的叫:“什么混球东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吓住我了?老子现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捣他个翻江倒海!”
    往车杠上一倚,江尔宁悠闲的道:“等我伤好怎么样?我们彻底了断一下?”
    马长盛吼道:“就是现在!”
    江尔宁冷笑道:“你看不见我混身上下的伤?想捡便宜是这么个捡法的?便算你赢了,你说得出口么?”
    马长盛室了窒,恼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论!”
    江尔宁摇摇头,叹了口气:“人若无耻,与禽兽相去几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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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狡、毒、睚眦心
    马长盛怪叫:“你,你才无耻,才是骚货,才是狐狸精——”
    金重祥缓步来到马长盛面前,眼瞅着舒婉仪,突道:“赵贞娘是谁?”
    舒婉仪怔了怔,失措的道:“赵!赵贞娘?啊,是我,那是我……”
    阴毒的一笑,金重祥道:“你好像连自己的姓名都十分陌生嘛!”
    舒婉仪惊惶的道:“不……我是赵贞娘………
    江尔宁忙插嘴道:“赵家姐姐乡里人,哪曾见过你们这干凶神恶煞?方才是你吓着她了!”
    金重祥冷冷一哼,道:“妮子,你不觉得越描越黑么?”
    江尔宁尖刻的笑了,道:“真是怪事,我一不亏心,二不失德,犯着去描什么?你大可不必在这里卖弄你那自以为高明的诈唬伎俩,赵家姐姐胆子小,我可见得多了!”
    强自忍耐着,金重祥又问舒婉仪:“便算你是‘赵贞娘’,也算你只是个乡妇、但你又怎么会和这位道上混的女光棍缠到一起去的!”
    舒婉仪脸色泛白,手心出汗,她呐呐的道:“是……是这样的……我和江家姐姐……”
    江尔宁道:“我来说吧——”
    金重祥恶狠狠的道:“没有问你,你还是少开尊口!”
    江尔宁马上反“冲”回来:“干什么?你们这里是‘刑部’过堂么?只许被问的人开口?就算赵家姐姐是个犯人,总也得有个说得清楚的伴儿替她申拆一下吧?”
    金重祥阴骛的道:“姓江的,我是因为不欲节外生伎,不愿在我们身有任务的时候另出岔子,再加上你同陈其茂有的那点‘旧’,所以才一再对你容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惹翻了我们,只怕你家大人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江尔宁尖声道:“你少来恐吓本姑娘,我江尔宁不吃你这一套——你们让开,我们还要赶路!”
    金重祥沉下脸来道:“我在未曾表示放你们上道之前,你走走看!”
    江尔宁勃然大怒,道:“这是威协?”
    金重祥硬梆梆的道:“不错,是威协!”
    悄悄的,舒婉仪伸手拉拉江尔宁的衣角,意思是暗示她平和一点,别把事情弄拧了……
    江尔宁咬咬牙,一张俏脸蛋气得通红,却好歹忍住没有再发作。
    金重祥双目尖利如刃般注视着舒婉仪,开口道:“你说,你是怎么与这一位姓江的女人搞在一起的?”
    舒婉仪努力定住心神,怯怯的道:“我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福新庄’,我与娘两人住在庄尾的那幢土砖屋里,前天,我出来到菜园去想摘几把新鲜疏菜回家佐膳,就在经过菜园边那片杂林子的当儿,便发现了这位江家姐姐,正满身伤痕的躺在哪里呻吟……”
    金重祥冷冷的道:“说下去。”
    舒婉仪吸了口气,道:“后来,我就把江家姐姐扶回家里,并请医生为她治伤……因为我们那地方太偏僻,住处也不大,无论江家姐姐疗治或休养都不方便,所以才与江家姐姐商议妥了,由我陪她到关外她一个长辈哪里暂住下养伤……”
    马长盛在旁大声道:“怪了,她家住在‘清漳河’,受了伤不赶着回家去调养,反倒朝关外走,这里头必有文章!”
    江尔宁不屑的道:“多用用你的脑子,大爷,‘清漳河’不错是我的家,但隔着这里有上千里路,若是赶完这一大段路途到了家,我不用再调养,光是累也死了,而‘福新庄’距离关外我那长辈处只有几十里地,比我家近得多,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是赶往‘清漳河’呢,抑是朝关外走?”
    马长盛呆了呆,呐呐挤不出一句话来,憋了好一会,他才咕哝着骂了一句:“娘的……”
    金重祥扬头皱眉问:“你关外想投奔的人是谁?”
    江尔宁平静的道:“姓赵,叫赵大开,出‘古北口’二十里地,他有一片马场在哪里,他与我爹是老朋友,够得上这份交情——你再有疑问,可以去找陈其茂来盘盘底!”
    金重祥脸色阴晴不定,沉默无语。
    崔凉无奈的道:“老七,让她们走吧!”
    将崔凉拉到一边,金重祥低声道:“六哥,我总是觉得她们行迹可疑,有点不大对劲……”
    崔凉道:“怎么说?”
    金重祥缓缓的道:“那姓江的丫头,说话尖刻,盛气凌人,但这只是表面,骨子里,似是有些故作嚣张的味道,好像借此掩饰什么,而那姓赵的村女,看上去是土里土气,但言谈举止,却别有无形的端庄与高雅风范,似乎……似乎不像真的是个寻常村女,我刚才故意猛古丁问她的姓名,她居然迟疑了半歇才回过意来是在叫她,我认为她这名字可能是假的!”
    崔凉犹豫了一下,道:“老七,你不是杞人忧天,疑神疑鬼吧?”
    金重祥肯定的道:“不,我的确觉得不大对——”
    接着,他若有所思的走近江尔宁:“喂,姓江的,是谁伤了你?”
    江尔宁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两人的神态表情,同时心中也在急速的盘算着应对之策,金重祥这一问她立即毫不思索的道:“一个姓魏的狂徒,我们早就结过梁子,前几天恰好碰上,三句话没说完就动上了手,恨的是,我输了!”
    金重祥慢吞吞的道:“姓魏的魏什么?”
    江尔宁早已有备的道:“魏祖铭,号称‘百翼鹤’!”
    后面,崔凉“哦”了一声:“是他?北地‘鹤形门’的第一高手!”
    马长盛嘿嘿好笑,幸灾乐祸的道:“难怪这贱人不是他的敌手,魏祖铭也太不够果断,既是把对头摆倒了,何不深割狠宰?留着当祸害么?”
    江尔宁重重一哼,道:“魏祖铭是你祖师爷?犯得着你来帮他摇旗呐喊?我老实告诉你,我输了是不错,但姓魏的却也并不比我好受多少!”
    沉思着的金重祥摇摇头,道:“奇怪,魏祖铭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江尔宁冷冷的道:“人是活的,生得有腿,可不是?”
    金重祥狐疑的道:“‘百翼鹤’魏祖铭一向很少离开两河一一带,他会忽然出现在此地未免有点古怪,而且此人心黑手辣是有名的,与敌过招自来少留活口,他怎会在重创你之后还容你活命?”
    江尔宁不奈烦的道:“姓魏的受了伤,他的伤也并不比我轻多少,那时候他未必然有力量来要我的命,或许,他突然发了慈悲也不一定,谁知道?反正他总是让我活下来了!”
    那边,土坡石隙中藏身的关孤,不但双眼因为过分的专注而泛起了酸涩,连一颗心也是一阵急似一阵的蹦跳得剧烈了……
    崔凉意兴索然的道:“老七,我看算了,没什么值得可疑的,至少,这两个女人与我们那位正主儿不会沾上任何干系。”
    金重祥搓着下巴,阴沉的道:“我却一直觉得这俩女人骨子里有鬼……”
    江尔宁波乏又厌倦的道:“就算我们有鬼吧,你找不出毛病来也就不能说有鬼了,各位,日头偏西了,路还远得很,放行吧?莫不成硬要我们摸黑走荒地?”
    崔凉道:“老七,别磨蹭啦,咱们也回帐篷里去喝上一杯——”
    金重祥伸手一招,两名黑衣大汉迅速趋前候令,崔凉却纳罕的道:“你要干什么?”
    金重祥道:“六哥,‘福新庄’离着这里不甚远,快马回来,至多不到两个时辰,我立即派人去‘福新庄’查询她们的虚实,若是真的,我无话可说,立即放她们两人走路,我答应就只做到这一步,决不再麻烦了!”
    崔凉皱眉道:“老七,不是我说你,你这天生的善疑多虑性可得改一改,任什么事都要有证据,指得出破绽,这才能下断语,只凭自己的本能反应,下意识的感触,是不见得正确的,尤其如今,我们份内的事都没有搞出头绪来,哪有闲功夫再仅凭直觉乱抓瞎捞?我看—
    —。”
    金重祥固执的打断了崔凉的话,“大哥,我一定要派人去,福新庄,查一查这村女的根底,这并不费事,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六哥,你知道我的脾气,若不照我的法子彻底弄个明白,我是怎么说也不会甘心的!”
    崔凉无可奈何的道:“你真是无中生有,硬要白费功夫金重祥坚决的道:“不管她们是怀的什么鬼胎,有什么隐情,只要查出她们与姓关的没有牵连,便立即放她们上道!”
    崔凉勉强的道:“随你吧。”
    这时,江尔宁可急了,她愤怒的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嘴皮子全说破了也无法叫你们相信么?我不管你们在这里想截谁,也不管是在搞什么勾当、我们只要走我们的路,你们硬将我两人留住是何居心?”
    金重祥冷森的道:“很简单,证实你们的清白罢了一只要你们是说的真话,和我们所必欲得的那些没有瓜葛,保证丝毫不难为你们,马上放行!”
    江尔宁尖叫:“不行,我们现在就要走!”
    金重祥僵硬的一笑道:“急什么,心虚不成?”
    江尔宁切齿道:“我行得正,立得稳,心虚什么?”
    金重祥道:“很好,那就何妨稍留以待回音!如此一来,彼此全都安心了!”
    白皙的额头上浮起了淡青色的筋络,江尔宁急躁的道:“我们要赶路,天晚了,这一来一回,你派去的人义要耽搁多久?你让我们枯候此地,实在太不方便……”
    金重祥阴阴一笑,道:“怕也只好暂且委屈二位了。”
    说着,他一转身,交待那两名一直肃立于侧的黑衣大汉:“你两个尽速赶到前面的‘福新庄’去,打听一下庄里有没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只有母女两人,女儿叫赵贞娘;再详细探明这户人家在前两天是否曾救治过一个带伤的女人?哦,还有,这户人家主是住在庄尾一幢土砖室里……你们快去快回,不得延误,我在这里等着回音!”
    两名黑衣大汉轰喏一声,立时奔向路边荒地,各自翻身上马,加鞭奔去。
    蹄声如雷,在飞扬的尘土中,江尔宁的一颗心往下直沉,连脸蛋上那种忿怒的表情也变得僵凝了……
    舒婉仪同样的感到惊窒与恐惧,不由自立的紧咬着嘴唇,脑海里是一片混乱,她双手握着车杠,汗水早已盈满掌心了。
    当然,她们方才的那篇话全是捏造的,只是为了要应付过关才编出来的一套谎言,实则,“福新庄”哪里会有这么一户人家?何来赵贞娘?什么救治过江尔宁,什么庄尾的土砖房,自然更属子虚乌有了。
    因此,只要那两名黑衣人往庄里一探,一切实情必然暴露,她二人的身份也就难以隐讳了。
    从江尔宁、舒婉仪她们被金重祥等人拦截下来开始,一直到那两名大汉飞骑前往“福新庄”盘查根底为止,从头到尾,全落进了关孤的眼中,他们的对话,关孤也听一个齐全,甚至双方的表情变换,关孤亦非常仔细的做了观察——
    他们就在这片坡下,距离关孤隐身的石隙相当接近,接近到只要关孤一个纵身就可以掠至他们跟前。
    现在,关孤的焦急并不亚于下面独轮车上的两个女人,他更苦恼的是无注截杀那两个策骑奔往“福新庄”查探内情的大汉,以他现在的容身位置来说,只要稍一移动,立将暴露形迹,更休言展身拦截那一双敌骑了……
    汗水,又顺着关孤的眉梢淌在面颊上。
    他明白,事情的拆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不论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待那两名黑衣汉子回转,则江尔宁和舒婉仪必然露底,身份揭示的后果,无可讳言的就是劫数难逃了!
    血液宛似越流越急,循环在周身像沸腾了一样,关孤全身汗透,双目泛红,他尽量抑止呼吸,呼吸却更见迫促了;心撞击着肋骨,他似乎可以听到那“咚”“咚”的跳跃声,一股难耐的燥热感侵袭着他,他觉得肌肤都像要撕裂开来……
    土坡下的道路边,金重祥好整以暇的在与崔凉闲聊着什么,正眼也不朝独轮车上两个女人看,马长盛则不奈烦的来回踱着步子,四周,那二三十名彪形壮汉则仍保持原来的方位环伺不动。
    推架着独轮车的庄稼汉子早已将车后的支座撑了起来,他也愣愣的呆立着,一脸迷惘又惶恐的表情。
    目光毫不眨瞬的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同时,关孤的脑子里也迅速在转动着——他须要及早打定主意,在事情没有完全恶化之前设法弥补,不管是怎么个弥补法,却总以江尔宁和舒婉仪的安全为第一重要。
    老实说,他如今心情之紊乱与焦灼,在他多年来的铁血生涯里也是少有的,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虎狼遍地,鹰隼盘旋,对方的力量不但雄厚,更且密集,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即足以将满布左近的大批悍敌引来,那不会是个公平的局面,那样的情景,可能会似一片汹涌的浪潮;一群疯狂的豺狼,而能以抵挡这种可怖的侵袭的力量,只有他个人孤单的发挥了!
    他委实没有把握!
    两条叉路离得这么近,而这么近的范围里便聚集着这么多的高手——“火珠门”的全部力量,加上“真龙九子”的全部力量,另外,还有散落周遭的三四百名鹰犬爪牙!
    “关孤再是艺强技精,勇冠三军,也仅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的功力有其极限,他本身对于战阵冲刺的经验又是如此丰富,这种经验告诉他在此等局面中的危险性与艰困处,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的打击力,突破力,以及防卫力,他更晓得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欲保着两个无防护本领的女人脱身,又是如何的希望渺茫——渺茫得几乎毫无希望!
    也是天性,也是环境的磨炼——关孤自来不存幻想,不做侈念,更不希求侥幸,他是冷静的,深沉的、镇定的,也是一向面对现实的,他把自己锻炼得像钢铁,像坚冰、像土石,他不冲动,亦不悲观,他总是尽力而为,纵然,有些事他也明白就算尽力而为之后的结果干事实并无多大补益,他也会仍旧竭诚一试,他就是这样的人,做到哪里算哪里绝不沮丧颓唐的人!
    目前的形势,他当然看得分明不过,但他一样在考虑,在思筹——他要在绝望中找希望!
    “悟生院”与“火珠门”的人马是密集的,又是纵深配置的,若要冲刺,便得持续到两三里之遥,易言之,要一路血战好几里路!
    江尔宁剑创累累,尚未合口封肌,根本难以为战,而舒婉仪更是半点武功根底也没有,两人全须仰赖保护!
    他自己的腿伤亦未痊愈,虽可咬牙硬挺,不至有大碍,但却难免多少有点影响……
    不过——
    另一条道路上有“双环首’夏摩伽与夏摩伽的心腹“铁牌”江权在,他们可算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心里叹气,关孤知道,便加上夏摩伽与江权吧,双方的实力仍然悬殊,对放突围脱险,并不见得增多了几许把握!
    下意识的,他移动目光来回往下面扫视,或许,可以发现“三灯洼”李二瘸派来的眼线也不一定——他失望了,道路上,野地里,除了对方散落的人影外,找不着一个像李二瘸那边派来的人!
    往回一想,这位“果报神”又不由苦笑了,便算找着李二瘸派来的眼线吧,又待如何、他们又能有什么帮助,发挥得了多大作用,充其量陪着送上几条性命而已,实在谈不上有所稗益。
    要怎么办呢!
    关孤关合上眼,片刻后,他削瘦的双颊突然一紧,嘴唇闭拢,形成一条坚毅的弧线——
    他已决定了,到时候,只有一条路可时走!狠冲快斩拼命突脱!
    自然,在狠冲快斩拼命突脱原则之下,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只是他此刻却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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