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手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阴毒死士黑手党
    鹿望朴仰望着屋顶,在说最后这几句奇怪的话时,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与晏立等人正觉得有些茫然,青叶子罗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转身,如一阵旋风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转身的刹那,双掌已急促而清脆的连连拍了五下!
    变化是快捷无匹的,青叶子的击掌声尚在屋子里飘袅,整个膳堂中的无双派弟子全已霍然跃起,背后的大弯刀在他们闪电般的移动间一溜溜的银蛇流烁,那么骇人的拔到手中!
    没有任何迟疑,十多名无双弟子猛然冲向过道,另一股人马立即向门外,其他的人手朝四周一撤一围,布成了一个圈网,每个人都已在瞬息里站取了有利出击的位置。
    宛如八阵图在旋转,人影掠飞中只见白色的衣袂拂舞,只听得桌椅翻倒碰撞之声,待到那两个在外面服侍的厨司弄清了怎么回事;他们已经身陷重围之中了。
    那边,魏胖子正左手举着一块抹布,右手端着一盘熏肉;像中了风一样呆站着愣在那儿,胖脸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惊恐又是喜悦;他的嘴巴大大张着,一双小眼睛似被定住了一样连转都不会转了。
    那两个厨司站在中间的一张木桌边,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侧瞧拥着,又以看起来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
    鹿望朴缓缓站起,冷漠的道:“提尧,后面看看。”
    半弧手提尧答应一声,迅速掠进小通道里进入后面,鹿望朴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着:“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识的向那两个厨司瞥去,那两位仁兄却是面孔木然,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鹿望朴猛地一拍桌面,厉声道:“看他们干什么?魏胖子,你以为无双派的弯刀便不够锋利么?”
    魏胖子满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模样儿好生可怜。
    项真平静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们不用追问他,在下看么这两位大司务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儿。”
    那两个厨司俱不由满脸惶急,连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泛青的汉子迈前一步,哀求的叫:“掌柜的,我毛痣儿跟着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两杯之外没有对不住掌柜的地方,掌柜的,你得为我们证明一下,我们决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两颊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两口气,嗫嚅着道:“不……不错!鹿爷,他……他们两个!”
    项真微笑着一摆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你们这一套只能唬唬刚出道的雏儿,在我们眼里只是变戏法,嗯,里外都是假的。”
    那自称毛痣儿的厨司脸色更见青了,他哭兮兮的道:“这位爷,你老倒是说说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爷们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开摆出阵势,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么歪事;爷,就是杀人也得给个理啊,小的们到底犯了什么过啦?”
    鹿望朴狠狠的瞪着他,怒声道:“好刁滑的小子!”
    项真闲闲的一笑,道:“没有什么过,只是这酒,这菜,做得有些儿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厨的,请先尝尝看,如果在下说得对,二位还是另给换一道来。”
    此言一出,那两个大司务禁不住齐齐神仞一变,他们强行镇定,那毛痣儿咽了口唾液,艰涩的道:“爷……这是爷们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尝……”
    鹿望朴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爷付双倍银子便是!”
    两人表情十分难看,他们犹豫着互相对瞥了一眼,那个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大司务似乎一咬牙动了一动,毛痣儿暗暗摇摇头;四周大弯刀闪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样眨着冷眼,光杆钢梭已有一部分被无双派的弟子从自己胸前拔了出来掂在手中,那毛痣儿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势,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不成肉泥也要变为镖靶!
    毛痣儿神色一硬,变得十分平静的道:“好吧,既是爷们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转头朝那另一个大司务看了看,像是在告别,又似在是叹息;然后,他大步行向项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只鸡腿,端过鹿望朴面前的酒杯,暗一迟疑慢慢将鸡腿凑向唇边——
    全屋子的人没有吭声,数十双目光定定的注视在毛痣儿的脸孔上,气氛宛如僵冻了,隐隐的,弥散着死亡……
    那毛痣儿苦笑了一下,轻轻张开嘴巴;项真的神色冷沉,眸子里的光彩在微微闪动,尖厉的凝视着对方,那在双目中掠闪的光彩,就仿佛两股隐隐灿流的电火,狠毒的不带一丝情感!
    那毛痣儿以鸡腿就唇,但是,却在那油腻腻的鸡腿刚刚接近嘴唇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泼向鹿望朴的面孔,右手的鸡腿也猝而摔向项真身上,他手上的东西甫一丢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着一柄精亮闪耀的锋利匕首!
    项真微一侧身,已躲过了那只油腻的鸡腿,他瘦削的身躯美妙的一斜,几乎没有看见他有任何动作,那毛痣儿已狂吼一声,打了转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滚,都有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项真闪电般跟着掠进,在毛痣儿的翻滚之势尚未停止的时候,他的左掌蓦然竖劈,一大蓬热糊糊的鲜血四溅沾洒,毛痣儿的一颗脑袋已直射向屋顶,又“砰”的一声反弹了回来,项真满身染血,厉叱一声:“不准动!”
    那位生着一双斗鸡眼的仁兄刚刚抡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项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骤响震得他猛的一颤,只这一刹,匕柄闪灿的大弯刀已霍然交叉斩下,十多只无尾钢梭也鬼啸似的带着尖锐的利啸射来,这人只觉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项真一腿扫了出去,利刃与钢梭的撞击声串响成了一片,项真一腾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将那位神魂出窍的朋友扯着领子抓了起来!
    鹿望朴兜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在满桌菜肴的溅飞中,他闪身向前,左右开弓的给了那位斗鸡眼仁兄十几个耳刮,那位朋友满嘴的鲜血与牙齿齐喷;鹿望朴一手抓起他的头发,狂怒的道:“好杂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无双派的尊主来?说,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斗鸡眼仁兄两只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与嘴巴一起出气,鹿望朴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将对方一只眼球挖了出来!
    一声凄厉的惨嚎处,那人手脚,像害了羊癫疯似的抽搐颤抖不停,鹿望朴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颗吊在对方眼眶外尚连着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竖,又待插向他另外一只眼眶。
    项真一把将手中之人扯向后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着他的性命将比杀掉有用得多!”
    鹿望朴一洒手上的鲜血,气咻咻的道:“这鼠蜮之辈,不碎其尸挫其骨,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项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哩!”
    说着,项真一紧抓着对方衣领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该说的,你此刻也应说出来。”
    那人浑身不停的抽搐哆嗦着,面孔五官已因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变了形,他只管一个劲的抖,一个劲的喘气,满脸的鲜血流淌,整个形态显示出无比的凄厉与惨怖!……
    鹿望朴忽然哧哧一笑,道:“小子,这才只是开始,假如问你的话,你不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清楚,我会要你一丁点一丁点的尝遍了痛苦滋味送你回老家!”
    那人蓦地睁大眼睛——一只惨淡的大眼,嗓子颤抖得完全变了音的凄惨的吼着:“鹿望朴,老子死了,会有千千万万的黑手党兄弟来为我报仇,你这条老狗的下场将比我更惨,你有种就杀了我,看看黑手党的男子汉脖颈够不够硬!”
    一侧的青叶子罗柴厉叱一声,大弯刀偏过刃口就猛斩下来,口中叫道:“我就试试你这狗头是什么铸的!”
    项真再一把将手中的俘虏扯开,大弯刀“嗖”的一声将一条木凳砍成两半;罗柴双目充血,正待一个回身再斩,项真忙道:“罗兄,请暂停——”
    鹿望朴一举手也止住了罗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紧,好好,我十九飞星鹿望朴就睁着眼看看黑手党的鸡鸣狗盗能将我如何!”
    项真咬咬下唇,一紧抓着对方后领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点罪就多说两句话,黑手党还有多少人马在附近?匿藏于何处?为首之人是谁?你们还想用什么手段暗算我们?其他的是黑手党的朋友最近的动态如何?”
    这人紧闭着眼,呼吸粗浊,胸口急剧的起伏;面孔上布满了斑斑块块的血丝血浆,看得出他在死命咬着牙关,项真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鹿望朴猛一跺脚,愤怒的道:“项兄,宰掉他算了!”
    项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时间考虑;假如你回答刚才我问你的那些话,你就可以离开此地。”
    这汉子蓦然呸了一声,带着血水的唾液四喷,他抽搐着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卖黑手党,你想要老子的魂魄归不得‘英雄殿’?你错了,你疯了,要我回答这些话,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
    暴吼一声,鹿望朴重重一掌劈在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声清晰传来,这人狂嚎着喷出一大口鲜血,嘴巴里还含着一些东西——那是因为胸部骤遭强大的压力而挤到喉咙上来的胃脏!
    项真轻喟了一声,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哗啦啦”的破碎声中,这人的尸体已冲出了临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桌边,君心怡深垂着头双手蒙着脸,双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么叫残酷,什么叫狠毒,现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间的悲惨并不局限于精神上的,现实的痛苦也同样的来得凄厉,而江湖上的岁月原来竟如此灰涩,如此恐怖与血腥!
    包要花视若无睹的坐着不动,他懒洋洋的道:“唔,黑手党这些鼠辈倒是有那么几分骨气,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间的快活事儿还多着……”
    项真沉默的望着自己青肿发紫的双手,十个指头都已结了暗红色的血疤,他摇摇头,慢慢地道:“黑手党能把他们的手下训练到这种地步,实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这世上就没有再值得惧怕之事了,现在,我只怀疑一点,黑手党中,是否每一个人都和他们两个一样?”
    鹿望朴干咳了一声,沉沉的道:“项兄,在下与黑手党明里暗里已交过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认他们的勇气极足,但是,却非个个如此!”
    项真双目中闪过一片光彩,他释然的道:“若是这样,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战黑手党一番,只是,嗯,恐怕经过将十分艰辛。”
    鹿望朴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请项兄惠于臂助!”
    项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应,当然支持到底!”
    鹿望朴欣慰的一抱拳,膳厅那边的小通道里,已匆匆奔出来一名无双派弟子,他浑身沾染着污泥,滴淌着混水,一见鹿望朴,已气极败坏的道:“禀尊主,这家店里混进黑手党的奸细来了,他们将原来的厨司及那两个伙计缚得像四个粽子一样置放在屋后一个巨大而涸旧的溲水缸里,弟子等将他们救出来后又发现在河滨下面百丈远处有七八条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师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赶上了,与对方交手不到几合,他们又转身逃走,大师兄谕令弟子赶回向尊主禀告……”
    鹿望朴哼了一声,道:“他们也报出万儿说是黑手党吗?”
    那名无双派弟子喘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是的,为首者是个没有鼻子的——胖大汉子……”
    项真骤听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间显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们快快前去策应,迟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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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西河斗命狠又残
    项真急促的神态,使鹿望朴也不禁紧张了起来,他有些惊疑的道:“项兄,有什么不对么?”
    一跨步行了出去,项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护,鹿兄,其余人手请即随吾等前往,方才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党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红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朴将这三个奇怪的字眼在口里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头叫道:“罗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护卫两位姑娘及伤者,其他各人一律随本尊主前往搜敌!”
    青叶子罗柴恭应一声,膳堂中随即人影闪移,步履嘈杂,在项真与鹿望朴为首之下,纷纷快步行向甬道之后。
    通道的后面,果然是一间摆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厨房,厨房后,有一段石阶通到下面河滨,此际时当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块黑乌乌的砂泥河床来,现在,可以看见河滨的泥沙上印满了紊乱的足印一路延展过去。
    项真略将碎裂凌乱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气,人已飘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悬空的当儿徐徐吐气,至力竭将落时又猛然再吸气,而就在他这吸吐之间,那条瘦削的身躯恍若一片羽毛般,随风连连闪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朴暗赞一声:“好深湛的‘腹翼移云’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脱弦之矢,起落宛如电掣射掠,迅速赶了上去,片刻间,他们两人已将身后一干无双派弟子丢落了好远。
    河滨婉蜒而去,时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脚印一路逸通向前,却依然不见半弧手提尧等人的踪迹!
    项真与鹿望朴比肩齐奔,鹿望朴的一张面孔已露出了焦虑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尧这小子真是鲁莽透顶,也大贪功好胜,假如此次他吃了亏,我不活剥了他……”
    项真跃过一处沙堆,淡淡的道:“年轻人皆是如此,不过,凭提兄的一身功夫,对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时间的事,鹿兄不必大过悬虑。”
    忽然,鹿望朴像是呻吟般叫了一声,前面,在河水够得上的沙滨,有三个白衣人卷曲于地,他们都俯卧在泥沙里,浑身染满了血迹,河水静静吻着他们的身体,每次浸过他们的身上,都带下去一片殷红的血水,他们如此安谧的将半个身躯埋在泥沙中,毫不动弹,像是三截没有生命的灰白木头……
    没有生命?当然,活生生的汉子在眼前的景况下那样扒着,自是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鹿望朴双目似欲喷火,他唇角抽搐着,脚步几乎停了下去。
    项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继续往前奔去,鹿望朴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语声自齿缝里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
    项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旧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平静。
    “在下业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无法挽回,现在应该做的,只是如何索回这仇恨的代价!”
    紧咬着下唇,鹿望朴没有答话,二人又绕过一处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长在泥泞中的白芦苇!
    目光一瞟,项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齐展,有如一头大鸟般扑向芦花荡里,在一片随风摇摆的白色芦苇深处,嗯,几条人影正在飞腾扑搏,但是,却皆无声无息!
    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夹杂着“噗哧哧”的践踏泥泞声,压倒了一大把芦苇,一个头束金环的无双派弟子胸前涌冒着股股鲜血仆倒在泥水中,紧跟着,另一个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汉也狂吼一声仰倒下来,一柄锋利而宽阔的弯刀,正自这大汉的小腹中拔出,还带着一大段瘰疬的肚肠!
    项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脚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汉子,芦花荡里无双弟子仅存三名,正在和五个身穿杂色衣衫的黑手党徒做殊死之斗!
    目光一飘,项真已看见了半弧手提尧!提尧正在以他的绝技“半弧手”苦战着一个腰粗膀阔,满面横肉的高大汉子,这汉子,一双眼睛凶光熠熠,神态冷沉,最令人怵目惊心,便是他竞没有鼻子!面盘正中,只有一块冒着两个小黑洞的丑恶疤痕!
    这胖大汉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双肉掌,出手之间却是狂猛无比,带着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阳刚之劲,招式变幻得千奇百怪,周遭的芦苇纷飞,流水四溅,半弧手提尧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闪不已,看得出提尧已是招架不住,虽然,他仍然在咬着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项真鹰隼般扑向那没鼻子的大汉,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汉子随意一转,他穿着的灰蓝色长袍却“嗖”的被削掉了一块前襟!
    这“嗖”的一声,似是一记闷雷响在胖大汉子的耳边,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双目死死的盯在项真身上。
    项真站在泥泞之中,朝对方笑笑,道:“勾灰灰,久违了。”
    满脸的横肉动了动,勾灰灰疑惑而愤怒的盯着项真,声音如破锣般粗厉得刺耳。
    “你,你是谁?”
    半弧手提尧大大出了口气,哑着嗓子骂:“勾灰灰,这是来为你送终的阎王!”
    勾灰灰充满轻蔑与不屑的瞥了提尧一眼,冷森的道:“说,你是谁?”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闪,鹿望朴已轻如落叶般掠至一侧,他看看提尧,沉稳的道:“伤了没有?”
    提尧面孔一热,用手扯扯罩眼丝带呐呐的道:“没,没有……”
    鹿望朴哼了一声,怒道:“还不去协助弟子们歼灭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应一声,提尧迅速转身跃出,勾灰灰双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项真笑笑,也往前移进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蓦地暴浮在勾灰灰额角,他脸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那块紫褐色的疤痕,也骤而充满了血丝,看去就宛如随便自一头猪的身上撕下一块肉贴上去一般,那么狰狞与丑怪!
    冷厉的瞪着项真,他沉沉的道:“敢拦我勾老五的路,不会没有来头,小子,报名!”
    项真目光注视着自己结了血痴的双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学黄龙项真,拜见前辈勾老五。”
    “哗啦啦”的踏着泥水退后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双猪泡眼睁得险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着项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渐阴沉下来!
    “姓项的,难得你有此雅兴找到我黑手党头上,不过,你可曾考虑到你这一插手的后果么?”
    项真扬扬眉,平静的道:“当然,大不了是一条命。”
    他顿了顿又笑笑道:“不过,我这条命却须你们赔上很多条命才行,说不定,嗯,阁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测高深的哼了哼,而一声惨叫恰巧这时传来,他像是没有听到,神色冷板板的。
    “项真,你会后悔的!”
    项真摇摇头,道:“多少年了,做过千万件这种事,但,我从没有后悔过,因为在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虑很久!”
    一旁,鹿望朴暴厉的道:“来吧!勾灰灰,就由无双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朴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无庸毛遂自荐,勾老五早就知道你这匹夫是谁!”
    狂笑一声,鹿望朴闪电般扑了上去,照面之间就是十掌十六腿,大侧身,一片银芒匹练似的回斩,满空的芦苇粉飞,尚带着隐隐的风雷呼啸之声!
    勾灰灰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却那么利落的闪旋而出,上体微仰,双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劲势雄浑,力可碎石断碑!
    满空的泥水四溅中,鹿望朴的弯刀纵横绕舞,寒光似锦带落霞,又是凌厉,又是猛辣,与勾灰灰的一双肉掌刹时打得难分难解!
    项真抿抿唇,懒懒的道:“勾灰灰,你这掌上功夫确是有两下子,但却不够快,记得高手相搏,一发之差也足以断生死,分胜负!”
    鹿望朴横着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连抢五步,大旋身,双掌轮推,劲风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项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来!”
    微眯着眼,项真瞧着二人电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余招,他安详的道:“别心急,好友,你可能还有机会的。”
    七尺之外,一蓬鲜血溅了起来,一个穿着短马甲灯笼裤的汉子跄踉奔出几步,又像瘫了似的委顿水中,他的后颈,翻裂着一条可怖的伤口,热血突突直涌,看情形,这个黑手党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窍了……
    红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见,仍以他沉猛的招式与鹿望朴往来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绞缠,人影在白头的芦苇丛中掠飞,瞬息间,双方已较斗了三十余招。
    老实说,鹿望朴为无双派“血字门”的首要,在无双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于白山黑水之间,提起“十九飞星”的万儿来,凡是道上朋友没有一个不伸拇指夸声“好”的,他的一手“旋云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钢六角飞星,着实挫败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朴”
    三个字挂在人们口边就似是三个响雷,但是,他此刻力敌勾灰灰,却竟十分吃力,虽然,目前他已稍微占了些上风!
    芦花荡外,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阳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闪烁,二十多名无双派弟子已赶了过来,他们用大弯刀劈斩着芦杆,迅速包抄向那几个残余的,尚在与提尧等人做殊死斗的黑手党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侧晃,借提晃之力连续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儿郎,逃!”
    那四名浑身浴血的黑手党徒如逢大赦,呼啸一声,亡命般奔逃向芦苇深处,半弧手提尧大弯刀猛劈落空,厉声叫道:“半圆,流鸿!”
    踏着泥水追上去的无双弟子随即停止了追击,迅速向两侧散开,形成了一个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圆,提尧目注那四名慌张分拨着芦苇逃奔的敌人,突然大吼一声,扬手射出一枚钢杆尖梭,随着他的出手,二十多名无双弟子都同时拔梭掷射,阳光之下,只见繁芒流烁滴溜溜如银蛇飞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党徒蓦然在泥水中弹跳起来,却又哀嚎着摔倒水里,每个人的头上,背后,四肢,都深插着六七只尖锐的钢梭,他们在乌黑的流水里扑腾,转辗,嚎叫,殷红的血,染得周遭泥泞一片黯紫!
    在鹿望朴的大弯刀之下,勾灰灰倾力攻拒着,他已看见自己手下的悲惨下场,但是,他那张凶恶的面孔上却没有一丝激愤的表情,行动依旧狂悍凌厉,在污浊的水花迸溅里,两人又游斗了三十招!
    项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么?”
    勾灰灰猝然向对方施出一招“双撞掌”,紧跟着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朴的回转掠闪里,他狞声笑道:“项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们也拦他不住!”
    项真霎霎眼,道:“当然,但你可以试试。”
    十九飞星鹿望朴大吼一声,大弯刀左右交挥,霍霍砍劈,卷起漫天的银电精芒,那么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气在打着小小的旋转,尖利的呼啸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这正是他“龙云十三式”里的“彤云六环”刀法!
    大笑着,勾灰灰上下翻飞,掌出如浪,波波缀连,式式相贯,只避不退的拆拦还攻:“鹿望朴,这才够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锋直戳,鹿望朴上身侧仰,在仰身之间,也未看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动作,三团拳大的物体,吐射着蓝汪汪的六角星芒,闪电般飞击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盘,而当这三枚飞星方才映现空中,他借着转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飞星电射到敌人左右及头顶三个部位!
    “噫”了一声,勾灰灰蓦地跃起,在虚空中滚桶般侧横飘出,双掌同时暴探,在满空的飞星迸射中,鹿望朴口咬弯刀,两手齐挥,十三枚泛着蓝光的精钢飞星已摇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罗网交射卷上!
    半空中,勾灰灰庞大的身躯蓦而颤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只脱弦的怒矢般笔直冲上去六丈多远!
    项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声里项真轻飘飘的凌空拔出寻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条云中的黄龙冲飞而去,那么美妙及凌厉的扑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个翻滚,整张面孔已在这刹那变成青紫之色,一脸的横肉紧绷若欲裂开,他一双小眼像带着血般死瞪着项真,右臂一抛,一条五尺多长,三寸宽窄的布带已摔了过来,这条布带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仿佛病蛇般懒懒缠向项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扬,项真冷冷一叱,掌后似欲回千百年来流逝的时光,那么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时斜掠向右方——
    布带响起一声沉闷的涨裂声,一片白蒙蒙的灰粉似浓雾般籁籁笼罩迷漫,而另一声极为低哑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几不可闻的传入项真耳中,他闭住呼吸,窒着嗓子低喊:“快躲!”
    逆着风,项真一口气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扫,下面的无双派人马亦已纷纷奔出,个个掩着口鼻,鹿望朴刚正在绕过烟雾企图继续追敌!
    项真就势一个盘旋,双臂前进,两脚急蹬,瘦削的身躯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视着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雾之后,除了随风摇荡的芦苇之外,连一点敌人的踪影也寻不着了。
    轻轻落下,项真静静的倾听着,双目亦在不停的仔细搜视,而远处河水渺渺,霭气沉沉,眼前白芦晃动,气氲淡漠,哪里还有红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层烟雾之内消逝了一样……
    点着水面,鹿望朴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项兄,可看见了什么?”
    项真摆摆手,道:“他大约是水逃了,这芦苇荡隔着河水深处只有十来丈远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芦苇下面的流水里伏游到河心……”
    鹿望朴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盖处的污浊流水,他吁了口长气,慢慢吞吞的道:“这里的水混得和泥浆一样,又浓又稠,还带点腥膻味,如果要伏下这种泥水潜行,呃,可真得横横心……
    笑了笑,项真懒懒的道:“勾灰灰当然不会嫌污秽,因为,他要活命。”
    鹿望朴呵呵笑了起来,欣恰的道:“项兄,据在下看,这没鼻子的匹夫大约是受伤了。”
    项真点点头,道:“不错,他连中了你的三枚飞星,鹿兄,你这手暗器功夫确实不凡,够得上列入圣手之流了。”
    鹿望朴连连摇手道:“罢了罢了,在下这几手庄稼把式只能唬着外行人玩玩,哪里算得上什么硬功夫?项兄,在你面前,在下确实承担不起夸誉。”
    淡闲的一笑,项真道:“鹿兄无庸容套,现在,鹿兄请朝后看——”
    闻言之下,鹿望朴不由惑然转首朝后瞧去,这一瞧,却不由令他脸上神色突变,原来,在方才那片灰雾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芦苇全已枯萎缩顿,连芦苇杆也泛着黑焦之色,混浊的泥水上面浮着一层灰白的粉未子,似在水面上洒下一片发了灰的面粉,在这片粉未子中,尚浮沉着无数小鱼小虾的尸体,就这一刹,这灰白的粉未竟已发挥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朴喃喃诅咒着,咬牙切齿的怒骂着,项真轻轻的拍他肩头,平静而和缓的道:“不用生气,鹿兄,杀伐与争斗本是如此,当然越狠赵好,老实说,吾等也并不较对方为慈悲啊。”
    鹿望朴归大弯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个限度,黑手党的角色几乎已残怖得离了谱啦。”
    项真搓搓手没有讲话,那边,半弧手提尧已大声叫了过来。
    “尊主,我们是这就回去还是继续搜敌?”
    鹿望朴瞪着站在最那头的二十几个弟子,火着道:“你们命大都还活蹦乱跳的,也得记着那些战死的弟兄们,还不快去为他们收尸,赖在这里发瘟么!”
    站在泥泞里的提尧连忙躬身为礼,一挥手,率着手下弟子收拾死伤匆匆奔去,鹿望朴望着他们远走了,一拂肩上长发,叹口气道:“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个……唉,都是大草原出来的好弟子……”
    项真缓缓向岸边行去,悠然道:“生与死原是并存,鹿兄,自吾等投来人间,便准备再行向幽冥,这是自然中的不变定理,谁也不可避免,无法避免,稍微有异的,只是撒手时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这不同的结果却又是完全相似……”
    鹿望朴怔怔的瞧着项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项兄,你,你是否能真个堪破生死关?”
    项真懒懒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朴道:“但,在下认为项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项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朴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则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敌人而不愿束手就缚呢?就是因为在下对于生命尚有留恋,老实说,不到必死之境在下决不愿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对生死二字看得较为开朗一些罢
    鹿望朴拍着手笑道:“妙论,呵,真是妙论……”
    二人一路说着说着行向饭馆,河床上无双派的三名弟子尸体已被收走,待二人沿着后面石阶上来,青叶子罗柴已急忙迎上,压着嗓门道:“禀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门中人前来巡视,弟子看还是早些上道为妙,提师兄已用本门秘制“融肌化骨散”将战死弟兄遗体融了……”
    鹿望朴沉着脸,低低地道:“装罐了没有?”
    罗柴哑着声音道:“已经装好……”
    点点头,鹿望朴偕项真行入膳厅之内,馆子老板魏胖子委顿不堪的与他的几个伙计坐在一边发呆,鹿望朴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触鹿望朴那张冷厉的面容,已不由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抖着声音道:“鹿爷……你老……人家……饶……饶命啊……”
    鹿望朴双手插入胖子腋下将他扶起,温和的道:“不用怕,老魏,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换了咱,呃,恐怕也会这样做。”
    魏胖子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他舌头打着圈儿道:“真……真不怪小的?爷……小的确实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顶着小的背后……又把店里伙计拥了起来……再……再将一只小瓶子里的红色药粉倒进菜里……小的知道那定是爷你的仇家来下毒了,但……唉,小的该死,小的不敢讲,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顶在背心……那两个小子说,只要小的敢吐一个字,就……妈呀,就活剖小的膛……”
    鹿望朴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忧虑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见明日的朝阳再升,现在,老魏,有没有未沾上毒药的食物?”
    魏胖子一叠声的答应着有,他急忙回头招呼几个伙计再去打点,乘着这个空隙鹿望朴已向一边的青叶子罗柴道:“刚才,那两个黑手党的尸体可已处置?”
    罗柴微微一笑,道:“当然,他们也叨扰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
    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满头大汗的带着两个伙计用托盘扛着整盘的卤牛肉、猪耳朵、猪蹄子、风鸡、薰鱼等等出来,他自己也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箩筐,箩筐里盛满了雪白的大馒头,胖子将箩筐摆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爷,东西都是存在食柜里准备明天卖的,爷们委屈点先填填饥,还新鲜,就是冷了点……”
    说着,他自己伸手随意拣了个馒头,撕下块卤肉夹在里面先大口吃了起来,咽下了几口之后,胖脸一笑,道:“唔,味道对,没有什么邪……”
    鹿望朴深深的注视着这位胖掌柜,颔首笑道:“老魏,你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头向青叶子罗柴看了一眼,鹿望朴道:“罗柴,弟兄们即刻进膳,两住香后上路!”
    罗柴签应一声,膳厅中的无双弟子开始肃静而有序的趋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尧也带着几分疲倦的与数名无双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身上仍沾着血迹与污泥,个个神色戚郁的拿过食物走到一边默默的吃着。
    鹿望朴本想责怪他几句,一瞧这情形也就闭住了口,一边,项真刚刚将方才的经过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党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们打得过就硬吃,打不过就逃命!根本就不讲究江湖上的规矩与气节,我姓包的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一次待我养好了伤,非和他们来个硬干不可!”
    鹿望朴坐了下来,笑笑道:“与黑手党干,等于晚娘的拳头,早晚也有一顿。”
    项真已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只馍夹肉递过去,魏胖子又赶忙上来亲手为桌上诸人斟上热茶,他尚未转身,鹿望朴已将一个软牛皮小袋塞进他手里,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练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双角元宝有十五个,赤金的!
    那张咧开的嘴巴于是咧得更大了,他哈着腰,粗着嗓门道:“唉,唉,哪用这么多,哪用这么多,真是的,小的招待这般简陋,却蒙鹿爷如此厚赏,唉,真是……”
    鹿望朴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吓得你不轻呢。”
    魏胖子谰笑着弯身退下,东奔西跑得更加热火了,一只大茶壶在手中提得溜溜转,近五十个人的膳厅叫他一个人的影子充满了。
    项真沉吟了一阵,道:“离开河头渡,鹿兄,下一程是哪里?”
    鹿望朴低声道:“经冀境斧阳河流域而下,到斧头山下一座破庙里与本派其他两拨人马会合,然后直指黑手党老巢!”
    舐舐嘴唇项真道:“斧头山阔幅可大?”
    鹿望朴道:“不算大,方圆只有三里左右,那座破庙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后,以前叫‘老君刹’,现在早已残颓不堪,几年前在下曾经过一次。”
    项真想了想,道:“沿斧阳河上去不到三十里,即是黑手党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里在下虽未去过,却闻说地势十分险恶,黑手党方面亦必定加强戒备,吾等需要详尽计划才是。”
    鹿望朴点点头,项真又接着道:“远兵攻坚,最是伤力,在下之意,还是以暗中潜入与对方游斗为上,而且,在下的几位好友亦得寻个地方先行安置下来……”
    包要花怪叫一声,道:“公子,你用不着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动我老包自己心里有数,犯得着你牵肠挂肚将我老包摆置起来?”
    项真哼了一声,道:“你先别逞能,这不是去逛庙会,过几天我再试试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决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着,大口啃了一块馒头。
    于是,大家迅速进餐完竣,在鹿望朴的号令下,一行人匆匆离开饭馆,巷子外,马匹都在昂首扬蹄,精神饱满的低声嘶叫着,看情形,这些坐骑已喂足了料啦,不错,自现在起,将有一大段崎岖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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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峡谷伏兵金鼓动
    斧阳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风里起着一层层细致的波纹,带着淡淡的寒瑟与微微的苍凉,不要多久,初雪就会缤纷,大地是一片灰涩,远山近峦,却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雾,隐隐的,有着几丝儿凄苦的冷寂。
    十九飞星鹿望朴停了马,眯着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边是斧阳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叶子的枯树林,四十名无双派弟子便与他们的坐骑隐在林中,这是一条不宽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双叉延展出去,自左边叉路往侧面极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险恶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凿的立在地上,远远看去,活脱就像一把自天上飞斩下来的石斧!
    项真骑在一匹栗色马上,他已经洗净了早日的污垢与血秽,身上穿的,是一袭丝光闪闪,柔润光滑的浅黄色长衫,如玉般苍白的脸上有着几抹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是那么奕奕有神,流灿着冷酷的煞光与寒芒,似是两泓深邃无比的潭水,那么不可探测,那么不带一丁点情感。
    鹿望朴皱皱眉,轻轻的道:“绕过左边那片杂树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头山,那座‘老君刹’便在山下的树丛里,斧头山像一个半秃的脑袋,说它光濯濯的,却还问或长着那么几丛树权,看着有点别扭……”
    项真平静的道:“沿斧阳河而下,到斧头山,十二拐大约不出三十里之外,这里已是两河的豫境,我们在此处行动就要开始加意小心了,现在,贵派的另两路人马大约应该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朴颔首道:“两个月前,我们离开大草原比他们前后只差数日,除了在安置项兄贵友之时耽搁了十天之外一路并未停留,在下想,他们早该到了。”
    项真望了望自己双手,他的两只手上,套着一双薄软柔韧的鹿皮手套,咬着唇沉吟了片刻,他说:“咱们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贵派的人马大概已到,嗯,这十天的休养,对在下身体痊愈极为重要,对黑手党来说,只怕并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朴嘬唇打了个唿哨,领先策马而去,边回头道:“当然,尤其在这十天之中,在下亲自执着项兄绘定的图样,费尽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龙角’,黑手党知道将会更加胆寒呢!”
    项真缓缓跟随着没有说话,鹿望朴又道:“项兄,你就不晓得你那十二把‘大龙角’多麻烦,不能长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还必须雕上那些龙形图纹,纯金好求,‘精钢’却难寻,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着‘太元府’的九个名匠,耗了五天的时间方始为你造好,你一试手,却还嫌太重呢,呵呵呵……”
    项真望着远处的斧头山,低低地道:“打造大龙角,不论是融金的方法,式样的铸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愿泄露出去,此次若非是为了对付黑手党,在下还不想如此急切铸造,多少年来,为在下打造大龙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内冶金镶玉的老匠人,手艺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绝对守口如瓶。”
    咽了口唾沫,鹿望朴有些迟疑的问道:“项兄,本来在下不敢动问,兄是,呃,项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传闻是否有误……”
    项真静静的道:“但问无妨。”
    回头瞧了瞧鱼贯跟来的属下们,鹿望朴笑着道:“在下听说丧在项兄这大龙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两道好汉……”
    项真淡淡的道:“没有那么多,不过,三百来人是有了!”
    心里发了发毛,鹿望朴干笑一声道:“那十二柄大龙角自模子里取出来的一刹,映着阳光,老天,真是金光绚灿,流闪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着也有些吓人。”
    项真揉揉面颊,道:“大龙角刀口之下,斩的尽是江湖匪类或无仁无义之人,为善者,自善者,大龙角的锋刃虽利,却斩不进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体悟。”
    鹿望朴连忙点头道:“当然,当然,钢刀虽快,不暂无罪之人……”
    马匹行走在没有路痕的枯草野地里,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动声外,其他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一行人沉默却迅速的往前行去,半个多时辰以后,那座陡峭壁立的斧头山已逐渐接近,有几丛半青不黄的树木毫无规则的生长在灰白的山石之间,远远看去,特别有一股阴郁沉闷的感觉,那种灰白,似是腐蚀后的色调。
    项真在马背上默默坐着,面孔上一无表情,随着马儿的起优,他的身躯也在微微颠动,清澈的瞳孔里,有一股属于遥远与迷蒙的神彩……
    鹿望朴瞧着他,低沉的道:“在想什么,项兄?”
    惊然一笑,项真坦诚的道:“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朴奇异的愣了愣,随即笑道:“可是那位身受的伤,一直沉默不语的姑娘?”
    项真点点头,道:“不错,是她。”
    习惯的抚抚短髭,鹿望朴笑道:“你们相爱么?”
    看了鹿望朴一眼,项真缓缓地道:“是的,而且,爱了很多年了。”
    鹿望朴奇怪的道:“既是如此,为何不结为夫妇?”
    洒脱的,抛了下衣袖,项真轻轻的道:“鹿兄,男女相悦,并不那么简易便能结为连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实质的,有些却是无形的……”
    说到这里项真抿抿嘴唇,道:“你,鹿兄,你已成亲了么?”
    鹿望朴呵呵一笑,道:“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瞒项兄,在下已成亲十年有奇,十年来,那浑家已为在下养下男女各一了呢。”
    项真由衷的道:“鹿兄,你好福气。”
    鹿望朴受用的一抚短髭,却故意叹了口气:“唉,累赘啊,都是累赘,若非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这些年来,在下早已接承无双派的‘蓝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声,项真了然无语,他知道无双派的“蓝箭堂”是专门承办大草原对外粮食及货物交易驮运的堂口。大草原为无双派世袭所承,有良田万亩,牲畜无数,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时间将收获后的粮食及牲畜运到关内或其他地方卖掉,再用这笔银子购买日常应用的物品回去,蓝箭堂便主办这些事物,在无双派中,任蓝箭堂的尊主是一个肥缺,但是,却也是件最为疲劳、凶险、长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骑队开始绕过石山,转行向左麓,那儿,有一片如翼的灰岩斜斜耸展,似龙破云飞去,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岩十分巨大,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有一座残破的庙字倚在山脚,庙字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盘虬古松。
    鹿望朴停止了前进,他仔细注视着前面那座颓刹,以及庙前的嫂婶松林,半晌,低沉的道:“项兄,那座破庙没有一点痕迹,莫非本派另两路人马未依约定时间来到?”
    项真静静的凝视着前面,缓缓的道:“七日之约早过,按时间算,他们该较吾等更早抵达才是,凭贵派两门人马合兵之力,威势是十分雄厚的,黑手党方面便是缀上他们,也极难将之一举歼灭,何况此项可能亦不大……”
    鹿望朴干咳一声,道:“项兄,岂只极难?黑手党根本不要想出歪点子,本派‘铁’字门的乃由该门尊主‘烈火金轮’商先青所率,‘冲’字门亦由其大尊主‘飞翼’金木亲领,商尊主手下的独掌、铁胆、黑胡子与金尊主所属的‘红胡屠夫两个半,罗圈腿里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个也不是好缠的,黑手党若想各个击破,哼,他们只是在做春秋大梦……”
    项真淡淡一笑,道:“当然,在下只是推断而已,无双派之声威赫赫,在下早有耳闻了。”
    鹿望朴骤觉自己口气太大,他讪讪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项兄,在下一时托大,出言不逊,尚请项兄莫予见责,在下只是觉得黑手党区区小丑,无可惧虑而已……”
    项真眨眨眼,道:“黑手党并不可虑,鹿兄,可虑的是吾等轻敌之心,现在,便请鹿兄遣人前往探视,大约贵派人马全然隐匿庙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热,鹿望朴急忙回头招手,半弧手提尧策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朴道:“提尧,用本派暗号与庙中联系,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号尚未见回答,即是表明有变,吾等将尽快围此庙搜寻异踪!”
    提尧略一点头,放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唿哨已奇异而婉转的响起,那声音很奇,似是鸟鸣,又像狼嚎,清亮中带着一股凄厉的意味。
    项真明白这是无双派传统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着前面,一侧的鹿望朴神色已在紧张,脖子伸得长长的瞪着那边。
    终于——
    一阵相同的嗯哨声也回应了过来,但是,不在庙中,不在松林内,却出自斧头山左麓的另一条生满枯树杂草的谷隙里!
    鹿望朴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着道:“老商与金匹夫可真会捉弄人,不在约定的地方聚面,却隐藏在那条阴沉死闷的山谷里,这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罪受么?”
    项真倾听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发生令贵派的人马临时改变了隐匿之处,鹿兄,我们即去相见!”
    鹿望朴赶忙点头,口里吆喝了一声,与项真并肩驰马奔去,呼呼的风声从他们耳边拂过,半弧手提尧迎马上来,大叫道:“回禀尊主,我们的人到了,但却隐在那条山谷之内……”
    鹿望朴一挥手,照直向前奔驰,四十多骑这时已带起一片如雷的蹄声,擂鼓似的激荡在斧头山的峭壁间,飘浮于松林的枝枝间,那座破落的古庙,也宛如在急剧的蹄声里颤抖……
    越过了古庙前生满苔薛的残阶,震落了斑驳飞檐上的灰尘,沿着倒坍的庙前一直奔去,行过一段几已不可寻的小小樵道,一条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开似的狭窄山谷已在眼前,这条山谷裂开于峭陡的石壁之间,谷口长满了萝藤杂树,猛然一看,还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与来骑一般装束的白衣大汉已现身而出,矫健的将掩在谷口的藤树用绳索拉开。
    鹿望朴飞身下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汉纷纷向鹿望朴躬身为礼,他们尚未及答话,谷口内,一阵宏亮而沉厚的笑声已传了出来,随着这阵笑声,山谷中大步行出五个人来。
    行出的五人中,为首者一个身材瘦长,像貌清癯,留着一把银髯,另一人却高大雄伟,脸红似火,一双眼睛闪眨间宛如精电流灿,神态威猛之极!
    鹿望朴一见这两个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那座破庙不比这山谷舒泰?躲在这里却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胆的好一阵找!”
    银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脸,就只会说风凉话,谁叫你不按约定时间到来?这一路上,餐霜饮露已够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见了面不问两句,更竟然编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来了,该打!”
    红脸大汉亦宏声笑道:“对,该打,咱们这十多天为这小子担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这么没有良心,咱们应该躲着让这小子多找一阵才是!”
    鹿望朴过去与二人把臂相见,边嚷着道:“我哪一桩不比你这两个老小子够受?你们是暗来,我是明走,黑手党的刀口都朝着我姓鹿的来了,你们却落得安稳,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这强敌的诈敌之功,当数我鹿某人为首!”
    银髯老人朝鹿望朴肩头拍了一拳,笑骂道:“别要夸功,你不知道这十几天来黑手党的伙计们已五次搜查过那座破庙了,在道上也曾与咱们的探马拚了两次,咱们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隐避,生怕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局,又恐对方得到消息先把你这一路人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门斥训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浑老婆寻我老人家要丈夫却受不了……”
    红脸大汉呵呵大笑道:“临行之前,你那浑家还一再托我叮咛你……叮咛你什么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归去啦,呵呵呵……”
    他忽然停住了笑声,目光奇异的盯在后面的项真身上,项真已经下马立在一侧,他微微笑着向这位红脸大汉颔首致意。
    鹿望朴也发觉了,他猛的一拍脑袋,叫道:“天爷,和你们这两个老怪物一吵,几乎待慢了贵客,来来,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为你们引见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项真大步行前,银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无双派‘铁字门’。”
    红脸大汉亦抱拳道:“无双派‘卫字门’金木!”
    项真优雅的长揖,轻轻的道:“在干项真。”
    “什么?”银髯的商先青与红脸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声,齐齐问道:“项真?黄龙项真?”
    项真静静的道:“不敢。”
    鹿望朴双手一拍商先青与金木的肩头,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还有两个黄龙项真,呵呵,你们两个老匹夫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他吧?”
    商先青摇摇头,仔细端详了项真好一阵,喃喃的道:“项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个性孤僻冷做;我原以为他一定生得满脸凶像,丑怪无比……”
    金木也呐呐的道:“他不该那么年轻……至少,不该长得那么俊……”
    鹿望朴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两个老家伙是怎么搞的?要说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阵前大先锋了!”
    项真淡淡一笑,道:“久闻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论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见,在下实感荣幸。”
    飞翼金木嘴巴张了张,一个劲的呵呵笑着,又似得意,又似尴尬,双手没处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轮商先青一捋长髯,沉声道:“项老弟谬誉了,老夫两人之名,只怕合起来也没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风度之佳,气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项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过奖了,在下浪得虚名,实不足一道……”
    鹿望朴凑到商先青与金木身旁,低声讲了几句话,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项老弟,阁下敢情是来协助本派的?好极了,且待咱等并肩而战,夺回掌门千金之后,金某人陪你痛饮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两步,长揖到地道:“老弟,谢你拔刀相助!”
    项真赶忙还礼,谦怀的道:“此乃武林男儿本色,遇有不平,谁也不会坐视,又何谢之有?”
    商先青稳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扬,修竹,瞟子,你们前来见过项大侠。”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三个人这时大步走到前面,一个面色苍白,目光露着青莹莹怪异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简洁的道:“展百扬。”
    项真深深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知道,这年轻人即是无双派铁字门中禀性最为孤僻古怪的“独掌”!
    展百扬旁边是一个神色自然倨傲,浓眉大眼,有着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双拳一抱,声音低沉的道:“铁胆洪修竹。”
    随着他的语尾,一个又黑又胖,脸孔肥油油的憨汉嘻开大嘴一笑,混浊的道:“俺是丘富贵,有钱的那个富,贵人的贵,嘻嘻。”
    项真庄重的回了礼,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朴左右一望,抚抚短髭,迟疑的道:“老金,你的属下呢,怎的一个不见?”
    金木搓搓宽大的面腮,哼了声道:“哪能都像你这么粗心大意?他们全领着人散布到十二拐那边去了,黑手党可以搜探我们,我们难道就不能搜探他们?”
    鹿望朴有些担心的道:“红胡子屠进夫脾气太坏,不要误了事……”
    金木鼻孔一掀,气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别交待罗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动完全要听罗圈腿的,两个半和一座山各自带着一路人马潜伏在十二拐路口两侧,罗圈腿和红胡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庄稼地里,只待咱们一到,就可举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朴缓缓地道:“你们一共带了多少儿郎来?”
    金木道:“咱与商老头各一百名。”
    鹿望朴又道:“那么,前去十二拐探敌的入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铁字门来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个人还瘟在这里偷懒。”
    说到这里,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先请到山谷内休息一刻。”
    鹿望朴“啊”了一声,拖着项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风凉?实在待慢项兄,可恨这两个老骨头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说着,他又回头叫道:“提尧,你招呼弟兄们进谷,叫展百扬帮你安置一下……”
    后面“血字门”的人马纷纷在提尧调度下开始行动,独掌展百扬也上去与他的伙伴招呼,于是,一反方才的静默,开始起了阵阵喧笑声。
    经过两侧以杂树与藤蔓为掩饰的狭窄谷口,他们踏着脚下崎岖不平沙石小路来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这块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挡在一个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并不深,入口窄小而里面极阔,地下还铺设着干枯软厚的枯草,就是光线暗了点,在白天,壁隙也插着六只火把,烧得哗剥剥的油脂直流。
    各人侧着身子进入洞内,烈火金轮商先青歉然道:“行马在此荒山野地,又处于悍敌时刻窥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简,无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项真笑着偕大家一起盘膝坐下,安静的道:“江湖中人,谁也明白衔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请不要见外。”
    鹿望朴转首向石沿四周注视了一遍,深沉的道:“这是条死谷吧?”
    商先青点点头,一持银髯道:“不错,谷底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飞鸟难渡,老夫等人暂住此洞之内,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朴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进来时已看见无数弟子散卧各处,以毛毡裹体,三三两两谈笑甚欢,倒是十分悠闲。”
    一侧飞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时尽情休息,莫不成还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样操演勤练?”
    项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周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朴也紧张着问道:“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桩十处,斧头山各险要之处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没有行动,小白脸,你血字门的人马就要开始接班了,马匹么,则都隐在谷底。”
    鹿望朴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们就选出几名好手潜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选一个时间杀将进去!”
    项真抿抿唇,缓缓的道:“最好今夜就开始全体行动,因为潜入十二拐,不露形迹的可能极少,干脆一鼓作气,里应外合一次干了!”
    飞翼金木一拍双掌,宏声道:“项老弟说得对,困守在这条死谷里好多天了,真能把人闷疯,好歹咱们也出去透透气再说!”
    将两条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朴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动,我得好好先睡一觉,血字门也要马上休息,现在隔着日落不会有多久了。”
    鹿望朴朝项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刚一沾到草絮却又忽地坐起,记起了什么似的道:“老商,咱们的特制玩意带齐了没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当然带齐了,每人一条桐油黄磷带,三枚硫磺弹,十只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绵腹蜘蛛”一盒,够他十二拐鸡飞狗跳的了……”
    长长吁了口气,鹿望朴又躺了下去;项真垂下眼帘,心里默默思忖着:“黑手党素以阴狠险诈的游斗之术占长,但遇上了这些无双派的来客只怕也占不上便宜,光看他们携带的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够反胃的了……”
    想着,商先青已转首向他笑道:“那‘绵腹蜘蛛’是长白山重云覆盖的隙洞一种毒虫,它终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长受阴寒蕴育,禀性又暴戾无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肤之后,不出六个对时,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肿胀,流着奇臭的黄水而死;但是,这种‘绵腹蜘蛛’居住之处却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结绿果实一技生二叶的奇草,这种绿色果实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在数丈之外便能闻到,将那绿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红糖熬煮成浆,人畜服下之后,这‘绵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触它,它也会畏缩的变做一团呢……”
    项真若有所思的道:“为什么不直接吞服那绿色果实而要用红糖熬煮呢?”
    旁边的金木豁然笑道:“项老弟,你可吃过未成熟的青杏?那种绿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涩,不用糖熬,实难下咽。”
    商先青抚抚银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克,一物必有一物治,这‘绵腹蜘蛛’居住的洞口外总生着这么一株青草,是而这些毒虫只得蛰伏洞内,终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项真问道:“那么,这种绿色果子除了可以预防咬啮外,是否也能治愈被咬的毒伤?”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灵验无比,我们称这种绿果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这‘青芝’浆,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绵腹蜘蛛’的侵袭,幸亏也有这玩意,否则,长白山的老参就少有人敢去采挖了。”
    说到这里,金木用力拍了两下手,洞外人影一闪,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只带盖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浆早已备好,请饮。”
    项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过瓷碗,刚揭开盖,一股桂花般的异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气,瞧了瞧碗里,半透明似的浅绿色浆液,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舌尖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唔,还留一股子浓而醇的芬芳与些微的酸涩。
    接过碗,商先青笑着道:“味道如何?”
    项真舐舐嘴唇,道:“嗯,齿颊生芳。”
    飞翼金木宽阔的脸膛更红了点,他大声道:“从现在起,绵腹蜘蛛就开始再给黑手党徒们专用了!”
    山洞各人闻言之下都笑了起来,大家又闲聊了一阵,两名无双弟子已送进了晚膳,风鸡,咸肉,干馍,与大缸的烈酒“烧刀子”,虽不精美,却丰富实惠。
    各人吃喝着,鹿望朴却细啜了一口酒,不感兴趣的道:“俗语说‘餐风饮露’真就是这个调调儿,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风饮露实在差不了多少……”
    飞翼金木大口塞进一块卤牛肉,又饮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饿了可以生啃黑手党徒的肉……那倒是热糊糊,血淋淋的……”
    “呸”了一声,鹿望朴也撕下一只风鸡腿啃着,眉头却皱了起来,项真一边慢慢的吃喝,边与商先青低低的谈论着什么……
    晚膳用完,天仞已经黯了下来,西方的天际涌起条条乌龙似的云彩,滚荡荡的,逐渐聚拢过来,掩满了整个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脸。
    风起了,冷得能钻进人们的骨缝子,风里还带着飘飘的雨丝,像线,像网,捆缚得人的心儿沉甸甸的,闷郁郁的。
    山洞里,四个人全在静静的闭目养神,洞外,一百多名无双派弟子早有准备的每人支起了一张带着摺边的油布,猛然一见就似一个个长方形的小帐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着灰色的羊毛毡,却也相当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卫者。
    时间就这么一丁点,一丁点的流过去,风吹得越来越凄冷了,雨还是那么大,有气无力的,绵绵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浓得如墨,几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四周极为沉静,除了偶而响起几声清亮的唿哨声。
    插在山洞壁缝里的松枝火把越烧越短,哗剥声时而爆起,油脂顺着石壁淌下来,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儿,盘膝坐着,商先青倏然睁开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双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时候了。”
    鹿望朴一骨碌跳起,长长伸了个赖腰,意犹未尽的道:“这么快?几时了?”
    商先青道:“约摸快起更了,咱们就照先前决定,遣高手入内扰乱,大队人马自外应合,期能一举扫荡黑手匪徒,救出掌门千金!”
    鹿望朴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翘起大拇指道:“好天气!”
    飞翼金木点点头,道:“唔,月黑风高。”
    商先青转朝项真,道:“项老弟还有什么其他未表之意么?”
    项真摇摇头,商先青用力击掌三次,洞口外一名无双弟子应声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时着令展百扬招回所有桩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将谷中弟子聚集,罗柴在半炷香内先率十余骑前放十二拐开路,告诉他们检视携带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齐全,全部人马在两炷香后开始行动!”
    那名无双弟子恭请一声,匆匆转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随即将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朴一边接过一条三尺多长,两寸宽的黑色油布带,边向项真道:“项兄,在下一直想问你,你从来不用兵器么?”
    项真笑笑,道:“到目前为止,还从未用过,不过,并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练到至善之境,用起来碍手碍脚,倒不如收起来免得出丑。”
    商先青目光如电般看项真一眼,深沉的道:“项老弟过谦了,只怕老弟你这兵刃到了展露之时,定会有些人头上顶着霉星……
    金木也宏声道:“老弟的家伙一定不同凡响,出世之后必能震撼武林!”
    项真淡淡一笑,道:“也不过烂铁一块,实无惊人之处!……”
    山洞外,这时已传来一阵低微的人语吆喝声,步履奔行声,间或夹着几声马匹的嘶叫,有些烦心的喧杂,但一切已在开始转动了,目标朝着十二拐——黑手党的老巢!
    半刻后,听到一分清脆的的马蹄声离谷远去,蹄声刚刚消逝,一条硕长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铁胆洪修竹,他的一双浓眉微紧,沉声道:“禀三位尊主,一切就绪,只待下令启行。”
    商先青“嗯”了一声,道:“百扬和桩卡上的弟子们回来了没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扫向洞中其他三人,项真微笑无语,鹿望朴与金木齐齐颔首,商先青断然道:“下令启行,铁字门人马居中,血字门人马殿后,你与百扬分护左右双翼,小心勿使声迹泄去!”
    铁胆洪修竹签应一声,返身而去,他的白色丝质披风飘舞起来,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内蕴藏着无双派的决心与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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