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心澄情暖伊人堪怜
    整整晕晕沉沉的睡了三天,寒山重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现在,正是黄昏,一抹夕阳,自窗外印入,美得凄凉。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声息,他脑中十分平静,虽然,他仍觉得浑身酸楚而刺痛,像瘫痪了似的乏力,但是,他却的确是清清醒醒的。
    内腑的翻涌感觉没有了。身上的痛苦减轻了,那一股强烈的疲乏感也已消失,嗯,寒山重牵动了一下嘴角,真的已好了么?这次不会再是暂时的了吧?远境开始在他的憧憬中成形,幸福在他的心里壅塞,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有很多心愿尚未实现,但是,寒山重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在他清醒后第一件进入他脑中的事,不是别的,竟会是梦忆柔那美丽的眸子呢?
    室中太静了,静得寒山重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他想着,不知梦忆柔现在怎样了?
    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已重获生命,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寒山重笑了,一种迫切希望看见梦忆柔的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浓,他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出去……
    一阵轻轻的启门声传入他的耳中,细碎的脚步声近了,在他躺着的藤榻之前停住,一个怯怯软软的语声,带着几分喜悦的响起:“你醒了?寒……寒大哥……”
    寒山重半转过头,映入他的眼中的,是一张娇好而羞怯的面庞,那双大大的眼睛,瀑布似的长发,含着几分天真,也蕴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醉人神韵。
    望着这张面孔,寒山重迅速的在脑中回忆,啊,对了,这是那位老夫人的女儿,当时他身受重创,早己视觉不清,心意迷乱,未曾细瞧,现在,他是看得如此接近,如此清楚,嗯,多标致的人儿,好一个美人胎子!
    寒山重感激的笑笑,低声道:“谢谢姑娘关注,在下自觉已好得多了……”
    巧儿羞涩的将手中一个带盖细瓷碗摆在榻旁小几上,目光望着自己脚尖,轻轻的道;“这三天来,寒大哥老是昏睡不醒,真叫人担心。……娘说,寒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真的,寒大哥果然好了醒了。”
    寒山重真挚的道:“在下多亏令堂之高超医术,方得回生,令堂所赐,实令在下倾尽所有,难以报还于万……”
    巧儿白净的面孔没有来由的红了一下,羞怯的道:“寒大哥太客气了……对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任何人都应该如此做的……”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巧儿又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啊,对了,寒大哥,给你煨的燕窝汤已经好了……这几天,老是端了来又自端回去,你一直沉睡未醒,今天,我以为又要端回去了……”
    巧儿这股纯然出自及茨少女的天真与娇柔,不由使寒山重觉得十分有趣,也由衷的感激,他舔舔嘴唇,道:“多谢姑娘,在下实在有劳各位了,萍水相逢,得蒙如此厚待,铭感由自五内……”
    巧儿忽然掩着小嘴一笑,道:“寒大哥,你怎么说话老是这么文皱皱的呀?酸死人了,你也是武林中人,为何却一点也没有粗鲁之气呢?”
    寒山重闭闭眼睛,低低的道:“在姑娘面前,寒某如何能以如此无礼?粗鲁,也需分时分地呢。”
    室外的松木门在这时忽然开启,老毒婆伍莲香手提竹篮,大步踏人,一见二人,已喜呵呵的笑了起来:“小伙子,你醒过来了呀?可真是在鬼门关打了一转了,好,好,醒过来就算是痊愈了,只是身子太虚,最少还要休养两三个月以上才能活动自如,巧儿啊,燕窝汤可煨好了?这次不用再端回去了,也免得你那老馋虫的爹白占便宜,可好生照应着你寒大哥呀……”
    巧儿的小脸又微微一热,心里有着一丝奇妙的喜悦感觉,寒山重目注老毒婆,诚恳的道:“多蒙老夫人圣手疗毒,在下得免身幻异鬼,老夫人所赐宏德,在下有生之日,定将永忆不忘……”
    老毒婆连忙挥手,道:“别,别来这一套,小伙子,老身是收钱办事,咱们两不相欠,今后彼此交个朋友倒是真的……”
    寒山重有些虚弱的道:“在下自当以晚辈之礼奉侍。”
    老毒婆心中十分受用,过来一屁股坐在榻旁椅上,笑道:“老身说呢,你小于就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嗯,老身这一大把年纪,认个老也不算过份,如此,老身就以山重呼你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老夫人只管称唤便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向老毒婆道:“老夫人,在下体内之毒,不知老夫人是以何种药物治疗?在下曾蒙一位医术甚高之友人相告,谓在下所中那‘龟花’之毒,必须要有四种药材相配才能治愈:一为彩莲之瓣,二为苍鹰之冠,三为老蚌之珠,四为处子之眸,这四种药材实在难求之极,在下本以无望,但老夫人莫非却早已藏有?”
    老毒婆得意的呵呵笑道:“不错,山重,你那朋友果然也有两分道行,,他说得可是都对,只是,你那友人的脑筋却太腐迂了,譬如说,从这里到蟠龙山的摘月峰,有一条山径可通,但是,又何尝没有另外一条桥道可达呢?目的相同,手段却迥异,做成一件事,不仅只有一个方法,会有很多法子的呀,三加二是五,二加三又何尝不是五呢?”
    寒山重十分赞同的的领首,老毒婆又道:“老身是用‘丹顶红’及‘七步绝’为你攻除‘龟花’积毒,待三毒相合,互为倾轧之际,便以‘拍穴法’激起你血气的涌荡,将三毒徘出体外,老身在你身体上插的六根金针,乃是封住你四肢穴道以免残毒流窜,待你将体内之毒排尽,老身再以珍藏已四十余年的千载‘龙涎香’为你保气固元,消散体内虚火。”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丹顶红’与‘七步绝’乃天下九十三种剧毒之属,为阳性,正与苍鹰之冠,彩莲之瓣功用相同,而老身的千载‘龙涎香’亦正和处子之眸及老蚌之珠的药性类似,且更胜一筹,治好你身上剧毒,用这些正可奏功,又何苦非要毫无把握的去寻找莲瓣鹰冠等物?而且,老蚌之珠能购,处子之眸却需伤伐人命,太不人道,为了自己,再去残害他人,未免有些失德了,山重,你说是么?”
    寒山重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吁了口气,由衷的道:“老夫人不仅善调百毒,医道更精,在下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了。”
    巧儿在旁边抿着小嘴一笑,道:“寒大哥,别只顾说话,你的燕窝汤快要凉了。”
    老毒婆伸了个懒腰,慈祥的道:“巧儿,你寒大哥身子不便,你便喂他吃吧。”
    小巧儿白嫩的脸孔像染上了一层红霞,但是,她却温柔而驯从的端起瓷碗,将盖子打开,送到寒山重前面,瓷碗里,还有一柄小巧的银匙。
    寒山重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口中连说自己来,但是,天晓得他的一双手软得毫无一点气力。
    老毒婆呵呵笑道:“傻丫头,用匙子呀。”
    巧儿羞愧的用小银匙舀了一汤匙,轻柔的送到寒山重嘴里,纤细玉手却不住在微微颤抖。
    外面的木门又开了,冯万喜那肉团子似的半截躯体却像风一样的蹦了进来,一见这情景,不由嘻开大嘴笑道:“婆娘,我们的丫头真是长大了!”
    小巧儿那张明媚的面孔越发红了,她却没有像一般世俗女孩那样羞奔入室,仅只有些情急和哀求的默默瞧了父亲一眼。
    老毒婆两口子相视而笑,笑容里,流露出一股奇特的喜悦之色。
    冯万喜别看他手腿俱失,却能借着两截大腿根的鼓弹之力行动如风,毫不显得尽钝,只是行动起来跳跳蹦蹦有如一个大蛤蟆,看着不大雅观罢了。
    寒山重躺在榻上,缓缓的吸吸着由那个白嫩小手哺喂的燕窝汤,他心中有一股异常的温暖感觉,这种感觉是深刻而柔软的,不似豪士们的粗犷,不似情人间的低语,不似兄弟们的敬爱,也不似称雄时的狂迈,这是像溶在冬日之下,和风之中的感觉,有着平静、安详的意味,有着一个“家”的温馨。
    他一直喝完了小半碗,才微笑着向巧儿道:“谢谢姑娘,在下已经很饱了。”
    巧儿文静的朝寒山重笑笑,轻轻将碗取开,盖上盖子,像一个小猫一样无声的行向里面。
    冯万喜望着女儿的背影,感慨的道:“在这里一住十多年,我们两块老骨头倒觉得清静悠游,只是巧儿正值含苞待放之时,住在这深山幽谷之中,未免耽搁她的青春了……”
    老毒婆愕了一声,道:“姻缘自有天定,谁也强求不来,住到城去也未见得便能找个王侯当东床,山重,你说是不?”
    寒山重笑笑,低沉的道:“令援姿容秀丽,性情端庄,更是温柔识礼,正为一般年青儿郎所祈求不得,将来一定会有个美满归宿的,俗语曰:儿孙自有儿孙福,二位老人家又何必早早担忧?”
    冯万喜眨眨眼睛,点头道.:“小子说得有理,婆娘,咱们便等着吧,看谁家儿郎有些福份,不是老夫自夸,小女冯巧儿,可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哩!”
    老毒婆正要回答,却又忽然转了话题,道:“山重,老身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左腕上戴的那串小铃铛儿是啥玩意?看起来相当别致嘛,前几天老身执着你的手纫看之时,那铃档儿轻轻摇响,却响得有些邪门,老身心头好象跟着那铃铛的响声直在蹦蹦跳……”
    说着,她那两眼四珠,又注视向寒山重左腕的银铃,寒山重淡谈一笑,轻轻的道:“此乃魂铃,可以慑人心魄,为在下先祖所传之物,也是在下于江湖行道时的独门标记。”
    冯万喜静静的瞧着寒山重,半晌,他若有所思的道:“小子,老夫想,你在武林中的名气只怕不会太小,你说只是支撑一个小小场面,大约是歉虚之言了,是么?”
    寒山重垂下眼帘,缓缓的道:“名气大小不值一笑,威势强弱更属过眼烟云,前辈,人活着,需要名利点缀,但是,也只是点缀而已矣。”
    冯万喜喝了声彩,大声道:“好小子,果然是个豪士!”
    老毒婆正白了自己丈夫一眼,门外,远远的,一声隐隐约约的马嘶之声己传人各人耳中!这声凄凉而高昂的马嘶声,像一个木棒骤然抽在寒山重的身上,他全身一跳,双目大睁,不由再听第二次,他已知这是谁的马儿在叫了:“叱雷!我的叱雷!”
    榻前的老两口子正愕然相视,一阵急剧的蹄音已经入耳,仿佛他们才听见这蹄声而这蹄声已像飞掠穿过了松林,经过了小径来到屋前!
    “好马,但,这会是谁?来到这暮晚林幽之处?”冯万喜喃喃的自语着,显现出满脸迷悯。
    老毒婆哼了一声,立起身来,寒山重已吃力的咳了两声,急促的道:“老夫人,外面这匹马儿乃为在下坐骑,尚烦老夫人启门一探,看看马上是否坐着一位姑娘?”
    老毒婆面色一缓,点点头,刚刚走到门边,外面已经响起一阵轻微的拍门声,只听外面那人拍门的声音,便会知道一定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温文之人。
    老毒婆口中说了一句“谁呀”,己将那扇笨重的松木门拉开,嗯,就像一阵明亮的光辉蓦然闪耀,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少女正房弱而失神的倚在门柱上,她那─身素色的衣裙虽已污皱不堪,她的神倩虽然因过度的伤疼而显得黯淡,但是,她那一双流露着悲哀的眸子,那张凄怨的面庞,仍旧散发着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于是,老毒婆显然也为面前这少女那出奇的美而怔住了,冯万喜也睁大了眼睛惕着,只有寒山重,他颤抖着,以搀杂着无限喜悦,伤感的语声低唤:“梦忆柔……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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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情真意长将心连系
    纤弱的身躯依在门柱上,梦亿柔轻轻的摆摆头,以陌生而又遥远的目光投向寒山重,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终于,她的脸色在看清了是寒山重后突然转变,那双美丽的眸子透射出一股令人见了垂泪的光芒,这股光芒,揉合了惊喜、哀怨、颤栗与欣慰,她的唇角抖索着,面庞煞白如纸,整个形体,都散发着一片强烈而使人颤抖的韵息,而这强烈,却又包含在无限温柔与挚诚之中。
    寒山重强挣着半坐起的身子,艰涩的咽下─口唾液,低哑的道:“梦姑娘……想不到你会来这里……你……你可好不?”
    梦忆柔深深的凝视着寒山重,─眨不眨,看得那么紧,那么专,那么切,又那么长久,像是她如此看着寒山重,在豆古以来便是这样了。
    很静,四只眸子在彼此注视,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假如你曾经过,你便会知道这里面含蕴了多少心意一─一这是绵长的,永恒的,像月光似的柔软,像太阳似的火热,更像千万条蚕丝连接在一起,无尽无绝。
    时间像忽然停顿了,凝冻了,将老毒婆伍香莲摒在一边,这位有着一双怪异眼睛的毒中圣手,愣愣的向二人注视着,缓缓的,梦忆柔温软的笑了一下,轻轻向寒山重道:“寒大侠……我们……我们不是在梦中么?”
    寒山重摇摇头,道:“不是,梦姑娘;这是真实的。”
    梦忆柔像孩子似的抽噎了一声:“那么,寒大侠,上天对我们太仁慈了,它救了你……
    现在是第三天,与你离开后的第三天……寒大侠,你是真的活着了……”
    寒山重觉得鼻端发酸,他闭闭眼睛,道:“我是活着,而且以后也怕不容易死了,梦姑娘,在下想,你会与在下同样的感到高兴……”
    梦忆柔是那么美得使人心碎的笑了笑,道:“比我自己活着还高兴,寒大侠,我无法想象你会死去,我更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要以什么方法去遗忘你……你原是那么完美,那么令人感到亲切……”
    寒山重咬咬嘴唇,用力使波涛汹涌的心头平静下来,他低柔的道:“梦姑娘,原谅在下忘记请你进来,请恕在下抱恙在身,不能扶你。”
    老毒婆这时才似悟了过来,她急忙跨到门外,扶着梦忆柔,边怜惜的道:“唉呀,这位姑娘怎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怜真是一朵鲜花似的美人儿哩,老身也几乎被你迷住了,快,快进屋里歇息一下,唉呀,好可怜今今的……”
    梦忆柔轻轻向老毒婆福了一福,脚步沉重的进入屋内,老毒婆亲自扶她在一张宽大的斑竹椅上坐下,扯起嗓子向里间叫:“小巧儿啊,端杯茶出来,有位小姐姐到了……”
    一直站在寒山重榻边没有出声的冯万喜,这时悄悄凑到寒山重耳旁道:“小伙子,这位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
    寒山重想了一想,低声道:“或者,以后会是。”
    冯老儿怔了怔,呵呵笑道:“老夫看来,现在已差不多了……”
    他这一笑,声音十分粗大,梦忆柔有些吃惊的循声寻视,这才发觉,房中原来有这么一位老人,方才,因为冯万喜一直站在榻边,被寒山重遮住了他那粗短的身躯,又在梦忆柔心绪激荡的当儿,所以没有察觉,现在看见了,那确实使他有些惊异呢。
    老毒婆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吼道:“喂喂,你这老小子是怎么回事,狂声大笑也不怕吓着人家?”
    冯老儿又哈哈笑道:“好,好,我不笑就是,婆娘啊,你的嗓门那也不妨放低一点……”
    他又向梦忆柔道:“姑娘,这有着四粒眼仁的凶婆子是老夫的浑家,姑娘,假如老夫制断力不错,你可是姓梦?”
    梦忆柔文静的点头,老毒婆跟着问:“可是做梦的梦?”
    梦忆柔低柔柔的道:“是的……”
    冯万喜插上嘴道:“姑娘,可是‘梦回芳草思依依’的哪个梦?”
    梦忆柔又轻轻点头,冯万喜得意洋洋的向老妻看了一眼,道:“婆娘,这才叫做‘雅’,懂么,嗯?”
    老毒婆恨得牙痒痒的,正在这时,里面的门儿无声开了,小巧儿正端着一个茶盘姗姗走来,于是,当她一眼瞥见了坐在椅上的梦亿柔,也不禁大大的呆了一下,梦忆柔撑着椅子站起身,软软的道:“谢谢你,妹妹。”
    巧儿走上前去,亲手将茶杯捧给梦忆柔,有些迷恫的道:“不,别客气,我叫巧儿,这位姐姐,你真美啊,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么美的女孩子……”
    梦亿柔羞涩的笑笑,道:“妹妹,你太夸誉我了。”
    冯万喜忽然向老妻作了个眼色,叫道:“梦姑娘,你大约尚未用晚膳吧?婆娘,还不与巧儿到厨房里看看整治些什么吃的,净呆在这里也不怕待慢了客人么!”
    老毒婆正想回敬两句,看见丈夫的眼色,也恍然的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梦忆柔急忙道:“不,谢谢两位老人家,我,我不饿。”
    老毒婆笑道:“这样晚了,还说不饿,姑娘,你可别客套啊,山重在老身这里养伤,可也是付银子的呢。”
    说着,她已拉了女儿行向里面,边朝丈夫低骂道:“老不死,你还不走,赖在这里煞什么风景……”
    冯万喜呵呵一笑朝梦忆柔及寒山重点点头,粗短的身子像跳豆似的一弹一蹦,已随着妻女到了里面。
    于是,室中静了下来,两个人互相注视着,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千头万绪,又都不知自哪一端说起。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低低的道:“忆柔……”
    梦忆柔正也想开口,听到寒山重直呼她的名字,全身不知为何,竞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手中茶杯一晃,茶水已溢出了杯口,她痴痴回瞧着寒山重,嘴唇盍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寒山重苍白的面孔浮起一抹丹朱也似的红热,像白玉的一片赤痕,他将双手伸了出去,语声竟有些颤抖:“忆柔,你愿意过来?”
    几乎没有一丝儿犹豫,梦忆柔层弱的行到寒山重身前,将那一双细长白腻的柔荑交到寒山重手上,于是,寒山重紧紧将双手合拢,手心里,热得像一团火。
    梦忆柔深深的看着寒山重那一双澄澈有如古潭般幽邃的眼睛,缓缓的道:“我为什么会不愿意过来?我既然已剖白了我对你的一切,那么,已经无庸对这些世俗的规束退缩了。”
    寒山重轻轻的道:“但、忆柔.你为什么在发抖?”
    梦忆柔吸了口气,道:“因为我不曾接近过任何一个男人,当你倚坐在那块岩石之上,我握着你的手时,我也一样在颤抖,因为你伤毒很重,未曾发觉,而我,也不希望你发觉。”
    “为什么?”寒山重问。
    梦忆柔屈下膝,轻轻倚跪在藤榻之侧,用那双梦一样的眼睛望着寒山重:“只为了你,你很世故,成熟,我……我喜欢你,我不愿你将我看成一个毫不懂事,不知情感的女孩子,那样,我怕你会觉得我太生涩,所以,我需要装成自然,其实,我心里实在很慌乱……”
    寒山重没有笑,他感动的将梦忆柔一双手按在自己胸前,梦忆柔甚至可以觉出寒山重那剧烈的心跳。
    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轻微的跳动,那模样,美极了,寒山重用一只手轻轻摩裟着她的一头秀发,俏柔的道:“亿柔,你并不生涩,你是个懂得情感的女孩子,而且,懂得很深刻,但是,纵然你不懂,我也会和你待我一样的待你,更强烈……”
    “真的?”梦忆柔仰起脸。
    寒山重用力点点头:“或者我编谎话编得太多了,但我是真的。”
    梦忆柔咬咬嘴唇轻轻的道:“但是,你为何不等我回去便先走了?你若爱我,会以这种方法来表露吗?会用这种几乎使我伤心得死去的方法来打击我吗?”
    像一股巨大的电流骤然触在寒山重身上,他一阵拌索,肯定的道:“不是,忆柔,我不是这个意思,忆柔,你想想,你可以承受我临死前给你的负担么?你愿意看见我死后那恐怖的形态么?在你将来的日子里,你愿意回忆起那时的悲凄么?假如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有什么益处呢?你会有什么收获呢?我不愿用我濒死前短促的生命,来换取你终生的幸福……”
    梦忆柔平静的摇摇头,道:“我不会有负担,不会有恐怖,不会有悲凄,将来,假如没有你,更不会有幸福,因为我早已决定,如果你真的去了,那么,我也会去的,只是你可能先走一步,这个决定,并不是在寻着你以后才有,也不是现在才有……当你在五台山白岩转身飘入黑暗的一剎那我已有了,你的影子才去,我已觉得似已失去了一切,于是,我决定跟你去,不论是阳世或幽冥……当我把这个心意……也是决定告诉娘与舅父,娘她老人家只是哭泣,舅父一直叹息,但是,她们并没有拦止我,因此我跟着你来了,临行,,娘哭了一夜,舅父叹息了一夜,我没有携带任何衣物,但是,我却拿了一小瓶‘蚀心’。”
    “‘蚀心’?”寒山重恐惧的叫了起来:“那是只要十滴便足可杀死一条壮牛的毒药啊!”
    “所以,我想,一小瓶也足够我去追寻你了,是不?”梦亿柔凄迷的说。
    寒山重觉得一阵冰冷,冰冷之后,一股热血直冲头脑,他一把抓住梦忆柔的秀发,将她的脸庞仰了起来,梦忆柔的双眸迷蒙,泪光隐隐,柔红的嘴唇在颤抖,于是,一滴凉凉的水点滴在她的面颊上,寒山重有些哽咽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这么美,这么善良,那么好,天下多少年轻人喜欢你,阿谀你,但是,你为什么偏偏看上我?我在那时已临绝境,我在眼前重创瘦骨,我有什么强?有什么杰出?有什么超脱?忆柔,你这使我心碎的冤家……”
    梦忆柔泪流满腮,微微摇头,湿润的嘴唇在蠕动,却沉默着没有吐露一个字,寒山重俯视着她,缓缓的,缓缓的,眼前那张美丽的面庞在扩展,晶莹的泪波向他包围,成为一片蒙蒙的柔水,于是,他全身抖索着用嘴唇接触上梦忆柔那滑腻而湿冷的唇片,这是奇妙的一刻,而又含着无比乾坤旋转的震撼的力量;梦忆柔身躯急剧的颤抖了一下,面色在煞白中突然转为嫣红。红得娇艳欲滴,她只觉得一片模糊,头脑中充满了热,热,热,像是剎那之间,天地倒置,一切都己坠向迷茫,遥远,遥远迷茫,什么事情都已变得那么渺小与微不足道……
    良久……寒山重坐好了身子,深情无限的注视梦忆柔,这位美绝了的少女,却低垂眼帘,呼吸急促,她的心腔狂跳着,白嫩的颊儿娇红得似五月的榴火,那么羞涩,那么炙热,却又那么挚情如水。
    轻轻的,寒山重将梦亿柔拥近了一点:“柔……你不会恨我吧?”
    梦忆柔垂着颈项,惆怅的道:“不,我为什么会恨你呢?”
    寒山重吸了口气,道:“真的,我实在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得到你,在以往,我经过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但是,她们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你,差得太远了,忆柔,我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尤其在男女之情上,我更把持得很谨慎,进一步说,己谨慎得几于冷酷,有人评论我,说我冷血、残忍,与我在一起过的少女也都在心里恨我,诅咒我,因为我没有给她们一丝一毫情感,好使有,也少得可怜,她们都认为我用情不专,行止狠毒,没有一丁点人类应有的‘爱’,但是,她们却不知道,她们除了都长得很美之外,她们还有些什么?她们能与我生死相共么?她们能拋舍一切路着我么?她们能全心全意爱我么?她们能为我而献出所有么?她们除了躯壳,又有多少灵性?她们口中说爱我,却又明白我多少心灵深处的寂寞与狂热?我若真心爱一个人,我决定可以做到我所希望她们对我所做的,但是,我没有遇到,我没有求到,你叫我怎么有情,怎么生爱?天下虽大,又能哪个女孩子值得我爱?值得我真正的去爱?……”
    寒山重一口气说到这里,胸口起伏。喘息甚急,双目中光芒隐隐,梦忆柔怯怯的仰起面庞,有些讷讷的道:“你……你……现在找到了吗?”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她那滑如凝脂的面颊,爱怜的道:“是的,现在已寻到了,或者可以说,在三天前已经寻到了,忆柔,还要我说出来她是谁么?”
    梦忆柔深深的注视着寒山重,一眨不眨的道:“我要你告诉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额,平静的道:“你是个好女孩子,忆柔,我要用这一生的时间来爱你。”
    晶莹的泪光又在梦忆柔的美眸里闪泛,像一个淡淡的梦,她将寒山重的双手挨在自己的面颊上摩挲,哽咽着道:“山重,谢谢你这句话,我……我要十辈子的时间来爱你,假如你不嫌弃我,我……我永远也跟着你……”
    寒山重捧着她的面孔,俯下身去密密的吻,语声低沉:“天有白云,水有浮萍,莫做白云,不效浮萍,在地连双枝,在天为比翼,忆柔,我恨自己遇见你太晚,使这么多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了……”
    梦忆柔将面庞埋进寒山重怀里,幽幽的道:“只要你记住这几句话,莫以对待别的女人那样来待我,这一生,我就很满足了……”
    不顾自己的伤痛尚未痊愈,寒山重用力将怀中纤弱的身躯搂紧:“别说傻话,忆柔,一个人的情感,只能真正的用一次,现在,我要全部将它倾送给你,我再也不能没有你,忆柔,你要相信,只有你能抚慰我心底的寂寥,也只有你能发掘我灵性中的狂热……”
    “那么……山重……”梦忆柔语声如梦般回绕:“你就用你的狂热烧化我吧,让我与你的躯体,灵魂并而为一,我早就这样想的,在你三天前生命濒绝的时候,我恨不得……
    恨不得让我替你去死……我已想过,我要用我的眼睛给你做药引……”
    又是一阵急起的寒栗通过寒山重的心脏,他缓缓的推开梦忆柔,有些恐怖的呢喃:“老天……这念头多可怕……你的一双眸子是如此清澈,如此明亮,我……我实在无法想象……假如你万一做了这件傻事,会变成什么模样……残害了你这双世间最美的眼睛;就算我幸而痊愈,也永远会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忆柔,你这想法太可怕了梦忆柔安详的浮起一丝笑意,这一丝微笑,平静极了,深邃极了,也纯真极了,像一个殉道者在面临着追寻理想的绝崖之上,虽然,他的结果是肉体的毁灭,但是,却不也是希望与追求至真的实现吗?或者有些凄凉,但在他自己,感受的却是最大的安慰及满足,梦忆柔有此心意,她的感受已由她那一丝湛然的微笑中流露无遗。
    这是无法虚伪的,也无法假装的,即使是世上最好的剧人,也不能将这种舍己救人的至高牺牲精神,这种只求献出而不求占有的爱仅由一扶微笑中表达出来!
    寒山重深深的觉得荡气回肠了,是的,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在浩穆院的威信,当然有人肯舍命而报他,但是,却不会是如此艳丽的一个少女,更不会在仅仅相识一个多月后的时间,爱的力量是会浩瀚而不可思议,它有着无比的力量与狂热,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
    寒山重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心潮,叹息一声:“忆柔……我相信你会为了我这样做,纵使这样做的结果是怎么凄惨,我……我实不配你如此的……”
    梦忆柔怯生生的将面颊贴上寒山重耳畔,低低的道:“别这样说,当时,在我做这个决定以后,心里觉得十分平静,就好象这样做了我才会得到最大的快乐一样……假如你不幸去了,只留下我,那么,我便有这一双美丽的眼睛,这令人称赞的面孔,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欢愉呢?好象……好象上天生我,生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一切,完全是……是为了给你……山重,你愿意要吗?愿意永远不舍弃吗?”
    轻轻的摩挲着,面颊与面颊之间,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热力在交流,寒山重沉静的道:“即使要我立刻去死,我也不能失去你了……”
    默默的享受着这虽然短促,却令人永久也难以忘怀的柔馨,这刻骨楼心的甜蜜过了很久.梦忆柔才悄细的道:“山重……治好你身上创伤的,可是这位老婆婆?”
    寒山重幸福的晤了一声,道:“是的。这位老夫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老毒婆伍莲香,那位残去四肢的老前辈,是她的丈夫‘铁拐神腿’冯万喜,方才出来为你送茶的小姑娘,是这二位老人家的独生掌珠。”
    梦忆柔笑了笑,道:“长得好甜哟……”
    寒山重不置可否的撤撇嘴唇,道:“据我判断,老毒婆伍前辈除了精通天下万毒之外,她那一双生着四颗瞳仁的眼睛,也一定有着异于寻常之处怯生生的,梦忆柔道:“啊:是了,我也觉出她的眼睛有点怪,不过……因我只想到你,别的事,也就没有去太留意,我想,在刚才,就是有一只大老虎在旁边,我也不会去留心的……”
    说到这里,她又羞涩的垂下头去,这欲语还休,娇俏无邪之状,实在令人又怜又爱,这韵味,足极了。
    于是一……里间的门,轻轻的启开,老毒婆伍莲香含笑行出,亲手托了几色菜看,一面朗桌上放,一边目注二人颔首道:“山重哪,你与梦家姑娘可真是一对壁人,男的俊,女的俏,实在打着灯笼也不容易找啊,老身看了也替你们欢喜……”
    梦忆柔的面颊倏忽红了,她低垂着颈项、双手尽在抚弄着裙角,心里直感到又甜又热。又蓝又喜,自然,缺不了那回眸─睇则时掩不住的风情万千。
    寒山重有些疲乏的依在榻上,有些尴尬的道:“老夫人过誉了……在下,嗯,在下……”
    老毒婆呵呵笑道:“好个寒山重,少给老身来这一套,你们未是鸳鸯侣,岂能效那哀鸿离?呵呵,寒山重哪,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武林中的‘癞头和尚老蛤蟆,双目四眼毒娘子’都是滑溜精明得出油的厉害人物哩。”
    寒山重微微抱拳,笑道:“老夫人,在下末学后进,岂敢不尊前辈?前辈英名,在下已是久仰多年了,天下之大,谁个不知前辈‘双目四眼毒娘子’的声威?”
    老毒婆受用得很的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子伤势才有起色,就如此油腔滑调,老身悔不多给你吃点苦头,来,梦姑娘;先来吃点东西,填填五脏庙再说。”
    别看这位毒中圣手外貌严峻冷漠,怪异突出,骨子里却十分豪迈爽落,不亚须眉,她在江湖上能闯出个不小的名声,也并非侥幸了。
    梦亿柔也没有推拒,大方的道了谢,在站起之前,轻轻问寒山重道:“你饿不饿?
    可要我侍候你吃点什么?”
    老毒婆道:“这一下非但老身少了麻烦,也用不着巧儿啦,以后汤汤水水,就都委托梦姑娘代劳得了……”
    梦忆柔只好羞怯的笑笑,不敢再表示什么,她实在怕眼前这位老毒婆继续再取笑下去,再怎么说,她与寒山重,都还没有正适名分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处在这种情景之下,多少总是有着几分窘迫的呢。
    老毒婆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寒山重身前,慈祥的道:“老身也不与你们小两口玩笑了,说真的,山重,在养好伤后,你准备前往何处?以后还到山上来不?”
    寒山重沉思了一下,道:“老夫人,在下想离开此处之后,先回浩穆院一转,看看家里有无事故,然后,在下拟赴边睡一行。”
    老毒婆道:“和谁?”
    寒山重一笑,道:“无缘大师。”
    老毒婆“啊”了一声,道:“这个老小子还活着?老身往昔曾见他数次,那时他尚未出家,嗯,他做了和尚可是为了他老婆的缘故?”
    寒山重轻轻点头,道:“正是,如今大师业已到了古井不波,无相无我之境了,只是,大师的慈悲之心却似乎较之一和般善士更来得大呢!”
    老毒婆想了一下,道:“既然出家,自然就要以慈悲为怀喽,山重,老身问你,外面那匹马可真是一匹罕见龙驹,灵异得紧,那可是你的?你得自何处?”
    寒山重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他慢慢的道:“那是在下坐骑,名为‘叱雷’,是在下于十八岁时,由一位远居白山黑水之处的师执所送,相传此马乃是一种深山大泽中的‘虹龙’一类,所谓‘虹龙’,亦是良驹异种这一,传言能上天人地,渡海临渊,奔驰如风电,神骏如雄狮,在它奔跑之际,云雾涌生,似长龙经天,有虹光绕回,且灵异无比,忠心不二,古来豪士,俱求得此一马,于愿足矣。”
    老毒婆嘴巴张了一张,疑惑的道:“果真如此不成?这岂不是成了神话了?”
    寒山重一笑道:“传言自是过其,但是,在下叱雷,奔行如雷鸣电掠,风生云舞,这却是不差,两头见日,一日之间可以足行五百里,人在其上,宛如乘云驭风,飘飘欲去,且此马只认一主,忠心之情,较人尤甚。”
    老毒婆喟了一声,道:“那马上配的是金鞍银蹬,华贵鲜明,越发衬得神骏不凡,古来骠骑之将,也不过如此了。”
    二人又随意谈了一阵,老毒婆收去碗筷,泡上两杯香茶,只留下用过晚膳的梦忆柔与在榻上漾着轻笑的寒山重于室内,这位老毒婆、年纪虽大,似乎,儿女之间的事她却体会得不少呢。
    早已掌上灯火了,不知在什么时候,灯光在壁间的琉璃罩子里吐出淡黄的光芒,晕莹莹的,却映得屋里一片朦胧。
    寒山重凝视着灯光下的梦忆柔,轻轻地:“柔……”
    “嗯!”梦忆柔温驯的凑了近来,怯怯的望着他。
    “我……我要你的唇。”
    “我……”梦亿柔有些羞涩,她讷讷着,但是,终于,四片嘴唇又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在这迷蒙如梦的气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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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小别赋归肘腋之变
    三个月,很快的,三个月像酣睡中的三个梦一样,那么无声无息的,轻轻悄悄,却又甜甜蜜蜜的过去了。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寒山重已将他那几乎致命的内外创伤完全养好了,现在,他又矫健灵活活泼得和以前一样,像一只又快又狠的黑豹!
    老毒婆一家人与他,以及梦忆柔二人,都已产生了真正在苦难中相处的纯挚情感,老毒婆甚至主动的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要求─为寒山重疗伤所需的金银代价,但是,寒山重却坚持一定要送给这家人,自然,寒山重出得起,更重要的,并非是这些金银的表面价值,而是付出人的一片心意。
    老毒婆抹了一下眼睛,依恋的道:“山重哪,你上山是时三伏天,现在却要立秋了……
    真舍不得你走,唉,你是个最使人喜欢的好孩子……还有梦姑娘,你们可别忘了一定要再来啊……”
    寒山重手里挽着缰绳,梦忆柔婶婶立在一边,他带着伤感的向四周环视,轻轻唱了一声:“老夫人,秋天本来就是容易令人神伤的季节,在人间的生离别苦,也都会有意无意的选在这个时间,长安虽好,却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且容此别,只要在下有暇之时,一定偕梦忆柔至府拜见……”
    他又向一旁的冯万喜.及巧儿道:“前辈,巧妹妹,在下去了,湘境骑田岭浩穆院自在下以上,随时随刻欢迎各位光临,浩穆院的‘大威门’永远为各位而开。”
    冯万喜故做欢容的呵呵一笑,道:“小子,老头子我说不定也会去个一两趟,不过,也总是老了,骨头一硬人也懒得动弹,小子,找个闲暇,老夫我倒想叫小巧儿下山去见见世面,那个时候,你可得多多照料点呀。”
    寒山重躬身道:“巧妹妹一到湘境,只要提起在下之名,便会有人接待,在下当即会遣人迎接,到时希望接到的却是前辈全家福。
    巧儿神色落落,一直扶着父亲没有说话,这时,她望望山重,又瞧瞧梦忆柔,神情之中,有一股“未到分离,偏要分离”的惆怅。
    冯万喜古怪的看着寒山重,缓缓的道:“小子,你在湘境,势力一定很大,是么?”
    寒山重想了一下,笑笑道:“不敢说大,人面较熟而已。”
    老毒婆过去拥着梦忆柔,低沉的道:“孩子,你算找对人了,山重是个温和、豪爽而又歉虚的青年,这三个月中,他甚少提及他自己如何,但是,他虽不说,老身却看得出,他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老身十五年未出江湖,可是,一个杰出之辈的风度气质,却逃不出老身这阅入无算的眼睛!”
    梦亿柔文静的一笑,轻轻的道:“谢谢前辈夸誉山重,他,他是真的很好……”
    说到这里,这位美丽的姑娘己不禁面庞微红的垂下头去,老毒婆笑呵呵的搂紧了她,边叫道:“巧儿,你寒哥哥及梦姐姐都要走了,你也不说几句话呀,真是个傻丫头……”
    巧儿羞涩的盍动着嘴唇,怯怯的道:“寒……寒哥哥,你和梦姐姐都要再来啊……
    我们,我们会想着你俩的。”
    寒山重抱拳为礼,道:“巧妹妹,山远路重,后会有期,我与忆柔也会念着你们全家。”
    他转身再向二位老人行礼,扶着梦亿柔上了马,豪迈的道:“别了,别了,今日分别在此,他日再会有处,三位。
    云天高谊,在下将永怀心田!”
    像一朵黑云,寒山重翻身上马,冯万喜有些哽咽的大叫:“小子,别忘了我们……”
    寒山重再度抱拳道:“前辈,永不相忘。”
    叱雷昂烈的高嘶一声,扬蹄奔向林外,梦亿柔回过身来一一招手,边向巧儿大声的道:“巧妹妹,希望你能早点下山……”
    语声扬曳而去,巧儿待要回答,一马二人,消失在松林之外,只有蹄音如雷,渐去渐远。
    老毒婆回身望望女儿,叹息着道:“真是两个好孩子,医好了寒山重的创伤,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事了。”
    冯万喜用身子撞撞女儿,笑道:“怎么?宝贝,怎么不吭不响的?看见人家成双成对,你也有点动心了么?哈哈哈。”
    巧儿面庞微红,她不依的啐了一声,转身奔向屋里,如波浪似的黑发披扬,那背影,俏丽极了。
    老毒婆倚着丈夫,感慨的道:“说真的,老骨头,巧儿也大了,咱们不能老让她呆在山里,该出去见见世面才对……”
    冯万喜又呵呵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不过,那双眸子里却流露出丝丝感叹,是的,女儿大了,已到了动情的年纪了,但,自己,自己不是也老了么!时间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啊。
    路是崎岖的,蜿蜒于水涯云深,蹄音得得,一会急剧,一会轻脆,一会缓扬,一会平和,而在这急剧里,这轻脆里,这缓扬里,这平和里,叱雷的四只铁蹄,已将路程一大截,一大截的遗落在后面了。
    沿着刀子河,现在,寒山重与梦忆柔已来到豫鄂边界处的丰家堡左近,这里,距离襄阳仅有百十里地了。
    寒山重抹了抹额角的汗水,低头向梦忆柔道:“累不?前面就是丰家堡了,大约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到达浩穆院,嗯,那是我们的家……”
    说到浩穆院三个字,寒山重的眸子里漾起一片怀念而欣慰的光影,这光影很柔和,但却深刻无比,只有在一个游子要回到久别的故土家园时,才有这种渴切而依恋的情感流露。”梦忆柔甜蜜而温柔的笑笑,憧憬着道:“山重,那地方一定很美,是吗?”
    寒山重眼睛望着天边,低沉的道:“是的,美得迷人,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梦忆柔仰起面庞,轻轻的道:“山重,你为什么不准我骑我自己的那匹马‘雪莹’呢?这样,叱雷负担轻了,我们就可以早点到达浩穆院。”
    淡淡的一笑,寒山重在梦忆柔滑腻的额角吻了一下:“傻孩子,假如我不坚持将你那匹‘雪莹’仍然寄托在蟠龙山的农家,现在我还能与你并体连心的做那神仙伴侣么?”
    “你好坏……”梦忆柔羞涩的垂下颈项,身子却更紧切的偎到寒山重怀里。
    寒山重搂紧了她,道:“我们两个人共乘一骑,虽然比雷会辛苦些,但是,柔,这马儿的心里也一定在为它的主人享此艳福而欣喜呢。”
    梦亿柔粉面配红,她咬咬下唇,声如游丝:“厚脸皮……”
    寒山重豪放的大笑,抖缰奔马,盏茶光景,丰家堡的房舍街道己在眼前不远。
    这丰家堡,名虽日堡,却连个土围子式木栅栏都没有,因为地处两界之间,商旅所至,市面也相当繁华……”
    寒山重轻快的为梦忆柔解释着前面的地方情形,梦忆柔听着,又有些怯怯的道:“那,山重,我们两人共乘一马,不嫌有些招摇吗?”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谁敢正眼相视?在两湖左近的地面?”
    他正说到这里,丰家堡里己忽然冲出十余乘铁骑,而十余乘铁骑奔驰的速度,已近乎亡命一样,似狂风一阵,泼刺刺的直向寒山重坐骑之前奔来。
    梦亿柔惊呼一声道:“山重,他们疯了?”
    寒山重入鬓的双眉微皱,倏然石破天惊的大喝一声:“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八个字似八个突起的釜雷霹雷,超过人叫马嘶混乱之声,马上的骑士在听到这八个字的同时,连吼喝的人面孔尚未看清,已个个面如死灰神色仓皇,身不由己的纷纷用力勒住马缰!
    于是,马儿昂烈的嘶叫着,人立而起,在尘土迷漫中,马上的骑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慌忙下马,看得出他们内心是如何恐惧的缓缓向前面走来。
    梦忆柔做梦也想不到只凭寒山重的八个字,就能将眼前那群横冲直闯的大汉们完全喝止,而且,他们还像是十分惊恐呢。
    其实,梦亿柔哪里知道,寒山重的威望,不仅震慑整个中原武林,更是两湖一川的大豪霸主,根本掌握着两湖一川所有武林道的命脉,两湖一川的黑道固然全在他调度之下,甚至连白道上的帮派人物,对他的“大威令”也不敢不遵,方才,他的第一句“浩穆一鼎”即是表明他的身份……浩穆院之主,两湖一川的司命之神在此!
    梦忆柔惊异极了,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寒山重已低低的在她耳边道:“这几个小子倒有一半负了伤,看情形,他们大约是忙着逃命才如此慌乱的,嗯,尚可饶过。”
    梦亿柔定下心来,仔细瞧去,果然,那十来个体魄修伟的彪形大汉,有五六个头破皮开,身上血迹斑斑,形状十分狼狈。
    这时,走在最前面,一个满脸横肉,鼻孔朝天的大汉已停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却又带着几分疑惑的抱拳道:“借问阁下可是浩穆院的大哥?”
    寒山重冷冷哼了一声,抬起左腕,于是,那九枚精致的银铃档儿在午辰的阳光下微微一闪,响起一阵清脆而又令人心跳的声音。
    这叮当的声音一响,那大汉己像猛然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全身一抖,双臂高举着“扑通”跪下,哆嗦着大叫:“寒当家在上,小的广水‘一字教’大执法担山熊孟源率教下弟子叩见老人家。”
    这“担山熊”庞大的躯体一下矮了半截,他身后的各人也同时跪了下来,这十来人剎时跪了一片。
    寒山重默默的瞥了一眼;道:“坦荡大路,岂容尔等如此横行霸道?尔等眼中尚有区区寒山重么?”
    担山熊孟源一阵颤抖,满脸的横肉直在抽搐,他尽力吸了口气,诚惶诚恐的道:“小的不敢,小的天胆也不敢稍有冒犯你老人家之处,只因教下弟子鲁莽无知,于丰家堡前顶撞了贵院双翼,小的唯恐贵院双翼大开杀戒,心慌意乱之下.带着这些畜牲奔路逃命,实不知你老人家在此……小的等僧懂处,万乞你老人家恕过……”
    寒山重想了想,沉声道:“你们遇见了鹏冀巫尧与鹰翼韦峰!他们两个人都在么?”
    担心熊用膝盖前行了一两步,恭谨的道:“回你老人家的话,两位大哥都在,好象还有些贵院的大哥们散于左近,可恨小的管束无方,那些畜生竟敢上虎嘴拔须……”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拢手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巫尧他们一定没有佩带虎皮披风。也难怪贵教一干弟子不明就里……”
    担山熊孟源顿时如释重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这口气还没有吐完,一片擂鼓似的蹄音,已像煞密雷阵串,自身后紧迫而来!
    这位体魄修伟,肌肉结实的大汉,一双膝头尚未离地,又“扑通”跪了下去,急不成声的道:“大当家,你老人家救救命吧,贵院的各位大哥们已经追来了……”
    寒山重嘴角一撇,道:“你们起来。”
    担心熊孟源却是不敢,他一直跪着不动,满脸惶急之色,马上的梦忆柔轻轻回手捏住了寒山重的手。
    “山重,别这样对人家……叫你的朋友住手吧……”
    寒山重握紧了梦忆柔那滑嫩的小手,笑道:“我的朋友根本还没有动手……”
    二人就说了这两句话,蹄声猛烈中,七八乘铁骑之影己可见到,为首二人,一个神色沉冷,双目如缝,生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红痣在下额之中,另一个肥胖高大,头顶光秃无发,却留着一撮小胡子在唇上,二人都是四旬左右的年纪,形态之间,却又一样的冷酷森严。
    这七八乘铁骑才一见到担山熊等人,奔驰速度已更形加快,都是清一色的黄骑骏马,黑皮铜扣鞍橙,怒驰而来,更见声威慑人!
    担心熊孟源全身都吓软了,他乞求的望着寒山重,嘴唇泛白,身后的各人也全是满脸无告之色,似一个个已快到鬼门关口的冤魂。
    于是,只隔着不足七文之遥了,当先一骑,正是那肥胖高大,唇留小胡的中年大汉,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如裂金石般蓦然大吼:“浩穆双冀,大威震天!”
    当每一个字在空气中跳跃,担山熊那些人就大大的颤抖一下,甚至已恐惧得连那乞求的眼色也变得那么软弱无力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雍容环胸,沉声道:“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他的语声,如此沉和,却又如此有力的进入追骑各人之耳,不用再加丝毫辨识,为首大汉已神色一肃,掩不住又掠又喜的翻身下马,落身在马首之前来到寒山重左边五步之处。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语声里含有无限的亲切与真挚:“巫老鹏,你与老鹰都来了?”
    这秃顶的胖大汉子,果然正是骑田岭浩穆院“卷云阁”首座鹏翼巫尧!
    巫尧恭谨的抱拳行礼,敬肃的道:“院主久离浩穆院,全院上下,无不焦虑异常,巫尧等谨奉‘紫星殿’首座禹殿主之令前往西淀白龙门探查院主踪迹。”
    寒山重剑眉又待皱起,另一位下颔生有红痣的瞇眼大汉亦已一个箭步来到前面,他那细瞇的眼睛倏忽睁开,精光闪射中,抱拳躬身,一面欣喜的道:“院主离此半载有奇,四月前闻得消息,说院主在白龙门中伏受伤,消息传来,全院上下沸腾不安,韦峰等虽不相信,却也奉渝整装待发,自禹殿主以下,点齐院中各殿、各堂、各阁好手三十余名,率院中壮士三百名,准备向白龙门大举进袭,使小灵州水为血染……”
    巫尧又急急接口道:“大队已将探手遣出,哪知尚未启程,却接到院主派来的一位武林朋友携来院主亲笔令渝,令云院主有惊无险,严令院中上下前往白龙门寻仇,禹殿主已遣出数批院中好手分往四处寻探,却俱是信息无着,为恐江湖上惊荡起浪,又不便撤武林帖传告,待至五日以前,禹殿主与全院上下实已不能再候,是以再度派出巫尧等人共分六批前往各地查探,巫尧等便是直赴白龙门的一支……”
    寒山重习惯的撇撇嘴唇,吁了口气:“才这几天功夫,你们这些老宝贝就闹了个鸡飞狗跳,连禹殿主这么深沉的人也沉不住气,浩穆院的一殿双堂三飞阁大约又像如临大敌一般紧张了……”
    鹏翼巫尧咧嘴一笑,语声却深切无比:“院主,浩穆院如一日没有院主一鼎,则浩穆院存在又有何义意?全院上下又有什么指望?”
    鹰翼韦峰的目光在梦忆柔婿红的脸蛋一扫,似乎震了一下,又迷惑的瞧往寒山重,鹏翼巫尧一直没有向梦忆柔注视,这时,他讲完了话,才有时间打量了梦忆柔一眼,却与韦峰同样惊异的显著迷茫的神色愣了愣。
    寒山重笑了笑,缓缓的道:“巫老鹏,你与韦老鹰来见见梦亿柔梦姑娘。”
    巫尧与韦峰双拳一抱,上身微躬,梦忆柔已羞红着脸,欲待下马还礼,巫尧连忙踏前一步,宏烈的道:“方才本阁只顾与院主谈话,对姑娘礼数失周之处尚请姑娘恕过,只要姑娘抬举,马上马下都是一样!”
    梦亿柔羞涩的颔首致意,低柔的道:“二位对我太客气了,我有不懂事的地方,也请二位多多担待……”
    韦峰细瞇的双目倏睁又闭,肃然道:“不敢。”
    寒山重哧哧一笑,沉声道:“老鹏,放一字教的朋友去吧。”
    巫尧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批自己等人原先追赶的目标,他恭应一声,回头朝着担山熊孟源狠狠的瞪了一眼,吼道:“一字教的朋友,江湖上混的日子长了,就该把照子放亮一点,上线开扒也要看看对象,吃杂八地也挑个软骨头的;别净往刀刃上碰,以后在堂堂大道上,坐骑放慢一点,别再为了奔马卖狂而弄个灰头土脸。”
    担山熊孟源如获大赦,急忙率众自地下站起,朝寒山重等人一拜再拜,口中唯唯诺诺,寒山重忽然道:“对了,孟执法,回到广水,请代问候贵教主‘一字横天’黄池!”
    孟源连连称是,唯恐寒山重等人变卦似的赶紧狼狈上马,纷纷扬蹄而去,嗯这一次,马跑的速度可是文雅多了。
    寒山重轻轻耸肩,喟道:“一字教黄池倒是个有骨气的汉子,怎么手下弟子却竟这般窝囊?在江湖上闯,到了这种贪生畏死的地步,也就隔着瓦解恐也不远了。”
    鹏翼巫尧大嘴一咧,道:“这些角色在官道上放马疾奔,横冲直闻,如入无人之境,咱们手下弟兄看不惯骂了两句,这些小子们竟敢圈马回来,准备虎须拔毛……”
    鹰翼韦峰平静的接道:“于是,他们的结果就险些应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句话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好了,放他们去,也算积德,巫尧,你立即派遣眼前的各人前往四处,将其它五拨遣出的弟兄们找回,别令他们太过辛劳,却又劳而无功。”
    鹏冀巫尧领命招集手下调度去了,寒山重又问韦峰:“司马长雄与迟元尚未来么?”
    韦峰摇摇头,道:“按说司马右卫与迟左卫也应该回来了,大约半途有事阻碍归程也未可定,禹殿主也有些挂念着。”
    在浩穆院里,除了寒山重为主掌一切之魁首而外,就数“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
    禹宗奇为首要人物,再下则是双堂之“银河堂”“两极堂”,依序才属“长风阁”“卷云阁”“金流阁”,其殿堂阁之各首要,声威赫赫,俱为武林中足可独霸一方的人物,在浩穆院中地位更是崇高无比,每一殿堂阁所属之下,皆辖有好手众寡不等,而这些江湖高手们,则分别掌理着浩穆院在两湖一川各处宏大的产业,自然,这些产业的经营,有些是光明正大的,有些,却为了多种的环境原因而与江湖黑道上有着关连,换句话说,浩穆院所主持的各行生财之路,是有多种方式分为明暗两面的,这道理很简单,假如江湖上闯,讨生活,就不能离开它传统的生活范畴与规式。
    寒山重的左右双卫,在浩穆院的地位是十分超脱的,不受任何殿堂阁首要的调度,直接听令于他自己,当然,寒山重本人武功之高,己不需要任何人代为护卫,这只是一个江湖霸主所必须有的排场及威仪而已,浩穆院的左右双卫,一身艺业之强,决不下于院中各堂阁首要,而且,最主要的,却是他们忠心赤胆之程度,已经足以到达为寒山重舍命效死的地步了!
    此刻;鹏翼巫尧已转了回来,他左右的六名壮士早已领命上马分奔而去,寒山重叫二人上了马,不缓不徐的朝丰家堡驰去,巫尧不止一次的向梦忆柔瞥视了几眼,神色间,仿佛有些忌讳着什么。
    寒山重机智无比,他在巫尧溜来第二眼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望着即将进入的丰家堡街道,他淡淡的道:“我们不在丰家堡打尖了,到前面的‘河伊府’再说。”
    巫尧与韦峰二人齐齐颔首。相互看了一眼,巫尧咽了一口唾液,笑道:“院主,请你试试巫尧这乘新选的黄骡马脚程如何,本阁看来,虽及不上叱雷,也相距不远了。”
    韦峰亦笑着道:“光说不算.试试便知,老鹏,来、咱们哥俩骑一匹马……”
    二人在此时此地,忽然说出这番话来,未免令人有些突冗的感觉,而且,似乎他们在形态之间有一股欲语还休的意味。
    寒山重心里有数,他知道,这二位卷云阁的正副首座,一定有话要和他说,而要说的话,又必定是极度隐秘和重大的,当然,因为寒山重太过了解他这两位相处多年曾经出生人死过的手下,才会猜到二人心中的意图,换一个人,任谁也不会明白他们真正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梦忆柔婿然一笑,轻柔的道:“山重,你不去试试吗?”
    巫尧呵呵一笑,道:“老鹰,我这就移过来……”
    三乘铁骑,此际已经过了丰家堡,又来到堡外的大道上,寒山重轻轻楼过梦忆柔的细腰,露出牙齿一笑,道:“不用了,我的浩穆双翼。”
    二人不由齐齐一楞,迷悯的瞧着寒山重,他们晓得,这位年轻而敏慧的主人,一定已经明白了自己所以如此的意思,但是,既已明白,为何又不换骑而乘呢?只有在骑马奔驰中谈话,才能保持最高的秘密,才不会有被别人窃听之虞,而且,眼前这位姑娘,依寒山重往日的习性,可能又是在逢场作戏时一起玩玩的女友而已,虽然她是如此美丽,但是,任何关于浩穆院中的隐密内幕还是不被她知道的好,尤其是眼前他们要向寒山重票报的这件重大之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目光凝注前面蜿蜒的驿道,深沉的道:“二位,梦姑娘不同其它,这一次,是在下今生最后一个伴侣了,真正的伴侣,她已确确实实的存于我心。”
    巫尧与韦峰十分惊奇的互望一眼,极快的,一片由衷的喜悦已浮现上他们的面孔,巫尧双手抱拳,在马上躬身:“恭喜院主终于有女以长丝相系了。”
    寒山重眼角一挑,笑意盈然,那表情,满足而欣慰,梦忆柔微微咬着唇儿,声音低细的得有如蚁纳:“哼,终于?山重,你果然风流如传闻……”
    寒山重急忙俯嘴到她耳边,轻轻地:“柔,那些已成过去,你别生气,因为你一定会知道我对你的心,你会清楚,那是真挚得血淋淋的……”
    梦忆柔脸蛋儿配红,她扭扭身子:“以后你再和以前一样,我就一辈子不睬你……”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如果那样,我就算毫无心肝人性了,柔,没有心肝人性之人,留在世上何益?你说是么?”
    梦忆柔惊惧的捂住寒山重的嘴唇,惶急的道:“不,山重,你别对自己苛责太重,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相信你……”
    忽然,鹏翼巫尧轻轻咳了一声,梦忆柔这才想起一侧还有两个老江湖在,她羞涩的缩回了手,而那手,又被寒山重一把握得紧紧的:“柔,我的一切,今后都会与你相共,我说自今而后,现在,就开始吧。”
    梦忆柔正感到有些迷茫的微微一怔,寒山重已神色肃穆的道:“巫阁主,你有何事欲报于我?”
    巫尧双手握缰,又吞了一口唾液,看看梦忆柔,有些喏喏的道:“回票院主,此事十分严重,而且有着极高的秘密性,关系……关系着整个浩穆院的安危……”
    “难怪你们原先如此不动声色,讲吧,梦姑娘不是外人。”
    梦忆柔已经意识到寒山重与他这两名得力的臂助间有异常重大的问题要谈,于是,她低低的道:“山重,我回避一下,可以吗?”
    寒山重摇摇头,又道:“巫尧,我不说第二遍了……”
    鹏翼巫尧连忙正襟危坐于马上,低沉的道:“是,院主,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院主离开院中,已有半年之久,前一个多月,还没有什么异状,就在第二个月的月梢,大鹰教的探马已在咱们骑田岭左近出现……”
    寒山重神色一冷,严峻的道:“大鹰教?他们一年前与我们争夺‘孤山’时所栽的跟斗还不够大么?这些小子们竟然还有种跑到骑田岭来?”
    鹏翼巫尧肥胖的面孔涨得一红,忙道:“本阁也是这样想,大鹰教的朋友莫不成全活得腻味了?本阁得到消息,当即一面禀报紫星殿,一边亲率本阁所属好手十余名快马赶去搜索,但是,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到……”
    寒山重极为不悦的哼了一声,他这轻轻的一哼,却使得一侧跟随的浩穆双翼齐齐一凛,寒山重缓慢的,却极度冷森的道:“浩穆院雄踞两湖一川,威扬五岳三江,哼,却连个大鹰教遗孽的几个奸细都捉不住,而被人家逃逸而去,竟然是在浩穆院的所在地骑田岭,好,好极了,在自己的地界上栽斤斗!”
    鹏翼巫尧吓得一声也不敢再吭,他深深明白寒山重的性格,在他发怒或不悦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闷声不响,否则,后果堪虞!
    寒山重摇摇头,深沉的道:“二位,浩穆院的雄风何在?”
    鹰翼韦峰尽在毫无意识的摸着自己领下的红痣,这时,他鼓足了勇气,先扯出一个笑脸,但是,语声仍不免有些忐忑:“院主,韦峰当时是跟随大阁主一起去的,我们去得很快,毫未耽搁时间,照算起来,他们不可能逃得这么快,而且,长风阁与金流阁也随后遣人来援,我们一见来人失踪,当即以‘大威令’檄召骑田岭方面弟兄戒备,协同搜查,院主,你是知道的,在骑田岭,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可以隐藏得住,但是,在我们按了个天翻地覆,更召令骑田岭左近同道效力,却仍没有着落……”
    寒山重冷沉的想了一会,道:“是哪一个报告你们有大鹰教奸细出现的消息?靠得住么?”
    鹏冀巫尧这才敢接上,惶恐的道:“是住在骑田岭的‘灰胡子’老九与本阁所属‘红眼’关浩二人所禀报,而且,银河堂的‘万圣剑’曹波及长风阁的‘无回拐’张子诚在以后的半月中亦曾发现了三次,对方大约都在五六人左右,身穿大鹰教的灰色紧身衣,披着鹰羽坎肩……”
    鹰翼韦峰小心翼翼的道:“来人身手极为超绝,像是大鹰教的好手,他们每次出现,却惧皆不肯与我方之人正面接触,一旦发觉,不论我去对方之人是多是少,实时匆匆隐逸,行踪飘忽,有如轻烟薄雾……”
    寒山重面色寒如秋霜,他毫无表情的道:“嗯,还不止一次了?”
    巫尧与韦峰又喏喏着不敢接腔,梦忆柔虽然依在寒山重身上,却也隐约的觉得心上的人儿那一股森森慑人的气息,于是,她壮了壮胆,怯怯的道:“山重……有事慢慢讲……
    不要生气嘛……人家二位壮士又没有得罪你……”
    寒山重剑眉倏转,却又剎时平展,他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梦忆柔的眉头,语声转为平和!“巫老鹏,告诉我,他们都是在哪里发现这些奸细的?
    我是说,在什么方向与位置?”
    巫尧心头暗暗一松,如释重负,他知道,只要寒山重山叫他一句‘老鹏’,即已等于消了气了,他忙道:“回院主,老九与曹波他们都是在骑田岭与浩穆院之间的林幽山径上发现的,每次人数多少不等……”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道:“这距离太近了,只不足五里路……你们在接讯多久开始围搜?”
    韦峰在旁插口道:“最多不会超过半炷香时间,而且,每次发现,必定由发现的人分出一个回来报讯,另一个立刻追上,但是,每次都在骑田岭与浩穆院中间这五里来路的山林子里失去了奸细踪影……”
    巫尧又接着道:“照时间,照距离计算,他们便是肋生双翼,也难以逃脱,骑田岭周围百余里尽是我们的人马,连两湖一川的江湖道都完全受我们调度与节制,他们大鹰教地盘在甘陕一带,能混入两湖已算不易,怪的是竟然更能渗到骑田岭左近,又竞如此神出鬼没的在我们手掌心里打滑溜……”
    寒山重澄澈的眸子映出一片浩然而又冷酷的光彩,他撇撇嘴唇,决断的道:“曹波与关浩都是我们当年一起出生人死打江山的老弟兄,他们的话决非戏言,这已证明,大鹰教方面有奸细来此卧底已无疑问,但是,他们如果敢来,一定不会仅仅只有五六个人而已,必定还有一些人隐而未出,那么,有这些陌生的大鹰教党羽进入两湖之境,为何我们没有接到各派各门的消息?甚且他们竟能摸到骑田岭尚未曾被制,以我们的威势与人手布置的严密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目前已经发生了,二位,这其中原因只有一个,你们说说看!”
    巫尧与韦峰互相膛目而视,半晌,在马蹄的悠扬起落里,二人忽然齐齐一哆嗦,同声大叫:“不,不可能,院主之意是说……”
    寒山重阴沉的露齿一笑,道:“不错,我是说,两湖地界里有同道背叛了我们,而且,极可能浩穆院与骑田岭两处,也有我们的人被收买而与他们暗通消息!”
    巫尧楞楞的怔了一会,舔舔嘴唇,有些难涩的道:“大鹰教本身势力就极为雄厚,本阁曾谕知院中派驻各地眼线加意打听,约略明白了在近数月来,大鹰教已与狼山派相互结盟,而和中条山的‘七首会’也往来颇密,本阁最初推断,大鹰教必是有了狼山派及七首会的支持,才敢兴起报复孤山一战战败的念头,韦二阁主曾经提及他们可能与两湖境内的同道有勾结,本阁还不大相信,竞想不到他们还有这大神通插一腿到我们老窝来了,但是,假如真的是这样,那又会是谁呢?浩穆院上上下下都如同手足,忠义不苟,谁会去做那吃里扒外的丧心病狂之事?谁又敢冒着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万世臭名去出卖我们?”
    寒山重眼帘半垂,神色淡漠,他平静的道:“巫阁主,是禹殿主忽然遣你们出来找我回去的么?”
    巫尧连连点头,韦峰却恍然掠呼道:“是了,怪不得禹殿主近几个月来老是落落寡欢,仿佛心事重重,他在前几天命令我们出来寻访院主之际,神色之间好象极为焦虑与沉重,临别之前,他犹殷殷叮嘱,一旦寻得院主,不要耽搁时间,即刻便回转浩穆院……”
    巫尧肥胖的两腮也一抖,怪叫道:“不错不错,这三四个月以来,紫星殿的人手极少看见,便是偶而见了,也多形色紧张而匆忙,打个招呼便走了,本阁上次还取笑他们在瞎摸索,天哪,本阁竟然尚瞧不出情势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看情形,禹殿主早经已预作布置应变了……”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所以,禹宗奇便能独当一面,一手撑起紫星殿!”
    说到这里,他冷冷的仰视天空,缓缓的道:“我想,你们再回忆一下,大约银河与两极双堂也情形相似吧?本院派在外面的好手也一定往返频繁了?”
    巫尧与韦峰呆了一下,齐齐点头道:“是的,现在想想,果如院主所言……”
    巫尧又胖脸热烘烘的干笑一声:“呵呵,只有我们三阁上下还像呆鸟一样成天吆吆喝喝在唬人……真是……真是惭愧……”
    寒山重淡淡的望着前面延展的驿道,似欲启口,却又闭嘴无言,半晌,他有些感叹似的说道:“浩穆院威震江湖,固然靠着院中上下弟兄一片赤胆忠肝,也倚着众家弟兄的勇悍凶猛,但是,勇则足矣,智却不足,上天赐我禹宗奇襄助一臂,有禹殿主在,我放心太多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位智勇双全,耿耿忠心的老弟兄……”
    巫尧与韦蜂红着面孔垂下头去,惭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寒山重转眼望着他们,语声由淡漠改为真挚:“老鹏,你与老鹰不必难过,寒山重与你们有过命之情,山重身为浩穆院一院之主,说你们两句,看在老兄弟面上,你们也不会感到受不下吧?”
    二人急忙抬头,惶诚的道:“不,不,院主说得对,我们是太懵懂了,几乎误了大事……”
    寒山重眼角微微一挑,轻喟了一声:“前车之鉴,勿蹈覆辙,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咱们快点赶路吧,说不定禹殿主他们等得急了。”
    梦亿柔仰起头来,温柔的道:“那么,山重,我们在河伊府也不要停下,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多赶一程,我是说,假如你们都支持得住的话。”
    寒山重豁然大笑,紧紧将梦忆柔搂入怀中:“好一张巧舌,好一番心意,须眉男儿怎会比不得柔弱女子?浩穆双翼,你们听见了?吾等快马加鞭,直赴骑田岭!”
    巫尧与韦峰目心底对梦忆柔发生了好感,这不仅是她的美艳与风仪,是他们察觉了梦忆柔有一颗仁慈而诚挚的心,于是……二人轰诺一声,猛一挥手,鞭梢子划得空气在嘶叫,两匹黄骠马放开四对铁蹄,扬尘抢先奔去。
    寒山重迅速的低下头来,在梦忆柔颈项上轻吻了一下,急促的道:“柔,你好得使我想哭了——”
    当梦亿柔感到这一下轻微的麻痒,当寒山重的语声送人她的耳中,叱雷已候忽似腾云驾雾一般,以令人惊骸的快速猛驰向前,嗯……梦忆柔紧紧依在寒山重的胸膛上,在那儿,她可以听见他急剧的心跳,可以贴切的觉出那火热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唤,而这些,不是比一切言语都要更加令人感受深刻的慰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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